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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高月 -【寒門梟士】《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 11:05 PM     標題: 高月 -【寒門梟士】《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wishstar2004 於 2017-3-3 11:06 PM 編輯

【書名】:寒門梟士

【作者】:高月

【內容簡介】: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五千年風華煙雨,是非成敗轉頭空!

當金兵的鐵蹄即將踏碎黃河堅冰,他走進了這個繁華如清明上河圖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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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 11:11 PM

第一章 秋風秋雨

    一場悄然而至的秋雨已經整整下了十天,雨勢不大,帶著一絲深秋的寒意,細細密密撲打在一望無垠的原野上。

    一堆堆深灰色的迷雲低低壓著大地,已經是深秋了,一片片樹林都已光禿,秋雨將老樹洗淨,但無情地秋天卻剝去了它們美麗的衣裳,使它們陰鬱地站著,褐色的苔蘚掩蓋住了它們樹皮上的深深皺紋。

    這場延綿了十天的秋雨也使地面變得格外泥濘,就連官道上也到處是渾濁的水窪和泥漿,使行人寸步難行,只有憑藉畜力才能勉強在泥濘的官道上緩緩而行。

    這裡是大宋王朝河北西路相州轄下的湯陰縣,一條寬闊平坦的官道縱貫全縣,平時官道上行人南來北往,十分熱鬧,但在老天爺的作弄下,官道上此時很難再見到行人。

    官道東面則是一望無際的大片麥田,秋麥早已經收割,麥田變得光禿禿一片,到處矗立著人形的麥杆垛,再遠處則可看見巨大的水車,有水車就有河流,湯水就在水車下方,靜靜地向東流淌,最後注入了更加寬闊的波光粼粼的永濟渠。

    而在官道西面數里外,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莊籠罩在濛濛的雨霧之中。

    空蕩蕩的官道上終於出現一個男子,只見他年約三十歲左右,眉眼卻長得頗為清秀,一張瘦長的病黃臉,不過相信若是吃上幾頓飽飯,他臉上的膚色應該比大姑娘還要白皙,一看就不是擺弄農活的粗魯莊稼漢,而是一個讀書人的模樣。

    他沒有打傘,單薄而瘦弱的身軀在寒風冷雨的侵襲下凍得瑟瑟抖,他只得將雙手抱在胸前,儘量用白涼衫緊裹緊他那副儼如高粱杆一般的小身板,深一腳淺一腳向官道對面的村莊跑去。

    .......

    村莊名叫李文村,三四十戶人家,村中一半人都姓李,大多有著或遠或近的血緣關係。

    男子剛走到村口,忽然驚喜地叫出聲來,他在一棵樹下看到了什麼,雙腿就仿佛丟掉了沉重的鉛袋,輕快無比地跑過去,從樹下拎起一隻奄奄一息的黃鼠狼,黃鼠狼足有兩尺長,皮毛光亮完整。

    “哈哈,二十錢到手了!”

    男子頓時心花怒放,興奮得在原地打轉。

    “李捉刀,那是我們先現的,給我放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男子當然不叫李捉刀,他叫李大器,字成材,李捉刀是他的綽號,也是插在他心中的一根毒刺,被人在背後叫了整整五年。

    當然,沒有人會當面叫他捉刀,一般都叫他大器,但往往童言無忌,把大人背後的議論當面說了出來。

    李大器臉上掛不住,惱怒地轉過身,他對面站著三個約七八歲的孩童,為是一個臉上長著橫肉的小胖子,穿著上好的黑緞面短襖,腳穿鹿皮靴,雄赳赳、氣昂昂,活像一隻肥胖的小鬥雞,雖然渾身上下掛滿水珠,但額頭上卻有汗漬,頭上騰騰冒著熱氣。

    “原來是福哥兒,今天沒上學嗎?”

    李大器原本掛著怒色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笑意,腰也本能地彎下幾分,小胖子是大管家劉承弘之子,他可得罪不起。

    後面兩個頑童也姓李,按輩分是他的族侄,但他們輕蔑的眼神中哪裡有半點見到長輩時應有的尊敬。

    “老子上不上學關你屁事,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快點滾!”小胖子活脫脫將他父親的嘴臉表現出來。

    李大器已經習慣了這種斥駡,他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黃鼠狼,直覺告訴他,這只黃鼠狼應該是自己家大黑狗的戰利品,值二十文錢啊!這些小孩子一定會把它糟蹋掉。

    “福哥兒行行好,這只黃鼠狼就送給我吧!”

    “放屁!”

    小胖子大喊一聲,“給我打!”

    三個惡童將早已準備好的泥團向他砸去,李大器措手不及,被爛泥濺了一臉一身,其中一團爛泥中竟然包了一塊尖銳的石頭,正砸中他的額頭,鮮血頓時汩汩流出。

    李大器額頭劇痛,只覺一陣頭暈眼花,他心慌意亂,卻也捨不得放下黃鼠狼,用手捂住額頭,慌慌張張向村子裡逃去。

    “混蛋,把黃大仙放下!”

    三個惡童不依不饒,追著李大器不放,只管抓起地上的爛泥石塊向他背後猛扔猛砸。

    李大器的家位於村子西南角,用樹枝和泥土圍了一圈半人高的小院牆,院子裡只有三間東倒西歪的茅草屋。

    房間裡十分生動地演繹了家徒四壁這個成語的含義,房間連窗戶都沒有,用一片破爛的草席遮風擋雨,不過好歹有扇破舊的木門,整個房間裡只有兩件傢俱,屋角放著一口掉光了漆的樟木箱,然後就是土炕上一張用麻繩綁住斷腿的小桌子。

    此時在土炕上盤腿坐著一個孩童,正全身貫注地看書,只見他年約五六歲,穿一件黃的舊羊皮襖。

    孩童頭梳總角,眉毛濃黑,長得長手長腳,雖然眉眼間只有五六歲,但身材卻長得很高壯,仿佛七八歲的孩子。

    在他身邊蹲著一隻雄壯的大黑狗,流著哈喇子,黑亮的小眼睛盯著小桌上一隻破碗裡的半個菜饃饃。

    它趁小主人不備,偷偷伸頭向菜饃探去,狗嘴剛到碗邊,卻被孩童一把按住了,“已經給你吃了半個了,還不死心!”孩童用書敲了一記狗頭笑駡道。

    大黑狗低下頭,低聲嗚咽著,小眼睛還是眼巴巴地盯著半個菜饃。

    “好了!好了!再分你一半。”

    孩童把書放在桌上,把菜饃一撕兩半,隨手一扔,大黑狗立刻跳下地,可找了半天也沒有看見菜饃,它疑惑地回頭望去。

    孩童笑吟吟地攤開手,原來兩半菜饃都在他手上,黑狗氣得仰頭汪汪直叫,又跳上土炕,將小主人撲倒,在他臉上狂舔。

    小男孩咯咯大笑,“別舔了!別舔了!給你一半。”

    大黑狗終於吃掉半個菜饃,心滿意足地跳下炕,跑去院子玩耍了。

    小男孩叫做李延慶,在另一個世界,他也叫李延慶,從小生活在遙遠的南方農村,家境和現在一樣貧寒,那年他以全省第一的成績考上北方一個著名學府,老父親借遍全村才給他攢夠學費。

    他在大學發奮讀書,成績年年第一,但為了生活,為了給父親還債,在大三那年,他一念之差做了一件不體面的事,利用自己的出類拔萃的優勢替人參加了高考。

    但他沒有把握好,讓一個連初中數學都不會做的富家子弟考了全區第一,東窗事發,他被學校退了學,還上了新聞,他無顏去見老父親。

    悔恨交加,心力交瘁,李延慶躺在醫院一病不起,不久就被送進了腫瘤科的重症監護室。

    有一天當他醒來時,他卻現自己被人從井中撈起,竟然變成了一個六歲的宋朝小男孩。

    來到宋朝已經一個多月了,李延慶的眉眼間始終有一絲鬱鬱不樂,他倒不是嫌家中貧寒,而是他已經熟悉這個村子,熟悉了周圍的左鄰右舍,但他卻不瞭解他所處的這個時代,只知道有契丹蠻子有遼國,應該是北宋,可到底是北宋的哪一個階段?

    父親告訴他現在是政和元年,可政和元年又是哪一年?他還是一頭霧水。

    直到十天前,被他問煩了的父親終於說出了一個他瞭解的重要資訊,十一年前先帝駕崩,廟號叫做哲宗,那麼現在的皇帝應該就是歷史上的宋徽宗了。

    竟然是北宋末年,讓他怎麼高興得起來。

    更讓他煩惱的是,父親四處求人借了一大堆書給他,天天給他灌輸科舉的重要,他一生中最大的挫折仿佛就在昨天才生,他誓這輩子不會再去碰什麼考試,不會再去參加什麼科舉,偏偏這個宋朝父親卻把科舉看得比天還重要。

    “這就是現實,你不讀書,不參加科舉,你就永遠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在今天清早他們父子又因科舉起了爭執,父親將他嚴厲訓斥一通後,便丟下這句話走了,讓他心情惡劣了一天。

    李延慶將一張他整理好的宋朝紀年備忘錄小心翼翼折好,他今天有一個小小收穫,父親之前告訴他先帝在十一年前駕崩,他便從靖康之恥的年代和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反推算出今年應該是1111年,距離靖康元年還有十五年,哎!即將國破家亡,父親還要逼自己參加科舉。

    “汪!汪!汪!”院子忽然傳來一陣犬吠,叫聲十分急促,李延慶心中有點奇怪,便跳下炕來到院子裡。

    “大黑,怎麼了?”李延慶蹲在大黑狗身旁,輕輕撫摸著他的頸毛問道。

    大黑可不是隨便亂叫的狗,既懂事又乖巧,極擅長抓田鼠和家鼠,讓李文村的貓都失業了。

    它這個優點贏得了村裡人的喜愛,使它吃上了百家飯,也省去了李延慶喂它的煩惱。

    今天它怎麼了,有點反常的狂躁,李延慶見大黑站在門縫前拼命向門外狂叫,便站起身順著門縫向外望去,他一下子繃直了身體,竟看到了令他怒衝冠的一幕。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 11:15 PM

本帖最後由 wishstar2004 於 2017-3-3 11:19 PM 編輯

第二章 寒門子弟

    只見他的父親正向家中跌跌撞撞奔來,渾身污泥,滿臉鮮血,在他背後不遠處有三個小孩在嘻嘻哈哈追趕,不斷用石頭和爛泥扔砸他的父親。

    雖然李延慶並不太喜歡這個宋朝父親,但不喜歡是關上門後的家事,當外人欺負父親時,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大黑,去咬他們!”

    李延慶打開院門,大黑‘嗷!’一聲怒吼,撲了出去。

    大黑來勢兇猛,瞬間便從李大器身旁衝過,李大器大吃一驚,一下子站住了,他回頭見大狗撲向三人,急得他直跺腳,“快回來!”

    大黑卻沒有理睬他,它憤怒地向三個惡童撲去,三人嚇得尖聲驚叫,轉身便逃,像兔子一樣跑得無影無蹤,遠遠還聽見劉福兒的叫喊。

    “糟糕,這下要闖大禍了。”

    李大器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急忙追了過去,不多時,又沮喪地走回來,人和狗都不見了蹤影。

    走進院子時,他狠狠一腳踢開院門,咬牙切齒道:“我非要把那條狗宰了不可!”

    “要是我,我就把那三個小王八蛋狠狠揍一頓,絕不會踢自家的門,更不會罵護主的狗!”李延慶在一旁硬邦邦回了他一句。

    李大器呆呆看著兒子,這一個月來他已經習慣了兒子老氣橫秋的語氣,兒子自從井裡撈起來後,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以前是村裡出了名的二傻,整天和黑狗在田野裡挖洞賽跑,累得全村人都取笑自己生了個狗崽子。

    可現在,他的兒子就仿佛變了個人,性情大變,居然喜歡讀書了,這些變化都讓他激動萬分。

    但同樣讓李大器感到十分困惑不解的是,兒子小小年紀,竟然對科舉那麼抵制反感,他懂得什麼是科舉嗎?

    李大器當然也教過兒子,而且教他讀書整整兩年,傻兒子很難教,教得很艱辛,但李大器就是不肯放棄,耗盡了心血,傻兒子終於會背一靜夜思,雖然還背得不順,時不時忘記,可只要自己提醒他一個開頭,兒子就會結結巴巴背下去了,讓李大器驕傲得不行,誰說兒子傻,不一樣會背唐詩了嗎?村裡好多孩子還不會呢!

    儘管李大器無法理解兒子這一個月來突然無師自通的神奇本事,但他還是找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那就是兒子其實是記住了自己兩年來所教的東西,只是當時無法表達出來,而一次落井使兒子徹底開了竅。

    稍稍一分神,卻只見兒子拎著一隻破木桶向井邊走去,嚇得李大器連忙喊道:“別靠近井邊,爹爹自己來!”

    他兩步上前搶過木桶,從井裡打了半桶水,把臉上鮮血洗乾淨了,這時,大黑從外面跑了回來,奔到主人面前搖著尾巴請賞。

    李大器其實很也喜歡大黑,兒子失足落井,多虧它及時帶人來救,才保住了自己兒子一命。

    但今天他的心情卻壞透了,狗兒在他面前搖尾請賞,他頓時勃然大怒,掄起牆角一根棍子劈頭蓋臉向大黑打去,“打死你這只瘋狗,打死你這個闖禍精!”

    大黑被打得尖聲慘叫,蜷成一團,李延慶撲上前護住了狗,李大器收棍不及,一棍子狠狠打在兒子肩膀上,這一棍打得李延慶痛入骨髓,李大器失了手,嚇得他連忙扔掉棍子,上前顫抖著聲音問道:“我的兒,爹爹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緊啊?”

    李延慶忍住疼痛怒視他道:“剛才你怎麼不拿起棍子打那三個小混蛋?你就只會打自己家人!”

    李大器顧不得解釋,連忙給兒子揉肩膀,“讓爹爹看看,要不要緊?”

    李延慶一賭氣掙脫他的手,轉身向屋裡走去,他盤腿坐在炕上,面朝牆壁,氣得胸脯起伏,他實在受夠了這個懦弱膽小的父親。

    在李家馬廄打雜被馬夫欺負,讀了那麼多年書,卻被那些不識字的下人罵得頭都抬不起來,今天居然被三個小屁孩欺辱,屁都不敢放一個,卻只會拿忠心護主的狗來撒氣,他李延慶兩輩子活了二十八年,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憋屈過。

    “我知道你瞧不起爹爹,爹爹是沒有用!”

    門口傳來李大器的歎息聲,“有些人咱們惹不起,爹爹不是怕那幾個小孩,而是.....哎!說了你也不懂,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李延慶沒有理睬父親,依然賭氣不吭聲,他怎麼可能不懂。

    李大器見兒子不理睬自己,就想著怎麼哄兒子開心,這時,他忽然想起一樣東西,頓時狠狠拍了自己腦門一下,“看我這個糊塗爹爹,好東西都忘記了,爹爹給你買了這個。”

    他從懷裡摸出一隻麥秸小包,走進屋子遞給兒子笑道:“這是你最喜歡的糖漿炊餅,爹爹今天特地去鎮裡買的,還熱著呢,快吃吧!”

    李延慶心中歎口氣,他父親雖然窩囊無用,卻是真心疼愛自己,便搖搖頭道:“我不想吃,你吃吧!”

    “爹爹買了兩個,已經吃掉一個,這是留給你的,對了,爹爹還有點事,你趕緊吃了,爹爹可能會晚點回來,你睡覺前記得把門關好。”

    李大器惦記著牆角那只黃鼠狼,他得趕緊拿到鎮裡的藥鋪裡賣掉,再買點香燭回來,今天可是重要日子。

    李大器把麥秸小包放在桌上,又去柴房拿了一頂破斗笠,便匆匆離家走了。

    李延慶望著包得嚴嚴實實的麥秸小包,他肚子也一陣咕嚕嚕叫,這時,大黑從外面進來,跳上炕,嗚咽著依偎在他身邊。

    李延慶摸了摸狗頭笑道:“今天表現很勇敢,值得獎賞,咱們一人一半。”

    他扯開麥秸,從裡面抽出一隻還溫熱的炊餅,把它撕成兩半,一半塞進狗嘴裡,他自己也大口啃了起來,甘甜的糖漿流入嘴裡,細細地品味著,這種糖漿炊餅他真的很喜歡。

    .......

    半夜裡,李延慶被一陣很輕的說話聲驚醒,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由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見旁邊廂房裡忽明忽暗有一點光亮,他聽出了說話的聲音,是他父親在自言自語。

    可是廂房裡什麼都沒有,父親在那裡做什麼?

    好奇心戰勝了困意,他從炕上爬起身,貼著牆邊躡手躡腳走過去,走到門口,他悄悄探頭向廂房裡望去。

    只見地上點了一支蠟燭,一隻小香爐裡插了三支香,青煙嫋嫋,他剛才聞到的就是這個煙味。

    在香爐前面放著一塊靈牌,不用看李延慶便知道這是他母親的牌位,他對自己的宋朝母親沒有一點印象,似乎在他兩歲時病死了,娘家姓丁,父親叫她雲娘,在父親每天絮絮叨叨中,他知道母親是天底下最賢慧最美麗的女人,李延慶心中一直很遺憾,若這個母親還健在,他們父子也不至於過得如此狼狽。

    父親就坐在靈牌前,嘮嘮叨叨地說著什麼,李延慶沒有細聽,但他卻驚訝地現,在父親身旁竟然有一大堆銅錢,用繩子串著,一串六七百文左右,大約有十串,按照宋制,這就是十貫錢了。

    旁邊有一個空陶罐,橫放在地上,屋角還有個大坑,土已經被刨開了,原來錢是藏在這裡。

    李延慶對宋錢的購買力沒有什麼概念,但他知道,像今天下午自己吃的糖漿炊餅,大概十文錢一個,一般的炊餅只要三文錢。

    這堆錢可以買幾千個炊餅啊!目前李延慶的目標不高,他只希望能吃飽肚子,昨天中午只吃了兩個菜豆饃饃,下午吃了半個炊餅,宋朝又不吃早飯,實在餓得難受。

    父親拼命節儉,攢這麼多錢做什麼?

    李延慶開始對父親的自言自語有興趣了。

    “雲娘,今天我終於攢足十貫錢了,可以完成你的心願,送我們的兒子去讀書了,雲娘,妳也一定很高興,對不對?”

    李延慶只覺鼻子一嗆,連忙把頭別過去。

    “雲娘,我知道妳一個人在下面很孤單,沒關係,等兒子長大了,我把債還完了,我就去陪妳,我們一起看兒子考上科舉,比他爹爹有出息.....”

    李延慶抹了一把臉,悄悄轉身回到炕上,看著父親晾在繩子上那件破破爛爛的涼衫,他再也忍不住,捂著被子無聲地哭了起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 11:19 PM

第三章 欺人太甚

    次日天剛亮,村東頭二拐子家的母狗阿黃便嗷嗷叫了起來,大黑也不顧兄弟情誼,抽身爬起,屁顛屁顛跑去尋歡作樂了。

    沒有了天然暖熱枕頭,李延慶一下子從熟睡中驚醒,這時,他的父親也起身出門了。

    李延慶的意識還沒有完全醒來,他迷迷糊糊感覺父親推著昨晚從胡大娘家借來的獨輪車出門走了,在他記憶中,父親每天上午天不亮就要出門,今天似乎走得有點晚。

    “慶兒,我今天去鎮裡有點事,中午不回來,鍋裡有幾個菜饃,你自己熱了吃。”

    “知道了!”

    李延慶迷迷糊糊答應一聲,轉身又睡著了。

    但只睡了片刻,他便夢見自己被人綁坐在椅子上,父親坐在他對面吃大餐,吃得眉開眼笑,卻不肯給他鬆綁,情急之下,他頓時從夢中驚醒了,這才感覺腹中饑腸咕嚕,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李延慶爬起身,竟意外地現外面出太陽了,一縷陽光透過樹梢射進屋子裡,使原本濕冷昏暗的屋子變得明亮起來。

    這是十天來第一次出太陽,李延慶歡呼一聲,從炕上一躍跳下地,光著腳便向外面跑去,只見金燦燦的陽光灑滿了院子,小鳥在大樹上嘰嘰喳喳歡叫,空氣一洗往日的潮濕陰冷,格外清新溫暖,帶著一絲泥土的氣息。

    李延慶貪婪呼吸幾口溫暖的空氣,這才念念不捨返回房間,廂房的門半開著,正好可以看見屋角不及填上的土坑,他這才反應過來,父親說今天有點事,原來是去給他報名讀書了。

    其實李延慶對去學堂讀書並不是很感興趣,他可以想像這種鄉下學堂,幾個村的人湊錢請個長著山羊鬍子的冬烘先生,領著一群孩子整天搖頭晃腦背四書五經,李延慶覺得那個先生未必比自己強。

    更氣人的是,父親拿了十貫錢去交學費,那可是父親一文一文攢下的血汗錢,也是一堆堆美味的糖漿炊餅,李延慶歎了口氣,將破鍋裡的幾個菜饃填進了肚子。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笑呵呵的聲音,“小青兒慢點跑,路滑,莫摔了。”

    緊接著,一個梳著羊角小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進了院子,“二傻哥哥,我和祖娘來看你了。”

    陽光仿佛一下穿透了李延慶的胸膛,他內心也迅溫暖起來。

    “我在這裡,啊!妳稍等等.....”

    他剛跑進院子,又慌忙轉身回來穿鞋.....還有穿褲子。

    一個穿著花襖的小姑娘捂著嘴嘻嘻直笑,“祖娘,二傻哥哥沒穿褲子,光著小屁屁呢!”

    半天,李延慶才紅著臉磨磨蹭蹭出來,剛才臭大了,他居然沒褲子,吊兒郎當地跑出來。

    院子裡的祖孫二人是他的鄰居,胡大娘和她的孫女胡青兒,胡大娘曾養了不少雞,可現在只剩下兩隻母雞,原因是村裡出了一群黃鼠狼。

    多虧大黑將一隻只黃鼠狼抓住,胡大娘也格外喜歡大黑,經常給它一點剩食。

    孫女胡青兒今年三歲,在李延慶看來,實際上只有兩周歲,卻十分聰明活潑,長了一張蘋果般紅撲撲的小臉,她最喜歡找李延慶玩,雖然她母親擔心女兒以後會變成傻妞,不願讓她去串門,但胡大娘卻很喜歡李延慶,總是帶孫女過來,每次都會給李延慶帶點吃食。

    胡大娘從籃子裡摸出一個熱乎乎的雞蛋塞給李延慶,和藹地笑道:“剛剛才煮好,快吃吧!”

    “謝謝大娘!”

    李延慶有點不意思地接過雞蛋,將雞蛋塞進兜裡。

    胡大娘笑著摸摸他後腦勺,“怎麼,還捨不得吃嗎?”

    “二傻哥哥快吃吧!吃完了,我這裡還有一個。”小青兒笑嘻嘻地將另一個雞蛋也塞給了他。

    李延慶剝去了蛋殼,慢慢吃著雞蛋,鼻子一陣陣酸,這兩天他是有點太多愁善感了。

    “二傻哥哥,再給我接著講故事吧!後來那個紅孩兒抓到唐僧沒有?”

    “好!我接著給妳講。”

    李延慶拉著小青兒在門檻上坐下,繼續給她孫悟空大戰紅孩兒的故事,但剛講了沒多久,李延慶又想起一件心事。

    他拍拍小青兒的手,“二哥哥有件事要問問你祖娘,等一會兒繼續給你講故事。”

    “慶哥兒要問什麼?”

    “大娘,我父親在外面.....欠了很多債嗎?”

    昨天晚上父親的自言自語使李延慶知道了他們日子過得貧苦的一個原因,父親要還債。

    胡大娘歎了口氣,“你爹爹是欠了李老爺一大筆錢,你娘去世時買墓地、買棺木,辦喪事,據說前前後後花了五百貫錢,都是問李老爺借的,所以你爹爹去給李老爺養馬,就是為了還這筆錢,有時候他還要去縣裡給書社抄書掙錢,又當爹,又當娘,拉扯著你過了四年,真的很不容易。”

    李延慶默默無語,他一直困惑父親明明是李氏族人,卻為什麼要去做僕人的活,原來是這個原因,想到父親這麼多年才攢下十貫錢,五百貫錢要還到猴年馬月去。

    胡大娘很同情地望著這個苦命的孩子,五百貫錢啊!每年還有那麼高的利息,他們父子這一輩子也休想還清了。

    旁邊小青兒揚起紅撲撲的小臉說:“祖娘,我們替二傻哥哥還錢吧!”

    胡大娘憐愛地摸了摸孫女的小辮子,“傻孩子,那麼多錢,咱們家也還不起啊!”

    就在這時,院門砰地一聲撞開了,只見小青兒的父親胡大背著一個人進來,渾身是血。

    “爹爹!”

    李延慶驀地站起身,他認出了胡大背上之人,正是他父親李大器。

    “慶哥兒,快把你爹爹扶進屋裡去,我去請大夫!”

    “不用去請了,我沒事……”李大器氣息微弱道。

    李延慶連忙上前扶住父親,只見父親雙眼淤血,胸口上斑斑點點全是血,嘴角還有血跡,臉色十分慘白。

    “大叔,我父親怎麼了?”

    “先扶進屋再說。”

    三人七手八腳將李大器扶進屋,讓他躺在炕上,李大器長長出了口氣,“還好,沒有被打死,我李大器還活著。”

    “我的娘,居然打吐血了,是誰這麼狠毒?”胡大娘憤恨地問兒子道。

    “是被劉大管家帶人打了,不知道什麼緣故,聽說還搶走了大器的錢。”

    熱血驀地湧上李延慶的頭頂,他一言不,轉身便向外奔去。

    李大器頓時急了,艱難說道:“大郎,攔住他,他還是孩子!”

    胡大急忙衝出房間,只見李延慶從柴房裡衝出來,手中拎了一把鋒利的柴刀,他一步上前,攔腰抱住了李延慶,“你瘋了嗎?快把刀放下!”

    李延慶拼命掙扎,“放開我,讓我去宰了那個王八蛋!”

    胡大力氣極大,能把一頭牛擱到,方圓百里內無人能和他相比,但他卻感到自己居然有點抱不住這個孩子,這孩子以前可沒有這麼大的力氣啊!他不由暗暗心驚。

    但李延慶畢竟還小,手中柴刀被胡大硬奪了過去,胡大重重按住他的肩膀,凝視他眼睛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丈夫絕不逞一時之能,明白嗎?”

    湧聚在李延慶頭頂的熱血漸漸消失,但眼中仇恨卻更深了,他默默點了點頭,回頭對胡大娘道:“大娘,先把青兒帶回去,她還小。”

    青兒站在一旁被嚇呆了,這時,她聽見傻二哥哥要自己回家,小嘴不由一撅,“我才不回去!”

    胡大娘想起一事,一拍腦門道:“瞧瞧我這記性,家裡有傷藥呢!我居然忘記了,青兒,跟祖娘回去取藥。”

    小青兒千般不願意地被祖母帶了回去,李延慶平靜片刻,對胡大道:“不管怎麼說,我要把錢要回來,那是爹爹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不能被他們搶走。”

    “別去要了!”

    李大器艱難地走到門口,扶住門框氣喘吁吁道:“大黑咬傷他兒子,那是賠給他的醫藥費。”

    “他在胡說八道!”

    李延慶再次憤怒起來,“大黑什麼時候咬過人?根本就沒有咬他兒子。”

    “是我主動賠給他的,你就....別去要了。”

    李大器搖搖晃晃快站不住了,胡大連忙上前扶住他,“你是內傷,千萬不能動,快上床去躺好,別擔心傻哥兒,他雖然年幼,卻很明白事理。”

    “大郎,千萬別教他去報仇,仇恨太深,將來會害了他。”

    胡大笑了笑,“我明白,你快躺好,別說話了。”

    院子裡,李延慶怔怔望著天空,溫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但他心中卻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寒意。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 11:22 PM

第四章 李氏宗祠

    天不亮,李延慶用樟木箱當桌子,趴在一盞忽明忽暗的豆油燈下奮筆疾書,他在寫孫悟空大戰紅孩兒的故事,這個故事他給青兒講過了兩遍,早已爛熟於胸,提筆便可寫出。

    糧缸已見底,錢囊只剩兩個破洞,他們家裡一貧如洗,指望父親去掙錢是不可能了,他只能靠自己。

    唐僧取經的故事在宋元時便有各種版本流傳於民間,吳承恩的西遊記不過是集大成者,李延慶又將後世的一些經典故事梗提煉,溶於他的筆下,使這篇孫悟空大戰紅孩兒的故事更加天馬行空、驚心動魄,也更加曲折驚險,懸念迭生,使讀者欲罷不能。

    這本白話志怪小說他已經寫了十天,洋洋灑灑近五萬字,馬上就要收尾,他需要留一個大懸念,讓書坊東主來找自己。

    這時,炕上傳來父親的咳嗽聲,胡大娘送來的傷藥非常有效,短短三天父親的傷情便漸漸好了,只是身體太虛弱,胡大娘又燉了一隻老母雞給父親補身體,大恩不言謝,李延慶將這份恩情默默記在心中。

    “慶兒,現在什麼時辰了?”父親躺在炕上虛弱地問道。

    “時辰還早呢!”

    李延慶寫完了最後一行字,大功告成,他放下筆,收好書稿,便從鍋裡舀了一碗雞湯端到父親身旁,扶父親坐起,笑道:“爹爹,喝了雞湯再休息。”

    李大器喝了幾口雞湯,扭頭看了看門外,外面還是黑漆漆的,他眉頭一皺,“慶兒,你起這麼早做什麼?”

    “我在練字呢!”李延慶隨口扯了一個理由。

    李大器見兒子如此勤奮,大為欣慰,點點頭教誨他道:“詩聖曾說,富貴必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慶兒,你這樣勤奮,將來一定能金榜題名。”

    父親三句話不離科舉,李延慶聽得十分刺耳,他服侍父親喝完雞湯,扶他躺下,便向院中走去。

    “慶兒,你去哪裡?”

    “我去劈柴,一早要給九叔家送去。”

    劈柴是鄰居胡大給他攬的活,他們父子倆一貧如洗,連吃飯都成問題,李延慶給村裡人家劈柴禾,可以換一點糧米度日。

    李大器眼睛濕潤了,心中既羞愧又感到寬慰,望著漆黑的屋頂喃喃道:“雲娘,看看咱們的孩子,他才六歲,多懂事啊!”

    天漸漸亮了,李延慶正在院中奮力劈柴,書稿能不能賺錢還是個未知數,就算能賺錢也至少要等十天半個月才有消息,遠水不解近渴,眼下他們家米缸已經空了。

    李延慶低喊一聲,手中柴刀如閃電般劈去,一根碗口粗的圓柴頓時被劈開成兩半。

    他隨手一甩,兩支柴禾便精准地落在一丈外的柴垛上,他也不知自己怎麼會有這個本事,他附身這個傻小子雖然人傻,卻在另一方面有著過人的天賦。

    李延慶又取了一支圓柴豎好,一刀劈去,‘咣!’一根柴禾飛了出去,險些打中剛走到門口的李大器。

    “爹爹,你怎麼起來了?”

    “爹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重要事?”

    李大器清了清嗓子,“慶兒,爹爹等會兒帶你去宗祠上香。”

    “我不去!”李延慶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狠狠一刀將圓木劈為兩半。

    他對所謂的李氏宗祠沒有一點好感,他從來就沒有見過族人幫助過他們,尤其打傷父親的劉承弘正是李氏族長家的大管家,更讓他對這個家族反感之極,甚至還有一絲敵視。

    “你必須去!”

    李大器提高了嗓門,在很多事上他都會向兒子妥協,但在去宗祠這件事上他一點不含糊,他極為嚴肅地對兒子道:“你落井能大難不死,就是得到了祖先的護佑,我之前已經替你在先祖靈前許過願了,你自己一定要去還這個願,感謝先祖保佑。”

    “等爹爹身體徹底好了再說吧!”父親大病初愈,李延慶不想和他爭吵,便改變了策略。

    李大器明白兒子的心思,堅決搖搖頭,“我身體已經沒問題了,去宗祠之事不能再拖,反正你早晚要去,不如今天就把這件事了結。”

    李延慶想了想說:“那我有言在先,我不想磕頭!”

    ......

    李家在湯陰縣是大族,據說也是名人之後,族人主要聚居在湯陰縣永和鄉,分為鹿山、潛山、文村和松河四房,以所在地而得名。

    李氏宗族的祠堂便修建在鹿山鎮,鹿山房當然也是李氏宗族的主幹,李氏宗族每一屆的族長都是出自鹿山房,目前的族長叫做李文佑,也是湯陰縣有名的鄉紳,李大器就是給李文佑養馬還債。

    宗祠不靠官道,孤零零地修建在鹿山的山腳下,四周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松柏林,雖然已是萬木凋零的季節,但松柏卻依然蒼勁翠綠,給祠堂添了幾分莊嚴肅穆。

    李大器無比虔誠地在宗祠外的小溪裡洗淨了手和臉,李延慶卻在小溪裡抓了兩條小魚,準備帶回家做碗魚湯,直到父親催他幾次,他才極為不情願地走進了宗祠大門。

    從漢唐以來,宗祠便是各大家族的政治、文化和精神中心,也是凝聚整個家族的紐帶,甚至君臨天下皇族也會有自己的宗廟。

    就連最貧寒的人家,也會在草屋一角辟出塊空地,放張供桌拜祭自己的先祖,儘管只有方寸之地,只有一炷香,一塊靈牌,但那也是貧寒人家無比神聖的精神世界。

    每年正月初一是李氏家族舉行年祭的日子,全族人都要換上最好的衣服,聚集在宗祠裡拜祭自己的列祖列宗,就算那一天有人在外地實在趕不回來,也必須遙祭祖先。

    除了正月初一,每年清明和中元節也要小祭先祖,甚至各房在自己祖先的忌日,也要單獨聚集宗祠祭祀。

    祭祀祖先對於宋朝百姓就像吃飯、睡覺一樣重要,一樣尋常,而對於違規族人最大的懲處就是取消族祭資格,那會成為此人一生中的奇恥大辱。

    這兩天明顯要有祭祀活動了,院子裡已經鋪上了地毯,大樹上也掛上了紅綢帶和燈籠,兩隻一人高的獸頭銅香爐就像兩個忠心的護衛叉腰站立在院子裡。

    李氏宗祠不大,占地也就兩畝左右,用青磚砌成,前面是祭祀大院,族人太多時,大家只能站著院子裡舉行儀式,院中央種了一棵老槐樹,枝幹虯曲蒼勁,佈滿裂痕,至少也有百年了,

    中間一座五角形的建築便是供奉列祖列宗靈位的正堂,兩邊是左右廂房,左邊是家族長老商議族中大事的議事堂,而右邊則是處罰族人,維護家族權威的宗法堂了。

    在鄉以下,大宋的律法沒有任何意義,家族宗法才是王道。

    廂房左面是一條走廊,直通後院,後院很小,只有兩間小屋,應該是宗祠看守人的住處了。

    李大器無比虔誠,走進院子便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個頭。

    李延慶雖然知道宗祠重要,但他卻沒有這個心,此時他的腿就像兩根硬邦邦的鐵棍子一樣,要讓它們折彎跪下,簡直不可能。

    李大器明白兒子的心思,卻不敢讓祖宗知道,只得暗暗歎了口氣,沒有勉強兒子在院中跪下磕頭。

    “慶兒,我去找你四叔要兩支香,你自己先去拜拜祖先,爹爹馬上就來。”

    李大器匆匆去後院找宗祠看守人了,李延慶打量一圈院子,他只對那一對獸頭銅香爐感興趣,推測了它們大概可以賣多少錢後,他便信步向正堂走去。

    正堂的大門虛掩著,裡面似乎有人影晃動,李延慶探頭向門縫裡望去,只見供桌前站著一名頭花白的中年男子,正偷偷摸摸地拿著供桌上的酒壺往一隻小葫蘆裡灌酒。

    李延慶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有人在正堂裡偷酒。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4 09:08 AM

第五章 冤家路窄

    李延慶不知該不該驚擾此人,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李大器從旁邊走廊的月門裡轉出,自言自語道︰“奇怪,人到哪裡去了?”

    “慶兒,你四叔不在,我們先拜一拜,回頭再上香!”

    李大器的說話聲驚動了正堂內的中年男子,他連忙將葫蘆塞進懷中,手忙腳亂把酒壺放回原處,大門吱嘎一聲,李延慶走了進來。

    李延慶就當什麼也沒有看見,回頭對父親道︰“爹爹,正堂裡有人呢!”

    “呵呵,嚇我一跳,原來是慶兒,好久不見了。”中年男子暗暗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傻小子。

    李大器也走了進來,他又驚又喜道︰“我到處找不到人,原來四弟就在正堂內。”

    這名男子叫做李大光,是李大器的堂弟,也是一個讀書人,為人圓滑,在家族頗有人脈,雖然不是鹿山主房,卻得到了族長的另眼看待,讓他負責看管李氏宗祠。

    李延慶這才看清他的模樣,眉眼間其實很年輕,最多也就三十歲,但頭髮鬍子卻已經半白了,看起來就像五十出頭的中年人。

    不過他鬚髮雖然半白,但下頜上的鬍鬚足有一尺長,飄飄然卻顯得有幾分仙風道骨。

    他身材高大,穿了一件雪白的大袍,做工十分考究,舉手投足都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氣度,就像一個在宗祠裡煉丹養生的道士,和穿著補丁破衫、身材瘦小的李大器形成了鮮明對比。

    李大光見李延慶不給自己磕頭見禮,心中有點不舒服,又問李大器道︰“大器今天怎麼來了?”

    “慶兒已完全康復,今天特來拜謝先人護佑。”

    “應該的!”

    李大光瞥了一眼李延慶,便將李大器拉到一邊似笑非笑問道︰“或許我不該問,慶兒看起來很聰明嘛!怎麼大家都叫他二傻?”

    李大器苦笑一聲,“以前是有點傻,蒙祖先保佑,慶兒突然開竅了。”

    “哦!原來如此。”

    父親和叔父躲到一邊嘀嘀咕咕,李延慶卻好奇地四下打量這座頗為壯觀的正堂。

    正堂從外面看不算高,最多三層樓,但從裡面看卻顯得十分高大,全木結構,一根巨大橫梁上垂掛下來幾條長長的簾幔,北面窗邊堆疊著幾十張桌子,看來祠堂內也常常擺酒席。

    中間便是靈位塔,實際上是一個兩層樓高的巨大木龕,佔據了大半個正堂,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李氏四房先人的靈位牌,像寶塔一樣層層向上,足有一百多隻牌位。

    李延慶發現最上方有點奇怪,一般而言,最上方只有一尊靈位牌,是家族祠堂供奉的第一位祖先,李氏家族也不例外,頂端確實有一尊牌位,放在所有牌位的正中間,彰顯它的祖先地位。

    但在這位祖先上面還有一面更大的靈位牌,似乎是用很名貴的紫檀木做成,側放在最邊上,讓李延慶感到奇怪的就是這尊靈牌上面竟然一個字也沒有,就好像是一面多餘的備用牌位,但一種直覺告訴李延慶,它才是李氏家族真正的祖先。

    “慶兒在看什麼?”李大器走上前問道。

    “我在看最上面,爹爹,我們的祖先是當官的嗎?”

    李大器這才想起今天是兒子開竅後第一次來祠堂,以前來都是鑽到桌下面找吃的,難得兒子主動問先祖之事。

    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讓李大器覺得有必要給兒子講一講祖先的輝煌歷史。

    他指著最上面正中間的靈牌道︰“看見沒有,那就是我們最早的祖先,本朝太祖時曾任右領軍衛大將軍,從浦是他的名諱,但最早叫做從謙,他有七個兒子,其中庶三子在太宗年間遷到相州湯陰縣,他又有四個兒子,就形成了我們今天的四房。”

    李延慶這才知道,原來他的祖先居然還是一個宋朝大將軍,不過他好像知道李從謙這個人,李延慶沉思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這個李從謙是宋初年間的詩人和書法家,還是唐後主李煜的胞弟。

    “那麼,最頂端的那面無字靈牌又是誰?”李延慶指最上端那個遮遮掩掩的靈位問道。

    李大器這才看見最上面那塊無字靈牌,他頓時吃了一驚,急問道︰“老四,大祖的靈牌怎麼拿出來了?”

    “你忘了,後天鹿山房要祭祖,族長就把它拿出來了,本來是明天才拿出來,但明天日子不好,所以今天中午就擺上去了,族長還特地叮囑我,要我這兩個晚上就睡在正堂裡,好好看住它。”

    “亂彈琴!”

    李大器十分不滿道︰“按族規,只有逢十年大祭時才能拿出來,現在不過是鹿山房的小祭,族長怎麼能.....”

    李大光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它就在族長手中,族長要祭祖,誰管得著!”

    李延慶好奇地問道︰“爹爹,那到底是誰的靈牌?”

    李大器有點為難,半響道︰“這個.....等你長大再告訴你,現在爹爹還不能說。”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李大光對剛才李大器批評族長的態度有些不滿,他蹲下來指著無字牌位對李延慶道︰“慶兒,那才是我們家族真正的榮耀,他是一位至高無上之人,明白了嗎?”

    李延慶吃了一驚,至高無上不就是皇帝嗎?他心念急轉,難道是小樓昨夜又東風的李煜?不可能,歷史上李煜無後,再說李煜的靈位牌怎麼能放在李從謙的上面,一般是父親才行。

    李延慶已經猜到這個人是誰了,應該就是李煜和李從謙的父親李璟,李延慶前兩天在父親借來的一堆書中正好讀到了他寫的詞,李延慶不由脫口而出道︰“原來他就是寫小樓吹徹玉笙寒的李璟!”

    李大光驚得霍地站起身,向李大器望去,李大器也嚇得連忙擺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種事我怎麼會亂說。”

    李大光又蹲下來小心翼翼問道︰“慶兒,這是誰告訴你的?”

    “不是你們剛才告訴我的嗎?他是李從謙的父親,曾經是至高無上之人,不是李璟是誰?”

    李大光和李大器面面相覷,兩人徹底被驚呆了,半晌,李大器忽然反應過來,連忙斥道︰“慶兒,先祖的名諱不準隨便說出來,這是對先祖的不敬,明白嗎?”

    “慶兒,你怎麼知道他的名諱?”李大光不解地問道。

    李延慶笑道︰“我前幾天剛看了他寫的一首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所以我就知道他了。”

    李大光長長嘆了口氣,回頭對李大器道︰“如此良才美玉,不送他去學堂,真的可惜了。”

    李大器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無比。

    .......

    “慶兒不要走遠,我和你四叔說兩句話就走。”李大器對院子裡的兒子喊道。

    “知道了!”院子裡傳來李延慶懶精無神的回應。

    “讓他拜拜祖先就像要他命一樣,有的族人還沒有資格拜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大器很不滿地向兒子背影嘟囔了一句,剛才李延慶在父親的強迫之下,才千百不情願地跪下,卻始終沒有磕頭。

    李大光卻並不太在意李延慶的禮節問題,他還在回味李延慶之前的天才表現。

    “大器,你還是得想辦法讓孩子進學堂啊!咱們可以教他讀幾首詩詞不錯,可沒有縣學人脈,將來怎麼讓他去參加縣考,沒有縣考,又怎麼能被知縣推薦去參加解試?”

    “我當然知道,可是.....哎!好容易才攢一點錢就賠掉了,沒錢怎麼辦?要不四弟先借我十貫錢吧!”

    李大光苦笑一聲道︰“我倒是想幫你,可你是知道我就好喝那一口,現在我還欠著酒館三貫酒錢,我也是分文皆無,賢弟還是去找族長試試看,按理,族長應該幫族人子弟讀書。”

    李大器搖了搖頭,“問他借錢還不如問銀鋪借,除了不要抵押,他的利息比銀鋪還高。”

    “要不賢弟再去縣城裡書坊看看,羅掌櫃不是讓你去他那裡做事嗎?”

    “可是劉管家不給請假啊!”

    李大光頓時怒道︰“一個狗屎管家算個屁,你只管去縣裡,我明天去給族長說,我看那個劉黑豬敢說什麼?”

    李大器終於下定了決心,為了兒子能進學堂讀書,他必須再去縣城書坊抄書。

    況且還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不敢對兒子說,他給劉管家寫了五十貫的醫藥費欠條,被搶走十貫,還欠四十貫,對方限他一個月內還清,還有二十幾天,他必須想辦法借到這四十貫錢。

    劉管家說得很清楚,膽敢賴帳,就對他的兒子下手。

    .......

    李延慶早奔出了祠堂大門,他剛才抓到的二兩重的小魚就放在小溪旁,他用泥巴捏了個小圍城,將兩條魚養在裡面。

    久等父親不出來,他索性又在小溪裡翻石頭,運氣不錯,他連抓三條泥鰍,沒地方放,他索性直接用石頭把泥鰍頭砸爛,今晚可以燉一鍋美滋滋的泥鰍鮮魚湯了。

    想到從前吃過的熗鍋泥鰍,饞蟲開始在他肚子裡翻騰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從樹林裡鑽出三個孩童,正是那天用稀泥和石頭砸他父親的三個惡童,為首就是劉管家的兒子,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準沒有好事,李延慶連忙一閃身躲在一株大柏樹後。

    “李二,我給你說過了,明天才開始擺供品,你非不信,我爹是大管家,難道他會不知道怎麼安排?”

    “我是怕萬一,你沒聽鹿山房那幾個混小子也在打白玉餅的主意嗎?咱們得搶在他們前面下手。”

    “福哥兒,白玉餅真的那麼好吃嗎?”

    “當然好吃,又糯又細,放在嘴裡就化了,甜到心窩子裡去,縣城還沒得買,聽我爹說,是京城二老爺派人送來的特供品,是給上等人吃的,一個就要一貫錢,咱們也不多偷,一人吃一個嘗嘗。”

    三人在祠堂門口張望片刻,劉福兒踢旁邊李二一腳,“我說明天才開始擺供品,你偏不信,白跑一趟了吧!”

    “這不是福哥兒嗎?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李大器正好從祠堂裡走出來,迎面遇到了令他頭大無比的三個惡童。

    劉福兒輕蔑一笑,忽然提高嗓音對李家兄弟道︰“我給你們講個好玩的事,前幾天有條狗追我,結果連我的一根毛也沒有咬到,我就告訴我爹,我被人放惡狗咬傷了,你們猜怎麼樣?”

    李大器臉上頓時脹得通紅,怒道︰“原來我家大黑沒有咬傷你!”

    劉福兒不理睬李大器,繼續得意洋洋道︰“我爹便帶家丁將那個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頓,聽說連屎尿都打出來了,還噴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還跪在地上學狗爬,從四個家丁的褲襠下爬過去,也是我爹心腸好,只讓他賠了五十貫錢醫藥費!”

    “你爹心腸確實太好,要我說,非賠一百貫錢不可。”

    “我覺得應該賠一千貫!”

    三個惡童一陣大笑,轉身揚長而去,李大器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卻又不敢招惹三個惡童,這時,他忽然看見站在小溪邊的兒子,心中頓時一驚,連忙上前攔住兒子,他生怕兒子頭腦發熱衝上去。

    但李延慶卻出奇的平靜,絲毫沒有動怒,冷冷望著三個惡童遠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5 09:02 PM

第六章 矛盾激化

    離開宗祠,父子二人來到了熱鬧的小鎮,李大器向騾馬行張望片刻,對李延慶道︰“慶兒,爹爹還有點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李延慶沒有吭聲,沉默片刻,他忽然問道︰“爹爹,你是不是打算再給劉承弘四十貫錢?”

    “這個.....”

    李大器脹得滿臉通紅,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雖然他兒子沒有被咬傷,不用還什麼醫藥費,但爹爹寫了欠條給他,白紙黑字,恐怕不好賴帳。看小說到網”

    “如果劉承弘哪天興致來了,又逼爹爹寫下一百貫的欠條,白紙黑字,爹爹是不是也要還他?”

    “當然不會,沒道理啊!”

    “那這五十貫錢就有道理了?”

    “這....這個....”李大器被兒子問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李延慶冷冷道︰“這五十貫錢爹爹可以去找族長評理,如果爹爹害怕劉承弘,那就我來想辦法解決,爹爹就不要管這件事了,更不要去問別人借錢。”

    李大器滿臉苦笑,小孩就是小孩,說起話來也是這麼幼稚,六歲的孩子能解決什麼問題?

    這時,一輛平板三驢車緩緩在馬路對面的騾馬行門口停下,跳下一個幹癟的老頭,苦臉著臉,將一塊破爛坎肩往肩頭一甩,懶精無神地進店了。

    李大器眼楮一亮,連忙對李延慶道︰“你快回去吧!爹爹問問有沒有去縣裡的驢車。”

    李延慶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問道︰“爹爹是要去縣裡書坊嗎?”

    “當然是去書坊,你問這個做什麼?”

    李延慶從懷中摸出用油繩紮好的書稿,遞給父親,“爹爹把這個給書坊東主看一看,看能不能刻出來。”

    “這是什麼?”李大器驚訝地接過一包書稿。

    “就是我給小青兒講的故事,我當練字把它寫下來了,說不定也能出書賣錢。”

    “真是傻孩子!”

    李大器心中好笑,但他不想讓兒子失望,便將書稿揣進懷中,“好吧!我去問問羅掌櫃,你在家好好讀書,科舉可不是那麼容易考上的。”

    “又來了!我知道了。”

    李大器又叮囑兒子幾句,便向騾馬行匆匆跑去,他認識剛才趕驢車的張老蔫,看能不能搭他送貨的驢車順道去縣城。

    李延慶一個人漫無目標地在小鎮大街上走著,貧窮和仇恨就像兩塊石頭一樣沉甸甸壓在他心中。

    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才智慢慢改善貧窮的家境,比如他把西遊記的故事寫出來,讓他父親去刻書賺錢,這就是個很不錯的辦法,也正好適合他父親的特長,他甚至還可以用土辦法做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賣給商人,像火柴、蚊香之類,也能賺一點小錢。

    賺錢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壓根就不想把所謂的‘醫藥費’還給那個劉承弘,劉福兒的話至今還在他耳邊回蕩︰

    “將那個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頓,聽說連屎尿都打出來了,還噴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還跪在地上學狗爬,從四個家丁的褲襠下爬過去.....”

    父親遭受的侮辱像刀一樣刻在李延慶心頭,三個小屁孩雖然可惡,狠狠教訓一下便可,犯不著和他們計較,但他絕不會放過劉承弘,不僅侮辱、毆打他父親,還搶走了父親的十貫血汗錢,還要再逼父親還四十貫錢,這口惡氣就憋在李延慶心中。

    還有父親欠下的一屁股債,還有父親在李氏宗族被人欺壓,毫無地位,他一定要統統扭轉過來。

    一股前所未有的熱血在他胸中湧動,李延慶要咬緊了嘴唇,向李文村方向大步走去.....

    黃昏時分,隔壁胡大娘送來口信,他父親搭送貨驢車去縣城了,至少要十天後才能回來,有什麼難事胡大娘會照顧他。

    李延慶暫時不想麻煩胡大娘,他還有很重要事情要準備。

    院子裡,李延慶正在練習吹火摺子,這是他從柴房裡翻出來的最後兩支火摺子,他點燃了其中一支火摺子,又呼地吹滅了,這時候火摺子雖然沒有火苗,但能看到紅色的亮點在隱隱燃燒,就象灰燼中的餘火,能保持很長時間不滅,需要點火時只要一吹就能使它復燃。

    但吹燃它卻要有很高的技巧,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氣量要大,李延慶一個月前就學會了吹火摺子,比他父親還吹得熟練。

    ‘呼!’一口氣吹出,火摺子頓時燃了起來。

    李延慶對自己的技巧很滿意,他基本上已經能保證萬無一失了。

    就在這時,趴在院門口睡覺的大黑忽然站起身,衝著大門汪汪大叫起來。

    “誰啊!”李延慶問了一聲,外面沒有人回答。

    李延慶走上前,從門縫向外看了看,外面沒有人,他正要走開,大黑卻匍匐著身體,像野獸一樣對著門外兇狠低鳴。

    “難道外面有只兔子?想改善改善我們伙食?”

    李延慶笑著打開門,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讓大黑這樣緊張,可就在他剛打開門,外面傳來‘嗷!’的一聲狂吼,一隻巨大的紅棕色獒犬撲了進來。

    李延慶大吃一驚,他來不及反應,便被獒犬迎面撲倒在地,獒犬張開白森森的尖牙向他臉上咬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大黑咆哮著撲上來,狠狠一口咬在獒犬脖子上,獒犬吃痛,反口便咬,李延慶抓住機會,一翻身滾了出去,爬起來連奔數步,一把將柴垛旁的柴刀抓到手上。

    這只獒犬體型巨大,足足比大黑大一倍,就像只紅狼一樣,兇狠異常,大黑打不過它,被它壓在身下,咬得‘嘰!嘰!’慘叫。

    李延慶拾起一根粗柴棍狠狠砸去,正砸在獒犬的頭上,獒犬瞪起血紅的眼楮,‘嗷!’一聲狂叫,丟下大黑向李延慶猛撲而來。

    但李延慶的出手卻比它更快,只見柴刀一閃,一隻前爪飛了出去,血光四濺,獒犬慘叫一聲,身體翻滾落地,李延慶動作十分敏捷,一腳踩住它的脖子,雙手握刀狠狠一刀劈去,‘ 嚓!’腦袋被劈掉半個,獒犬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鮮血流了一地。

    “好小子,敢殺我的狗!”

    從院子外湧進了幾個人,為首是個高大肥壯的男子,面如鍋底,須發蓬張,看起來活像一隻雙足站立的野豬,一雙金魚眼暴凸在外,臉上的橫肉使他相貌變得格外猙獰,李延慶一眼便認出他是誰,活脫脫就是他兒子劉福兒的放大版。

    此人正是李府大管家劉承弘,他聽說李大器要去縣裡,唯恐他逃走賴帳,便想過來敲打敲打,不料自己的狗跑得快了一點,已經死在這個小王八蛋手中,氣得他暴跳如雷,凸出的金魚眼中燃燒起了熊熊怒火。

    他身後的四個家丁卻驚訝地望著院子裡的小孩,管家的猛犬連狼都敢搏殺,居然被一個小屁孩幹掉了,這孩子厲害啊!

    李延慶心中也有點困惑,剛才殺狗是出於一種本能,但劈爪速度之快,出刀幹淨俐落,頗有章法,難道自己從前練過武藝?

    他冷靜看著幾個不速之客,對大黑喊道︰“大黑,過來!”

    大黑前腿流血,一瘸一拐地躲到小主人身後,

    “李大器狗賊,給老子滾出來!”劉承弘惡狠狠向屋裡吼叫道。

    “我爹爹不在,你們給我滾出去!”

    “出去?”

    劉承弘怒極反笑,獰笑著一步步逼近李延慶,“你這個小狗崽子把老子的愛犬殺了,你以為就算了,你怎麼給老子交代?”

    李延慶見他逼近,猛地沖上前,迎面一刀向他肥圓的肚子劈去,這一刀速度疾快,若不是李延慶只是警告他,劉承弘就開膛破肚了。

    劉承弘嚇得臉色大變,連連後退幾步,喝喊左右道︰“反了!反了!給我抓起來打!”

    四個家丁拿著鞭棍從四麵包圍上來,李延慶雖然有速度快的優勢,但畢竟是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是四個成年人的對手。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怒吼道︰“你們欺負一個孩子,還要不要臉!”

    從外面走進一個壯漢,手執一根白蠟木哨棒,正是鄰居胡大叔,剛才胡大娘發現不對,急忙把兒子找來。

    四名家丁都認識他,紛紛撤下去,護衛著劉承弘,一名家丁附耳對劉承弘低聲道︰“他就是那個拼命三郎胡盛,有名的硬點子。”

    劉承弘當然知道胡盛厲害,他估計自己這幾個手下打不過此人,他冷冷哼了一聲,“我不跟你鬥,咱們有理走遍天下。”

    他一指李延慶,“這小混蛋殺了我的狗,我要找他算個這個帳!”

    李延慶怒視他道︰“你放狗衝進我家中要咬死我,我倒要找你算這筆帳!”

    胡大一擺手,不讓李延慶說話,他用身體擋住李延慶道︰“劉管家,我們都是明白人,雖然打狗要看主人,但主人卻不管狗,狗也只好死了,況且對方只是個六歲的孩子,走到哪裡你也說不過這個理,你說是不是?”

    劉承弘點點頭,“你說得對,我是不該和一個小屁孩計較,我找他老子算帳。”

    劉承弘從懷中刷地取出一張紙條,揚了揚道︰“這是他老子寫的欠條,白紙黑字,還按了手印,欠我劉承弘五十貫錢,說好一個月內還,今天也是在一個月內,老子今天就要他還債!”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5 09:03 PM

第七章 以直報怨(上)

    胡盛有點為難,既然有欠條,欠債還錢就是天經地義了,不過李大器去縣裡了,這錢怎麼還?

    “劉管家,大器去縣裡了,你改天再來吧!”

    劉承弘陰陰一笑,“我知道他去躲債了,我也可以改天再來,但今天我的狗死了,這件事就不好辦了,這樣吧!胡老弟給我做個保,這條狗值三十貫錢,連同這五十貫錢欠條,一共八十貫錢,如果李大器不還這個錢,你來替他還!”

    李延慶聽他無賴之極,把搶走的十貫錢昧下了,頓時心中大怒,他走上前道︰“胡大叔,別聽他胡說八道,這欠條是他用暴力逼我爹爹寫下的,所謂大黑咬傷他兒子的醫藥費,但大黑根本沒有咬他兒子,分明就是在訛詐我爹爹,我絕會不承認,至於這條狗,它私闖民宅,死了活該!”

    劉承弘的金魚眼瞪圓了,“小王八蛋,膽敢誣陷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胡盛伸手摟住李延慶的肩膀,挺直魁梧的身軀對劉承弘肅然道︰“我不會給你做什麼保,但大器把他兒子託付給我,我今天就不準你動他一根毫毛。”

    劉承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著實有點下不來台,就在這時,一名家丁氣喘吁吁奔來,抱拳道︰“大管家,祭品都到了,老爺叫你趕緊回去。”

    劉承弘趁機下臺,呲牙盯著李延慶惡狠狠道︰“等我忙完了祭祀,我就去縣裡找你老子,小兔崽子,你嘴硬沒關系,看我怎麼把你老子從縣裡拖回來算這筆帳,白紙黑字,他就是告官也沒用,你們父子準備披麻戴孝給我的狗送葬吧!”

    “我們走!”

    劉承弘轉身便走,四名家丁連忙去收拾了狗屍,灰溜溜地跟著主子走了。

    胡盛眉宇間憂心忡忡,他明白世事,欠條這種把柄落在劉承弘這個惡霸手上,大器這次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

    入夜,李延慶摟著大黑盤腿坐在土坑上,他的眼楮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退路了,在絕境中唯有反擊才能求生。

    白天在宗祠湧出的一個念頭被他漸漸醞釀成了一個計劃,他需要仔細籌謀,需要完善細節,不能出一點紕漏。

    李延慶慢慢閉上眼楮,今天劉承弘居然要跟胡大叔講理,使他悟通了一個真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要想讓惡人講理,那就必須拳頭比他硬,比他狠。

    光讀書可不行,等這件事結束後,他也要找機會練練自己的拳頭了。

    .......

    次日中午,李延慶又來了宗祠,不過他沒有進宗祠,而是爬在一株大柏樹上向宗祠裡觀察,昨天還冷冷清清的宗祠今天卻格外熱鬧。

    院子裡堆滿了各種箱籠,十幾名族人正在院子和正堂內忙忙碌碌,有的人掃地灑水,有的人佈置供桌,擺放祭品,還有的人鋪設地毯。

    李大光站在門口假裝幫忙,目光卻被院子裡的兩壇美酒勾住了,那可是相州最有名的高記燒酒啊!酒香透過泥蓋飄出,直鑽他的鼻孔,直鑽他的心窩窩,勾得他連明天的族祭都快忘記了。

    一名年輕族人笑著打趣李大光道︰“四叔,今晚不會有耗子來偷酒吧!”

    “呵呵,怎麼會呢!”

    李大光擺出他仙風道骨般的氣度,一揮手道︰“這麼多年了,哪次出過問題,我李大光今晚就睡在正堂內,看誰敢來偷。”

    幾個年輕人哈哈大笑,“哪次都出問題,只是族長不追究罷了。”

    李大光臉上一熱,只得尷尬地跟著乾笑了幾聲。

    這時,一個臉色嚴肅的中年男子從正堂內走了出來,眾人紛紛低下頭,不敢開玩笑了,他叫李文貴,是族長李文佑的三弟,這次祭祀就是由他全權負責。

    他問李大光道︰“老四,昨晚正堂沒有什麼動靜吧?”

    李大光連忙陪笑道︰“沒有任何異常,請三哥放心!”

    李文貴回頭看了一眼木龕上的那塊紫檀木靈牌,又囑咐他道︰“大光,你也知道那面靈牌對我們家族意味著什麼,要不是請牌的時辰有講究,我們絕不會這麼早請它出來,你要看好了,如果覺得一個人不行,我就讓兩個後生今晚和你一起守夜,可不能出一點意外。”

    “真的不用!”

    李大光拍了拍胸脯,“族長既然把它交給我,就是他信得過我,再說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守它,三哥就放心吧!”

    李文貴原本是想讓兩個後生和他一起守夜,但李大光把族長搬出來,他倒不好說什麼了,只得點點頭,“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把它交給你了,不準你喝酒,記住了嗎?”

    “我保證今晚滴酒不沾!”

    李文貴又對院子裡的族人道︰“我現在要去縣裡買點東西,可能要祭祀時才能趕回來,大家就辛苦一點,早點收拾好,回頭我給族長說,每人賞兩貫錢。”

    眾人聽說有賞錢,做事更加賣力了。

    .......

    李延慶並沒有急著離去,而是耐心地躲在樹上等待,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三個小混蛋一定會來。

    又過了片刻,他果然看見那三個惡童沿著一條小路向祠堂這邊鬼鬼祟祟摸來,他們走的正是昨天那條路,小溪邊有一片灌木叢,躲在灌木叢內就可以看見院子裡的情形。

    三人躲在灌木叢中向祠堂院子裡張望,劉福兒忽然指著院子裡激動道︰“我看見了,那個紅色的食籠,各種點心都在裡面。”

    “噓!小聲點,三叔也在院子裡,別讓他看見我們。”

    “怕個屁!”

    劉福兒咬牙道︰“只要不當場抓住,他敢拿我們怎麼樣?”

    “就怕他把點心都拿走,咱們就沒指望了。”

    “倒也是,那你們說怎麼辦?”

    “咱們晚上來,我爹說那個酒鬼喝了酒就會睡覺,咱們等他睡著了動手。”

    三個惡童又商量幾句,便沿著原路回去了,他們卻始終沒有發現,就在他們頭頂大樹上藏著一個滿臉冷笑的孩童。

    ......

    黃昏時分,李延慶又出現在柏樹上,他在等待進入祠堂的機會,沒多久,只見李大光從宗祠裡出來,直接鎖了大門,拎著個食盒興沖沖地向小鎮方向去了。

    雖然祠堂大門被鎖,但對孩童們卻沒有意義,李延慶爬上一株緊靠圍牆的大樹,直接翻牆進了宗祠。

    正堂的大門已經上鎖,窗戶也從裡面反鎖,李延慶跑去了後院,他昨天看見後面的一扇窗戶似乎沒有窗拴,窗戶被幾十張桌子亂七八糟堵住,一般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它。

    後院不大,只有兩間屋子,這裡是李大光的住處,院子一角堆了十幾只空酒壇,中間稀稀疏疏種了三株梅樹,地基的大石上長滿了滑膩膩的青苔,不知多久沒有人走過了。

    正堂後門便正對著院子,不過長年不使用,後門已被鎖死,後面的門窗和柱子很久沒有刷油漆了,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縫,顯得十分破舊斑駁。

    李延慶跑到最裡面的一扇窗下,窗戶很高,他的個頭不夠,李延慶便向四周看了一圈,院子裡除了一堆酒壇子,再沒有別的東西,他便跑去搬來一個大酒壇,將它反扣在地上,正好當做墊腳石。

    李延慶踩在酒壇上,摸索著窗戶,心中暗暗祈禱,成敗就在此一舉,‘吱嘎嘎!’破舊的窗戶竟被他拉開了,果然沒有上鎖,李延慶大喜過望,一縱身便鑽進了窗戶。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5 09:07 PM

第八章 以直報怨(中)

    李延慶身體靈活,從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塵的桌子縫隙裡鑽進了正堂,此時天色已經快黑了,但正堂內卻格外明亮,一盞香油燈和兩根大蠟燭將正堂前半部分照如白晝,但木龕背面卻一片漆黑。

    祭祀活動將在天亮後舉行,正堂內堆滿了各種祭祀物品,還有紙紮的馬車和大宅。

    李延慶繞到木龕前面,只見供桌上已擺滿了各種祭品,祭品分三排,後排放著羊頭、豬頭和牛頭大三牲,中間是雞、鴨、魚小三牲,前面是香爐和兩支大紅燭,兩邊托盤內則是各色點心果子。

    李延慶一眼便看見了讓三個惡童魂牽夢縈的白玉餅,看起來就像小月餅,據說是京城名點,他雖然不稀罕,但還是抓了兩個放進懷中,又在供桌上找到一隻細頸青瓷小花瓶,他需要用這個報警,便也塞進懷中。

    李延慶昨晚想了一夜,已經制定了一個成熟的方案,這是他多年養成的一個習慣,凡事謀定而後動,可一旦做了,就義無反顧。

    他並不急於動手,而是沿著牆邊爬了一圈,從後門爬到前門,摸清楚了路線,這才跑到木龕背後,像猴子一樣地爬上了兩層樓高的木龕。

    李延慶先將那塊最大的無字紫檀木靈牌藏到後院中,這才重新回來爬上木龕,一切萬事就緒,就等魚兒上鉤了。

    首先回來的是李大光,他去小鎮搞了一點豬頭肉,今晚有美酒,沒有豬頭肉下酒怎麼行。

    李大光反鎖上門,便急不可耐地跑到角落去了,那裡放著兩壇勾他魂魄的美酒,盡管酒壇沒有開泥封,但這難不住他李大光。

    他盤腿坐在酒壇旁,用一根細細的銅管從酒壇邊緣慢慢插進去,猛地吸一口,清涼醇厚的美酒便被引出,流進旁邊的粗瓷大碗中。

    “呵呵!想讓兩個後生陪我,是怕我偷酒吧!你越怕,老子越要偷,氣死你這個龜老三。”

    李大光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端起酒碗細細吮了一口,眼楮頓時眯了起來,砸吧砸吧嘴,“真是好酒啊!”

    李延慶在木龕上暗暗搖頭,這個四叔進屋後不先查看紫檀木靈牌還在不在,又不顧重責在身偷盜祭酒,完全就是一個不合格的祠堂看守人,族長居然讓他看守宗祠,說明這個族長也高明不到那裡去。

    ......

    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正堂內李大光一邊喝酒,一邊抓肉往嘴裡塞,還不時含糊地自言自語。

    忽然,李延慶看見大門旁邊的窗紙上慢慢映出了三個黑影,他心中一陣激動,魚兒終於來了。

    他死死盯著三個黑影,只見窗紙破開一個小洞,顯然有一隻眼楮正偷偷向正堂內窺視。

    李延慶暗罵三人愚蠢,竟然沒有想到他們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只要李大光一抬頭,就能看到三個黑影了。

    可惜李大光已經完全沉浸在酒的世界裡,他喝了大約半壇酒,吃光了紙包裡的豬頭肉,便慢慢躺在地上,咕咕嚕嚕說著什麼,不多時鼾聲響起,他竟然睡著了。

    李延慶立刻抓住機會點燃了火摺子,又呼地吹滅了,留下星星火點。

    片刻,窗外傳來劉福兒的聲音,“他睡著了,我們動手吧!”

    ‘噗!’的一聲窗紙破開了,一隻手從窗格裡伸進來,拉開了窗拴,窗戶開了一半,三個惡童儼如老鼠般一個接一個地跳了進來。

    三人鑽到供桌旁,便迫不及待地一人抓了只白玉餅往嘴裡塞,不愧是京城名點,那種細軟冰甜的滋味讓這三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小惡童陶醉了。

    他們完全忘記了最初只嘗一個的計劃,將白玉餅端到供桌下,又索性將另一盤本縣名產綠豆糕也端進供桌,三人躲在供桌下,開始算計可以偷吃幾個才不露餡。

    李延慶已經悄悄從木龕頂下爬下來,藏身在木龕背後的一個角落裡,用高高垂下的布幔遮住燃燒著火星的火摺子,從懷中摸出了花瓶,他瞄了瞄躺在兩丈外的李大光,他有點猶豫,這個花瓶至少兩斤重,恐怕會砸傷人。

    他忽然發現腳邊有顆小石子,便拾起來掂了掂,一揚手,小石子飛了過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李大光的臉上,一陣劇痛使李大光從夢中驚醒,他猛地坐起身,迷迷糊糊看見了躲在供桌下分贓的三個小偷。

    李大光一下子清醒了,心中勃然大怒,一聲怒吼,“你們在做什麼!”

    這一聲怒吼儼如晴空霹靂,躲在供桌下的三個惡童頓時嚇得膽碎心裂,劉福兒本能地站起身要逃,他卻忘記了頭上的供桌,頭重重撞在桌底,供桌被他撞翻了,各種供品稀裡嘩啦翻滾落地,碗碟摔得粉碎,祭品三牲滾落一地,供桌也轟然翻倒,三個惡童嚇得呆若木雞。

    李大光也呆住了,但他立刻反應過來,必須抓住小偷撇清責任,李大光儼如猛虎般撲上去,抓住了三個惡童。

    “你們三個小混蛋,闖下大禍了!”

    三個惡童嚇得嚎啕大哭,“四叔,我們錯了,饒了我們吧!”

    “我饒你們,誰來饒我!”

    ......

    李延慶躲在木龕背後,正要吹燃火摺子,他忽然看見地上滾來一支蠟燭,蠟燭並沒有熄滅,還燃著火苗,這簡直就是天意。

    他一把將火摺子捏滅,塞進懷中,小心翼翼拾起蠟燭,點燃了幔布,正堂內的幾幅幔布不知掛了多少年,早已乾透,火一點便著,轟的一下燃燒起來。

    李延慶凝視著燃燒的火焰,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在這個倚強淩弱的世界裡,他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為遭受淩辱的父親討回一個公道,才能改變他和父親的命運。

    李延慶放下蠟燭,迅速從桌子縫隙裡鑽出正堂,反手關上窗戶便向宗祠外狂奔而去。

    三個惡童一邊嚎哭一邊拼命掙紮,想掙脫李大光的手逃走,李大光心中更加怒不可遏,拖著他們向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心中頓覺不妙,又怕三個惡童趁機跑掉,便側過身體,探頭向木龕背後望去,他一眼便看見地上燃燒著的蠟燭,再一抬頭,頓時嚇得李大光魂飛魄散,只見頭頂上火焰飛騰,三條幔布全部被點燃了。

    他腿一軟,撲通坐在地上,顫抖著聲音道︰“你們......你們可闖下滔天大禍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6 08:09 PM

第九章 以直報怨(下)

    ‘當!當!當!’

    有人拎著銅鑼在李氏族人聚居的小鎮北面拼命敲打,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宗祠走水了,大夥兒快去救啊!”

    每家每戶的男男女女都衝了出來,拎著水桶,端著木盆向鹿山腳下的宗祠飛奔而去。

    此時宗祠已經被大火吞沒了,烈焰飛騰,火舌狂舞,無數李氏族人從小溪裡取水衝進院子,向著火的正堂潑去,卻沒有人敢靠近,一盆盆水除了將大門潑濕外,裡面卻無濟於事。

    其實大家都看得清楚,放置靈牌的木龕已經被燒坍塌,就算滅了火,也救不回祖宗的靈牌了。

    院子裡,一個穿著錦緞長袍的中年男子正頓足捶胸嚎啕大哭,“我有罪啊!我李文佑怎麼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這個哭得撕心裂肺的中年男子正是族長李文佑,再過幾個時辰就要開始祭祖了,祖先的英魂都已齊聚,準備接受後輩的禮敬,偏偏這個時候宗祠失火,這把火會恐怕把祖先的魂魄都燒沒了。

    李文佑自責中還有一種更深層的意義,這場大火將李氏宗族的最珍貴的傳家之寶燒沒了,萬一京城或者南面的族人來要東西,他怎麼拿得出來。

    在族長李文佑身旁,站著膽戰心驚的李大光,剛才他已經向族長說清了起火原因,把責任完全推在三個偷吃供品的惡童身上,可就算這樣,他心中還是十分不安,他很清楚這場大火的後果,宗祠可以重建,靈牌可以重立,但大祖的靈牌被燒毀,那就是無法挽回的大禍。

    自己當時真不應該倉促逃出來,至少可以把大祖的靈牌帶出來啊!

    這時,李延慶已經出現後院,後院李大光的住處沒有被大火波及,族人們將後門打開,站在後院裡向正堂潑水,不過這裡族長看不見,大家都跑去了前院,只有三四個族人在這裡救火。

    李延慶已在小溪裡將衣服浸泡濕透,用濕帕子堵在口鼻,又拿了一床李大光的被褥裹在身上,他趁人不注意,從一隻空酒壇裡取出那塊紫檀木的靈牌,貼身藏在衣服裡面。

    “去!去!去!這裡很危險,小孩子快走開。”

    一個族人發現了李延慶,衝上來要將他趕出去,李延慶卻躲開他,跑到了另一邊。

    幾名族人都生氣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大人說話不聽?”

    李延慶哪裡會聽他們的話,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關係到他能否進學堂讀書,關係到他父親的一屁股債能否被減免,關係到他父親在家族中不再被人歧視。

    他見東面的火勢已經減弱,便一貓腰衝進了火場。

    “那孩子...中邪了!”

    幾名族人驚得手足無措,失聲大喊起來,“有孩子進去了!快救人啊!”

    正堂內雖然火勢已減弱,但濃煙滾滾,什麼都看不見,李延慶曾經參加過消防訓練,他知道怎麼從火場逃生,那就是沿著牆邊爬出去,這是最好的辦法,他事先摸清了路線,用濕帕子封住口鼻,沿著牆邊迅速向前門爬去。

    在前院救火的族人聽見了喊聲,大家都震驚得面面相覷,有孩子衝進了火場了,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家的孩子?

    很多族人都紛紛向後面大門處的一群小孩子張望,生怕是自己的孩子進了火場。

    片刻,只見一個小身影從火場中衝了出去,眾人頓時一片歡呼,“出來了!孩子出來了!”

    李延慶被濃煙嗆得眼淚鼻涕流滿一臉,他甩掉身上的被褥,緊緊抱住紫檀木靈牌,大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李大光跑上來,拉著他驚訝地問道︰“慶兒,你怎麼在這裡?”

    “四叔,我也來救火,我找到了那個靈牌!”李延慶高高舉起靈牌。

    “天啦!”

    有幾個知情的族人驚呼起來,“是大祖的靈牌!”

    李大光激動得一把抱住李延慶,“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他的淚水湧出,只要把這面靈牌救出來,他李大光就能贖罪了。

    忽然,旁邊有人大喊︰“快走!房頂要塌了!”

    眾人嚇得紛紛向外面奔去,祠堂大樑被燒斷,終於承受不住瓦片的重量,轟然坍塌了。

    李文佑也徹底絕望,他跪在大門前怦怦磕頭,悲慟萬分大喊︰“大祖!列祖列宗!不肖子孫李文佑罪不可恕啊!”

    這時,大管家劉承弘走上前扶起李文佑,低聲勸道︰“族長,事已至此,節哀順變吧!”

    劉承弘的父親是李老太爺的書童,他從小便深得老太爺歡心,並認他為義子,長大成人後又讓他做了李府的大管家。

    仗著老太爺寵幸,劉承弘平時欺壓鄉鄰,強橫粗暴,令李氏族人敢怒不敢言。

    老太爺雖然去年死了,劉承弘卻難改他驕橫跋扈的習性,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兒子劉福兒也繼承了他的凶殘,無法無天,今天終於給他闖下滔天大禍。

    宗祠被燒,大祖靈牌被毀,使李文佑心中恨極了劉承弘,一把推開他,冷冷道︰“燒毀祠堂,這是我李家族規中的大罪,必須嚴懲,李真家的兩個兒子,我會用族規來懲處他們,你的兒子姓劉,我們族規管不著他,你自己看著辦吧!”

    劉承弘惶恐道︰“老爺,我一定會嚴懲那個小畜生!”

    李文佑搖了搖頭,“怎麼嚴懲他是你的事情,但我要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天亮後,你收拾東西走吧!”

    劉承弘嚇得跪下,苦苦哀求道︰“老爺,我們父子在李家做了四十年,看在老太爺的份上饒了我這一次吧!我會打斷孽子的腿向老爺賠罪。”

    李文佑指著坍塌的宗祠怒吼道︰“我饒了你,可列祖列宗不會饒我,要麼你給我滾!要麼去把你兒子打死!”

    劉承弘頓時面如死灰,他無比怨毒地盯了李文佑一眼,“我明白了,開始卸磨殺驢了,好!我走,總有一天我劉承弘會回來討個說法!”

    劉承弘起身怒氣沖沖走了,李文佑望著坍塌的宗祠,再一次無力跪下,心中充滿了無法向各地宗族交代的惶恐。

    這時,李大光領著李延慶上前,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低聲道︰“族長,這孩子救出了大祖的靈牌。”

    “什麼!”

    李文佑霍地抬起頭,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李延慶懷中的紫檀木靈牌,他顫抖著手接過靈牌,緊緊抱在懷中,感覺自己象做夢一樣,他激動得簡直要放聲大哭。

    這面靈牌是宋軍放火燒毀南唐宗廟時,他們祖先李從謙從宗廟搶救出來的唯一靈位牌,從此成為他們家族最珍貴之物。

    李煜被趙光義毒殺後,李從謙十分害怕,便用鹵水洗去了上面的金字,使它成為一塊無字靈牌,就算這樣他也不敢傳給嫡子,臨終前把它偷偷傳給庶三子,讓他帶著靈牌遠離京城來相州落戶,這面靈牌便一代代在相州傳了下來,平時都鎖在族長房中,只有十年祭祖時才拿出來擺進宗祠。

    別的靈牌可以重做,唯獨這面靈牌一旦毀掉,他李文佑就成了家族的千古罪人,他剛才的悲痛惶恐就是以為這面靈牌也被大火燒毀了,沒想到居然被一個孩子從火中救出來。

    “你是.....誰家的孩子?”李文佑問道。

    李大光在一旁道︰“族長,他就是大器的兒子,叫做延慶,今年只有六歲。”

    “原來是大器的孩子!”

    李文佑心中感激萬分,又拉著他的手問道︰“慶兒,你才六歲,怎麼會有膽量衝進火場搶出這面靈牌?”

    李延慶低下頭小聲道︰“我也不知道,本來我在外面看大人救火,忽然聽見耳邊有人對我呼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好像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就衝進火場了。”

    李文佑‘啊!’地叫了一聲,急問道︰“然後呢?”

    “我在火場裡十分害怕,但那個聲音告訴我不要害怕,他在東面角落裡,我就順著牆向東面角落爬過去,結果....結果我就找到了這面靈牌。”

    李文佑一把抱住李延慶,再次放聲大哭起來,“這是我們祖先顯靈了啊!”

    李延慶眨眨眼楮,連他自己都有點相信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6 08:12 PM

第十章 兄弟相商

    還沒有來得及向族長提要求,李延慶就趕回村子央求胡大叔去一趟縣城,告訴父親劉承弘已被趕出李府,不要再理睬那筆所謂的‘醫藥費’,李延慶擔心父親不知情,被劉承弘哄騙去一筆錢。

    劉承弘窮途末路,能撈一筆算一筆,這種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

    胡大叔一句話沒說,拿著哨棒就上縣城了,安排好了最重要之事,困倦之極的李延慶便一頭栽上坑,墜入了黑沉夢鄉之中。

    就在李延慶放下了心事,安然入睡的同時,族長李文佑卻在府中和兄弟處理宗祠善後之事。

    李文佑不僅是李氏族長,同時也是湯陰縣的名紳,是知縣劉禎的座上嘉賓,他三弟李文貴則是孝和鄉的都保正。

    他如此受重視,關鍵是他有一個在京城當官的兄弟,二弟李文嗣。

    李文嗣在京城做了一個七品官,雖然七品一般被稱為芝麻官,但實際上,湯陰知縣也才八品,七品京官在鄉裡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照京城當官,榮耀鄉裡的傳統,李文嗣在鹿山鎮修了一座佔地足有八畝的大宅,給他父親居住,老父親去年仙去後,改由大哥李文佑住在這裡,這座大宅便成了名副其實的族長之宅。

    李文佑夜裡受了點風寒,喝了一杯熱茶,感覺好了很多,他輕輕撫摸著小桌上的大祖靈位牌對三弟李文貴道︰“三弟就不要替他求情了,收稅賦換一個人也能做,不一定非他劉承弘不可,劉承弘惹了不少是非,幾房族人對他意見都很大,以前是父親寵著他,由著他的性子亂來,父親仙去後,他不僅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欺壓族人,這次他兒子又燒了宗祠,若再饒他,我這個族長恐怕就當不久了,這次我是鐵了心把他趕走,可不僅僅為了宗祠,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李文貴作為都保正的職責之一,便是負責徵收本鄉賦役,朝廷稅賦沉重,盤剝日甚,百姓抵觸極大,底層鄉官們收稅艱難,劉承弘雖然為人兇狠殘暴,但收稅卻很得力,一直是李文貴的左膀右臂,兼任催稅甲頭。

    李文貴剛剛從縣裡趕回來,得知宗祠被燒,又聽說大哥要趕走劉承弘,李文貴頓時急了,顧不得去看宗祠,先跑來找到大哥替劉承弘求情。

    大哥已經說到這一步,李文貴只得暗暗嘆口氣,苦笑道︰“我聽大哥的,劉承弘確實得罪人太多,走了也好,大哥覺得讓孫管家接他的位子怎麼樣?”

    孫管家也是李文貴的得力幫手,既然劉承弘被趕走已成定局,李文貴只能退而求其次,讓自己一手提拔的孫管家上位,成為李府大管家。

    李文佑嘆口氣道︰“今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心亂如麻,孫管家之事過兩天再說吧!”

    李文貴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祖靈牌,低聲道︰“大哥說的大事,可是指大祖顯靈?”

    “你也聽說了?”

    李文貴點點頭,“整個府裡都在說這件事,可我覺得有點蹊蹺,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今晚怎麼會出現?”

    李文佑有點生氣地瞪了三弟一眼,“因為宗祠從來沒有被燒過,大祖靈牌也從未遇火,大祖顯靈當然不會出現,你希望這種事情出現幾次才行!”

    李文貴著實尷尬,連忙解釋道︰“大哥別生氣,小弟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或許是覺得自己話有點重,李文佑也緩和一下語氣道︰“因為你今晚不在現場,不知道當時發生的情況,我也算是親眼目睹,別的孩子都嚇得遠遠的,那個孩子居然衝進火場,在濃煙和烈火中,如果沒有大祖的指引,他怎麼可能找得到這面靈牌?沒有大祖的指引,他又怎麼可能逃出火場?”

    “可是....這也太巧了吧!”

    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確實很難相信,況且李文貴一向精明過人,他心中有疑惑很正常。

    但李文佑卻是親眼所見,深信不疑,他擺手打斷了李文貴的話,“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但他只是一個六歲的鄉下小娃子,你覺得他會放火燒了宗祠?”

    李文貴也覺得自己疑心太重了,居然懷疑一個六歲的小孩,他連忙歉然道︰“大哥說得對,小弟確實不該胡亂懷疑。”

    李文佑短粗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子,眼楮裡閃爍著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光澤,壓低聲音說︰“三弟,你還是沒有明白,關鍵是大祖顯靈了,這件事若讓京城和南方的李氏知道,咱們相州李氏可就從此挺直腰板了。”

    李文佑畢竟只是一個地方土財主,眼界不高,所思所慮都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他卻不想想,李顯靈若被朝廷或者天子知道了,後果會是什麼?

    “小弟明白了,那大哥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李文佑想了想道︰“明天一早你去宗祠看看,考慮一下重建的方案,我親自去一趟李文村。”

    .......

    睡夢中,李延慶在宗祠門口的小溪裡抓魚,水忽然變深了,將他淹沒,他急得到處亂抓,卻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看要被憋死,李延慶登時醒來了,呼呼喘著粗氣。

    睜開眼,眼前卻是一個掛滿調皮笑容的小圓臉,自己鼻子還被兩根小指頭捏住,難怪會做夢溺水。

    “二哥哥醒來了!”

    小青兒高興直拍巴掌,李延慶一下子呼吸暢通,他連忙坐起身,身旁的大黑也不知幾時溜掉了,外面天光已亮。

    “小青兒怎麼來了?”李延慶摸摸她小腦袋笑問道。

    “祖娘讓我給二哥哥送點吃的。”

    小青兒將一隻小籃子放在他面前,裡面是幾個粗面饃饃,李延慶著實餓壞了,抓起一個就啃,嘴裡含糊不清地笑道︰“你不叫我傻二哥哥了?”

    “嗯!”

    小青兒重重點頭,一本正經學著爹爹口氣說︰“小青兒,你二哥哥可是聰明的孩子,以後別叫他傻二哥哥了。”

    李延慶哈哈大笑,他忽然想起一樣東西,便從角落裡摸出來,笑道︰“閉上眼楮,二哥哥給你吃個好東西。”

    小青兒用雙手捂住眼楮,卻偷偷留了一條指縫,“什麼好吃的?”

    李延慶掰下一小塊白玉餅塞進她嘴裡,這是他特地給小青兒留的一塊。

    “好甜啊!二哥哥,是什麼?”她睜大了烏溜溜的眼楮問道。

    李延慶把小餅塞到她手中,笑道︰“我們一起吃,你吃餅,我吃饃饃!”

    小青兒捧著白玉餅小口小口地啃著,戀戀不舍地看著玉餅兒一點點變小。

    “好吃嗎?”

    “嗯!好吃,二哥哥,這是什麼餅?”

    “這叫....得勝餅,我在小鎮上買的。”李延慶可不敢告訴她這叫白玉餅。

    這時,外面傳來胡大娘的喊聲,“小青兒!”

    小青兒連忙把最後一口餅塞進李延慶的嘴裡,拎著空籃子一溜煙地跑了,“二哥哥,等會兒我來找你玩!”

    美美地睡了一覺,又吃了三個饃饃,李延慶覺得神清氣爽,他穿了衣服來到院子裡,從井裡打了一桶水準備洗臉刷牙,卻聽見大門外胡大娘說︰“大器不在家,家裡只有孩子一人。”

    “呵呵!我們就是來找慶兒。”

    李延慶聽出這是四叔李大光的聲音,他連忙胡亂洗一把臉,整理一下衣服,這時,院門吱嘎一聲開了,外面走進來幾個人。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7 08:13 PM

第十一章 漫天要價

    外面走進來三人,走在最前面是四叔李大光,他依舊穿著那件做工考究的雪白大袍,身材高大,長鬚白髮,顯得格外的仙風道骨。

    不得不承認,人的外表確實很重要,盡管李大光參加了十年的州試,年年落榜,也從不事稼穡,但他卻是李家村過得最滋潤的一個。

    雖然他昨晚嚴重失職,導致宗祠被燒,可今天族長來李文村還是讓他帶路,足見對他的信任,

    在他身後便是李氏家族的族長李文佑了,他昨晚幾乎一夜未睡,雙眼熬得通紅,但精神卻很好,或許是身體稍胖的緣故,從村口走到這裡,竟讓他有點微微氣喘了。

    最後進來的便是胡大娘了,大器可是把慶兒托給他們,兒子胡盛又去了縣裡,就算是慶兒的堂叔和族長進來,她也不放心。

    “慶兒,族長來看你了,還不快過來給族長磕頭見禮!”

    李大光生怕李延慶又象在祠堂一樣不肯磕頭,他連忙提醒李延慶,又向他擠了擠眼楮。

    天地君親師,除了這五位老人家,李延慶誰也不會拜,他上前一步,擺出一個要跪拜的模樣,忽然嘴一咧,竟然拜不下去了。

    “四叔,我這膝蓋昨晚在火場裡被撞傷了,這會兒疼得不行!”

    李文佑呵呵一笑,“慶兒就不用多禮了,大光,你去搬兩個凳子來。”

    李大光翻翻眼楮,又給這個小滑頭躲過了,無奈,他只得去找了兩個用破木板釘的小凳子來,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族長請坐!”

    李文佑卻把凳子給了李延慶,“慶兒,你的腿疼,你先坐!”

    李延慶委實不客氣地接過板凳坐下,李文佑也在另一個小凳子上坐了下來,胡大娘則拿著竹掃帚在不遠處打掃院子,眼角餘光不時地瞟向這邊。

    家裡只有兩張小凳子,李大光只好站著了,胡大娘見他們並沒有惡意,便悄悄關上門出去了,李家的事情她才懶得聽。

    “慶兒,昨晚多虧你了,說實話,我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害怕,又是感激,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的祖先居然顯靈了。”

    李文佑說得很真誠,他出發之前仔細向李大光問了李延慶的情況,得知這孩子原來是個傻子,一個多月前墜井完全變了一個人,讀書識字堪稱神童。

    尤其李大光向他說了前天李延慶在祠堂的表現,竟然猜到大祖的名諱,這讓李文佑忽然意識到,大祖選擇李延慶是有原因的,極有可能大祖的神靈就附在了這孩子的身上,否則怎麼解釋他從一個傻子變成了神童?

    一路上李文佑就在反復想這件事,越想越有可能,他心中就像點了一把火,令他心急火燎,急於要證實自己的猜測。

    李延慶此時想到的,卻是怎麼才從這件事中獲得最大的利益,他的價碼清單已經草擬好,就等族長主動提出來要感謝他了。

    他低下頭說︰“族長,當時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還糊裡糊塗的,感覺那一刻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李文佑又試探著問道︰“慶兒,你昨晚聽到的聲音以前聽到過嗎?比如....你落井的時候。”

    李延慶恍然,原來族長把自己當做李附身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啊!’了一聲,瞪大了眼楮驚訝問道︰“族長怎麼會知道?”

    李文佑大驚,“你真的聽見過嗎?”

    李延慶點點頭,“那個聲音我落井時確實也聽到了,我一直以為井裡有鬼,從不敢對爹爹說。”

    “那聲音說什麼?”

    李延慶低下沉思不語,默默回想自己整理的紀年備忘錄,李煜是宋朝建立第二年登基,那麼李也就是在961年去世,而今年是1111年,那麼李去世已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延慶仰頭望著天空,帶著一絲夢幻般的神情緩緩道︰“我落井時,那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他的魂魄遊蕩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終於找到了我這個寄魂靈童。”

    李文佑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冊族譜翻看起來,族譜中用很隱晦的文字記錄著大祖的生卒年月,只有族長才能看得懂。

    李文佑一邊翻看,一邊用手指在地上比劃計算,最後他臉色大變,他算下來,大祖駕崩距今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李文佑腿一軟,撲通跪在了李延慶面前,眼前這個孩子就算不是大祖再生,他的身體裡也寄託了一部分大祖的魂魄。

    族長跪下,李大光也嚇得跟著跪下,天啊!這孩子難道真是被大祖寄魂了,大祖駕崩了一百五十年,又回來了。

    李延慶故作慌亂道︰“族長,四叔,你們這是....這是在做什麼?”

    他心中多少也有點擔心,萬一族長真把自己當成祖先怎麼辦?

    “不肖子孫李文佑向大祖磕安!”

    “不肖子孫李大光向大祖磕頭!”

    就算在一千年後的偏遠鄉村,不少愚男蠢婦對這樣的伎倆也會深信不疑,更何況這是宋朝,李文佑先入為主,李延慶不過是證實了他的猜測,但如果是他兄弟李文貴就不一定相信了。

    李延慶索性坐下來,心中暗暗苦笑,自己隨口胡編幾句,他們還真信了,以後自己是不是也要像巫婆一樣忽然暈倒,然後再跳大神一樣胡說八道一番,哎!這件事該怎麼收場?

    李文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卻不敢再坐下,而是垂手站在李延慶面前,他昨晚一夜未睡,就在想這件事,為什麼大祖會選中李延慶這個六歲的孩子沖進火場?要知道昨晚救火的族人至少有兩百人,青壯男子無數,大祖偏偏選了一個孩子。

    他現在終于明白大祖早就和李延慶有過交集了,水火相濟啊!

    “族長坐下吧!我有話要說。”

    李文佑戰戰兢兢地挨著半個屁股坐下,李延慶注視他肅然道︰“族長最好不要再提大祖之事,現在可是大宋江山,皇帝姓趙,不姓李,這種事說多了是要被滅族的。”

    李文佑一下愣住了,他猛地一拍腦門,自己居然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不行!回去他必須要立刻禁口,不準任何人再談論昨晚大祖顯靈之事。

    他回頭又看一眼李大光,李大光的頭立刻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族長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出去亂說。”

    李延慶一句話便封死了李文佑準備去縣裡宣揚此事的心思,他又淡淡道︰“族長還是叫我慶兒吧!我們以後都不要提此事了。”

    李文佑慢慢平靜下來,便點點頭,“慶兒需要我做點什麼?”

    裝神弄鬼半天,李延慶就是為了等他這句話,他毫不客氣地伸出四個指頭,“第一,劉承弘毀李家宗祠,使烈祖蒙塵、貽害李氏子孫,必須立刻驅逐,不得復用。”

    李文佑聽他口氣完全不是六歲孩子,居然還提到了烈祖,他心中更加深信不疑,連忙道︰“我已經把他趕走,絕不會再用。”

    “第二,我父親李大器所欠族長債務一律免除,他這幾年被克扣的工錢請也族長給他補足。”

    四年前李大器借錢葬妻被他岳父丁仲和李文佑聯手狠狠宰了一刀,說是耗費了五百貫錢,其實最多百餘貫就夠了,而且這五百貫錢又大部分通過墓地、棺木、各種人工費等等方式回到了他們二人手中,實際花費就是幾頭豬進了全村人的肚子,當然,還有些衣物和陪葬明器。

    李文佑除得了幫扶族人的名聲外,還得了一個類似奴隸般的廉價長工,這一切都是白紙黑字,李大器心甘情願地簽字畫押。

    可誰又想到李大器會有這麼個兒子,李文佑心中一陣陣發虛,慌忙說︰“一定免掉,我回去就把欠條和工錢送來。”

    李延慶又道︰“第三件事,是我想進學堂讀書,族長安排一下吧!”

    李文佑還以為李延慶要追究五百貫錢之事,原來只是想讀書,他頓時鬆了口氣,笑道︰“這是小事一樁,我回頭給姚師父說一下就是了,慶兒明天就可以去讀書了。”

    李延慶本來就只想到這三件事,不過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不好好狠宰這個黑心族長一刀,也太對不起父親這幾年吃的苦了,

    他指了指房子道︰“還有這房子太破舊了,煩請族長找人來修一修吧!”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7 08:18 PM

第十二章 門庭若市

    李文佑和李大光剛走,胡大娘帶著青兒便急匆匆進了院子。

    “慶兒,我聽說一件事,昨晚你在宗祠立了大功,是不是真的?”

    “祖娘,宗祠是什麼?”青兒比她祖母還要急,拼命拉著祖母的衣襟問道。

    李延慶蹲下來笑眯眯地對她說︰“青兒,宗祠就是燒香放供品的地方,過年的時候要磕頭的,妳家裡也有啊!”

    “是不是放牌牌的地方?”

    “對了,就是那裡,很多人家的牌牌放在一起,就叫宗祠。”

    青兒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有好多好吃的,二哥哥給我吃的小餅是不是就是從宗祠裡拿來的?”

    李延慶的後背頓時嚇出一身毛汗,這個小丫頭倒說出真相了。

    他急忙解釋道︰“不是的,那小餅是我爹爹在鎮上白鬍子老爺爺那裡買的,我特地留了一塊給你。”

    胡大娘卻若有所悟,那今天族長來這裡,一定就是因為昨晚慶兒立功的緣故了。

    “慶兒,要不要叫你爹爹回來?”

    “這個倒不用了,大娘,我想和妳商量件事。”

    胡大娘摸摸他頭笑道︰“說吧!看看大娘能幫你什麼?”

    “大娘,族長要替我們家修房子,我能不能借大娘家的西屋住幾天?”

    胡大娘家要比李延慶家大不少,兒子一家三口住在正屋,胡大娘一人住在東屋,西屋便空著,堆放一些雜物。

    胡大娘心中很驚奇,族長居然要給大器家修屋了,這孩子可比他爹爹出息多了,她笑著點點頭,“我回去和青兒娘收拾一下,你就搬過來吧!”

    這時,門外有人問道︰“大器在家嗎?”

    李延慶一愣,這又是誰?

    院門開著,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探頭進來笑問道︰“慶哥兒,你爹爹在家嗎?”

    李延慶不認識此人,但胡大娘卻認識他,便很客氣地笑道︰“原來是保正,大器去縣裡了,家裡只有慶兒一人。”

    胡大娘叫他保正,李延慶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此人叫做李真,是李文村的保正,也是李氏族人,只是血緣稍遠,父親常常提到他,但語氣並不友善,有時還恨得咬牙切齒。

    “李保正找我爹爹有事嗎?”

    李真當然知道李大器去縣裡了,只是藉口罷了,他實際上是來找李延慶。

    “慶哥兒,你爹爹不在也沒有關系,和你說其實也一樣。”

    李真看了胡大娘一眼,胡大娘便知趣地牽著青兒走了。

    李延慶也心知肚明,這個從來不上門的村官今天大駕光臨,十有八九還是因為昨晚的事。

    “這個板凳是剛才族長坐的,李保正坐下說吧!”李延慶搬了個板凳給他。

    李真顯得有點緊張,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憂慮,他擺擺手,“你坐吧!我就不坐了。”

    李延慶坐了下來,奇怪地看著他,心中卻暗忖,‘莫非他也想請自己去跳大神?’

    李真搓了搓手,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是這樣的,昨晚上我家的兩個闖禍精跟著劉管家的兒子去了宗祠。”

    “原來他倆是你的兒子!”

    李延慶差點說漏嘴,連忙接著道︰“我見四叔抓了三個孩子,說是闖禍燒了宗祠,我只認識劉福兒,另外兩個原來是保正的兒子。”

    李真尷尬地點點頭,“這兩個逆子從小被他們祖父寵壞了,在家裡無法無天,昨晚闖下大禍。”

    原來李二李三兄弟是這個保正的兒子,他立刻明白這個保正來找自己做什麼了。

    他便撓撓頭問道︰“應該不會有什麼處罰吧!畢竟是孩子,最多打一頓。”

    李真苦笑一下,如果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他還用得著過來求李延慶嗎?

    他搖了搖頭,“慶哥兒有所不知,燒毀宗祠這條罪在宗法上沒有,就是因為罪太大了,沒有人敢去燒宗祠,如果要處罰,最輕也是打斷一條腿。”

    “如果重罰呢?”

    李真嘆了口氣,“如果重罰就是終身禁祭,兩個孩子這一輩子就完了。”

    李延慶卻不稀罕去祭什麼祖,不過他明白李真的意思,是想請自己利用大祖顯靈的身份去幫他求求情。

    李延慶對李二李三倒不反感,除了說話討厭一點,但至少沒有像劉福兒那樣跑回家告狀,不過父親提到這個李真就一臉怒氣,不用說,此人也一定狠狠欺負過父親。

    李真又繼續道︰“能不能請慶哥兒去給族長說說情,盡量從輕發落我的兩個犬子。”

    李延慶沒有吭聲,如果是胡大娘,不用求自己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忙,可這個李保正,父親為什麼那樣反感他?

    李真當然也知道不能空手求人,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得皺巴巴的黃紙,放在小凳子上,陪笑道︰“這原本是你們家的三畝地契,你爹爹當年賣給我了,我就不要錢還給你們吧!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李延慶這才明白父親為什麼提到此人就咬牙切齒,一定就是為了這三畝祖田,他還覺得奇怪,別人家都有幾畝土地,怎麼自己家什麼都沒有。

    如果是公平交易,父親也不會恨他,必然是發生了什麼讓父親耿耿於懷之事。

    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人是李文村的保正,得罪他絕不是明智之舉,只要他還回土地,做個順水人情也不錯。

    李延慶便拾起地契笑道︰“李保正直接去找族長吧!就說兩位令郎是被劉福兒脅迫,不敢不去,至於我這邊,我願意替他們擔保,請求族長饒他們一次。”

    李真大喜,他被兩個兒子闖下的大禍弄得焦頭爛額,一早就去求了李文貴,李文貴雖然答應從輕發落,可從輕發落也是打斷一條腿,他怎麼捨得?

    幸虧剛才大光告訴他,只要這位慶哥兒肯開口向族長求情,自己的兩個兒子就沒事了,李真也聽說了昨晚之事,他心中頓時燃起一線希望。

    他連忙拱手道︰“多謝慶哥兒幫忙!如果慶哥兒現在有空,我們能不能一起去趟鎮子。”

    李延慶哪有心情陪他跑鎮子,他當即回屋寫了一張紙條,遞給李真,“你把這個給族長,他就不會追究令郎了。”

    李真見李延慶不肯去,也沒有辦法,只得接過紙條千恩萬謝走了,李延慶此時的心情著實很爽,童心大發,索性翹起二郎腿,對門外得意洋洋大喊道︰“李老爺在此,還有哪位鄉鄰要我批條子的,盡管來吧!”

    “請問....大器兄弟在家嗎?”門外真的傳來了一個非常和藹的聲音。

    ......

    正所謂‘貧居鬧事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自從族長登門後,短短半天時間就有四個族人上門探望,除了熱情表達願意幫助大器照顧他獨居在家的兒子外,還送來兩只南瓜,一條醃魚和半袋豆子。

    李延慶將這些東西統統送給了胡大娘,他無法回報胡大娘一家雪中送炭的恩情,這些只是他的一點心意。

    下午,李延慶家的院子裡又熱鬧起來。李府楊大管家帶著幾名瓦匠來看屋子了,楊大管家名叫楊善民,年約四十歲,他的脖子很長,頭小身體大,一雙小短腿,穿一身白衣,遠遠看去活像一隻大白鵝。

    楊大管家的臉上一年四季總是堆滿了笑容,雖然他背後也有個‘笑面虎’的綽號,但還是讓人感覺他比起凶神惡煞的劉承弘要親和得多。

    不過今天楊大管家確實心情極好,笑容發自內心,他原本是三管家,昨晚劉承弘被趕走後,他便被老爺提拔為大管家,從前騎在他頭上的孫二管家變成了他的下屬。

    “慶哥兒,這十貫錢是你爹爹的吧!我替你從劉承弘那裡要回來了。”楊大管家笑眯眯拍了拍李延慶的肩膀,把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了李延慶的腳下。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8 07:11 PM

第十三章 鹿山學堂

    李延慶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善解人意的大管家,他怕族長懷疑自己昨晚是為了報劉承弘之仇,所以不敢提那十貫錢的事,沒想到這個楊大管家是個有心人,居然把這十貫錢送回來了。

    難怪能當上大管家,果然是個七竅玲瓏心,李延慶連忙感謝楊管家的好意,楊管家呵呵一笑,又讓人拿上來一袋米和幾斤肉,“這是我家老爺送給你的,對了,還有這個。”

    楊管家從懷中摸出一張發黃的紙,“這是你父親當年給我家老爺寫的欠條,老爺讓我一並給你。”

    李延慶接過欠條,遲疑一下問道︰“大管家,應該還有別的東西吧?”

    楊管家向兩邊看看,便把李延慶拉到一邊低聲說︰“還有點錢,老爺擔心你一個人,家有財不安全,等你爹爹回來以後再給他,慶哥兒就放心吧!既然老爺答應了,不會食言的。”

    “大概有多少?”

    楊管家想了想道︰“你爹爹在李府幫忙養馬,說好每天五十文錢,也就是每月兩貫錢,其中一貫錢還債,剩下一貫錢就拿回家了,一年十二貫,四年就是四十八貫錢,這次老爺準備補給你爹爹五十貫錢。”

    宋朝錢制,一貫錢一般都是七百七十文,這個李延慶也知道,可是父親每月工錢居然只有兩貫錢,這也太少了。

    楊管家也有點尷尬,連忙解釋道︰“你爹爹那身體你也知道,他在李府養馬也真做不了什麼,每天就是幫忙鍘鍘草料,真正的馬夫每月也才四貫錢。”

    “我只是隨便問問,讓楊管家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對了,慶哥兒說說看,這房子要他們怎麼弄?”

    “族長沒有交代嗎?”李延慶試探著問道。

    “族長交代得比較含糊,我就想問問慶哥兒的意思。”

    李延慶雖然從前也家境貧寒,但也不至於住這種泥屋子,四壁漏水不說,屋裡一年四季陰暗潮濕,寒氣很重,對身體傷害極大,貧寒人家壽命不長也和居住條件惡劣有直接關系。

    難得有這次機會,他一定要給父親徹底改善一下居住條件,李延慶便一指屋子,“前段時間下雨,屋裡到處漏水,牆也快塌了,要不就咱們就簡單點,用青磚重新砌三間屋子吧!”

    楊管家嚇了一跳,這還叫簡單,這就是重建啊!居然還要用青磚,這臭小子的心比老爺還黑啊!

    “這個....這個.....”

    李延慶斜睨他一眼,見他滿臉難色,便以退為進,淡淡道︰“如果大管家嫌麻煩,那就算了,改天我去感謝族長的好意。”

    楊管家跟了老爺三十年,實在太瞭解他,吃下去的東西從來不會吐出來,這次不僅免了李大器的五百貫錢債務,還把從前的工錢全部補足,這是前所未有之事,足見老爺看重這孩子,難道真如府中傳言,這孩子被大祖附身了嗎?

    楊管家又想到反正重建祠堂也要買青磚,這幾間小屋也用花不了多少,就當一起建了,他便點點頭對李延慶道︰“老爺讓我來好好修一下房子,既然慶哥兒想重建,那我就鬥膽替老爺答應了。”

    李延慶笑道︰“大管家最好還是去請示一下族長,萬一族長責怪大管家擅自做主,我就不好意思了。”

    楊管家心中詫異,這小屁孩真是個小人精啊!這麼小就懂得人情世故,長大還得了。

    他呵呵一笑,“慶哥兒說得對,我是要請示一下老爺,不過我估計老爺一定會答應。”

    楊管家隨即吩咐幾名瓦匠,“你們量量尺寸,算算需要多少磚石木料,回頭給我寫份單子!”

    他又給李延慶打了招呼,便帶著一名家丁匆匆走了,剛走到門口他又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回頭道︰“明天一早,慶哥兒自己去鎮裡的學堂讀書吧!我已經給姚師父說好了,慶哥兒什麼都不用帶,人去就行了。”

    “謝謝大管家!”

    大管家走了,胡大娘拿了幾個碗和水壺來招呼瓦匠們喝水,她把李延慶拉到一邊,笑得滿臉開花,“慶兒,真有你的啊!居然讓族長替你修磚房,就算你祖父也沒有這個面子。”

    李延慶一笑,拎起幾斤豬肉遞給她,“大娘,這個妳拿回去做給青兒吃。”

    胡大娘連忙擺手,“今天已經拿你那麼多東西了,這個你自己留著,給你爹爹補補身體。”

    “等我爹爹回來,這肉也該壞了,我又不會做,大娘就拿去吧!”

    胡大娘想想也對,便收下了,“那好吧!今晚大娘做頓紅燒肉,慶兒和青兒一起吃。”

    李延慶又給了她半袋米,胡大娘這次怎麼也不肯要了,李延慶卻不管,直接把米扛去她家廚房。

    胡大娘心中感動,便找到兒媳婦商量,“慶兒這孩子聰明又懂事,總算老天開眼,他也要去讀書了,青兒娘,咱們也得表表心意啊!”

    青兒母親在生青兒時虧了氣血,身體一直很弱,平時不太出門,在家裡紡紗織布,賺點小錢補貼家用。

    她想了想,回屋取了一匹她自己紡染的青布,對婆婆道︰“這段布我打算給大郎和青兒各做一身過年衣服,青兒去年還有一套新衣服沒穿,今年就不給她做了,我們今晚給慶兒趕制一身衣服,讓他明天穿了上學去。”

    胡大娘一拍巴掌笑道︰“這個想法好,上學總要穿新衣服的,他那身羊皮破襖太寒磣了,別人會笑話他,咱們抓緊時間,今晚就縫制出來。”

    婆媳二人說做就做,當天晚上便給李延慶縫制一身直裰新衣,次日天不亮便給李延慶換上,又將他的頭發束了發髻,雖然長度不足,但戴上頭巾就看不出了。

    臨走時,胡大娘還給他帶了幾個粗面饃饃路上吃,李延慶感激不盡,滿懷期待地上學去了。

    ......

    李延慶所在的鄉叫做孝和鄉,方圓數十裡,管轄著大大小小二十幾個村莊。

    鄉中心叫做鹿山鎮,是湯陰縣三大鎮之一,又叫孝和鎮,距離李文村不遠,沿著官道向北走三里就到鎮子了。

    鹿山鎮有兩三百戶人家,以官道為中軸線向東西兩側擴散,佔地面積頗大,鎮裡至少兩成人家都姓李,和李文村的李姓人家同族不同房。

    鎮子當然是孝和鄉最熱鬧之處,寬闊平坦的官道從小鎮中間穿過,兩邊分佈著數十家店鋪,有雜貨鋪、藥堂、騾馬行、綢布莊、銀鋪、質庫、酒館、客棧等等,甚至一間叫做‘怡春院’的大門前總站著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惹得旁邊路人對她們指指點點。

    各種小攤小販更是擺滿了官道兩旁,不斷地高聲吆喝,這幾天天氣不錯,官道上車來人往,格外熱鬧。

    習慣了從前的繁華都市,李延慶的骨子裡早已刻上了城市的烙印,所以他每次從小村莊來到集鎮時,都會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仿佛時空在這裡融合了。

    “慶哥兒!”

    李延慶忽然聽見後面有人叫他,一回頭只見李二李三兩兄弟氣喘吁吁向這邊跑來,見他們二人完好無缺,估計族長真的饒他們這一次了。

    “我們去叫你一起上學,胡大娘說你已經走了,我們一路追趕,累死了!”

    “我們村除了你們,還有誰在學堂讀書?”李延慶好奇地問道。

    “沒有了,加上你,就我們三人。”

    兄弟二人哥哥叫李光宗,今年八歲,弟弟叫李耀祖,今年六歲,兩人率真開朗,也沒有什麼頭腦,大家都叫他們李二李三,今天臨行前父親再三叮囑他們好好感謝李延慶,可見了面他們卻忘了。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夾著李延慶,滿臉興奮地問道︰“慶哥兒,聽說你殺了血狼,是真的嗎?”

    李延慶一轉念,便知道他們說的是劉承弘那條赤色獒犬,笑道︰“一條狗而已,又不是真的狼。”

    “那可不是一般的狗,比狼還凶,這鎮上誰不怕它,每次劉福兒帶它來我們學堂撒野,嚇得我們誰也都不敢出房門,你居然把它殺了,厲害啊!”

    兩兄弟豎起大拇指,滿臉崇拜,李延慶忽然覺得自己要變成第二個劉福兒了。

    “對了,我們學堂在哪裡?我還沒有去過呢!”李延慶撓撓頭問道。

    “喏!那不就是嗎?”

    兄弟二人一指官道對面,李延慶順著他們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官道對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有一座大院,一條小溪從竹林中潺潺流出,環境十分幽靜,一人高的院牆包圍著五六間老舊的瓦房,院門草簷上掛了一塊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四個大字,‘鹿山學堂’。

    原來這裡就是學堂,和他想像中不太一樣,倒有點像家鄉農村裡的小學,如果再掛一面紅旗就更像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8 07:15 PM

第十四章 姚老牛兒

    鹿山學堂是孝和鄉的幾名鄉紳共同出資興建,但最後卻成了湯陰知縣的政績之一,但這樣做也有好處,鹿山學堂由此成為縣學下面附屬的八所小學堂之一,搖身變成了官辦學堂,在這裡讀書便有了縣學人脈。

    和唐朝尚武不同,大宋讀書風氣極重,湯陰縣更是文風濃厚,孝和鄉家境稍微寬裕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這裡讀書。

    學堂根據學子的學業水準不同分為大中小三個學房,但都是由同一個師父教學,整個學堂也只有一個師父。

    師父取自‘師者如父’之意,也是宋朝對教師的尊稱,鹿山學堂的師父姓姚名鼎,舉人出身,原本在縣學教書,由於他脾氣極差,天天和縣裡主管教育的學正吵架,加上他本身也是孝和鄉人,學正便打發他來鹿山學堂教書。

    姚鼎年約五十餘歲,身板瘦得沒有一點油,但精神極為矍鑠,在縣學也是出了名的精明嚴厲,得一個綽號叫做姚老牛兒。

    此時,在師房裡,姚老師父正在詢問今天剛剛入學的李延慶。

    “姓名是什麼?”

    “學生李延慶,李文村人。”

    姚鼎瞪了他一眼,“我沒有問你是哪裡人,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聽到了嗎?”

    “學生聽到了!”李延慶無奈地低下頭。

    “有表字沒有?”

    “還沒有。”

    “嗯!這個不急,二十歲之前都可以取,我來問你,你為什麼想來學堂讀書?”

    這是每個孩子入學時都要問的話,每個孩子境界不同,回答也不同,大多是受父母的影響,要金榜題名,要當官發財等等,也有極個別境界高的孩子會回答,讀書為了忠君報國。

    但李延慶為什麼要讀書,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心中極為排斥科舉,一點也不想金榜題名,當官發財倒是有點誘惑,可一想到十五年後金兵鐵蹄將席捲北方,他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我想讀更多的書!”這也算是一個理由吧!讀書本身就是極大的樂趣。

    姚鼎或許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答案,他歪著頭看了李延慶半天,心中對這個孩子倒有了幾分興趣,又問道︰“你讀過書嗎?”

    “自己在家中讀過幾本。”

    “去!默一篇論語。”

    李延慶已經發現這位老師父的嚴謹,並不因為自己才六歲,就把自己直接踢到小學房去,而是因材施教,首先要進行入學考試。

    旁邊有桌子和紙筆,李延慶在桌前端正坐下,提筆問道︰“師父要我默哪一篇?”

    姚鼎一怔,“你能默哪一篇?”

    “學生都能默。”

    姚鼎大為驚訝,居然都能背下,改天倒要好好考一考他,他便捋鬚道︰“那就默一遍公冶長篇吧!”

    李延慶提筆寫道︰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

    姚鼎站著旁邊看他默經,不由暗暗點頭,這孩子字寫得不錯,才六歲就能默全本論語了,顯然家學深厚。

    想到家學,姚鼎又笑問道︰“延慶,你父親是何人?”

    “家父名諱大器,李氏族人。”

    聽說是李大器的兒子,姚鼎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啪!’一合書本,拔腳便走,走到門口才冷冷道︰“你去中學房讀書!”

    李延慶莫名其妙,難道自己父親得罪過他?第一天見面就給自己擺臉色,他心中也不高興了,冷著臉大步走進了隔壁的中學房。

    姚鼎望著他的背影,鼻子冷冷哼了一聲。

    中學房基本上都是八歲到十歲的學子,大約有三四十人,房間很寬大,並不顯得擁擠。

    此時師父正在教小學房的學子讀書,中學房的學子則在寫字默經,雖然學房裡很安靜,但學子們的小動作卻不少,扮鬼臉的、寫紙條的、比拳頭的、鬥草鬥蛐蛐的,真正定心寫字的學子只有極少數。

    這也難怪,一節課就是一個上午,這些天性好動的男孩子怎麼可能憋得住。

    李延慶走進房間,只見李二拼命向他招手,指著旁邊的一個空位子。

    李延慶走到空位坐下,無數雙眼楮向他望來,‘哈!又來個李文村的白癡。’不知是誰怪叫一聲,頓時哄堂大笑。

    就在這時,門外面傳來重重一聲咳嗽,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每個孩子都開始裝模作樣寫字。

    只見他們的老師父邁著方步走了進來,手中拎著個布包,他直接走到李延慶面前,把布包往他桌上一放,“你的東西都在裡面,百家姓、千字文小學房裡已經學過了,現在正在教《論語》中的公冶長篇,雖然你已經會了,但還是按我的規矩來,今天默公冶長篇一百遍,字跡有塗改、不端正加倍,明天上午交上來。”

    說完,姚鼎掄起竹鞭向旁邊一個學子抽去,剛才就是他怪叫一聲,引發哄堂大笑。

    狠狠抽了幾鞭,姚鼎又回頭怒視眾學子,“我若再聽見有喧嘩,今晚誰也別回去了。”

    學子們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再敢抬頭,姚鼎轉身就去了隔壁,剛才被抽打的學子惡狠狠地在一張空紙上畫了一頭牛,牛身上插了一把血淋淋的長劍。

    李延慶打開了他的書包,取出了裡面的筆墨紙硯和一本薄薄的《論語》,昨天楊大管家已經替他交了十貫錢,這就是他以後五年的課本和學具費用,但十貫錢顯然不夠,不過既然是官辦學堂,不足部分的就由縣裡承擔。

    小學堂要讀五到七年,然後各家看孩子學業情況再考慮前程,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就回家務農,家境富裕,又不需要那點勞力的則花錢去縣學讀書。

    如果家境貧寒又學業有成,便可參加縣學考試,考上了就能進縣學讀書,每天有一升四合米的縣例補貼,也算是大宋的廩膳生員了。

    當然,宋朝並沒有廩膳生員,各州各縣財政全部上繳,個個窮得叮當響,也沒有錢糧補貼生員,只是因為湯陰是產糧大縣,多少有一點餘糧,加上學風濃厚,才可能給貧寒學子一點補助,這種助學之事朝廷也不會反對,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不過現在還不用考慮那麼久遠的事,李延慶見走道上有一小桶清水,便上前用木勺子給硯台裡舀了點水,坐下慢慢研墨。

    這時,李二寫了張紙條丟在他桌上,只見上面寫著,‘當心貴天王的下馬威。’

    李延慶不禁啞然失笑。

    ......

    中午休息時間有大半個時辰,住在鎮上的學子都各自回家,其餘學子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玩耍,不少孩子還帶了中午吃的點心。

    李延慶早上專門留了兩個饃饃,就等中午時候填填肚子,此時他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啃他的饃饃,李二卻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

    李延慶攀上牆頭,李二也跟著爬上來,坐在他身邊,從油紙包裡取出一塊吃剩的烙餅遞給李延慶,“吃我的這個,有肉的。”

    李延慶不客氣接過來啃了兩口,居然是小蔥羊肉餡,只是略有點鹹,估計是用醃肉做的,但還是美味之極,李二見他吃得香,又遞給他一塊,李延慶卻不要了,嘗嘗鮮便可,吃多了會寵壞自己的胃。

    李延慶啃了一口饃饃,又問道︰“中午怎麼不見師父?”

    李二撇撇嘴,“老牛吃飽了草就要睡覺,午睡時間雷打不動,就算在他床邊扔個爆竹,他也醒不來。”

    就在這時,李三慌慌張張跑來,“慶哥兒,王貴和湯懷來找你麻煩了。”

    李延慶一抬頭,只見十幾個孩童簇擁著兩個身穿錦緞的富家小官人向這邊快步走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9 11:19 PM

第十五章 岳家五郎

    李延慶有點發愣,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王貴、湯懷,那麼岳飛在不在這裡?

    雖然李延慶知道岳飛也是相州湯陰縣人,這個時候岳飛的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湯陰縣方圓幾百里,大大小小的村子有上百個,資訊閉塞,交通不便,原本他們很難有交集,不料第一天上學他就遇到了兩個和岳飛有關的人物,王貴和湯懷。

    李二卻十分害怕,“我去叫醒師父!”他剛想溜走,李延慶卻一把拉住他,“別傻了!”

    把姚師父叫醒,第一個被退學的肯定是自己。

    李延慶跳下矮牆,直接迎了上去。

    李二忽然想起慶哥兒連血狼都殺死了,還會怕王貴、湯懷嗎?他的膽子又飛了回來,也跳下圍牆,遠遠跟著李延慶。

    眼前的兩個富家小官人一個長得瘦高,一個長得敦實矮壯,李延慶認出了矮壯那個,今天他多嘴被師父用竹鞭子抽了一通,估計他就是什麼貴天王吧!

    “久仰兩位小英雄了!”雖然對方年紀都比他大,但李延慶還是用半當真半調侃的語氣向他們抱拳行一禮。

    “小子,鹿山堂的規矩知不知道?”王貴手一指李延慶,甕聲甕氣道。

    “什麼規矩,說來聽聽!”

    王貴狠狠瞪了李二一眼,仿佛在怪他沒有把規矩告訴新人,李二嚇得腿一哆嗦,小聲在李延慶身後說︰“慶哥兒,新人第一天要拜山頭,現在拜還來得及。”

    李延慶越聽越有趣,居然還拜山頭,這些小屁孩是從哪裡學來?

    “怎麼個拜法,貴天王教我一下。”

    李延慶發現湯懷是個悶葫蘆,這個王貴卻是快人快語的性子。

    “很簡單,向我們各拜三次,然後高喊一聲,新人特來拜山頭,然後說出自己的名字,態度要誠懇,我們滿意了,就算拜過了。”

    “那麼見面禮呢?”

    李延慶一本正經地說︰“按照規矩,要給新人一點好處當做見面禮,這個大哥可不能白當。”

    王貴撓撓頭,有點懵了,他從沒有聽說要給新人見面禮,一般都是新人孝敬自己啊!

    李延慶見他發懵的模樣著實有趣,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旁邊湯懷嘴裡迸出一句,“阿貴,他在耍你呢!”

    王貴也覺得自己被耍了,頓時惱羞成怒,擼起袖子上前便是一拳。

    李延慶早就防著他突然發難,王貴這一拳來勢洶洶,李延慶卻有準備,他迅速往下一蹲,不輕不重地一拳打出去。

    王貴頓時一拳打空,不等他反應過來,柔軟肥胖的小肚子上已經挨了對方一記。

    “哎呦!”王貴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肚子悶叫。

    李二激動得直跳腳,扯開嗓子大喊,“連血狼都被他殺了,你們打不過他的。”

    周圍傳來一片驚呼,那條令他們聞風喪膽的大獒犬竟然被這個傢伙殺了,這傢伙簡直不是人。

    李延慶又笑著向湯懷招招手,“阿湯哥要不要來試試?”

    湯懷聽說血狼都死在對方手下,心中就一陣發 ,但就這麼認輸臉皮又拉不下,他便回頭對一名小傢伙道︰“去把岳五哥找來!”

    李延慶聽得清楚,急忙拉過李二問道︰“他說的岳五哥是不是叫岳飛?”

    “是啊!他坐在你旁邊。”

    真的這麼巧,岳飛果然也在學堂,李延慶想起來了,他旁邊有個學子一直在認認真真寫字,穿著和自己一樣的半舊青布直裰,一個上午沒有說過一句話,原來那人就是岳飛。

    李二又低聲提醒他,“岳五哥是老牛兒的外孫,在他面前可千萬別說老牛兒壞話。”

    原來是姚師父的外孫,李延慶記得岳飛母親是姓姚,好像也是出身書香門第。

    這時,跑去找岳飛的小傢伙奔了回來,氣喘吁吁道︰“湯大哥,岳五哥說他要寫字,要不明天就交不了功課了。”

    “臭小子,下次再收拾你。”

    湯懷扶起還在哼哼唧唧的王貴,狠狠瞪了李延慶一眼,轉身走了。

    .......

    李延慶終於見到了他來宋朝的第一個名人,居然就是岳飛。

    “我們都叫他五哥,其實他才是湯懷和王貴的老大!”

    李二趴在學房的窗前,望著正全神貫注寫字的岳飛,低聲對李延慶說︰“他從不欺負人,但比那兩個傢伙厲害多了。”

    李延慶遠遠打量著岳飛,現在的岳飛也只是一個八歲的孩童,長得濃眉大眼,臉龐方正,他穿一件和自己一樣的青布直裰,看得出他家境也不寬裕。

    “慶哥兒,我聽說他有個大姊,還有個弟弟,家裡全靠爹爹一人種田養家,他能來這裡讀書,多虧外公姚老牛替他支付了學費。”

    李延慶點點頭,他能理解,連中午也不休息,看得出岳飛是多麼珍惜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

    這時,岳飛抬頭看了李延慶一眼,卻沒和他打招呼,又翻了一頁,繼續一筆一劃地寫字。

    岳飛和王貴、湯懷是同村,三人從小一起玩耍,王貴家有武師,三人便一起學武,王貴和湯懷吃不了苦,學得鬆鬆垮垮,岳飛卻學得很紮實,幾個月前,王貴為了和劉福兒爭山頭,被劉福兒一通暴打,多虧岳飛及時將他救下,同時狠狠揍了劉福兒一頓。

    但今天岳飛卻不管他們倆的閑事,逼新來的學子拜山頭,這種事情岳飛也看不慣。

    下午他們依舊練字,姚師父又給他們加了碼,要求他們把學過的幾篇《論語》各寫五遍,同樣是明天上午交。

    學子們叫苦不迭,很多人連上午的功課還沒有做,這就意味著他們今晚別想睡覺了。

    大家只得收起了玩耍之心,紛紛埋頭趕功課,學房內一片沙沙聲。

    這時,李延慶忽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張紙條,他用筆挑開,發現上面寫著︰‘岳飛。’

    李延慶笑了笑,提筆在紙條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延慶’

    他迅速瞥了一眼岳飛,只見他依舊在全神貫注寫字,但嘴角卻不經意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

    下午放學得早,岳飛三人被師父叫去教房繼續練字,雖然李延慶想和岳飛打個招呼再走,可想到姚老牛那張冷臉,他也沒有了心情,只得收拾一下書袋回家了。

    李家兄弟前面眉飛色舞地說著中午教訓王貴之事,李延慶卻有點悶悶不樂,第一天讀書就得了師父的冷臉,以後怎麼相處?

    姚師父為什麼聽到父親的名字會變臉,父親究竟哪裡得罪了他?

    “慶哥兒!”

    李二神神秘秘地拉了他一把,悄悄指一下官道旁一扇大門,笑得滿臉曖昧,“你知道那裡面是做什麼的?”

    李延慶瞥了大門一眼,大門上有牌子︰‘怡春院’,李延慶撇了撇嘴,真是小土包子,誰不知道這是妓院。

    不過李延慶此時心情有點不太好,也懶得和他開玩笑,“你想去就去吧!我不告訴你爹就是了。”

    就在這時,怡春院的門吱嘎一聲開了,‘李爺,下次我再讓綠珠陪你,今天她身子正好不方便。’

    “不!不!不!下次還是紫玉,我很喜歡她。”

    這是老鴇送客出來了,只見從裡面走出一人,滿面春風,迎面看見了李延慶三人,四個人都僵住了,這人竟然是四叔李大光。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9 11:23 PM

第十六章 縣裡消息

    李大光著實尷尬,逛妓院居然被三個晚輩看到了,不過好在他沒有娶妻,不用擔心被揪著耳朵去跪算盤。

    李延慶把李二李三先打發回去了,他還有事想問問這位四叔。

    “四叔就是來聽個曲子,喜歡聽曲,呵呵!”

    李大光心虛地解釋了一番,他忽然又覺得多餘了,一個六歲的小屁孩懂什麼。

    “慶兒,今天第一天上學怎麼樣?那個姚老牛兒很嚴厲吧!”

    “四叔,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什麼事?”

    李延慶輕聲問道︰“我父親以前做過什麼.....不體面的事嗎?”

    他怎麼也忘不了提到父親名字時,姚師父眼中那種毫不掩飾的鄙視。

    “為什麼要問這個,有人說什麼了嗎?”李大光很敏感地看了一眼李延慶。

    “我是他兒子,就想瞭解一下。”

    李大光猶豫良久道︰“按理我不該說,但你遲早會知道,你父親....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李大光長長嘆了一口氣,給李延慶講了一段往事。

    “你父親曾是家族的驕傲,七年前考上相州發解試,高中第一名,那年又娶了你母親,可謂雙喜臨門,那時他經常是知縣的座上客,第二年又進京參加省試,雖然沒有考中,但也頗得主考官的賞識,讓他好好復習,準備下次再進京趕考。”

    “然後呢?”

    “然後就在五年前出了一件事,你父親礙不過縣丞的面子,替他侄子去磁州參加發解試,好像他們長得挺像,不過你父親還是被人認出來,從此萬劫不復,舉人功名被革除,永不準再參加科舉,成為家族的恥辱,湯陰縣的笑談,被人背後喚作李捉刀,他天天在家裡發酒瘋,祖田也賣了,家中一貧如洗,你母親也憂慮成疾,一病不起,第二年就去世了,你父親為此悔恨萬分,為了贖罪,不惜舉巨債安葬你母親。”

    李延慶半響說不出一句話,自己竟然和父親是同一個命運,冥冥之間,難道這就是造物主的刻意安排嗎?

    李大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說︰“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你父親為什麼拼命攢錢給你讀書,為什麼一定要你參加科舉,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能替他洗掉他身上的恥辱,要不然他這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多謝四叔,小侄....先走一步。”李延慶心中難受,轉身便走了。

    李大光望著李延慶走遠,不由暗暗搖頭,大器已被州府記錄在案,如果不消除記錄,連慶兒將來也會受到牽連,大器還以為時間久了官府就會忘記,哪有那麼簡單,大器這輩子也就算了,只是可惜慶兒這個聰明的孩子。

    .......

    李延慶心中象揣了個鉛桶一樣沉甸甸地回家了,他沒有任何感想,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也忘了李大光幾時和他分手。

    走到家門口,院門還在,但家已經沒有了,只剩下一片泥牆廢墟,李延慶呆呆站了半天,竟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這時,在廢墟上找東西的大黑看見了小主人,頓時象一陣風似的衝到主人面前,急得汪汪亂叫,仿佛在告訴主人,他們的家沒有了。

    李延慶這時才終於從懵懂中醒來,他們家要修新磚房了,他應該去隔壁胡大娘家才對。

    望著大黑委屈的眼神,李延慶笑著緊緊擁抱了它一下,帶著它向隔壁的胡大娘家飛奔而去。

    當天晚上,李延慶便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父親,宋朝父親變成了他的兒子,也叫李大器,他替同學考試而被自己嚴厲訓斥。

    李延慶從夢中忽然醒來,他怔怔望著屋頂,回味他的夢,感受著千年人生命運交融的玄妙,一直到雞鳴聲響起,他也沒有能睡著。

    .......

    湯陰縣的東大街是縣內商業集中之地,各種招牌、旗幡掛滿了街頭,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人來人往,大街上十分熱鬧。

    東大街第一家店鋪是一家書坊,叫做士林源,其實就是一家書店,不過前店後坊,前面是書店,後面則是印刷工坊以及抄書的場所。

    雖然宋朝印刷術已十分發達,但抄書行業並沒有消亡,一些私人藏書還是喜歡請人抄寫,李大器便是在這裡做事,他的字寫得很漂亮,店裡便請他來替別人抄書,李大器的雕刻也不錯,偶然也會刻一些雕版,活字印刷術雖然已經發明,但因為排版、美觀等種種原因,並沒有取代雕版。

    士林源是河北西路三大書坊之一,總櫃在大名府,湯陰縣只是它的一家分櫃,但也佔據了縣裡最好的地段,書籍品種多,質量好,深受湯陰縣讀書人的喜愛,生意十分興隆。

    今天正好是士林源的東主來湯陰縣書坊視察,所以書坊掌櫃和夥計們都十分忙碌,一早便起來把書坊打掃得幹幹淨淨。

    東主姓楊,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非常精明能幹,剛剛繼承父業不過兩三年,野心勃勃,一心想把士林源做成本朝最大的書坊。

    此時在二樓的掌櫃房中,羅掌櫃正在向年輕的東主匯報最近幾個月的業績,但他很快發現東主並沒有聽自己匯報,而是在看一卷書稿,看得有點入迷了。

    羅掌櫃這才想起,書稿是昨天李大器給自己的,說是他兒子所寫,請自己幫忙看看,這兩天東主要來,他忙著準備各種迎接事宜,便將書稿隨手丟在一邊,再說六歲孩子寫的東西,他也沒有什麼興趣,沒想到書稿正好被東主看到了。

    羅掌櫃尷尬地停住了匯報,等了片刻,不料東主並沒有停下,反而看得更加入迷了。

    這時,一名夥計上來小聲道︰“掌櫃,酒館已把飯菜送來了,要不要請東主下去。”

    “廢話,把飯菜端上來!”

    夥計連忙下去,片刻把飯菜端了上來,放在桌上。

    羅掌櫃陪笑道︰“東主,您先吃飯吧!”

    “嗯!放在那裡,我等會兒再吃。”

    羅掌櫃無奈,只得關上門退下去了,走下樓卻不見李大器,連忙問道︰“大器呢?”

    “李大器回去了,有同村人來找他,剛剛走!”

    “要壞事了!”

    羅掌櫃一跺腳追了出去,只見李大器已經走了很遠,他邊追邊喊道︰“大器!等一等。”

    李大器不放心家中兒子,正要和鄰居胡盛一起回去,聽見後面有人叫他,李大器回頭見是掌櫃,連忙停下腳步。

    羅掌櫃氣喘吁吁跑上前,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器,稍等一等,別急著回去。”

    “羅掌櫃,那本書我已經抄完了,就放在你桌上。”

    “我知道!不是你的事情,是....你兒子寫的那本書,好像很不錯,我們再談一談,明天回去也不遲。”

    旁邊胡盛笑道︰“大器就留下吧!慶哥兒有我娘照顧呢,沒問題的。”

    李大器不能不給羅掌櫃面子,便點頭答應了,“好吧!我明天再回去。”

    羅掌櫃便拉著他回去了,剛進店門,夥計慌慌張張迎上來︰“掌櫃,東主找你呢!”

    羅掌櫃連忙對李大器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羅掌櫃慌忙上了二樓,推開門,只見飯菜紋絲未動,東主還在翻看那部書稿,他走上前小心翼翼道︰“東主找我嗎?”

    “這是誰寫的?”楊東主揚了揚手中書稿問道。

    “這是我們這裡一個抄書先生的兒子寫的,昨天才拿來,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呢!”

    “後面還有嗎?”楊東主急著追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問問。”

    “快請這位抄書先生來見我,真是本好書啊!險些錯過了。”

    羅掌櫃連忙轉身向樓下跑去,他心中很慶幸,幸虧自己把大器追回來了,要不然事情就麻煩了,他還從沒見過東主這樣誇一本書。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0 06:29 PM

第十七章 紙甲天王

    上學無疑是很辛苦的,天不亮就要起床,簡單洗漱一下就出發了,李延慶剛要走出院子,外面傳來了胡大叔的聲音。

    李延慶跑了出去,只見胡大叔拎著哨棒走進了院子,他顯然是剛剛才到家,雖然走了一夜的路,但依舊精神抖擻。

    青兒娘迎了出來,接過丈夫手中的包裹笑道︰“大郎,慶兒可有出息了,竟然讓族長給他修房子,族長還送他去鎮上讀書,這段時間慶兒就暫時借住在我們家裡。”

    胡盛卻沒有驚訝,他已經從另一方面感受到了李延慶的與眾不同。

    “胡大叔,我爹爹沒有一起回來嗎?”李延慶急切地問道。

    “他有點事,要稍微晚點才能回來。”

    胡盛眼裡充滿了對李延慶的贊賞,“書坊掌櫃好像很喜歡你的書,要你爹爹多待一兩天,我就先回來了。”

    那本書能賺錢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李延慶還是覺得應該自己去縣裡才對,父親太老實,根本不會討價還價。

    這時,李延慶又想起一事,連忙問道︰“胡大叔,那個姓劉去找我爹爹了嗎?”

    胡盛一豎大拇指,“還真被你說準了,那傢伙溜到縣裡去收債,頭一個就找你爹爹,還拔刀威脅,我正好趕到,一頓亂棍將他打得跪地求饒,那張欠條我也奪回來了,你爹爹已經撕掉,他發誓不會再來找你爹爹麻煩。”

    “他還在縣裡嗎?”

    “已經不在了,他是定州人,帶著家人回定州了,我一直監視他離開縣城,我才回來。”

    李延慶由衷地感激說︰“這次若沒有胡大叔幫忙,我爹爹就慘了。”

    胡盛摸摸他的頭笑道︰“舉手之勞而已,去吧!要上學就得走了,前面有人在等你呢!”

    “胡大叔,嬸子,我走了!”

    胡盛和妻子送他出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霧氣之中。

    前方分岔處,李二和李三已經等他一會兒了,夜色中,兩兄弟正伸長脖子向這邊張望,李三忽然跳起腳,指著前方歡喜地喊道︰“阿哥,他來了!”

    李延慶心中對他們兄弟生出一絲好感,連忙奔了上去。

    “慶哥兒,我的功課沒做完,今天要慘了。”

    “沒事!去學堂我幫你趕一趕,應該來得及。”

    “慶哥兒,我也沒做完。”

    李延慶哈哈大笑,“你們兄弟真是一對活寶啊!”

    .......

    此時正是一年中黑夜最長的日子,當他們摸黑走到鎮上時,正是拂曉和黑夜的交割時分,天色將亮未亮,小鎮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晨霧中,前面就是學堂的路口了。

    “慶哥兒,我給你說,我們學堂周圍都是墳墓,一直在鬧鬼。”

    弟弟李三緊緊拉著李延慶的胳膊,嚇得渾身直發抖,但好奇心又讓他忍不住問道︰“阿哥,是什麼樣的鬼?”

    李延慶笑著抽了李二一記頭皮,“這個故事連你弟弟都沒有聽說過,你剛編的吧!”

    李二捂著頭道︰“我沒有瞎編,是昨天聽隔壁三嬸子說的,有一個穿著白衣的吊死鬼,從墳頭裡鑽出來,眼楮發著綠光,牙齒有兩尺長,一口就把人脖子咬住拖進墳墓裡去。”

    “我覺得倒像條野狗。”

    “不是野狗,是真的鬼,三嬸子親眼看見的,嚇得她生了一場大病。”

    “阿哥,你別說了!”

    李三的手緊緊掐住李延慶胳膊,李延慶覺得自己的皮都要被他掐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掰開,“你別掐了,我骨頭都要斷了。”

    就在這時,李二忽然大叫一聲,指著前方驚恐大喊道︰“慶哥兒,前面....前面有鬼!”

    若隱若現的霧氣中,只見一個通身發白的人站在前面一丈處,個子不高,但又顯得身體很寬,肩膀呈三角形狀,上面伸出一個長長的細脖子,看不清楚臉,整個兒就像一個穿著白衣的吊死鬼。

    對面的人忽然怒喝一聲,“李延慶,我等你好久了!”

    李延慶只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這時,李二大喊一聲,“慶哥兒,吊死鬼是找你的,不關我的事!”

    他轉身便向學堂狂奔而去,李三也急了,跟著哥哥身後奔跑,“阿哥,等等我!”

    李延慶當然不相信什麼鬼,墳墓中的鬼十有八九是盜墓賊假扮,嚇走路人,何況這裡是小鎮路邊,又不是什麼墳地。

    李延慶楞了片刻,終於想起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由笑了起來,“貴天王,是你嗎?”

    他聽出這聲音分明是昨天和自己打架的王貴,哪裡是什麼吊死鬼?

    “當然是我,你以為是誰?”

    王貴心中有點惱火,他聽見李二居然說自己是吊死鬼,他奶奶的,老子是天王,不是鬼。

    李延慶依舊笑眯眯道︰“有霧看不清楚,貴天王找我有什麼事?”

    “你跟我來!”

    王貴轉身向官道對面走去,身上立刻‘嘩嘩!作響,一走動,籠罩在身上的霧氣便散了,李延慶這才看清楚王貴的真面目,只見他穿著一身紙糊的烏錘甲,頭上戴的好像也是紙糊的鳳翅兜鍪,後面背著一個皮袋,皮袋裡插著三四件木制兵器,細長的兵器超過頭頂,居然看成了吊死鬼的細脖子。

    王貴的這身打扮讓李延慶差點忍不住大笑,‘撲哧!’他捂住嘴,拼命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王貴一臉悲壯,就像一個要走上疆場的戰士,他帶著李延慶從藥鋪和質庫之間的小巷穿了過去。

    店鋪後面便是湯河了,河面上霧氣更重,白茫茫一片,兩邊的柳樹也被霧氣吞沒大半,裊娜的身影依稀可見,河岸上是大片草地,這裡是學子們經常來玩耍之地。

    王貴對他這身裝束非常滿意,正宗的宋軍盔甲,名家打造.....那個裱糊,平時捨不得穿,今天是第一次上身。

    他將地上的皮袋子扔在地上,對李延慶道︰“岳五哥說我不該逼你拜山頭,讓我向你道歉,我可以道歉,不過你得先讓我服氣才行。”

    “要和我再打一架嗎?”李延慶笑問道。

    王貴手中拿著一把木制九節鞭,他用鞭一指地上的皮袋,“你自己挑一件兵器,你若能再擊敗我,我就向你道歉!”

    昨天李延慶那一拳打得他滿肚子不服氣,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李延慶用的是什麼招數,他索性拿出自己最擅長的兵器,再和李延慶決鬥一次。

    李延慶伸手從皮袋裡抽出一把木刀,這種手工木制兵器做工很粗糙,在廟會裡多得是,專門賣給小孩子。

    “怎麼打?有規矩嗎?”

    “除了不能打頭打臉,其他隨便。”

    王貴大叫一聲,揮鞭便沖了上來,速度疾快,鞭從斜刺裡向李延慶的腰間抽去,這是他府中武師教他的一招鞭法,叫‘天王鎮黑虎’,這一招虛虛實實,變化多端,他在學堂裡屢試不爽,打翻學子無數,王貴也因此得了一個貴天王綽號。

    不料他人還沒有靠近,李延慶的木刀已經從他胸口到肚皮劃了一刀,王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呆住了,如果是真刀,他已經被開膛破肚了。

    可是.....自己沒有看見他出手啊!

    但這不重要,關鍵是,自己是不是....已經輸了?

    “還要不要再來一次?”李延慶將木刀扛在肩頭,笑眯眯問道。

    “不打了!”

    王貴把木鞭扔到地上,滿臉沮喪地坐到河邊。

    李延慶坐到他身邊笑道︰“你打不過我正常啊!莫說你,就是大人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王貴忽然歪著頭問道︰“慶哥兒,血狼真是你殺的嗎?”

    “那當然,我兩刀就宰了他!”

    “你用的是什麼招數?”王貴的眼楮裡也開始有一絲崇拜。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0 06:33 PM

第十八章 功課事件

    學房內,李二正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講述他今天看到的鬼。

    “那真是個吊死鬼,脖子那麼長,穿著白衣,圓滾滾地肚子,是哪種吃飽了飯的吊死鬼,往那裡一站,指明就要慶哥兒跟他走,嚇我急忙跑到學堂來報信。”

    旁邊湯懷滿臉狐疑,應該是王貴去找李延慶才對,可聽這描述,也不像王貴啊!

    “李二,那個鬼到底有沒有把慶哥兒抓走?”

    “不知道啊!我又看去了,但慶哥兒已經不見了,鬼也不見了。”

    “那就是被抓走了,李二,快去告訴他爹爹救人!”

    李二撓撓頭,慶哥兒的爹爹好像去縣裡了,這可怎麼辦?

    就在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慶哥兒回來了。”

    學子們一起向門口湧去,只見李延慶和王貴大搖大擺走進了院子,王貴象鐵哥們兒一樣搭著李延慶的肩膀,小鎮雜貨鋪是他家開的,紙盔甲和兵器都寄存到雜貨鋪了。

    李延慶那一刀砍得他心服口服,兩人竟成了好朋友。

    眾人大笑起來,“李二,吊死鬼在哪裡?”

    李二眨眨眼,自作聰明地喊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貴天王把慶哥兒救了。”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只見姚師父滿臉嚴厲地負手走了過來,學子嚇得紛紛向自己座位奔去。

    李二的臉刷地變得慘白,他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功課沒有做完,本想早點來學堂裡趕一趕,結果忘記了。

    學子們紛紛將功課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很快便堆成高高一疊,李延慶和王貴也快步走進來,將自己的功課袋放在桌上。

    李延慶回到自己位子上,卻發現桌上多了一個小竹筒杯子。

    “是我自己做的。”旁邊岳飛淡淡道。

    每個人桌上都有一個盛水的小容器,研墨需要,唯獨李延慶沒有,李延慶拾起這個做工簡單卻又很實用的小竹筒,笑道︰“多謝了。”

    岳飛點點頭,臉上又恢復了平時的嚴肅,專心致致地聽師父上課。

    “所有人都聽著!”

    前面傳來師父姚鼎嚴厲的聲音,李延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

    “我聽到有人抱怨昨天我佈置的功課太多,知道我怎麼回答嗎?我的回答很簡單,假如我發現有人昨天的功課沒有完成,我將十倍處罰,不肯接受處罰就給我收拾東西離開學堂,別回來了!”

    李延慶回頭看一眼李二,他也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一雙小眼楮卻滴溜溜亂轉。

    “這小子不是說沒有做完功課嗎?”李延慶暗暗忖道。

    “我今天要去一趟縣裡,可能下午才能趕回來。”

    學房內頓時一片歡呼,尤其是李二,激動得幾乎要跳上了桌子。

    “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

    姚鼎及時制止住了學子們的歡呼,接下來的話把所有的人心都潑冷了。

    “在我不在學堂的這段時間,把學過的論語寫十遍,我回來檢查,完不成罰一百遍!”

    姚鼎抱著桌上的功課袋走了,學房裡沒有歡呼,每個人都默默拿出紙筆開始寫字,開玩笑,比昨天的功課還多一倍,誰受得了?

    “慶哥兒!”

    李二哭喪著臉對李延慶道︰“我這次死定了。”

    “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呢!”

    “沒有開玩笑,真的沒有做完,本想早上來學堂趕一趕。”

    李二膽怯地看了一眼李延慶,“原本指望你能幫忙來著。”

    李延慶這才想起自己一早跟王貴比武去了,“那你還差多少?”

    “還差三遍!”

    李延慶無語了,其實一共只默寫學過的論語五遍,並沒有多少,估計這小子昨天學堂裡什麼都沒寫,都堆到晚上去了,所以才完不成。

    李延慶寫字很快,又善於模仿,幾篇論語對他而言只是一會兒的事情,可問題是,自己若替他寫了,又怎麼交上去?

    李延慶遲疑一下說︰“我可以替你寫,但功課已經收走了,怎麼辦?”

    李二吞吞吐吐道︰“辦法倒是有,就是一般人不敢去做。”

    李延慶頭腦轉得快,立刻明白李二的意思了,“你不會是說,偷偷溜進師父的房間吧!”

    李二點點頭,“以前有人做過。”

    “誰?”

    李二朝王貴和湯懷一努嘴,又壓低聲音道︰“這個學堂除他們二人,沒有人敢做這種事。”

    “你小子不會是想讓我去替你做吧!”

    “慶哥兒,我今天特地多帶了三個肉餅。”

    李延慶帶的飯是三個粗面饃饃,早上已經被他吃了兩個,只剩下一個了,現在肚子就餓得咕咕直叫,李二這小子抓住了他的弱點,顯然是早有預謀。

    李延慶想到姚老師去縣裡了,風險不大,便在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腳,“那就一言為定!”

    李二雖然被踢得一咧嘴,但還是忍不住眉開眼笑,“寫字我自己來,就麻煩你幫我送進去。”

    開玩笑,十倍處罰啊!他李光宗還要不要活了。

    一般而言,趕作業要比寫作業快得多,李二僅用一刻鐘便趕完了所欠功課,偷偷塞給了李延慶,“你可以藉口上茅房。”

    旁邊岳飛輕輕咳嗽一聲,自言自語道︰‘君子慎獨,不欺暗室。’

    李延慶扭頭笑問道︰“五哥已經讀了《中庸》麼?”

    岳飛臉一紅,在外祖父的嚴格要求下,他學業早已超過學堂中的學子,他不再多說,繼續專注寫自己的字。

    李延慶藉口上茅房溜出了學房,快走幾步便來到了師父房間前,窗戶虛掩著,他輕輕打開窗便跳了進去。

    姚師傅的房間是套房,裡外各一間,外面是書房,裡面便是寢室,他們上交的功課就堆在外面的小桌上。

    李延慶很快找到了李二的功課袋,將剛剛補齊的三張默經塞了進去,他轉身剛要走,卻發現正面牆上掛了一幅奇怪對聯,卻只有橫批,兩邊都是白紙,似乎還沒有想好。

    李延慶對對聯一向有濃厚的興趣,只見橫批寫的是︰讀書何味?

    李延慶沉思片刻,立刻想到了一幅對聯,很適合這個橫批,他一時間手癢難耐,便在旁邊桌上一張白紙上提筆寫下了這幅對聯︰

    讀書取正,讀易取變,讀騷取幽,讀莊取達,讀漢文取堅,最有味卷中歲月;與菊同野,與梅同疏,與蓮同潔,與蘭同芳,與海棠同韻,定自稱花裡神仙。

    李延慶將這張寫了對聯的白紙塞進了自己的功課袋中,但走了幾步,他又改變了主意,重新將白紙取出來,坦放在師父桌上。

    ......

    學堂圍牆上,李延慶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三個美味的肉餅,今天肉餅是用新鮮羊肉做的,比昨天的醃肉餡美味了十倍,加上薑絲和小蔥去腥調味,這是他來宋朝後吃到的最美味食品。

    “要不是我今天冒險,你可就慘了,想想吧!罰寫五十遍啊!”

    李延慶一邊享受美味,同時也不忘記佔領道義高地。

    李二心中感激不盡,他覺得三個肉餅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又從懷裡摸出個一個紙包,“慶哥兒,嘗嘗我舅舅從城內捎來的蜂蜜麥芽糖,最好的王記糖坊。”

    蜂蜜麥芽糖確實金黃誘人,只是上面多了李二的幾個黑手指印,李延慶不由眉頭一皺。

    這時,遠處王貴在向李延慶招手,“慶哥兒,出去逛會兒吧!”

    李延慶在學堂裡悶了一個上午,早想出去走走,他從牆上輕輕跳下,向王貴和湯懷兩人飛奔而去。

    “等等我!”李二狼狽地從牆上爬下,也慌忙追了上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2 08:29 PM

第十九章 牛刀小試

    下午快放學時,李延慶被姚鼎叫到了書房,姚鼎陰沉著臉,將那張寫有對聯的白紙放在他面前,“這是你寫的吧!”

    姚鼎鷹爪子一樣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可認識你的字!”

    “是學生所寫。”李延慶承認了。

    “這副對聯你是從哪裡抄來的?”

    李延慶低頭道︰“是學生偶然悟得。”

    “這對聯上有幾本書,《尚書》、《易經》、《離騷》、《莊子》,你都讀過嗎?”姚鼎目光淩厲地盯著他。

    “學生都讀過。”

    “每本書都給我默兩句。”

    李延慶說得是實話,他父親替他借了一大堆書,這些書都有,被他讀得爛熟,他提筆將四本書各默了兩句。

    “將《莊子.逍遙遊》背給我聽!”

    這是姚鼎最喜歡的一篇文章,他決定將李延慶考校到底了。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李延慶抑揚頓挫,一口氣背出,一字不差。

    姚鼎又讓他背了《離騷》,李延慶依舊背得一字不漏,他這才相信李延慶並非虛言,但姚鼎依舊面無表情,冷冷問道︰“是誰告訴你,我這裡有副空白對聯?”

    “學生去茅房時在窗外看到,師父的窗戶未關。”

    姚鼎看了一眼窗戶,確實從窗戶外可以看見牆上對聯白紙,他又厲聲問道︰“你為什麼要擅自進我的房間?”

    李延慶遲疑一下說︰“學生看見橫批,就想到了這幅對聯,一時手癢難耐,便想寫了送給師父。”

    “送給我?”姚鼎瞪大了眼楮。

    “學生知錯了!”

    姚鼎瞪了他好一會兒,才終於點點頭,“既然知錯,把手伸出來!”

    李延慶伸出手掌,姚鼎抽出竹鞭狠狠在他手掌上抽了三鞭,這才道︰“上次王貴被我抽了十鞭,你知道為什麼嗎?”

    “學生不知!”

    “三鞭是因為他擅自進我的書房,而另外七鞭是教訓他說謊,這一點你比他誠實,所以七鞭就免了。”

    李延慶暗叫一聲運氣,他連忙低下頭,“學生下次不敢了。”

    姚鼎黑著臉說︰“去吧!以後少在我面前賣弄你所謂的學識。”

    “學生知錯!”李延慶行一禮,退下去了。

    姚鼎等他走遠,這才把李延慶寫的對聯拿出來,仔細賞讀了兩遍,心中大為感概,這幅對聯自己都未必寫得出,他一直認為自己的外孫是神童,可比起李延慶,外孫還是差得遠啊!

    他索性取下牆上的空白條幅,提筆一揮而就,這幅對聯他心中其實喜歡到了極點。

    讀書取正,讀易取變,讀騷取幽,讀莊取達,讀漢文取堅,最有味卷中歲月;與菊同野,與梅同疏,與蓮同潔,與蘭同芳,與海棠同韻,定自稱花裡神仙。

    ......

    姚師父的三鞭抽得極狠,令李延慶手痛難忍,但他又怕被岳飛看見嘲笑自己,只得強忍手痛,裝作若無其事。

    李延慶本來是想利用這個機會改變師父對自己的態度,沒想到弄巧成拙,自己在師父眼中竟成了賣弄學識,令他懊惱不已,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

    放了學,李延慶垂頭喪氣地走出學堂,忽然聽到官道對面有人叫他,他一抬頭,竟然是父親李大器,他頓時喜出望外,心中的沮喪一掃而空,連忙跑了過去。

    “爹爹,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李大器也歡喜之極,拉著兒子的手道︰“我是剛剛才回來,聽胡大娘說,你去學堂讀書了,我又趕來學堂,慶兒,你....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李大器又是驚訝,又是激動,不僅他欠下的巨債免了,家裡還重修了磚房,甚至連他深惡痛絕的劉管家也被趕走了,李大器感覺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就這麼短短幾天,他的命運完全顛倒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兒子。

    李延慶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爹爹就別問了,以後再慢慢告訴你,或者你去問四叔,他比我更清楚緣由,我還一頭霧水呢!”

    李大器點點頭,“好吧!我回去問你四叔。”

    “大器,這就是令郎延慶?”旁邊跟李大器一起回來的羅掌櫃笑眯眯問道。

    李延慶這才發現父親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長得白白胖胖,一張柿餅臉,看起來沒有什麼特色,倒是一臉和善。

    “正是我兒。”

    李大器笑著給李延慶介紹道︰“慶兒,這位是縣裡書坊的羅掌櫃。”

    羅掌櫃頗為客氣,在鎮上了小酒館裡請他們父子吃飯,他要了一壺酒,又點了幾個菜,和李大器父子說笑片刻,這才轉回了正事。

    他取出李延慶的書稿,放在桌上笑問道︰“延慶,你父親說這是你寫的書,是嗎?”

    “是我自娛之作,讓羅掌櫃見笑了。”

    “不然,我昨晚仔仔細細拜讀了一夜,非常精彩,寫得好啊!”羅掌櫃豎起大拇指贊道。

    旁邊李大器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早就說了,這書是小孩子的胡思亂想,羅掌櫃不要太誇獎他了。”

    李延慶便笑問道︰“羅掌櫃來這裡,不會只是想來散散心吧?”

    羅掌櫃心中暗忖,這小孩子很會說話嘛!

    “哪裡!哪裡!”

    他立刻滿臉堆笑對李大器道︰“大器太謙虛了,如果只是胡言亂語,我家東主也不會讓我來這裡了,延慶,我們還是來談談這本書吧!”

    羅掌櫃把書稿放到李延慶面前,“這部書稿是你寫的嗎?”

    李延慶暗暗一怔,不會北宋就有版權了吧!他便問道︰“我不太明白羅掌櫃的意思,是不是別的書坊先印了這部書,貴坊就不能再印了,官府有這種規定嗎?”

    羅掌櫃搖搖頭,“具體規定沒有,但行內卻有規矩,大家都是做這一行的,有些規矩要講,我買了一部書稿印出來很賺錢,那你也趕緊刻板印刷,這就叫不講規矩了,一般而言,大書坊也不屑於幹這種事,只是一些小書坊,唯利是圖,很不講規矩,所以我們必須要事先上陳官府,並在書頁印上鄙書坊名號,同時還要印上‘已申上司,不得覆版’的字樣,一旦發現有人盜印,立刻上陳官府,毀板治罪。”

    李大器聽說要治罪,大為緊張,連忙問兒子道︰“慶兒,這書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寫的?”

    李延慶微微一笑,“爹爹在家裡看見過和這一樣的書嗎?”

    李大器想想也對,兒子這一個多月幾乎足不出戶,倒是自己以前給他說了些孫悟空的故事,想必他記住了,便編出新的故事出來。

    “羅掌櫃,我這兒子天資聰明過人,讀書過目不忘,小小年紀就博古通今,尤其喜歡講故事,這部書就是他給鄰居孩子講故事編成。”

    羅掌櫃點點頭,“令郎確實是少年老成,不同於一般孩童,我其實也只是按照慣例問一問,幹我們這一行的,是不是抄襲別人的書,一看便知。”

    說到這裡,他很誠懇地對李延慶道︰“我今天來是為兩件事,第一,我們書坊想把這部書買下來,刻板印刷出售,第二,就是希望你接著往下寫。”

    李延慶立刻笑嘻嘻問道︰“羅掌櫃打算給我多少錢?”

    李大器臉一沉,“慶兒,不要問這種話?”

    讀書人羞於談錢,李大器被生活所迫,不得不錙銖必較,但他骨子裡卻很清高,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和他一樣為了幾文錢而折腰。

    但李延慶卻比他父親現實得多,若不是為了掙錢養家,他辛辛苦苦熬夜寫書做什麼?

    羅掌櫃擺擺手,“應該的,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這樣吧!按照正常的筆記小說,每部潤筆四十貫錢如何?”

    李大器大吃一驚,他原以為五六貫錢就差不多了,終歸是孩子寫的東西,上不了檯面,沒寫到竟然給四十貫錢,自己抄了多少書稿才掙到十貫錢。

    李大器連忙道︰“四十貫錢太多了,十貫錢就足夠,千萬不要寵壞了小孩子。”

    李延慶卻慢吞吞對父親說︰“爹爹也太小看羅掌櫃了,以羅掌櫃的身份,難道會為了區區十貫錢跑到我們這裡來嗎?”

    羅掌櫃早聽說李大器的兒子是個二傻,他一直心存輕視,他甚至懷疑這書就是李大器所寫,可現在他卻發現,這個孩子比他父親精明多了,著實令他心中大吃一驚。

    羅掌櫃再不敢輕視,連忙給李延慶解釋道︰“我們書坊雖是小店,但也誠實守信,童叟無欺,四十貫錢確實是一本筆記小說的價錢,小官人要知道,一本書賣五十文,還要支付雕版工錢,油墨紙張錢,一般毛紙還不行,還必須用青紙,我們至少要賣兩千冊才能賺錢,若不是東主點頭,我還真給不了四十貫。”

    李大器有點生氣了,兒子什麼時候學得像商人一樣討價還價,而且羅掌櫃待自己不薄,怎能讓他為難?李大器便沉下臉,拉長聲音道︰“慶兒,不準再說了。”

    李延慶見父親生氣了,便把書稿推給羅掌櫃,“那就四十貫吧!”

    羅掌櫃大喜,連忙問道︰“那下一部書小官人打算什麼時候能給我?”

    李延慶撓撓頭,裝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我現在學業太忙,恐怕沒有多少時間,一年半載也說不準,我盡量吧!”

    羅掌櫃呆了一下,他終於領教到這小子的厲害了,他又想了想說︰“要不這樣,我給三十足貫基本潤筆錢,另外以兩千冊為界,超過兩千冊部分我分二成給你,這個方案如何?”

    李延慶聽他肯分兩成給自己,價錢還算厚道,便笑道︰“那我們就一言為定,春節後我把下一部交給掌櫃,你跟我爹爹結帳,我回去做功課了。”

    說完,他生怕父親責怪自己掉進錢眼,轉身便一溜煙地跑了。

    李大器拿兒子沒辦法,只得歉然對羅掌櫃道︰“小孩子不懂事,請羅掌櫃多多包涵。”

    羅掌櫃滿臉苦笑,“若我兒子有令郎一成的‘不懂事’,我就要給祖宗燒高香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2 08:30 PM

第二十章 四紳選才

    就在李延慶和羅掌櫃討價還價的同一時刻,四名孝和鄉的鄉紳被姚鼎請到了學堂。

    這四名大鄉紳都是孝和鄉的頭面人物,包括李氏族長李文佑,王貴的祖父王萬豪,湯懷的祖父湯廉,還有一個鄉紳叫做張保鈞,也是一個大族族長。

    這四名鄉紳同時也是學堂的出資人,雖然學堂已改屬官辦,但有重要事情,姚鼎還是要和他們四人商量。

    “估計各位也猜到了請大家來是什麼事,我今天上午去了縣裡,學正定下了今年童子會的時間,時間定在臘月初九,比去年早了四天。”

    宋朝文風極盛,每次科舉從朝廷到地方都極為重視,高中進士不僅是士子個人的極大榮耀,同時也是他家鄉的榮耀,甚至家鄉父母官也會得到治學有方的好評,對仕途晉升極為有利。

    所以各地方官府都十分重視本縣年輕才俊的選拔,一些有眼光的知縣甚至從孩童時代便開始抓起,湯陰知縣劉禎就是這樣的官員。

    他在四年前上任知縣後便親自製訂了一套少年精英選拔方案,其中縣轄八所小學堂每年十二月都要舉行一次冬試,叫做童子會,八所小學堂各選四名學子參加,今年已經是第五屆了。

    四個名額怎麼選出由各鄉自定,姚鼎想用考試的辦法來選拔,但四個辦學鄉紳卻堅決不同意,他們集體去找了知縣,結果劉知縣妥協,答應孝和鄉學子由他們四人推薦,姚鼎提名給學正。

    所以每年代表孝和鄉去參加童子會的學子都是他們四家的子弟,成績也就可想而知,每年排名第八,去年升了一點,排名第七,也是因為湯北鄉學堂出了點意外,半途退賽的緣故。

    姚鼎也冷了心,每年隨便他們四人提名,他只管報上去,但今天他卻有了想法。

    王萬豪最爽快,他當即笑道︰“那就按照去年的名單吧!反正也沒有什麼變化,大家覺得如何?”

    湯廉比較精明,以前都是姚師父發張貼子給他們,讓他自己推薦,從沒有在一起商議,今天卻把大家召集起來,肯定是有變化了。

    他笑問道︰“姚師父,今年童子會有什麼變化嗎?”

    姚鼎搖搖頭,“變化倒是沒有,但名額上我想推薦一人,所以和大家商量一下。”

    眾人都笑了起來,“姚師父是想推薦令外孫吧!”

    去年他們四人都答應過,今年的童子會讓一個名額給姚鼎的外孫嶽飛,也算是感謝他這幾年的辛苦。

    姚鼎沉吟一下道︰“雖然我外孫嶽飛確實不錯,但我想把這個名額讓給另一人,此人叫李延慶,是一名新學子。”

    李文佑一下子愣住了,‘慶兒?’

    李文佑著實沒有想到慶兒如此受姚鼎重視,居然把四名鄉紳請來商量此事,或許慶兒身上也有大祖的文才,一定是這樣。

    “姚師父,這個李延慶是誰家的孩子?”王萬豪問道。

    雖然其他三人並不知道李延慶是李文佑的族孫,但李文佑的臉上卻掛不住了,他乾笑一聲說︰“姚師父的心意我明白,但規矩不能破,兩個李家子弟去參加童子試,也會讓鄉人非議,姚師父不用讓名額了,我來推薦延慶。”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這個李延慶是李氏族人,姚鼎卻有點為難道︰“可前兩天都保正還給我說,李家今年將推薦李楓。”

    都保正就是李文佑之弟李文貴,而李楓則是他的嫡長孫,每年他都要佔一個名額。

    李文佑笑了笑,“這是我族中之事,我回去給他說,但李家就推薦延慶。”

    李延慶就算是定下來了,佔了李氏的名額,但下面的問題,就是另外三家要讓出一個名額給姚鼎的外孫。

    王萬豪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去年他們四家抽簽決定,王萬豪抽到了讓簽,本來他想糊弄過去,沒想到姚鼎卻不糊塗,又把這件事提出來了,無奈,他只得表態道︰“好吧!今年童子試王家就不參加了。”

    姚鼎心中大為欣慰,他的外孫在學堂學業最優秀,卻沒有機會參加童子試,著實讓他深感不公平,今天終於讓他如願以償了。

    ......

    夜晚,胡大娘家的西屋內,燈光明亮柔和,李延慶正坐在炕上專心致志地做功課,今晚的功課是默經《千字文》和《百家姓》各三遍,再抄唐詩二十首,《千字文》和《百家姓》是兩年前教過的東西,姚師父怕學子們忘記,便讓他們溫故而知新。

    學子們在學堂中大都呆了兩年,小有基礎,現在不光要學《論語》,還要背古文唐詩,一些學業長的大齡學子甚至還要嘗試寫詩填詞作對。

    姚鼎雖脾氣古怪,卻是個明師,李延慶也靜下心,認認真真地跟隨師父讀書學習。

    房間裡十分安靜,大黑正趴在李延慶身後全力以赴地對付一根大筒子骨,這是李大器專門買給它的犒勞品,獎勵它奮不顧身保護小主人。

    李大器卻坐在大桌前發呆,今天下午他找到了堂弟李大光,從他口中知道了事情原委,還沒有等他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族長李文佑便派人送來了五十貫錢,是他四年工錢的返還,另外還有兒子三十貫的潤筆錢,折合成三十兩白銀。

    此時在李大器眼前除了三錠白花花的銀子外,還有一張地契和十貫錢,十貫錢是他四年抄書的血汗錢,被劉承弘搶走,大管家又還給他們了,三畝地契卻是祖父留下的祖田,幾年前被保正李真以極低的價錢強行買走。

    李大器鼻子一陣陣酸楚,他失去的一切又回來了,要是慶兒娘還在,那該多好。

    不知過了多久,李大器抹去了眼淚,起身來到炕前,他盤腿坐在兒子對面,強顏笑問道︰“慶兒,讀書有收獲嗎?”

    李延慶一邊寫字一邊回答︰“怎麼會沒有收獲呢?今天雖然才是第二天,但昨天學堂上的功課發下來了,姚師父批評我寫字有隸書的藏鋒,卻無楷書的變化,不楷不隸,不倫不類,建議我先寫一年的隸書,再寫兩年的楷書,最後再寫兩年的行書。”

    李大器因為以前兒子寫字象鬼畫符,後來突然寫得很漂亮了,所以他一直很興奮,卻沒有注意兒子寫字中的細節,今天這樣一說,他便仔細看了看兒子的功課,還真是這樣。

    “你們師父看得很準,方法也對,你就好好聽師父的教誨。”

    “嗯!他如果說得對,我就聽。”

    李大器心事重重,卻沒有聽出兒子話中有話,他沉吟一下道︰“慶兒,爹爹和你商量件事。”

    “爹爹要說什麼?”

    “爹爹今天和羅掌櫃說好了,你最多再寫三本小說。”

    “為什麼?”李延慶停住筆,不解地望著父親。

    “其實你今天說得對,你要讀書,學業很忙,根本沒有時間寫小說,要想考上科舉,必須全力以赴,十年寒窗苦讀,絕不能三心二意。”

    李延慶心中頓時反感起來,怎麼又是科舉,自己去讀書,可不是為了考什麼科舉。

    李大器見兒子臉色不對,連忙改變戰術說︰“你喜歡寫小說,爹爹不是不同意,只是你現在還小,你也知道方仲永的故事,等你好好讀了十年書,到十六歲時,然後你再全身心寫小說,爹爹絕不會再攔你。”

    父親這番話讓李延慶心中稍稍舒服一點,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寫小說還太早了一點,只是為了改變家中貧寒,他才不得不提筆,只是自己如果不寫小說,將來家中又靠什麼生活?

    李大器明白兒子的擔憂,連忙道︰“今天你四叔告訴我,縣裡準備在明年初和各大鄉紳聯合修鄉志,族長便推薦我和另外兩人主修孝和鄉志,每月有五貫錢收入,這一修至少要好幾年,加三畝祖田我打算租出去,每年也有點糧米收入,雖然談不上富裕,但至少也衣食無憂了。”

    李延慶想了想便道︰“三畝田就給胡大叔種吧!也不要什麼田租,胡大叔幫助我們已經夠多了。”

    “依你!依你!”

    李大器一連聲答應,只要兒子肯好好讀書,這些小事都不是問題,他心中高興,又笑道︰“明天我去買些衣物糧米,再買點傢俱,等房子修好了,咱們就搬回去開始新生活。”

    李延慶嘻嘻一笑,“再給爹爹娶一房娘子。”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2 08:32 PM

第二十一章 王貴心事

    次日天不亮,李大器和堂弟李大光來到族長府宅,李大光雖然在宗祠被燒一事上失職,但並沒有受到族長冷落,新宗祠還是歸他管,不僅如此,他還撈到了一個修族譜的機會。

    “大器,聽說這次修族譜是和汴京李氏一起修,說不定咱們還有機會去趟汴京呢?”

    想到汴京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青樓樂坊,李大光心都快飛到九霄雲外。

    李大器還是穿他那件寒磣的夾衫,他還沒來得及去買新衣,雖然身體依舊很單薄瘦弱,但他昨天他吃了兩頓飽飯,生活又有了希望,便顯得精神抖擻,臉上也有了幾分光澤。

    “快走吧!別讓族長久等了。”

    兩人進了李府,走到中庭門前,卻隱隱聽見院子裡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你明明知道楓兒明年要上縣學了,參加童子會是建立人脈的機會,不和我商量就把名額給了別人,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楓兒已經連續參加四年童子會了,讓一次出來又有什麼不可以,就算讓給我一次,行不行?”

    “你也知道要我讓你一次,可大管家的位置你會讓給我一次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心知肚明!”

    李大器二人面面相覷,他們聽出這是族長兄弟在激烈爭吵,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中庭大門忽然開了,只見李文貴怒氣沖沖地從裡面走出來,收腳不及,正好重重撞到了李大光,李文貴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嚇得李大光連忙低頭道歉,李文貴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大光,快步走了。

    李大器拉了一把惶惶不安的李大光,兩人走進了中庭,只見族長負手站在院子裡,臉上怒氣未消,這時李文佑看見了二人,便點點頭道︰“到屋裡去談。”

    走到中堂,李文佑的怒火已經克制住了,他請兩人坐下,緩緩道︰“修族譜的事情已經拖了好幾年,正好縣裡要修鄉志,我就借這個機會把族譜一起修了,而且汴京那邊也在催我們,讓我們把族譜修好後送去汴京合並。”

    “那豈不是很急?”李大光問道。

    “其實也不急,汴京那邊年初才開始,至少還要修一年,我們這邊差不多也修一年,正好一起修完合並。”

    修族譜排輩分不難,難的是寫先人的主要人生經歷,這就要花時間去慢慢打聽核實,一年的時間是要的。

    李文佑又笑道︰“這次修族譜準備從族庫拿出一百貫錢,主要是你們的路費、生活補貼以及一些必要的開支,一年的開銷我想應該也夠了,如果不夠你們再告訴我,這件家族大事就交給你們二人了。”

    李大光暗喜,李氏族人基本上都生活在湯陰縣,花不了多少路費,就算兩人平分,自己一年也有五十貫錢,生活很滋潤了。

    李大器卻默默點頭,他感到肩頭的責任很重。

    李文佑又對李大光道︰“大光先回去吧!我和大器再說說修鄉志的事。”

    李大光起身行一禮走了,李大佑溫和地對李大器道︰“咱們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從前我有些對不住你的地方,也請你多多包涵!”

    李大器鼻子一酸,“我感激族長還來不及,哪裡還會記恨。”

    “那好,我們就言歸正傳吧!不過在說鄉志之前,我想先和你說說今年童子會之事,因為這事和慶兒有關。”

    ..........

    鹿山鎮因緊靠鹿山而得名,鹿山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一座長條形的小土丘,像條細細的蚯蚓一樣橫在廣袤無垠的平原上,山間樹木十分茂盛,有一條小溪從山腳流過。

    山丘頂上修建了一座涼亭,‘鹿山夕照’便成了當地一景,經常有縣裡來的文人騷客帶著**去亭中填詞唱曲,也成了小鎮的一種時尚。

    學堂背後有條小路可以直接上鹿山亭,學子們也常常會利用午休時間上山去玩耍,中午時分,李延慶跟著王貴上了山,這還是李延慶第一次上鹿山,站在亭子內可以俯覽鹿山鎮全景,甚至順著官道向南望去,還隱隱可以看見李文村,高處望景,令人心曠神怡。

    這時,李延慶聽見身後傳來王貴咬牙切齒的斥罵聲,一回頭,只見王貴正用木棍狠狠抽打一株小樹,就仿佛小樹和他結下了血海深仇。

    李延慶笑了起來,從早上他就發現王貴的心情不好,誰也不理,這小子心中憋不住事,拉自己上山,一定是想對自己說點什麼?

    “你就算把小樹打死了,也出不了心中的悶氣。”李延慶抱臂靠在亭柱上,慢悠悠地說道。

    王貴狠狠將木棍仍在地上,怒氣沖沖走到亭子裡,沖著學堂大喊道︰“我心裡就是恨,憑什麼倒楣的事都輪到我頭上!”

    “給我說說吧!說不定我能幫你什麼。”

    王貴一屁股坐在石階上,半響悶悶道︰“你聽說過童子會嗎?”

    “上學時聽李二說了,說是下個月開始,去年是你堂兄王輝參加,今年應該輪到你了吧!”

    李延慶忽然有點明白王貴的煩惱了,便笑問道︰“莫非今年又沒你的份?”

    王貴恨恨道︰“第一次和第二次是大堂兄王著參加,前年和去年是二堂兄王輝參加,這兩人都上縣學了,那麼今年就應該輪到我了,我都盼了一年,結果昨天祖父告訴我,王家今年的名額讓出去了,讓我明年再參加,我.....我.....”

    王貴忽然將頭埋在膝蓋裡傷心地哭了起來。

    李延慶同情地望著王貴,今天早上李二給他說了童子會之事,他才知道孝和鄉的四個名額年年都被四大家族包攬,去年是李楓、王輝、湯懷和張大嘯,王輝春天去官學了,王家就應該輪到王貴了。

    沒想到卻出了意外,李延慶坐到他身旁,關切問道︰“名額讓給誰了?”

    王貴抽抽搭搭道︰“名額讓給了岳五哥!”

    李延慶愕然,居然是讓給了岳飛,那還哭個屁啊!難怪他一個上午都沒有和岳飛說話。

    王貴抹了抹眼淚道︰“我沒有嫉恨五哥,只是....我想和你們一起去。”

    “等一等!”

    李延慶聽出一絲端倪,連忙問道︰“什麼叫我們一起去,和我有關系嗎?”

    王貴驚訝地看著他,“你不知道麼?李楓今年不去了,李家的名額給你了。”

    李延慶眨巴眨巴眼楮,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半晌,他問道︰“讓我去?這是誰決定的?”

    “我祖父說是師父提議讓你去的,你們族長答應了。”

    原來是姚師父,這個消息著實出乎李延慶的預料,看來師父並不討厭自己啊!

    他撓撓頭又道︰“可我連童子會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我們去幹什麼?”

    “聽說是打擂臺,用各種招數把對方擊敗,不過是用文招。”

    王貴臉忽然一紅,他的學業是最差勁的一個,連湯懷都比他強,如果他去,豈不是墊底了,可是.....幾個好朋友都去了,他也想去啊!

    李延慶倒有了興趣,估計是什麼知識競賽之類,他從前經常參加知識競賽,總是拿第一名,參加宋朝的知識競賽倒是第一次,他心中忽然對童子會充滿了期盼。

    李延慶拍了拍王貴的肩膀,笑眯眯道︰“放心吧!我們一起去,包在我身上了。”

    “真的嗎?”王貴眼楮裡閃過一絲驚喜的亮色。

    李延慶點點頭,“這種小事情,舉手之勞而已!”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2 08:34 PM

第二十二章 良心建議

    李延慶和王貴從山上下來,繞到了學堂大門口,學堂大門前十分熱鬧,狹窄的小道兩邊擠滿了小攤小販,有賣糖人泥塑的,有賣炊餅的,有賣蛐蛐的,有賣各種零食,足足有十幾個攤販,每個小攤前都擠滿了孩童,爭先恐後將手中銅錢塞給小販,小販們眉開眼笑,這是他們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候。

    從今天開始,李延慶口袋裡也有了幾文零花錢,他中午吃不飽,需要買幾個炊餅當做補充。

    李延慶買了兩個甜炊餅,遞給王貴一個,兩人一邊啃一邊向學堂裡走去。

    這時,李二慌慌張張跑來,滿臉緊張地對李延慶道︰“不知為什麼,楓哥說要教訓教訓你。”

    楓哥便是李文貴的嫡長孫李楓,也是李氏族人在學堂的老大,今年十二歲,在學堂裡已呆了六年,明年就要上縣學讀書了,他和二十幾個十歲以上的學子在大學房讀書,平時和李延慶他們沒有交集,所以上學幾天了,李延慶還從來沒有見過他。

    李延慶剛剛才知道李楓為什麼要找自己麻煩,自己頂了他童子會的名額,不過李延慶對他並沒有什麼歉意,李楓連續參加了四屆,導致鹿山鎮學堂年年墊底,是該讓給別人了。

    “瞧!他來了,那個麻臉的就是。”

    王貴在拳頭上吹口氣,低聲對李延慶,“要不要我們一起幹翻他。”

    李延慶已經看見了李楓,長得又瘦又高,滿臉紅痘,明顯比別的孩子都要高一個頭,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也是準備參加童子會的張大嘯,卻是個又矮又壯的傢伙。

    “讓我來對付他,你在旁邊看熱鬧就是了。”

    王貴忽然想起李延慶的迎風一刀斬,這是他給李延慶那一刀起的招名,心中大為興奮,連忙站到一邊。

    姚鼎治學嚴厲,絕不允許大學子欺負小學子,否則將會被嚴懲,曾經有三人因此被退學,所以三個學房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李楓更不會隨意欺負族人,最多是不理睬。

    但這一次李楓的名額被頂,真的將他激怒了,他知道剛入學的李延慶,一個被革除功名的捉刀舉人的兒子,李氏家族的偏房末支,仗著族長對他另眼相看便要搶自己機會。

    李楓一早就想教訓李延慶,只是他不敢在學堂內動手,正好李延慶出現在學堂外面,姚師父又在雷打不醒的午睡,他便抓住了這個機會。

    張大嘯在李楓身後低聲出主意道︰“動作快一點,狠狠一拳打翻他就走,他也沒有證據。”

    李楓輕輕點頭,渾身肌肉蓄滿了勁力,拳頭捏得嘎巴響,他快步走到李延慶面前,狠狠向李延慶一瞪眼,猛地一拳向李延慶臉上打去。

    不料李延慶早有準備,輕輕一蹲一閃,動作快得不可思議,躲過了對方兇猛一拳。

    李楓收拳不及,加之他用力過猛,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踉蹌向前跌走幾步,一腳踩進了買蛐蛐的小攤內,‘嘩啦!’六七個蛐蛐陶盆被他踩碎了,幾十隻蛐蛐到處亂蹦,小學童們滿地抓蛐蛐,小路上亂成一團。

    賣蛐蛐的大漢勃然大怒,長著黑毛的粗胳膊一把揪住了李楓的脖領大吼,“你怎麼賠我!”

    李楓嚇得臉都白看了,結結巴巴道︰“我賠.....我賠!”

    大漢眨眨眼,低頭看了一眼罐子,大哭起來,“我的娘誒,我最名貴的鐵頭大將軍沒有了,五十貫錢一隻啊!”

    張大嘯見闖了禍,嚇得他一溜煙地跑了,李延慶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啃他的炊餅,晃晃悠悠走進了學堂,王貴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奔上來豎起大拇指誇贊道︰“不露聲色,殺人於無形,真是高明啊!”

    李延慶歪著頭看了他一眼,“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哈哈!我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王貴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

    下午放學,李延慶、岳飛、湯懷和張大嘯四人被師父姚鼎叫到了書房,姚鼎先是和顏悅色對他們道︰“已經定下來了,今年縣裡的童子會就由你們四人代表鹿山學堂參加,這是你們的榮幸,但也是你們的責任。”

    說到這裡,姚鼎臉上的和顏悅色漸漸消失了,目光變得嚴厲,注視著四人道︰“以前四屆我們年年都排名最後,大家不會說你們學業不精,只會說我這個師父授徒無方,我沒得選擇,只好隨他們去說,但今年不一樣,今年我要你們給我殺入三甲。”

    李延慶和樂飛沒有反應,湯懷和張大嘯的臉色卻變得極為不自然,姚鼎狠狠瞪了兩人一眼,又繼續道︰“我知道從最後一名進入三甲並不容易,但只要肯下苦功,沒有什麼事情辦不到,還有十九天時間,相當緊迫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四個不用和他們一起上課,我單獨給你們上課,每天清晨卯時一刻必須到學堂,若保證不了,就給我住在學堂。”

    湯陰縣學中有句俗話,叫做‘不怕被老天爺整,就怕姚牛兒發狠。’

    李延慶四人此時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句俗話的深刻含義,一向被他們敬重的姚師父變成了長了角的魔鬼,他最嚴厲的教學方式使他們如墜地獄。

    姚師父手中竹鞭變成了一尺寬的鐵木戒尺,稍有不滿便嚴厲責打,每個人的手心都被打腫,塗上藥纏著布也要繼續練字,每天要寫上萬字,還有背詩、讀文、寫文章、填詞、作對子,天不亮就開始學習,到半夜才能睡覺,每天只能睡一個半時辰,連嶽飛這麼堅強的學子也有一次忍不住抱怨了幾句。

    這樣的生活只經歷了短短五天,張大嘯第一個倒下了。

    張大嘯是他們四人中年紀最大,但學業卻最差,他的學習進度根本跟不上,被責打得最狠,手心都快被打爛了。

    目前四人都住在鎮上的客棧內,湯懷和岳飛一間屋,李延慶和張大嘯一間屋,天還沒有亮,掌櫃便在外面咚咚地敲門了。

    “快起來,偷懶可要挨打的!”

    張大嘯的手心有點紅腫潰爛了,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夜,熬著通紅的眼楮對李延慶道︰“慶哥兒,我要死了,我實在不想參加了,你能不能給我想個辦法?”

    李延慶困得眼楮都睜不開,一邊打瞌睡一邊穿衣服道︰“你實在不想參加就給族長說一聲,讓他去給姚師父說唄!”

    “我祖父最要面子,如果不是我病得不行,他是不會答應我退出,我想了一夜都沒想到辦法,你最聰明,幫我想想辦法吧!”

    “你都想不到,我還能想到嗎?不過呢,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去找藥鋪的夥計,給他們幾文錢,他們肯定能幫你想一個既有效,又不傷身體,而且還能舒舒服服在被窩睡一個月的辦法,想想吧!一個月不用讀書寫字,還有小丫鬟斥候,這樣的日子多美啊!和你開個玩笑,快起來,我們要遲到了。”

    張大嘯眼楮一亮,他若有所思地爬起身,和李延慶一起去洗漱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2 08:38 PM

第二十三章 如願以償

    中午時分,師父姚鼎拖著同樣困倦的雙腿,去睡午覺了,給他們四人佈置了中午功課,寫字兩千,寫不完不準休息。

    隔壁傳來了姚師父的關門聲,張大嘯便站起身,“幾位師弟,我的手已經潰爛了,我去藥房上點藥,馬上就回來。”

    說完,他解開纏布給眾人看,果然是血淋淋的一片,岳飛道︰“前面桌上不是有藥嗎?我覺得還蠻管用的。”

    “那藥對我一點用都沒有,傷口反而更加嚴重了,我去去就回來。”

    張大嘯離開學房匆匆走了,李延慶便藉口上茅房溜了出去,找了一圈,卻沒找到王貴,不知這小子野到哪裡去了?

    這時,李延慶看見了李二,連忙上前把李二拉到一旁,低聲對他囑咐幾句,李二點點頭,“小事一樁,保證不讓他看見。”

    李二一溜煙地向學堂外跑去,李延慶又回來繼續寫字,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張大嘯還沒有回來,湯懷有點擔心了,對岳飛道︰“五哥,慶哥兒,你們說張大哥到底幹嘛去了,到現在還不回來,過一會兒師父就要醒了,看他怎麼交差?到時又被打得哭天喊地了。”

    這時,李延慶看見了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李二,便放下筆道︰“我已經寫完了,這就去把他找回來。”

    他起身走出學房,李二連忙將他拉到旁邊小聲說︰“那小子去藥鋪找夥計問了半天,然後就買了巴豆粉,還買了不少,我親眼看見他吃下去,再然後....他就飛奔跑去客棧了。”

    李延慶啞然失笑,居然吃巴豆,這是哪個夥計出的損招?他又問道︰“看見王貴了嗎?”

    “在那邊!”

    李二向學堂門口一指,只見王貴在和幾個學子摔跤,李延慶連忙跑過去,把王貴拉到一邊,問他道︰“你還想不想去參加童子會?”

    “當然想,做夢都想!”

    “可是要吃苦的,你也看見我們怎麼被折磨了。”

    王貴拍拍胸脯,“只要能去參加童子會,再怎麼吃苦我也不怕。”

    李延慶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若你真想去,現在倒是有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王貴的眼楮驀地睜大了。

    李延慶便壓低聲音給他說幾句,王貴頓時又驚又喜,“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就看你祖父肯不肯替你爭取了。”

    “我現在就給祖父去說!”

    李延慶一把拉住他,“別急,放學後再去說,那時估計他的病情就該嚴重了。”

    ......

    在距離童子會還有半個月的時候,鹿山學堂四名選手中的張大嘯出了意外,嚴重腹瀉,不幸臥床不起,不得不中途退出。

    四鄉紳之一的張保鈞便給王萬豪一個面子,將這個名額讓給了王家,王貴如願以償,加入了備戰隊伍,可惜出師不利,第二天他便被盛怒的姚鼎摁在桌上,屁股被打得開花了。

    “嗚嗚——我不幹了,我要退出!”

    聽著王貴象殺豬一樣地哭喊,李延慶心中除了同情,還是同情。

    隨著距離童子會的時間越來越臨近,師父姚鼎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

    “這樣狗屁不通的文章還想去參加全縣文賽?我要是你們,早就一頭撞死了!”

    學堂內回蕩著姚師父猛獸咆哮一般的吼罵聲,嚇得所有的學子不敢大聲交談,屏住了呼吸,連走路都踮著腳尖,偶然路過那間特殊的學房,目光匆匆一瞥,那一瞥中也飽含了對他們四人的同情,當然,個別人也會有一種幸災樂禍。

    房間裡,姚鼎滿瞪著血紅的眼楮吼問王貴︰“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上聯是︰明月松間照,下聯是什麼?”

    王貴嚇得雙股戰栗,魂都快沒了,哪裡還想得起王維的詩句,這時,李延慶用腳踢了踢地上一塊石頭,又比劃出一個撒尿的姿勢,王貴眼楮一亮,就像撿到了寶一樣,結結巴巴說︰“清...清泉石...上流。”

    姚鼎瞪了王貴半天,忽然回頭用竹鞭劈頭蓋臉向李延慶抽去,之所以又換回竹鞭,是因為他的鐵木戒尺在責打外孫岳飛時打斷了,一時找不到適手的傢伙。

    “從現在開始,王摩詰的詩用隸書給我默三遍,默不完,誰也不準回去睡覺!”

    ........

    盡管姚鼎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但童子會的時間還是終於來臨了,這時,相州已進入隆冬時節,連下了兩場大雪,天地間變成了白雪皚皚的世界,也是孩子們一年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臘月初六,姚鼎破天荒地給他們放了一天假,讓他們好好玩一玩,但四個人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連酷愛打雪仗的王貴也鑽不出被窩了。

    次日天剛亮,十幾名孝和鄉的鄉紳聚集到學堂給他們四人送行,二十天的刻苦攻讀使他們收獲都很大,就王貴也能在他祖父面前一口氣背出一百多首詩,令祖父王萬豪驕傲得不行,逢人就誇他孫子有出息了。

    甚至張保鈞也暗暗懊悔,不該讓自己孫子放棄,每天看見孫子張大嘯裝病偷懶不肯起床,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李文佑代表眾人鼓勵他們一番,希望他們能為本鄉增光,又取了一盤碎銀子交給姚鼎,這是大家湊的一點心意,給他們在縣裡開銷。

    從前都是鄉裡四大家族壟斷了名額,眾鄉紳也沒有興致來送行,但這次不一樣,他們都從自己孩子那裡聽說了四人刻苦備戰之事,使他們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姚鼎卻依舊黑著臉,在他看來,四人距離他的要求還差得遠,李延慶還勉強可以,岳飛不行,其他兩個更是草包,不能指望三甲,能獲得第六他就心滿意足了。

    姚鼎讓四個學子排成一排,給送行的眾鄉紳躬身作揖,這才上了馬車,馬車是王萬豪提供,十分寬大結實,而且外面包了一層皮,下面有厚厚的地毯,寒冬時節坐在裡面也比較暖和。

    馬車被隔成內外兩間,姚鼎獨自一人坐在前面打盹,而四個學子則坐在後面,他們直接坐在軟和的地毯上,身上蓋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們卻很興奮,一路說個不停。

    湯懷笑道︰“去年四人只有我最小,今年卻是我最大,真的有意思!”

    四人中湯懷九歲,岳飛和王貴都是八歲,李延慶只有六歲,不過他少年老成,骨架子又大,看起來和八九歲一樣,沒有人會想到他才六歲。

    這時,前面傳來姚鼎沒精打采的聲音,“別的學堂都是選十二三歲的學子,就我糊塗,選了你們幾個,居然還有個六歲的,哎!這次丟臉真要丟到家了。”

    王貴和李延慶一吐舌頭,兩人都嘻嘻笑了起來。

    四人中數岳飛最嚴肅,沉默寡言,也不喜歡胡鬧,湯懷雖然話也不多,但做什麼壞事都少不了他。

    這時,岳飛問湯懷道︰“阿湯,你去年參加了童子會,給大家說說怎麼比試吧!讓我們心裡也有數。”

    湯懷想了想說︰“去年一共比試了七天,前三天是打擂臺,然後休息一天,第五天是考試,從天不亮開始,一直考到中午,然後第二天上午公佈成績。”

    “公佈什麼成績?”李延慶問道。

    “所有的成績,擂臺賽的成績加上後面的考試成績,成績最高者獲得今年魁首。”

    說到這裡,湯懷很沮喪道︰“去年擂臺賽,我們第一輪就被淘汰了,最後考試我們又排到最後,結果鎩羽而歸,當然,年年都一樣。”

    李延慶又好奇問道︰“聽說去年有一個學堂退賽了,是怎麼回事?”

    湯懷擺擺手,讓三人低下頭,他壓低聲音道︰“這裡面明爭暗鬥,不擇手段,去年湯北鄉學堂本來是擂臺賽第一,結果第二天集體腹瀉,不得不退出童子會,裡鎮學堂便憑擂臺賽第二,考試第一奪走了魁首,我們也破天荒的拿到第七名,大家都說,湯北鄉學堂那天晚上不該在外面吃飯。”

    眾人心裡都有點沉甸甸了,這時,王貴笑道︰“說點輕鬆的吧!奪得魁首有什麼獎勵?”

    “獎勵嘛!聽說魁首是三百貫錢,第二是兩百貫,第三得一百貫,後面就沒有了。”

    湯懷見王貴眼楮發亮,連忙道︰“這錢不歸自己,是給學堂的,補補漏雨的房子,修修大門桌椅之類。”

    王貴頓時泄了氣,“那我們有什麼好處?”

    湯懷撓撓頭,“個人的好處也有吧!鄉裡會給獎勵,但最讓人期待的是魁首學子的名字能進縣志,知縣還會給每人佩戴一朵銅梅,得到神童的稱號,好像還有什麼?”

    旁邊李延慶一本正經地補充了一句,“有錢人家還會千方百計把女兒嫁給你。”

    四個孩子一起轟笑起來,在一片笑聲中,馬車壓過雪地,迅速向縣城駛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3 11:03 PM

第二十四章 初到縣城

    馬車緩緩進了縣城,和外面田野一樣,縣城內也是白雪皚皚的世界,不過相對於鄉村的冷清,縣城內卻多了幾分熱鬧,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新年,貼門符,掛兔頭,做面蛇,釀屠甦酒,搗年糕,時值中午,家家戶戶房頂上白色的炊煙裊裊,新年的氣氛已漸漸到來。

    大街上是一群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傳來一片片歡笑聲,一隊頭戴範陽帽、手執白蠟槍的壯城廂兵列隊奔跑而過,還不少行人小心翼翼在已踩得稀爛的路上行走,生怕泥水濺髒了衣擺。

    “哎!真想下去堆個雪人。”王貴望著幾個正在堆雪人的孩子羨慕道。

    湯懷閉目養神,就像一個入定的道士,但聽到王貴這句話,他忍不住向車窗外的大雪人瞟了一眼。

    “五哥,那個雪人有點像你啊!”王貴指著遠處一個戴著和岳飛一樣帽子的雪人嘻嘻笑道。

    岳飛只是‘嗯!’了一聲,卻沒抬頭,他還在讀本朝的十幾篇佳作,尤其是王安石的名作,必須倒背如流,外祖父再三告訴他們,他們知縣曾是王安石的學生。

    王貴見岳飛不睬自己,只得低聲嘟囔一句,“真是個小夫子!”

    李延慶趴在另一邊窗前,出神地望著湯陰縣城,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大宋的城池,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但又那麼熟悉,源遠流長的歷史文化紐帶,將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幾千年的人們融合在了一起。

    “你們看見左面客棧前的那輛馬車沒有?”

    沉默了一路的師父姚鼎忽然開口了,幾個人紛紛向李延慶這邊窗口擠來,連岳飛也放下了功課,探頭向車窗外張望。

    “師父,是那輛黑色輪子的馬車嗎?”王貴問道。

    “就是那輛,出來那幾個少年是衛南鎮學堂的,和你們一樣。”

    眾人都看見了,只見從馬車裡出來四個少年和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老者,還有個中年男子跑進跑出,給學子們安排住宿。

    這時,那個山羊鬍子老者看見了坐在馬車裡的姚鼎,連忙招招手,快步向這邊走來。

    湯懷低聲道︰“他們是前年第五,去年第三,一幫討厭的傢伙。”

    李延慶向四個少年望去,他們幾人都十二三歲,身高已接近成人,只是略顯稚嫩,看得出都是富家子弟,穿著上等湖綢裁成的白色帽衫,頭戴紗帽,外穿黑色緊身皮裘,腰束角帶,衣著十分華麗,他們站在客棧門口斜看著對面的馬車,眼中都有輕蔑之色。

    山羊鬍子老者走上前拱手笑道︰“姚師父,一年沒見了,還以為今年你們不打算來了呢!”

    姚鼎對他不假辭色,冷冷道︰“上個月才見,何為一年不見?”

    “呵呵!可能當時我沒有注意到姚師父。”

    “我看是何師父的眼楮長到了頭頂上才對。”

    李延慶很瞭解自己師父,從不懂什麼虛偽客氣,他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臉上就會毫不掩飾的表現出來,比如這個何師父就是。

    山羊鬍子老者眯眼笑道︰“我們都很盼望鹿山學堂到來啊!就看誰有那麼好的運氣了,哈哈!”

    他仰天大笑,轉身向客棧走去,姚鼎重重哼了一聲,讓車夫繼續駕車,馬車轉過彎向另一條路駛去。

    “阿湯,那個何老師的話是什麼意思?”岳飛不解的問道。

    不光岳飛不解,李延慶和王貴都沒有聽懂,湯懷嘆了口氣,“擂臺賽第一輪的規則是,由去年的前四名抽簽決定對手,四支簽就是後四名,所有人都希望抽到我們,還把第一輪抽簽取名叫‘逐鹿’,就是指我們鹿山鎮,因為我們從來都是第一輪被淘汰。”

    “哼,今年還不知鹿死誰手呢!”王貴挽起袖子怒道。

    李延慶和岳飛對望一眼,他們兩個都知道形勢嚴峻,對方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他們卻是七八歲的孩童,讀書是靠積累,他們缺少的就是這個積累的過程。

    姚鼎聽到了王貴的話,他的臉變得更黑了。

    ......

    馬車終於在一間客棧前停下,這是湯懷家在縣裡開的客棧,叫做湯記客棧,每年他們都住這裡。

    馬車剛剛停下,胖得像大冬瓜一樣的客棧掌櫃帶著兩個夥計迎了出去,滿臉堆笑道︰“等了一天,終於把姚師父等來了。”

    掌櫃的熱情就像冬日裡的一杯熱茶,暖到他們心中去了,姚鼎掛滿了鐵屑般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又來給王掌櫃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能招待本鄉四位神童,這是小店的榮幸,快進去去暖暖身體,行李讓夥計來拿。”

    姚鼎又狠狠瞪了四個弟子一眼,意思是問他們是否對得起‘神童’這個稱呼?

    掌櫃將眾人領去後院,這是湯家的客棧,不僅免他們的房費,還給他們準備了最好的房間,姚鼎獨自住一間上房,四名學子住最大的一間屋,另外騰出一間屋作為他們復習備考之用。

    “四位神童收拾一下就下去吃飯吧!你們師父已經先去了。”掌櫃在門口熱情地招呼道。

    湯懷有些不悅道︰“王掌櫃,以後不要叫我們神童了,聽著刺耳。”

    “呵呵!少東主說得是,我去準備碗筷,幾位小官人快點下來吧!”

    掌櫃下去了,湯懷又對三人道︰“這位王掌櫃會照顧我們起居,另外童子會的雜事安排由我大伯負責,他就住在縣裡。”

    “什麼時候抽簽?”岳飛問道。

    “應該是明天吧!估計今天還有學堂沒來,明天上午由學正主持抽簽。”

    四人一邊說一邊走,片刻便來到前院的飯堂,飯堂位於客棧大堂左側,是一間不大的房間,擺了兩張黑漆棗木桌,四周有長條凳,看起來頗為簡陋。

    另外靠窗處又用屏風圍了一圈,裡面陳設還算不錯,擺放著一張可容三人的坐榻,姚鼎獨自坐在榻上,慢條斯理地喝著小酒,面前擺放著三四盤小菜。

    四人的飯菜放在大桌上,中間一盆清燉老母雞正騰騰冒著熱氣,旁邊還有紅燒魚、肉沫炒雞蛋、燒冬筍、冷切醬羊肉等等四五個好菜。

    四周擺放著四個大瓷碗,裡面盛滿了五彩濃粥,王貴坐下就嚷了起來,“怎麼是喝稀飯?”

    李延慶心中一動,笑問道︰“王掌櫃,這就是臘八粥嗎?”

    王掌櫃笑眯眯走上前,解釋道︰“雖然明天才是臘八,但按照湯陰縣的風俗,要喝三天臘八粥,當然今天也可以不喝,不過這是你們師父安排的。”

    四人一起向師父望去,師父被屏風擋住了,他冷冷的聲音卻從屏風縫裡透過來,“岳飛,詩聖的《臘日》背一遍,背不了就別吃飯。”

    這首詩略微冷僻,岳飛著實想不起來,只好低頭道︰“學生不知!”姚鼎怒道︰“拿出詩讀一遍,回去寫十遍。”

    岳飛拿出書看了看,便朗聲讀道︰

    臘日常年暖尚遙,今年臘日凍全消。

    侵淩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

    縱酒欲謀良夜醉,還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嬰下九霄。

    李延慶也默默記住了,他學習能力非常強,一般詩詞都是過目不忘。

    姚鼎點點頭,“吃飯吧!吃完飯去寫字,寫三千字,再作詩一首,以今天雪景為題,你們自覺點,做完就睡覺,我就不檢查了。”

    “師父晚上要出去?”王貴快人快語問道。

    “屁話多!”姚鼎哼了一聲。

    王貴不敢吭聲了,李延慶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眨眨眼小聲說︰“說不定師父晚上去刺探一下敵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王貴頓時眉開眼笑,想像著師父穿著夜行衣飛簷走壁的樣子,他又補充道︰“還背著一把寶劍!”

    岳飛嘆了口氣,“拜託你們兩個別胡思亂想了,師父是回家。”

    “回家!”

    三人一下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反應過來,師父應該有個家才對啊!

    “五哥,你外祖母還在嗎?”李延慶問道。

    岳飛搖搖頭,“外祖母仙去多年,師父和大舅父住在一起,小舅父在汴梁國子學讀書。”

    停一下,岳飛又道︰“大舅父就是縣裡的學正。”

    眾人徹底呆住了,有個當學正的兒子,鹿山鎮學堂還年年拿最後一名,這兒子該是多麼的剛正不阿啊!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3 11:07 PM

第二十五章 上上之簽

    一早,李延慶四人紛紛換上了正式場合穿的衣服,一般都是穿帽衫,也就是由烏紗帽、皂羅衫和角帶組成,由於天氣寒冷,外面再套一件短皮裘。

    四人沒有坐牛車,在師父姚鼎的帶領下直接向不遠處的縣衙走去,他們去參加今天童子會的開啟儀式和抽簽儀式。

    剛走到縣衙側門前,門內跑出來一人,長得瘦瘦高高,眉眼和湯懷很像,正是他們的聯絡人,湯懷的大伯父,名叫湯正宗,大概四十歲上下,顯得非常精明能幹。

    湯正宗連續四年都是他們聯絡人,一套流程已經很熟悉了,見到姚鼎,他連忙道︰“其他七家都已經到了,就差我們了。”

    “不是說好辰時才開始嗎?現在還差半個時辰呢!”姚鼎不滿地說道。

    湯正宗苦笑一聲,“大家都想瞭解對方情況,所以早早到了,剛才湯北鄉學堂和裡鎮學堂還較量了一番,火藥味十足,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就是他們兩家爭魁首了。”

    說到這,湯正宗又低聲道︰“我還聽到一個消息,說知州李大官人這次也要來,不知消息是不是真的?”

    姚鼎沒有吭聲,長子昨晚告訴他,李知州對湯陰縣的童子會很有興趣,這次也要來觀摩,大概會在最後幾天到來。

    不過他昨晚和長子大吵一場,不想提此事,姚鼎便道︰“這些瑣事回頭再說吧!我們先進去。”

    眾人走進了中堂,只見院子裡站滿了學子,排成七支隊伍,少年們個個都是十二三歲的模樣,一個個躊躇滿志,彼此用眼角打量著對方。

    待鹿山鎮學堂四名學子走了進來,院子裡的學子們轟地笑了起來,竟然派來了四個小毛孩,本來大家都瞧不起鹿山鎮學堂,現在來了四個小毛孩,大家更沒有把他們放在眼中了,也好,紅花總需要綠葉來襯托。

    這時,從堂內走出來一名三十餘歲的官員,他重重咳嗽一聲,院子裡頓時安靜下來,看這名官員的模樣,李延慶便知道他是姚師父之子姚萬年了,湯陰縣學正,主管全縣教育考試,父子倆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姚萬年將師父姚鼎請到堂內小坐,學子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都在院子裡排隊站著,站上一兩個時辰,耐心等到抽簽結束才能散去,腿都凍麻木了,不過絕大部分學子都有經驗,各帶一本書打發時間,李延慶他們四人只有岳飛帶了一本《王臨川集》。

    只站了片刻,李延慶便聽見旁邊隊伍中有人在竊竊私語,“你說這紅孩兒究竟是誰的兒子?怎麼牛魔王會說紅孩兒不是他的兒子?”

    李延慶一愣,這不是自己的書嗎?他回頭望去,才發現二十八個學子幾乎有一大半都在看同一本書,李延慶低頭看了看他們的書皮,書名叫《大聖捉妖記之紅孩兒》,正是他寫的小說,下面還有作者名,叫做‘鹿山瀟瀟子’,李延慶一下子捂住嘴,差點笑噴了出來,這個筆名起得真好,自己可不就是‘鹿山小小子’嗎?

    王貴小聲對李延慶道︰“這本書好像挺好看,等會兒咱們也去買一本。”

    李延慶連連點頭,他一定要去買上一本,似乎賣得不錯的樣子。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李延慶腿都要凍僵了,隨著一聲鐘響,童子會儀式終於開始了,八個學堂的師父簇擁著三名官員談笑風聲從中堂內走了出來,三人中李延慶只認識一個學正姚萬年。

    湯懷低聲對眾人道︰“中間那個就是劉知縣,左邊那個是馬縣丞,右邊是學正,他們三個就是這次童子會比試的審評官。”

    劉知縣相貌長得很平常,皮膚比較白皙,不過氣質不錯,身材瘦高,有幾分出家人的仙風道骨。

    倒是旁邊的馬縣丞長得讓人印象深刻,那張臉長得比驢還長,一雙眼楮白多黑少,就仿佛一隻蝌蚪在白瓷碗裡遊動,這就是俗稱的四白眼,又叫蛇眼,貌由心生,從外貌就感覺這縣丞不是善類。

    這時,李延慶猛地想起一事,父親不就是替縣丞的佷子代考才出事的嗎?難道就是這個馬縣丞?雖然那是四年前的往事,但直覺告訴李延慶,應該就是這個縣丞。

    “各位學子辛苦了!”

    知縣劉禎開口了,“自從本縣創辦了童子會後,今年已經是第五屆了,這裡要先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當年的第二屆童子會有八人參加了兩個月前的州試,其中七人高中了舉人,明年將要進京參加省試了,這件事轟動了相州,連知州也決定來觀摩這次童子會,說明本縣創辦的童子會完全正確......”

    知縣劉禎越說越激動,下面學子們也是一片竊竊私語聲,八人考中七個,這個比例確實讓人驚嘆,王貴撇撇嘴道︰“這還不是自己努力的結果,把童子會說得像狗皮膏藥一樣,一貼就靈。”

    岳飛搖了搖頭,不同意王貴的看法,“不能這樣說,咱們只苦練了二十天收獲就很大,可我聽說好幾個鄉從半年前就開始強訓了,童子會是很鍛煉人,這一點不容否認。”

    李延慶沒有聽他們說什麼,他的注意力還在那個馬縣丞身上,他發現知縣說到‘童子會完全正確’時,馬縣丞卻不經意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神情,盡管這個表情轉瞬即逝,很難看出來,但還是被李延慶細心地捕捉到了,他心中暗暗思忖,原來知縣和縣丞之間也暗藏矛盾啊!

    劉知縣足足講了一刻鐘才正式宣佈第五屆童子會開始,下面便是抽簽儀式,由去年的前四名抽簽,決定第一輪的對手,竹簽朝下的一頭寫著去年後四名的學堂名,所有人都希望能抽到鹿山鎮學堂,那就意味著第一輪輕鬆過關。

    學正姚萬年重申了各項規則後,便拿著一隻裝有四支簽的竹筒走到四個學堂的師父面前,裡鎮學堂、湯陰縣學小學堂、湯陰務本學堂、還有就是衛南鎮學堂。

    而對應的四支簽則是龍陽鎮學堂、永濟鄉學堂、鹿山鎮學堂和湯北鄉學堂。

    其實湯陰縣遠不止這八座學堂,還有大大小小數十個私塾、村學、社學等等,人數多一點的二三十人,少一點的只有十來人,但官辦的小學堂只有八座。

    眼看抽簽已經開始,所有的學子都向鹿山鎮學堂的四個小學弟望來,眼楮裡充滿了戲謔之意,今年不知是誰能捉到這頭小鹿?

    這時,衛南鎮的師父何振忽然大笑一聲,“我抽中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今年將是衛南鎮學堂對陣鹿山鎮學堂,中堂內外一片嘩然,劉知縣有些不滿地重重咳嗽一聲,何振才意識自己的失態,連忙陪笑道歉。

    劉知縣點點頭道︰“既然都抽了,學正就宣佈吧!”

    姚萬年走前高聲道︰“下面我宣佈抽簽結果,裡鎮對永濟鄉,湯陰縣學對龍陽鎮,湯陰務本對湯北鄉,衛南鎮對鹿山鎮,時間是明天上午辰時正,地點是在縣學的勤勉堂,遲到就算放棄認輸。”

    在一片吵吵嚷嚷聲中結束了儀式,衛南鎮的四個學子激動得互相擁抱,仿佛他們已經提前取勝了,姚鼎走上前拍拍自己幾個小徒的肩膀笑道︰“其實我們運氣不錯,抽了個上上簽。”

    眾人都苦笑起來,第一輪沒有遇到裡鎮學堂和湯北鄉學堂,他們的運氣是不錯。

    姚鼎又道︰“等會兒學正要專門給八位師父明確辯試和考試規則,我也要參加,你們自己回客棧吃點東西,中午有時間就寫寫字,或者看看書,不要在外面亂跑。”

    四人答應了,便隨著人群向外面走去,走出縣衙,王貴對岳飛和湯懷笑道︰“我和慶哥兒想去趟書坊,你們也一起去嗎?”

    湯懷給了王貴一腳,這種好事情居然還要和自己商量,三人一起向岳飛望去,岳飛猶豫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讀書人嘛!誰不想逛逛書店。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4 10:29 PM

第二十六章 新書大火

    這次來縣城參加童子會,李大器給了兒子一貫零花錢,錢都放在客棧,李延慶懷中只有一個小鹿皮錢袋,裡面裝了一百文錢,沉甸甸的銅錢叮當作響,使李延慶有一種想把它們花出去的強烈願望。

    他們剛走不多遠,迎面便遇到一個賣小吃的挑擔攤子,四人圍了上去,李延慶請客,給每人買一個焦錘和澄沙團子,用毛紙包上,一共花掉二十文錢,焦錘就是後世的麻團,用糯米粉油炸,裡面空心,外面裹一層焦糖,三文錢一個,澄沙團子就是油炸豆沙團子,兩文錢一個。

    李延慶還看見了他最喜歡的糖漿炊餅,可惜他們要去書坊,手上沾著糖不方便,他只得暫時放棄了。

    四人一邊吃一邊走,一路東張西望,腳下積雪吱吱嘎嘎作響,王貴和湯懷還忍不住堆了個雪人,四人中只有李延慶是第一次來縣裡,他對縣裡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不遠處,一群孩童在雪地裡玩耍,拍手唱著兒歌︰

    唐僧騎馬咚那個咚,

    後面跟著個孫悟空。

    孫悟空,跑得快,

    後面跟著個豬八戒。

    豬八戒,鼻子長,

    後面跟著個沙和尚。

    沙和尚,挑著籮,

    後面來了個老妖婆。

    ......

    李延慶心中一熱,就仿佛不經意間燃起的一朵火苗,這是他新書最後的附加的一首兒歌,沒想到已經流傳開了。

    李延慶心中激動,等不及其他人,撒腿就向前方奔去,王貴幾個在後面追趕,王貴雙手攏口大喊︰“慶哥兒,前面路口向左!”

    大約跑了一裡路,他們轉了個彎,王貴一指前面,“前面就是了。”

    李延慶也看見了,前面一條街都是各種各樣的店鋪,第一家店鋪上掛了大招牌,上寫‘士林源’三個大字,就是這裡了。

    走到門口,卻發現大門前立了個牌子,上面用白紙寫著一列斗大的字︰“新書《大聖捉妖記》,本店爆賣!”

    李延慶和眾人一起興沖沖地走進書店大門,一股熱氣迎面撲來,他們這才發現大堂裡面居然滿滿當當全是人,有穿著深衣儒袍的飽學之士,也有縣學裡的年輕士子。

    王貴心急如焚,一進門便拉著湯懷四處去尋找他想買的書,岳飛則撿起一本唐詩精選躲去了角落。

    李延慶對書坊更感興趣,他發現書坊和藥鋪一樣,千百年來的格局基本上都沒有變過,兩邊都是一排排高大的書架,各種書籍分門別類放置,不過書籍不是豎放,而是平放,中間是一排又長又寬的桌子,上面也擺滿了書,地面是用木頭鋪成,很多人便席地而坐。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怪叫,“四頭小鹿也來了!”

    李延慶一回頭,只見在大門左側擠著一堆少年學子,正是和他們一起參加童子會的人,其中四人是衛南鎮學堂,另外三人好像是湯北鄉學堂,看得出他們彼此很熟悉。

    李延慶見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三四本書,都是自己的《大聖捉妖記》,他便走上前笑道︰“上午在縣衙,我見幾位師兄不是都已經買了嗎?”

    一名衛南鎮學子翻翻白眼道︰“給朋友代買不行嗎?少見多怪!”

    另一名身材很高的湯北鄉學子善意地笑了笑說︰“這書賣得很火,你要買就趕緊去吧!買不到可別哭鼻子。”

    “慶哥兒,我買到了!”

    王貴興奮地奔了過來,懷裡抱了四本書,“這書我來買,一人送你們一本,我先去付錢,回頭給你。”

    “那就多謝了。”

    李延慶目光一轉,發現跟在王貴身後的湯懷居然拎了一捆書,足有三十本之多,他不由愣住了。

    王貴嘿嘿一笑,低聲對李延慶道︰“買回去賺錢的,一本賺十文,買書的錢不就賺回來了。”

    李延慶給他了一腳,這小子的腦子靈活倒是靈活,可就是不夠開竅,學堂有一百多個學子,為什麼不買一百本?

    他又想到了什麼,回頭向幾名學子望去,幾名學子已經付帳走了,這幫人每人拿著三四本,估計也是準備拿回去賺錢的。

    “慶哥兒!”背後忽然有人喊他。

    李延慶回頭,只見羅掌櫃笑眯眯地走了過來,李延慶連忙上前行一禮,“羅掌櫃,好久不見了。”

    “前幾天聽你爹爹說,你要參加童子會,我就說鹿山鎮若不讓你來,那今年一定還是沒有任何希望。”

    “羅掌櫃過獎了!”

    羅掌櫃熱情邀請道︰“走!上去喝杯熱茶。”

    李延慶便對回頭對王貴和湯懷道︰“我上去一會兒,馬上就來。”

    王貴和湯懷正盯著夥計用剪刀鉸他們的銀子,唯恐夥計使個障眼法便多剪去一塊,哪裡有心思理會李延慶,便揮揮手讓他去。

    李延慶跟隨羅掌櫃來到二樓房間裡坐下,羅掌櫃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笑道︰“本來我也打算今明兩天抽個空去客棧找你,既然你來了,那就不用去了。”

    李延慶感嘆道︰“沒想到書這麼快就出來了,我還以為至少要年後呢!”

    “這次是東主親自坐鎮,八家書坊分頭刻板,五天就刻好了,由大名府總坊印刷裝訂,十天前正式開賣,這個速度也是士林淵的第一次,如果是一般的書,光刻板就要兩個月。”

    “書賣得好像不錯!”李延慶笑道。

    “豈止是不錯!”

    羅掌櫃笑得眼楮都開花了,“這才十天,大名府和相州就已經賣了五千多冊,光我們湯陰縣就賣了五百餘冊,還沒有算上今天的量,我馬上要派人去大名府催貨,店裡只剩下三百本不到了,這是我賣書三十年來賣得最好的一本書,還是東主有眼光啊!”

    李延慶心中迅速算了一筆帳,按照約定,銷售兩千冊以上就給自己收入的兩成,現在已經賣了五千冊,那就是要分給自己三萬文錢,這還只是兩個州十天的銷售量。

    李延慶心中暗喜,這時他又想起一件要緊事,忙問道︰“這書只有士林淵賣嗎?”

    “怎麼會呢?我們和很多書坊都有往來,象汴京的三大書坊,還有杭州、梁州等地的大書坊,我們都有利益關系,他們的書放在我們這裡賣,我們的書也會讓利給他們賣,不過你放心,給你的潤筆錢依舊按約定的價格算。”

    李延慶之前答應父親只寫三本就收手,是因為他沒有想到會賣得這麼火,這樣賣下去,光第一本的收入起碼就有幾百貫了,這種賺錢的機會丟掉了簡直就是愚蠢,他決定不理睬父親,還是要繼續寫下去。

    他又笑問道︰“怎麼會取一個鹿山瀟瀟子的名字?”

    “這是你父親起的名字,我們也只好用了。”

    李延慶眉頭一皺,“原來是自己老爹起的名字,難怪這麼沒水準。”

    羅掌櫃向前欠欠身,壓低聲音道︰“已經有別的書坊在打聽作者是誰了,現在只有我、東主、你父親和你四人知道真相,希望你千萬不要洩露出去,就算你那幾個好朋友也別說。”

    “放心吧!我不會出去宣揚,羅掌櫃,如果書一直賣得火,我們繼續合作。”

    羅掌櫃大喜過望,他就在為這事煩惱呢!東主將他狠狠臭罵一頓,這麼火的書,怎麼能只寫三本就收手。

    他知道大器一心想讓兒子考功名,很難說服,沒想到李延慶自己提出來了,簡直讓他喜出望外,這小子可比他爹爹精明多了。

    “不過這事暫時別告訴我父親。”

    “有數!有數!”羅掌櫃眼楮笑眯成一條縫,商人的本性暴露無遺,怎麼能李大器壞了這樁好買賣。

    這時,王貴在樓下不耐煩地喊了,李延慶便起身告辭,羅掌櫃送給他四本書,又囑咐他道︰“下一本要抓緊時間寫了,最好過完年後能給我稿子,隔的時間太長就不好賣了。”

    “我明白,回去後我就開始動筆。”

    李延慶走下樓,王貴便上前埋怨道︰“怎麼去那麼久?”

    李延慶一揚手中的書,“掌櫃送給我的,你那書就留著賣吧!”

    王貴和湯懷大喜,原本可以賺三百文,現在可以賺五百文了,“算你一份,回頭分給你一百五十文。”

    三人拉了岳飛便高高興興返回客棧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4 10:33 PM

第二十七章 擂臺首賽(一)

    次日一早,四人便跟著師父乘坐牛車前往縣學,昨晚王貴和湯懷偷偷熬夜看書,兩人精神都不太好,一路哈欠連天。

    岳飛氣得咬牙切齒,壓低聲音道︰“昨晚再三勸你們不要熬夜,就不聽,等會兒影響發揮怎麼辦?”

    李延慶笑了笑說︰“沒事,反正他們兩個只是泥菩薩,裝裝樣子,只要別睡著就行了。”

    “慶哥兒,這話怎麼聽著別扭呢?”湯懷翻了翻白眼道。

    “那咱們換個說法,你們兩位是正副主帥,只負責壓陣,衝鋒陷陣這種粗活就讓我和老岳去幹。”

    王貴咧嘴一笑,“這話我愛聽,我正帥,老湯是副帥,那個....先鋒官李延慶何在?”

    “給我閉嘴!”師父姚鼎回頭狠狠瞪王貴一眼。

    王貴嚇得低下頭,吐了吐舌頭。

    縣學位於縣城東北角,這一帶是湯陰縣的文化區,北面是文廟,南面是報恩寺,中間便是縣學,縣學是湯陰縣最大的一組建築群,佔地上百畝,大大小小的學房和宿舍足有數百間,最大的勤勉堂更是氣勢恢宏,連縣衙也要相形見絀。

    縣學一共有五百餘名學子,除了年輕學子外,還有不少屢試不中的老士子也混跡其中。

    大門是一座石柱牌坊,上面刻著四個大字︰‘嵇士遺血’。

    旁邊有一塊一丈高的石碑,上面刻著蘇軾的親筆題詞︰‘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

    不過石碑上明顯有火燒和斧鑿痕跡,下面‘蘇軾’二字也是事後重補,顯然這塊石碑遭受過浩劫。

    他們走到台階前,只見湯正宗匆匆迎了出來,湯正宗負責給他們安排比試場地,同時準備茶水及休息場所。

    其實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是防止鹿山鎮學堂遭到暗算,作弊和暗算一向是童子會的傳統,年年都會發生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前年是湯陰縣學小學堂利用地主之便事先在考試桌子裡藏了紙條,去年是湯北鄉學堂集體腹瀉,所以安排一個精明能幹的人尤其重要。

    不過到目前為止,鹿山鎮學堂連續四屆都平平安安,沒有遭到任何暗算,使湯正宗暫時無用武之地。

    湯正宗上前低聲對姚鼎道︰“聽說昨晚何振偷偷拜訪了馬縣丞。”

    姚鼎眉頭一皺,“對付我們鹿山鎮,應該不至於吧!”

    湯正宗冷笑道︰“大概衛南鎮想進決賽吧!”

    言外之意,衛南鎮學堂已經在為明天的復賽做準備了。

    姚鼎哼了一聲,“就怕事與願違!”

    走了幾步,姚鼎將李延慶拉到一邊,低聲對他道︰“如果對方抽到了對聯題,你就寫那幅讀書對聯,這一分我們就能拿到了。”

    李延慶猶豫一下,“可如果他們有指定題目呢?”

    姚鼎一笑,“當然會有指定題目,不過你既然能寫出那幅讀書聯,那別的你也沒問題。”

    李延慶心中苦笑,到時候他還能不能寫出來,只有天知道了。

    .......

    今天的擂臺賽要進行四場,首先淘汰四隊,明天復賽,再淘汰兩隊,後天是最終決賽。

    勤勉堂除了主堂外,後面還是四個副堂,今天的四場擂臺賽便在四座副堂內進行,審評官由縣令、縣丞和學正擔當,還有一個副堂缺審評官,便由三名縣學的教授臨時擔任。

    鹿山堂被安排在丙副堂,審評官正是三名縣學的教授,擂臺賽是大家的通俗說法,實際上的比賽名稱叫做‘辯試’,這也是文人的傳統比試,早在春秋時期,這種擂臺賽式的辯論就非常流行了。

    雙方相對而坐,一方出題,另一方可商量後回答,具體題型現場抽取,一般雙方各出三題,如果打成平手,則由審評官分別提問,直到分出高下為止。

    審評官的另一個作用是評判雙方出題的合理性,如果審評官認為題目太刁鑽,可以要求作廢再出,連續三次作廢就改由審評官提問。

    題目是由雙方老師事先準備,姚鼎背了一個大包袱進縣城,裡面就是他準備的各種題目。

    一聲鐘響,雙方學子進場,師父則坐在門口,不能入場,而且要背對賽場,只準聽不準說,更不準有任何小動作。

    三名審評官都是白發蒼蒼的老學究,他們坐在正北面,衛南鎮在東,鹿山鎮在西,四張坐榻一字排開,學子們都穿上了白色儒袍,頭戴遊學冠,看起來頗像正在辯論的聖人弟子。

    只是衛南鎮學堂的四個少年個個挺拔俊秀,如玉樹臨風,他們信心十足,更顯得神采飛揚,志在必得。

    而鹿山鎮學堂的四個學子就年幼得多,衣服不太合身,顯得有點滑稽,尤其兩個學子萎靡不振,其中一人還忍不住打了哈欠,看得三個審評官直皺眉頭,印象分就差了。

    師父何振得意非常,不停向坐在另一邊的姚鼎冷笑,意思就是說,‘我看不用比了,直接認輸,免得丟臉到家。’

    這也難怪,去年鹿山鎮學堂對陣湯陰縣學學堂,結果對方提出的三道題目都沒有答上來,傳為全縣笑談。

    姚鼎卻臉色陰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時,又傳來一聲鐘響,辯試正式開始了。

    主審官站起身緩緩道︰“各種規則雖然大家都已知曉,但我還是要讀一遍,第一條,參賽者條件,必須為學堂正式學子,上限不超過十三歲,下限不低於六歲。”

    李延慶覺得這一條就是給自己量身打造的,估計他就是童子會創立以來最年幼的一個參賽選手。

    主審官讀得很慢,足足讀了一刻鐘才讀完了十三條規則,這時,王貴渾身抖了起來,低聲說︰“慶哥兒,我要憋不住了。”

    上面一名審評官眉頭一皺問道︰“鹿山學堂的學子有疑問嗎?”

    李延慶舉起手,“人有三急,請問現在能否去上茅廁?”

    堂內頓時哄堂大笑,主審官見他們年幼,便忍住笑擺擺手道︰“幸虧還沒開始抽題,快去吧!”

    王貴和湯懷跳起來一溜煙地跑了,連姚鼎也忍不住搖搖頭,低低嘆了一口氣。

    片刻王貴和湯懷跑了回來,岳飛狠狠瞪了他們一眼,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

    “好了,按照規則,強者謙讓,請鹿山鎮姚師父上前抽題。”

    這也是很丟人的一刻,明擺著何強姚弱,但也沒有辦法,沒有這一刻的恥辱就沒有來年的奮發,學業競爭就是這麼殘酷而充滿鞭策。

    姚鼎鐵青著臉走上前從簽筒裡抽出一支題簽,遞給主審官,主審官看了一眼,高聲道︰“默經。”

    題型一出,衛南鎮上下頓時面露喜色,運氣實在不錯。

    題目類型有五種,包括默經、問詩、競射、雜考和即作。

    這裡面最簡單是默經,最難是即作,也就是當場作詩填詞,最偏是競射,射為六藝之一,所以射箭便被知縣定為其中一種題型,當然是指文射,也就是投箭壺,不過它不是必答題,抽到了也可以換簽。

    四名學子各有分工,岳飛是主問,李延慶是主答,王貴和湯懷是副問和副答,這也是姚鼎一定要讓李延慶和岳飛參加童子會的原因,實際上只要兩個人就足夠了。

    岳飛的面前擺了五種題型,每種各有三題,按難度排序擺放。

    岳飛從默經題型中拾起第一隻信封,取出題目高聲念道︰“太史公有云,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請問,這是出自何篇,又指何人?”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5 11:06 PM

第二十八章 擂臺首賽(二)

    默經當然不僅是背誦經文,也可反過來,說一段經文,讓對方說出作者和出處,或者說出經文中所指的對象。

    姚鼎不可能問對方《論語》、《孟子》之類的送分題,一定會問稍微冷偏一點的書籍,不過姚鼎出題還算厚道,已經明著告訴對方這道題是出自《史記》,只要讀過《史記》,這道題就能答出來。

    眾人向審議官望去,主審官點點頭,“此題可答!”

    四名衛南鎮學子不愧是挑選出的佼佼者,他們商量片刻,主答學子起身道︰“這句話是出自史記卷五十五,留侯世家,是指留侯張良。”

    ‘當!’一聲磬響,表達答對了,四名衛南鎮學子頓時激動得歡呼起來。

    下面該衛南鎮出題了,何振抽了題型,他抽到了問詩,一般是說詩名,然後要求回答作者,並背誦出來。

    衛南鎮主問學子抽出題目問道︰“《臘日》,請對方說出作者,並背出全詩。”

    李延慶都愣住了,怎麼會這麼巧,昨天吃飯時他們正好說了這首詩,連姚鼎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何振卻十分惱火,他準備了十幾首極為冷僻的詩,但第一輪的要求是難度偏下,如果太生僻會被否決,他便找了四首稍微容易一點的,這一首他當時正好想到了臘八,便胡亂塞進了題封內,偏偏就被對方選中了。

    隨著主審官表示認可,李延慶便起身道︰“這是詩聖杜甫的《臘日》。”

    他隨即背了起來︰

    臘日常年暖尚遙,今年臘日凍全消。

    侵淩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

    縱酒欲謀良夜醉,還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嬰下九霄。

    ‘當!’又是一聲磬響,通過了,王貴頓時和湯懷一起激動得跳了起來。

    李延慶向岳飛笑著點點頭,表示感謝,這首詩他真忘記了,幸虧昨天在飯堂岳飛朗讀了一遍,他便記住了。

    岳飛也暗暗慶幸,若不是師父當時讓自己讀一遍,他們第一輪就輸了,他心中興奮,便舉起手掌和李延慶重重一擊。

    雙方首輪戰成了平局。

    按照慣例,第一輪都比較簡單,從第二輪開始逐漸加大難度,第三輪最難,第二輪依舊是鹿山鎮學堂先問,姚鼎抽到了競射,他眉頭一皺,給主審官看了看便放了回去,競射不是必答題,可以換簽。

    他第二次抽到了問詩,但姚鼎卻沒有注意到,旁邊何振的目光緊緊地盯住了剛才自己放回去的那支競射簽。

    岳飛起身問道︰“《西塞山懷古》請說作者名並背誦全詩。”

    這是劉禹錫的一首詩,一般而言,劉禹錫流傳於世的是《憶江南》、《竹枝詞》或者《陋室銘》等等,《西塞山懷古》雖然是他所作,但就稍微冷僻了,但也不算太冷僻,難度是中等偏上,符合第二輪的要求,審評官便同意了。

    這首詩讓何振有點緊張起來,這首詩他在很久前給學生們講過,時間有點久遠了,就看他們中有沒有誰還記得。

    他們只有一炷香的思考時間,時間一點點過去,但學子始終想不起來,何振發現牆角正好有一叢竹子,衛南鎮學堂年初種竹子時,他便專門給學生們講了劉禹錫的《竹枝詞》。

    何振偷偷向後看了一眼,只見兩個學子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他便若無其事的抓抓耳朵,迅速指了指牆角的竹子,暗示學子想到劉禹錫的竹枝詞。

    這時,主審官不滿地重重咳嗽一聲,他看到了何振的小動作,但沒有指責他作弊,畢竟大家都不容易,只要不過份,審評官還是會稍稍寬容。

    但正是何振的暗示使其中一名學子想到了師父在竹林前講過《竹枝詞》,又想到了劉禹錫,便終於記起了這首詩。

    他們嘀咕幾句,主答學子站起身道︰“這是劉禹錫所作。”

    他也背誦道︰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主審官狠狠瞪了何振一眼,勉強敲了一聲磬,算是過關了。

    四名學子再次激動得抱在一起,這一關過得不容易,因為對方輕鬆答對第一題,他們已經沒有剛開始那樣輕蔑,甚至也開始有點緊張起來。

    或許是姚鼎事先真有一種直覺,他在飯堂上讓岳飛背《臘日》,正好就是第一輪的題目,而當何振抽出第二輪的題型時,他也呆了一下,居然是雜考。

    雜考就是對聯、燈謎、天文、地理、數學、繪畫、書法等等內容,因為涉獵太廣,所以童子會就只考兩類,對聯和書法。

    書法是學子的基本功,基本上都能過關,所以作為第二輪出題,一般是選對聯,這就是姚鼎覺得很巧的原因。

    衛南鎮的主問學子抽題問道︰“我出上聯,請對下聯,補天媧神,行地母神,大哉乾,至哉坤,千古兩般神女。”

    不料主審官對剛才何振的暗示十分不滿,便直接否決了這個十分冷僻的對聯。

    衛南鎮的主問學子又連出兩個極為生僻的上聯,都被主審官毫不猶豫否決了,何振氣得滿臉通紅,他知道是剛才自己的提醒被看見了,所以主審官才如此對自己不滿。

    主審官冷冷道︰“三題都未過,按照規則,就由我們來出題了。”

    主審官對李延慶笑了笑,我也出一個上聯,“不算很難,但也絕不簡單,請聽題,上聯是︰‘以忠孝仁恕傳家,無大盛亦無大衰,先世之貽謀遠矣’,李學子請把下聯寫下來,一炷香時間。”

    主審官便對衛南鎮的學子道︰“為了以示公平,這個對子你們也可以對,對得上來,第三輪我就算你們提前通過了。”

    這個題目是考對聯和書法,李延慶本身就十分擅於對對聯,他沉思片刻,便提筆一揮而就,旁邊岳飛激動得拳掌相擊,“好聯!”

    姚鼎雖然背對著他們,卻聽到了外孫的誇贊,他心中頓時一鬆,便知道李延慶對上來了。

    李延慶上前交了下聯,主審官先不急著看,而是面帶微笑地等著衛南鎮學子的下聯,一炷香結束,他們始終沒有能寫出來。

    主審官點點頭,“機會給你們了,但你們沒有抓住,那就不是我偏心了。”

    他這才展開李延慶的對聯和其他兩名審評官共賞,只見李延慶的下聯是︰‘於困苦艱難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後人之繼述勉旃。’

    三人異口同聲贊道︰“好聯!”

    書法是隸書,雖然還談不大家,但也十分流暢漂亮,是一筆好字,主審官連連點頭,“可惜只是第二輪,如果是第三輪的話,我也算通過了。”

    ‘當!’他拾起小錘,敲了一聲磬。

    四人同時歡呼起來,這時,主審官緩緩問何振道︰“我出的上聯是︰以忠孝仁恕傳家,無大盛亦無大衰,先世之貽謀遠矣;鹿山學堂對的下聯是︰於困苦艱難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後人之繼述勉旃。何師父,你覺得可行嗎?”

    何振無話可說,對方的下聯工整大器,志格高遠,他挑不出一點毛病。

    連姚鼎臉上也展開了一個大大的笑顏,自己這個弟子真的堪稱奇才。

    第二輪,雙方再次戰成平局。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5 11:11 PM

第二十九章 擂臺首賽(三)

    兩輪後,雙方休息一炷香時間,王貴和湯懷又跑去上茅房去了,岳飛向李延慶一豎大拇指道︰“剛才的對聯,我真的緊張啊!以為你答不上來,是誰教你的啊!”

    李延慶眨眨眼笑道︰“我兩歲識字,三歲就開始練書法,四歲能填詞,五歲能寫詩,六歲便寫小說了,李文村遠近出名,你不知道麼?”

    岳飛愕然,搖搖頭道︰“我真不知道,李二還說你曾是傻——”

    “說我曾經是傻子對吧!大智若愚,他不懂啊!”

    岳飛若有悟地點點頭,他想到了自己昨天讀到的兩句詩︰‘縱無顯效亦藏拙,若有所成甘守株。’說的就是李延慶啊!

    鹿山鎮學堂連答兩題,和去年判若兩隊,尤其第二題,連衛南鎮學堂也答不上來,對方居然輕鬆過關,何振再也沒有輕視之心,開始緊張起來,他們知道這一次姚鼎是有備而來,他們遇到勁敵。

    何振走到姚鼎面前,乾笑一聲道︰“想不到姚兄也會明珠暗藏啊!”

    姚鼎冷冷道︰“七雄逐鹿罷了,這是貴學堂的運氣,昨天何師父不就像金榜題名一樣激動麼?”

    姚鼎狠狠刺了何振一下,何振臉上掛不住,咬牙道︰“還有一輪呢?別高興得太早了,等會兒讓你看看我的第三題。”

    “彼此彼此!”

    這時,主審官向李延慶招了招手,李延慶上前躬身施禮道︰“請三位師父教誨!”

    主審官笑道︰“李學子的對聯很好,看你年紀不大,你今年幾歲了?”

    “學生今年六歲,沒有違反規則。”

    三個審議官一起驚嘆,才六歲,這是童子試最小的學子了,對聯還這麼厲害,另一名最年長的審議官忍不住道︰“我也來考考你。”

    “請老師父賜教!”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過來,姚鼎心中十分緊張,生怕李延慶在這時候出了差錯,何振捋著山羊胡,光李延慶的從容應對就讓他心懷嫉恨了,才六歲,哼!

    審議官笑了笑道︰“不用緊張,我不讓你做對聯,但我要考考你,馬上要過新年了,我就考考春聯吧!最早的第一幅春聯是何人所做,提醒一下,我說的是春聯,李學子能否把它背下來?”

    這個題目可不簡單,在京城的士大夫中或許會有傳聞,但對於交通不便,消息閉塞的湯陰鄉村學子,這種題目無疑是極為冷僻,連旁邊的何振都答不上來,姚鼎雖然知道這幅春聯,但他卻不知道是何人所作,至於旁邊的幾個學子更是目瞪口呆。

    李延慶卻啞然失笑,他從前老家過年時,家家戶戶都貼著這幅對聯呢!他略一沉吟便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是前蜀國國君孟昶的一幅桃符對聯,上聯是︰新年納餘慶;而下聯是︰嘉節號長春。”

    “說得好!”三人一起鼓掌起來,主審官一豎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剛才出題的老學究對其兩人笑道︰“看來我還得好好保養,多活上十幾年,否則就錯過這個佳徒了。”

    “老師父過獎了。”

    何振心中嫉妒,便冷冷道︰“休息的時間夠長了吧!”

    主審官見香已燃盡,便笑道︰“大家請入座吧!準備第三輪辯試。”

    第三輪辨試難度最大,時間也最長,給半個時辰,按照慣例,只要對方能說出典故出處,審議官都不能否決,所以一般都是在第三輪決出勝負。

    又是姚鼎先抽題型,他抽出一根題簽,主審官高聲道︰“是即作。”

    果然是最難的一種,岳飛隨即抽出即作一類中的最下面一題,這是姚鼎準備的第三輪題目。

    岳飛站起身朗聲讀題道︰“押陽韻填詞牌《江城子》,以雪為題材,請作詞一首。”

    陽韻就是【ang】這個音韻,蘇軾的兩首《江城子》,如十年生死兩茫茫,以及老夫聊發少年狂,都是陽韻,目前《江城子》也是大宋最流行的詞牌。

    主審官緩緩道︰“此題不作文才要求,只要格韻合規,意境押題,就算答上來了。”

    他意思就是說,只要符合最基本的規則,水準差一點也沒有關系。

    說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卻很難,因為詞牌本身就有字數和音律的要求。

    《江城子》的第一句要求七言起首,音律是‘中平中仄仄平平’,姚鼎的題目還指定要押陽韻,比如《江城子.密州出獵》第一句老夫聊發少年狂,就是‘中平中仄仄平平’,最後一個‘狂’字押的就是陽韻。

    當然,一般士子十年寒窗苦讀後都會寫詩作詞,只是水準高低的區別,但畢竟這是童子比試,要讓十二三歲的少年填詞,一般只有極少數的神童才辦得到。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四名少年還在冥思苦想,寫了塗,塗了改,何振更是急得滿頭大汗,去年他們也是第三題沒有答上來,敗在了湯北鄉學堂手下,第一輪被淘汰,好在學子在後面的考試中發揮出色,他們才奪得第四名,當然也得益於湯北鄉學堂的意外退賽。

    “時辰到!”

    隨著主審官一聲高喊,衛南鎮的四名學子都慚愧地低下了頭,他們沒有能作出來,這一題算是失敗。

    何振氣得臉色鐵青,昨天晚上他要四名學子各填詞三首,其中就有《江城子》,至於雪景,改改就行了。

    可這四個混蛋卻在看什麼《大聖捉妖記》,誰也沒有做他佈置的功課,何振惡狠狠地瞪了四名學子一眼,回去再好好收拾他們。

    “請何師父抽題!”

    何振站起身,快步走到簽筒前,他也要抽出自己的壓箱之題,實際上他準備的第三輪題都極難,但他不甘心,他要找出最難的那一題。

    何振要抽競射簽,剛才在第二輪時姚鼎曾抽出那支簽,又放回去了,何振便記住了它當時擺放的位子,輪到他抽簽時,他便在上面做了個小小的手腳。

    何振今天特地在左手無名指上抹了點油,他在第二輪看到那支簽時,便將油抹上去了,只要在側面光線下,就能看到那點油漬。

    何振看了半天,慢慢抽出了那支簽,並順手將油漬抹掉,他將簽遞給主審官,主審官看了看,眉頭一皺,居然又是‘競射’。

    競射屬於選答題,如果抽中了可以放棄另抽,前四年的童子會中從未出現過。

    競射對十二三歲的少年還可以,但對七八歲的孩童就難了,主審官看了看何振,意思讓他放下另抽一題,何振卻道︰“不換,就這道題。”

    既然抽題者不肯換,無奈,主審官只得高聲宣佈道︰“競射!”

    姚鼎身子微微一震,他從來沒有訓練過四人文射,一是因為他自己就不會,二是一般抽到了也會放回去,童子會中也從未出現過競射題,但很顯然,何振今天就是針對他們,姚鼎眼中閃過一道極為擔憂之色。

    何振臉上露出了獰笑,他早就知道姚鼎不會文射,所以才在第三輪安下了這個埋伏,自己的弟子第三輪敗了,對方也休想通過。

    衛南鎮學堂學子抽出題,起身讀題道︰“兩丈線,一箭入壺。”

    房間內頓時一片嘩然,竟然要求投兩丈線。

    文射就是投壺,用箭投到遠處的壺中,一般分為一丈線、兩丈線和三丈線三種,壺為細頸銅壺,壺頭有碗口大小。

    三丈線一般都是軍隊專業弓弩手的訓練方式,文人辦不到,就算兩丈線也只有文武雙全的進士才有這種能力,基本上都是投一丈線,這也是文人們的文射標準了。

    但何振卻喪心病狂,竟要求投兩丈線,而且要求一箭入壺,難怪房間內一片嘩然。

    何振鑽了規則的漏洞,主審官不能拒絕第三題,只能提出異議,如果出題方能解釋通,那就必須回答。

    副堂長三丈,顯然可以進行文射,主審官暗暗嘆了口氣,對姚鼎道︰“按照規則,這一題你們可以拒絕。”

    姚鼎很為難,如果他們拒絕了,但對方卻能合理解釋,那他們就輸了,所以拒絕的風險很大,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拒絕。

    既然何振不肯換簽,就說明他有備而來。

    主審官看出姚鼎的為難,便不再勉強他,轉而問何振道︰“何師父出題要求兩丈線,有什麼依據?”

    所謂依據,要麼衛南鎮學子辦得到,要麼找出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何振胸有成竹道︰“前年京城省試時,我們相州舉人趙文博在大相國寺的文人會中以兩丈線,一箭入壺,這件事我們大家都知道,所以我出此題。”

    姚鼎沉默了,他也知道這件事,難怪何振敢出這道題,這確實不犯規,只是有點無恥。

    “我沒有意見!”姚鼎回答道。

    何振得意之極,捋著山羊胡眯眼笑道︰“既然姚師父沒有意見,那就請鹿山鎮學堂的神童們答題吧!”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6 09:58 PM

第三十章 擂臺首賽(四)

    宋朝的一丈是三米一七,兩丈就是六米三左右了,將一支箭投入六米以外的小碗口內,若不苦練上兩三年是辦不到的。

    但對於王貴和湯懷而言,這卻是他們能夠表現的唯一機會,兩人都爭著要答這道題。

    貧文富武,作為孝和鄉兩個大戶人家的嫡孫,兩人在讀書的同時,也在家中跟隨護宅武師練武,射箭是他們必修之課。

    王貴挽起袖子道︰“我在家中射箭,五丈外可中箭靶,十箭能射中七箭,這道題非我莫屬。”

    “胡說!上次你在我家射箭,還輸給了我,當然由我上。”湯懷不服氣壓住了王貴。

    這時,李延慶笑問岳飛道︰“五哥不也練了武嗎?”

    岳飛是王貴和湯懷的鄰居,三人一起長大,他也跟隨兩人一起練武,但他天資聰明,武藝遠遠強過王貴,不過進學堂後,岳飛便沒有時間去王貴家後院射箭了,而是在自己的小院裡蹲馬步,綁鐵沙袋夜跑,基本功非常紮實。

    岳飛苦笑一聲道︰“別的可以試試,但射箭我比不過這兩位。”

    “那就別爭了!”

    李延慶叫停了王貴和湯懷的爭執,對他們道︰“我是主答,當然是我上!”

    “你不行!”王貴和湯懷異口同聲反對道。

    李延慶也不和他們爭,他將兩張紙捏成小團,其中一團放在岳飛的桌上,他隔著王貴和湯懷,將手中紙團拋去,精準地擊中了七尺外的紙團。

    “要不你們也來試試看。”

    王貴和湯懷同時閉上了嘴。

    .......

    一隻四尺高的細頸圓肚銅壺放在牆邊,兩名衙役量出兩丈後,畫了一條線,箭是標準的銅壺箭,約七寸長,重八兩,手感非常好。

    李延慶是在劈柴時發現自己有這種特殊的本事,這是從前傻二的天賦,出手疾快,而且數丈內打飛石,百發百中,頗有點像沒羽箭張清的獨門絕技。

    根據父親的描述,從前的傻二應該是自閉症,自閉症的兒童大多會有一兩種特殊的天賦。

    他反復琢磨體會,已將漸漸將這種天賦融匯到自己身上,今天是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表現。

    這時,甲乙兩個賽場的辯試都已結束,裡鎮學堂和湯北鄉學堂都毫無懸念地戰勝了對手,士子們湧到兩邊窗前觀戰,這裡居然發生了童子會五年來的第一次競射。

    更讓大家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公認最弱的鹿山鎮學堂竟然連得兩分,在最後一道決戰題中還佔據了上風,就不知這位學子的最後一擊能否改寫鹿山鎮學堂的‘光輝史’。

    同時他也會成為湯陰縣文射的第三人,兩丈外文射,不知這是誰出的題,簡直太牛了。

    知縣劉禎和縣丞馬符也坐在了主臺上,兩人各坐一邊,劉禎坐在主審官身旁,主審官用筆指指李延慶,在紙上寫下三個字,‘神童也’,連著那幅對聯一起呈給知縣。

    劉禎看完了對聯,眼中露出驚訝之色,他對李延慶頓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坐在另一邊的馬縣丞和何振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何振用眼色告訴馬縣丞,如果這一箭投進了,那衛南鎮學堂就出局了,馬縣丞可是答應過自己,擂臺賽保他們進入前三名。

    馬縣丞的承諾是用三百兩白銀換來的,承諾沒兌現,銀子怎麼辦?

    馬縣丞避開了何振的責怪的眼光,慢慢喝茶,眼皮一挑,銳利的目光盯在李延慶稍顯稚嫩的後背上,兩丈文射,這個小學童辦得到嗎?

    李延慶站到線後,他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閉上眼楮,讓自己平靜下來,尋找感覺,他忽然睜開眼楮,手一揮,銅箭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但就在他剛剛一出手,身後的‘砰!’的傳來一聲脆響,這是杯子摔碎的聲音,李延慶的手不由自主的驚抖了一下,不過這聲脆響還是來晚了一點,銅箭出手後聲音才傳來,雖然稍微手抖,但並沒有影響到銅箭。

    銅箭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咚!’的一聲,精準地投進了兩丈外的箭壺內。

    兩件事幾乎在同一時刻發生,縣丞馬符滿臉尷尬地望著地上的碎瓷片,他手中茶杯不小心落地了,知縣劉禎斜睨著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主審官更是滿臉驚訝,他不明白縣丞的茶杯為什麼會在這個關鍵時刻落地。

    何振的臉刷地變得蒼白,衛南鎮的四個學子都難過地捂住臉哭了起來,他們出局了。

    就在這時,房間爆發出一片歡呼聲,王貴和湯懷一躍而起,激動得又蹦又跳,岳飛站起身快步上前和李延慶緊緊擁抱,他們贏了,連姚鼎的臉上也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五年了,他第一次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

    李延慶暈暈乎乎回到了客棧,他被王貴和湯懷的嘰嘰喳喳吵得頭昏腦脹,剛走進院子,便被客棧的冬瓜掌櫃一把抱起,跑進了大堂。

    “慶哥兒可給我們孝和鄉長臉了,今天晚上要好好犒勞!”

    “好了!好了!大家冷靜下來,聽我說幾句。”

    姚鼎的聲音很大,大堂內頓時安靜下來。

    “今天只是初賽獲勝,我們只邁出了童子會的第一步,現在給我靜下心來想想明天怎麼應戰,我希望你們第二步也走出去。”

    “師父,我們明天和誰對陣?”李延慶舉手問道。

    這時,湯正宗走了進來,沉聲對眾人道︰“和湯北鄉學堂。”

    “什麼?”

    眾人一下子呆住了,湯北鄉學堂連續三年奪魁,去年只是因為中了暗算,提前退試才落到最後一名,可就是這樣,他們去年的擂臺賽也是第一,竟然是和公認的第一強隊對陣,他們心裡都沉甸甸的。

    湯正宗又對大家道︰“就在剛才,知縣抽了堂位簽,由甲堂對丙堂,乙堂對丁堂,你們是在丙堂,湯北鄉在甲堂,所以復賽你們兩家遭遇了。”

    “不要再沮喪了。”

    姚鼎提高嗓音對眾人道︰“另外兩家是裡鎮學堂和湯陰縣學小學堂,對你們來說都是一樣強隊,遇到哪家都難過,為了保持體力,掌櫃中午專門給你們做了飯,吃完飯上樓寫詩,題目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

    這時,掌櫃從飯堂走出來拍拍手笑道︰“飯菜已經好了,大家來吃飯吧!”

    “掌櫃大叔,有什麼好吃的?”王貴摸了摸快要餓扁的肚子問道。

    “中午就隨便一點,吃肉包子,喝臘八粥,配菜是蜜漬豆腐、小雞元魚羹和醬羊肉,晚上再好好吃一頓。”

    聽說有肉包子,王貴和湯懷爭先恐後地沖進了飯堂,各抓一個就往嘴裡塞,李延慶和岳飛卻有點漫不經心地坐下來,兩人都在豎耳聽屏風裡的對話。

    姚鼎和湯正宗坐在被屏風包圍的雅座內,姚鼎用勺子舀了一勺他最喜歡的細白魚羹品了品,便對湯正宗道︰“今天要留意一點。”

    湯正宗心中一驚,“出了什麼事情嗎?”

    姚鼎冷冷道︰“也沒有出什麼事,不過今天馬縣丞的茶杯也摔落得太及時了。”

    湯正宗也聽說了馬縣丞有故意干擾比試之嫌,便點點頭說︰“果然被我說中了,昨晚何振去拜訪馬縣丞是有深意的,不過衛南鎮已經出局,我想應該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了,他畢竟是縣丞啊!”

    姚鼎沒有吭聲,他慢慢喝著杯中酒,從屏風縫裡瞥了一眼李延慶,這才緩緩說︰“慶哥兒的父親就是李大器。”

    湯正宗驚得張大了嘴,又驚慌地回頭看了一眼李延慶,半響才回過神,“不會吧!幾年前的事情馬縣丞還會記得?”

    姚鼎不屑地哼了一聲,“要看是什麼事了,這種事情我估計某個縣丞一輩子都記得。”

    “說得也是啊!”

    湯正宗若有所思道︰“本來他就要升知縣了,就是因為那件事鬧出了替考醜聞,雖然髒水都潑到李大器身上,但他還是受了影響,升職的機會沒了,要是他知道慶哥兒是李大器的兒子.....”

    停一下,湯正宗又道︰“不過縣裡都在傳聞劉知縣和馬縣丞不和,姚師父有耳聞嗎?”

    姚鼎淡淡一笑,“我在偏鄉僻壤教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哪裡會知道這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

    “這件事還真不是捕風捉影,去年我們河北西路轉運使王相公途徑湯陰縣時,有人投了一封檢發信,告劉知縣利用疏通永濟渠的機會坐贓三千貫,聽說這件事劉知縣走了汴京的關系才不了了之。”

    湯正宗聲音越來越低,身體也越來越靠近桌子,就仿佛他在說一件被官府聽見就要滿門抄斬的大事,卻沒留意到自己袖子卷進了桌上的魚羹之中。

    姚鼎眉頭一皺,連忙將他濕淋淋的袖子從魚羹裡扯出來,又心疼地看了看才喝了一口的魚羹,這可是湯陰縣最有名的細白魚啊!冬天要賣一貫錢一條。

    “啊!真抱歉,我讓掌櫃再做一份,算在我的帳上。”湯正宗向掌櫃招招手,準備去給掌櫃解釋。

    “不用了!”

    姚鼎拉他坐下,又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說,是馬縣丞投了知縣的檢發信?”

    這時,掌櫃過來收拾魚羹碗,湯正業連忙閉上了嘴,待掌櫃走了,他才壓低聲音道︰“如果劉知縣倒了,那麼就是馬縣丞接任,他是最大的得利者,反正從那以後,兩人的矛盾就有點公開化了,我想劉知縣一定知道了什麼。”

    其實姚鼎倒很清楚劉馬二人的矛盾在哪裡?這裡面涉及黨爭,劉知縣是王荊公晚年的門生,而馬縣丞是司馬相公的同鄉,蔡京立元黨人碑後,劉馬二人就很難在一起共事了。

    不過這兩人在朝廷人微言輕,鬥歸鬥,上面卻懶得管,倒並不是湯正宗說的那樣為了爭權奪利。

    只是姚鼎並不關心湯陰縣的官場內鬥,反正就算知縣或者縣丞被免職,他兒子也升不了官,相反,他潦倒半生才遇到一個佳徒,他可要將李延慶保護好了。

    “我想慶哥兒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馬縣丞雖然不是宰相,但也不至於器量小到連六歲的孩子都容不下吧!退一萬步說,真有什麼小鞋之類,我們退賽回鄉下就是了,犯不著和他們爭這個虛名。”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6 10:02 PM

第三十一章 另謀良策

    時值傍晚,城北的衛川酒館生意興隆,顧客盈門,臨街的大堂內坐滿了酒客,格外的喧囂熱鬧,北宋的高足凳已經逐漸普及,雖然低矮的坐榻在某種程度上還代表著一種身份,在一些官宦家庭中還保持著微弱的生命力,但在市井民間,圍桌而坐已經成為常態。

    酒館除了臨街大堂外,裡面還有院子,院子三面也是酒館的一部分,不過檔次稍高,用木板和屏風相隔,變成了一個個小隔間或者廂房,在最西面的一間廂房內坐著何振和馬縣丞。

    縣丞馬符正端著酒杯望著窗外的一艘大船出神,窗外便是湯水,河水已經結冰,將十幾艘船凍在了河面上。

    但馬符卻顯得有點心緒不寧,就在剛才,何振無意中勾起來他不堪回首的一件往事。

    馬符花了上千兩白銀才讓上面相信他和李大器作弊案無關,是家人背著他所為,但這樁案子還是讓他整整三年抬不起頭,直到去年換了知州,他的日子才稍微好過一點。

    但何振又提到了那個名字,就像被一根蠍尾毒刺不經意地紮了一下,他原以為已經癒合的傷疤又開始疼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他是李大器的兒子?”

    馬符端著酒杯的手微微有點發抖,他極力保持著鎮靜,就仿佛這個名字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影響。

    “為了這次童子會,我特地派人去調查了各家學堂,盡量做到知己知彼。”

    “連鹿山鎮學堂也要去調查,你這信心也夠足的。”馬符嘴角帶著一絲譏諷的笑容。

    何振嘴角抽搐一下,可就是這個從來都不足為慮的鹿山鎮學堂今天把他們淘汰了,他們成了這次童子會最大的笑柄。

    “我們該怎麼辦?”

    何振焦慮地問道︰“我們沒有了進入復賽的資格,這次童子會還能進前四嗎?”

    “我會爭取將你們排為辨試第五,然後你們自己爭氣一點,在策試中拿到前三,進入前四就沒有問題了。”

    “可是光憑實力,我們很難進入前三,如果縣丞能夠——”

    “這次絕對不行!”

    馬符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打斷了他的話,“昨天知縣也說了,李知州要來觀摩今年童子會,今天我已經失態了,不能一錯再錯,這次我幫不了你們。”

    何振心中失望到了極點,兩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就這麼不聲不響沒了?馬符瞥了他一眼,又淡淡道︰“又沒有人說今年是最後一次了,你急什麼?今年不行,還有明年嘛!”

    何振心中又湧起了希望,這是不是一個暗示呢?他急忙取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放在馬符面前,“這是三百兩銀子,寄託了我們衛南鎮父老的期望,還望馬縣丞務必助我們進前四。”

    馬符眯眼看了片刻,白花花的三百兩銀子他怎麼能拒絕,他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盡力吧!何師父,我們下不為例,以後有什麼事就來縣衙,本官一定公事公辦。”

    說完,馬符拎起銀包,起身便匆匆走了,等馬符走遠,何振狠狠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裝什麼裝,有本事就別收銀子。”

    王貴和湯懷寫完了字,又胡亂做了幾首詩,便先後逃回房間了。

    “看看他們兩個!”

    岳飛沒好氣地對李延慶道︰“如果讀書有這麼一半的熱情,師父也不至於總是對他們發脾氣了。”

    “小說嘛!肯定是比功課吸引人。”

    李延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做了半天詩,他也有點累了,說實話,如果《大聖捉妖記》不是他寫的,他跑回屋的速度絕對不比王貴慢。

    他看了一眼岳飛,見岳飛臉上還是那麼嚴肅,便笑道︰“再說師父也同意他們做完功課後看一會兒,總比他們偷偷溜出去惹是生非的好,凡事有弊就有利,要往好的那一面看嘛!”

    岳飛這才沒有再生氣,李延慶說得有道理,比如他一直以為外祖父很古板,但這一次他才發現外祖父其實也很精明,知道外面的大雪會把王貴和湯懷引出去,所以寧可同意他們看小說,也不準他們外出,這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

    當師父從王貴衣服下搜出小說時,竟然沒有大發雷霆,而是翻了翻就把書還給了他們,讓他們做完詩再看,笑容居然那麼溫和,真和平時不一樣啊!岳飛胡思亂想著,一時間忘記了寫詩。

    李延慶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抓過王貴的軟坐墊放在自己身後當靠背,試了試,舒服多了,他這才笑道︰“說說明天的比試吧!五哥對湯北鄉學堂瞭解多少?”

    他們彼此的稱呼比較隨意,李延慶也是亂叫一通,由比如他稱呼湯懷有時叫老湯,有時叫阿湯哥,有時又叫湯哥,一般看心情來定。

    王貴也是,有時叫老王,有時又叫阿貴,不過他們都稱岳飛為五哥。

    岳飛搖搖頭,“我和你一樣一無所知,可能湯哥知道一點。”

    “我去問問老湯,要不要一起去?”

    “你去吧!我想抓緊時間再多寫幾首詩。”

    李延慶站起身向隔壁房間走去,岳飛又開始琢磨他的詩了,他不太關心湯北鄉學堂怎麼樣,關鍵自己要學踏實才行。

    但李延慶可不這麼認為,就憑他們今晚寫幾首詩就想超過湯北鄉學堂,簡直是癡人說夢,運用策略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今天何振的策略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衛南鎮學堂最後還是失敗了,只能說何振的運氣不好,偏偏就選了一個自己的強項。

    房間裡燈光明亮,王貴和湯懷蜷縮在床上,兩人貪婪地讀著每一行字,狠不得把每一個字都咀嚼透,這是他們從未讀過的小說,讓他們興奮而癡迷,剛剛讀完一頁,又翻回去重新讀,看樣子,這本小說不看上三五遍他們是不肯善罷甘休了。

    “老湯,你說紅孩兒到底是誰的兒子?”

    王貴已經看完一遍了,最後的懸念著實讓他心癢難耐,觀音菩薩把紅孩兒帶走了,羅剎女去積雷山求丈夫救兒子,牛魔王卻惡聲惡氣大吼︰“他又不是我的兒子,你去找他的親爹就是了。”

    湯懷比王貴看得快,他已經在看第二遍,王貴也說到了他的癢處,他便放下書道︰“我想過的,我覺得應該是太上老君。”

    “為什麼?”

    “你想想嘛!紅孩兒會三昧真火,他爹牛魔王怎麼不會?天下除了紅孩兒,就是太上老君會三味真火了,還有羅剎女的芭蕉扇,說是和太上老君的芭蕉扇是同枝而生,明擺著就是太上老君送給羅剎女的啊!”

    “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李延慶笑著走了進來,“紅孩兒就是牛魔王的兒子,只是他當著玉面公主的面才這樣說,回頭他肯定就會去救兒子。”

    王貴一頭霧水,眨眨眼問道︰“沒見你看書啊!你怎麼會知道?”

    “我躲在茅廁裡看的,你當然沒看見。”

    李延慶坐在湯懷的床邊,一把揪住了湯懷長得特別長的耳朵,湯懷捂著耳朵大喊︰“啊呀呀!快放手,快放手,痛死我了。”

    王貴捶床大笑,唯恐天下不亂地喊︰“索性把這廝的驢耳朵割了下酒,我去拿刀!”

    李延慶放開他的耳朵笑道︰“明白了吧!假如牛魔王承認紅孩兒是自己的兒子,就等於欺騙了玉面公主,肯定就是這個下場。”

    湯懷狠狠給李延慶肩窩一拳,揉著被扯紅的耳朵不服道︰“牛魔王什麼時候對玉面公主說過紅孩兒不是他的兒子,書上根本沒寫。”

    “下本書就有了。”

    湯懷撇撇嘴,“你還以為自己是鹿山瀟瀟子呢,你說有就有啊!”

    王貴是個傻小子,湯懷卻是個人精,李延慶知道言多必失,便不再說這事,岔開話題道︰“給我說說湯北鄉學堂的情況,我來想個對付他們的辦法。”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6 10:05 PM

第三十二章 復賽激戰

    休息房內,岳飛懷裡抱著題目袋,心事重重地坐在小凳子上望著地磚發怔,李延慶坐在他身邊勸道︰“如果師父要責打,我一個人承擔,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除非你不想再殺進決賽了。”

    岳飛也反復考慮了一夜,雖然他承認李延慶的方案可行,但師父事後絕對不會輕饒他們,嘆了口氣,岳飛道︰“我覺得還是應該給師父說一下,徵求他的同意後再做。”

    “你明知道問了也白問,師父不會答應,我都說了,師父那邊我去承擔,你就照我的方案去做吧!”

    岳飛的求勝之心最終戰勝了心中的顧慮,他挺直腰板點點頭道︰“也罷,如果師父真要責打,我們一起承擔吧!”

    王貴和湯懷剛從茅廁回來,入場的雲板便叩響了,他們四人站起身,向場內走去,從復賽開始,師父都要退場,姚鼎站在窗外向他們揮揮手,讓他們打起精神來。

    主堂內,六位審評官已經就坐了,主審官還是昨天的那位老學究。

    湯懷低聲對李延慶道︰“看見沒有,最邊上那個身材最高的學子就是張佑,他父親是進士,在朝廷做官。”

    李延慶點點頭,卻見張佑旁邊坐著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學子,不由好奇地問道︰“他旁邊那位是誰?年紀好像也不大。”

    “聽說是張佑的胞弟張顯,今年也是第一次參加,估計是準備接替他兄長的。”

    正位上,縣丞馬符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李延慶,李延慶讓他想起了李大器,一種難以抑制的仇恨便從他心中湧起。

    他熬了十一年,四年前即將獲得提升,但就是李大器的失手使他喪失了唯一一次提升的機會。

    現在他已經五十三歲,這輩子基本上已沒有升遷希望了,兒子又不爭氣,整天眠花宿柳,揮金如土。

    而李大器卻又有了一個可以繼承學業的兒子,讓他心中怎麼能平靜得下來。

    ‘當!’一聲鐘響,辯試開始了,大堂上鴉雀無聲,主審官開始站起身宣讀規則,師父都不在場,復試就由學子們自己選擇題型問對方,不過每種題型只能出現一次,這樣便加大了臨場較量,使比賽更有對抗性,

    “抽簽論序!”

    主審官喝喊一聲,岳飛和張佑走上前抽順序簽,岳飛抽到了答簽,也就是對方先問,他們先答題。

    “我們第一題選擇默經,我想請對方背默《過秦論》三篇。”湯北鄉率先提出了他們的第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不是很難,符合第一輪的特點,但也不簡單,主要是要求背默《過秦論》三篇,一般人都只學了上篇,到‘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就結束了,很少有人去讀中篇和下篇,但這題難不住鹿山鎮的學子,師父給他們背默過。

    李延慶回頭對湯懷笑道︰“這個你最熟,一個字沒有背錯,你來答吧!”

    湯懷還第一次起來回答問題,他心中十分緊張,索性閉上眼楮慢慢背誦,“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

    他語速很慢,剛開始有點緊張,但到後來,湯懷緊張之心漸漸去了,眼楮也睜開了,又仿佛回到了學堂,侃侃而背,越來越熟練,最後他背道︰“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背完了,湯懷才忽然驚覺,他驚恐地看了一眼幾位審評官,慌忙坐了下來,“慶哥兒,我背得有不對的嗎?”湯懷緊張地問道。

    “沒問題的,背得比我們都熟練。”

    這時,主審官看了看知縣,知縣點點頭,主審官便敲了一下磬,“過了!”

    湯懷歡呼一聲,忘情地一拳將王貴打翻在地,嚇得他連忙扶起來,“對不起啊!我忘記了。”

    王貴摸著腮幫子,哼哼道︰“下一題歸我答。”

    輪到他們問了,四人商量一下,決定問詩,岳飛便抽出題,站起身問道︰“半山先生曾寫《胡笳十八拍》共十八首,請至少背誦出其中的十五首。”

    半山先生就是王安石,他寫詩文無數,其中《胡笳十八拍》共寫了十八首,題目也不算難,但要求背十五首,就是要求全部會背了,畢竟能背出十五首,另外三首也不在話下了。

    不過姚鼎出這個題目有討好知縣之嫌,馬縣丞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這一聲雖然很低,知縣劉禎還是聽見了,他目光淩厲地向馬縣丞望去,王相公是他的師父,馬符這個元佑黨人膽敢輕辱自己師父?

    兩人都是湯陰縣父母官,有身份的人,二人立刻口眼觀心,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這時,湯北鄉的學子張顯已經背到第九首了。

    自斷此生休問天,生得胡兒擬棄捐。

    一始扶床一初坐,抱攜撫視皆可憐。

    寧知遠使問名姓,引袖拭淚悲且慶。

    悲莫悲於生別離,悲在君家留二兒。

    所有審評官都暗暗贊嘆,不愧是家學深厚,兄長實力超群,弟弟也不差,看來湯北鄉學堂後繼有人啊!

    雖然大堂上辨試進行得如火如荼,姚鼎卻沒有站在窗前觀戰,他坐在台階上眯眼望著學堂大門,這座熟悉的大門讓他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之中。

    他十六歲考中舉人,但連續五次省試落榜,十五年光陰虛度,他也心灰意冷,回家鄉湯陰縣當了縣學助教,一晃就過去了二十年,兒女們長大各自成家,長子還當了學正,成了他的上司。

    姚鼎七年前去了鹿山鎮學堂,他就準備在那裡度過晚年了,沒想到居然遇到一個李延慶,使他對未來又有了期望。

    這時,身後忽然有人笑道︰“姚師父好悠閑啊!”

    姚鼎一回頭,卻是渭南鎮學堂的何振,姚鼎淡淡一笑,“太陽不錯,冬日很難得有這樣的陽光,何師父也是出來曬太陽嗎?”

    何振在姚鼎身邊坐下,笑了笑道︰“我也很關心今天的辯試啊!說實話,我祝願鹿山鎮再創佳績,殺進決賽。”

    “這話有點言不由衷吧!”姚鼎瞥了一眼何振。

    “不!不!不!我是真心的。”

    何振故作誠懇道︰“雖然有一點私心,但我說的是實話。”

    何振說的或許是實話,可態度未必真誠,姚鼎早看透了此人,他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昨天鹿山鎮學堂已經超實力發揮了,今天可是湯北鄉學堂,前四屆一分未丟過。”

    何振向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據我所知,知縣對你那位愛徒非常欣賞,這可是機會,姚師父可要好好把握住哦!”

    說完,何振嘿嘿一笑,起身便走了。

    姚鼎望著他的背影走遠,重重啐了一口,“什麼東西!”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7 06:12 PM

第三十三章 奇兵突起

    大堂內的辯試已經進入第三輪了,第二輪湯北鄉選了問詩,問迄今為止所有出現的詞牌名,岳飛一口氣將所有的詞牌回答出來,為鹿山鎮學堂贏得了第二分。

    李延慶則客串了主問人,他選了即作,要求對方以湯陰縣童子會為題,作七言詩一首,限時半炷香,結果張佑便脫口成詩,贏得了一致贊賞,也贏得了一分,兩輪已過,雙方戰成了平局。

    這時,辯試進入決戰的第三輪,大堂上的氣氛明顯開始緊張起來,學正姚萬年低聲對劉知縣道︰“鹿山鎮剛才選了即作,有點失策了。”

    既作從來都是出現在第三輪,今天卻出現在了難度要求偏中等的第二輪,使湯北鄉學堂佔了大便宜,姚萬年便覺得李延慶他們在戰術上失策了。

    劉禎饒有興致地看了李延慶一眼,淡淡一笑,“我看不一定。”

    果然,第三輪一開始,湯北鄉學堂便選擇了即作題發問。

    “我們要求對方填詞一首,押筱韻,填詞牌《青玉案》,正好縣學對面是報恩寺,我們就要求以寺院為題材。”

    《青玉案》本來就寫得不多,最有名的一首是賀鑄的《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閒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可對方居然要求以寺院為題材,冷僻中的冷僻,這就是一記絕殺了。

    記時香已經點燃,半個時辰必須做出來,一時間大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向鹿山鎮學堂的四位學子看來,湯懷用肘輕輕捅了一下王貴,小聲道︰“剛才你不是說你要答題嗎?”

    王貴的臉上可以擰下一缸水,他連對方在說什麼都沒聽懂,還填詞呢!填他個大頭鬼。

    岳飛絕望地看了李延慶一眼,這題他做不出,李延慶正抱頭冥思苦想,他當然也做不出,他只能想一想有沒有現成的詞,他讀了很多唐宋詩詞,現在是北宋,那麼他可以用南宋的詞,可對方有限制,要押筱韻,否則他倒可以把賀鑄的《青玉案》拿出來了。

    李延慶冥思苦想,筱韻,筱韻,他只想起蘇東坡的《水龍吟》是筱韻,李白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也是‘筱韻’。

    “不用急,慢慢想!”劉知縣笑著安慰他道。

    李延慶不由抬頭望去,正好和知縣雙目對望,只見劉知縣輕縷長鬚,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個劉知縣和他四叔李大光一樣,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仙風道骨!’

    李延慶腦海裡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

    等一等!好像有一首筱韻的《青玉案》是描寫修道成仙的,他曾經讀到過,作者忘記了,但肯定是北宋以後的詞。

    這時主審官柔聲道︰“這道題確實有點偏難,按照規矩,你們若實在作不出,可以拒絕。”

    主審官著實對李延慶有好感,他是在暗示李延慶,反正他們做不出也是丟三分,拒絕了也是丟三分,結果沒有區別。

    相反,他們拒絕了對方卻做不出,那麼他們就得三分了,所以拒絕反而有一線希望。

    這時,岳飛低聲道︰“絕不能拒絕,他們肯定是做出了才出此題,不會無緣無故出這道偏題的。”

    李延慶擺擺手,讓岳飛不要打亂他的思路,他已經快想起來了。

    又過了片刻,李延慶忽然笑了起來,他起身抱拳道︰“請問主審官,道觀算不算寺院?”

    主審官和幾名老學究商量一下,最年長的審評官笑道︰“寺院是出家人的修行之地,雖然一般是泛指僧人,但道士也是出家人,所以我們認為道觀也可以稱為寺院。”

    這三名老學究就有點偏袒李延慶了,因為對方是用縣學南面的報恩寺出題,那肯定是指佛寺,說道觀就有點牽強,可誰讓李延慶昨天對上他們的眼呢?

    知縣笑了笑道︰“兩晉以後佛道就很難分家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確實沒必要分得那麼清楚,出家修行便可。”

    知縣加上三個老學究是四票,馬縣丞就算拉攏了姚學正也只有兩票,馬縣丞便保持了沉默,目光復雜地望著李延慶。

    李延慶便提筆一揮而就,將他寫的《青玉案修道》呈送給主審官。

    “無為大道人難曉。只為工夫少。猛悟回光常返照。三田之內,六府之中,塵垢頻頻掃。諸緣斷處清懷抱。一點虛靈自耀。認得玄元清靜道。百關調暢,一性圓明,得出遊仙島。”

    眾人一起高聲誇贊,“好詞!”

    一聲磬響,鹿山鎮學堂率先拿下三分,幾名湯北鄉的士子傳閱這首詞,皆無言以對,比他們準備的《青玉案清貧僧》確實要好得多。

    主審官點點頭道︰“小小年紀能寫出這樣的詞,確實不容易,看得出家學深厚,也罷,回頭再與你細聊,該你們出題了。”

    岳飛激動萬分,最後的一絲顧慮也拋得無影無蹤了,連忙低聲道︰“用你的方案吧!師父那邊我們一起承擔。”

    李延慶緩緩點頭,他昨晚苦思一夜,要想贏得今天的勝利,他們只能出奇兵了。

    李延慶低聲對王貴道︰“阿貴,你出題吧!出雜考。”

    今天他們都有表現,就剩王貴了。

    王貴接過岳飛遞給他的題封,站起身結結巴巴道︰“我們第三題出雜考!”

    湯北鄉學堂幾名學子不屑的撇撇嘴,雜考又能怎麼樣?李佑很平靜,四年來還沒有他答不上的題。

    王貴抽出題念道︰“我們出一上聯,請你們對下聯,上聯是︰畫上荷花和尚畫。”

    李延慶寫了上聯送上去,這就是他的奇兵,用歷史上的妙對來難倒對方。

    本來他想的是‘煙沿簷煙燕眼’,可這個下聯他不知道,也沒有人能對出,若對方拒絕回答,他們就輸了。

    另外,他還考慮了‘煙鎖池塘柳’,這也是千古絕對,而且他有下聯,只是這實在不符合一個六歲孩子的水準,會露馬腳的。

    最好的題目看似平淡,卻又不平常,他們這些學子也偶然能想得到那種,他想了一夜,才終於想出這幅對聯。

    半晌,主審官嘆口氣道︰“不愧是姚老牛兒,出題也是這麼 得慌,請湯北鄉學堂答題吧!限半個時辰。”

    這幅上聯讓湯北鄉的四個學子說不出一句話,張佑看出了這幅對聯的玄妙,回文又兼諧音,正反讀都一樣,讓他怎麼答這道題?

    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姚鼎的怒喝聲︰“這道題不是我出的!”

    他剛才聽到了王貴的讀題,半天才明白過來,不由怒火中燒,忍不住喊了出來。

    大堂內頓時一片寂靜。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7 06:16 PM

第三十四章 不歡而散

    李延慶沮喪地低下頭,沒想到自己最終還是功虧一簣,被師父姚鼎聽到了,師父啊!師父!你幹嘛就這麼倔呢?非要跟自己的徒弟作對,裝作沒聽見不行了嗎?

    這時,縣丞馬符抓住了機會,一聲怒吼,“你們好大的膽子!”

    李延慶一抬頭,看見了馬符猙獰醜陋的面孔,一雙三角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目光,李延慶忽然想起了父親,不僅光明的前途被毀,還窮困潦倒這麼多年,母親也因此病故,他們家不幸的根源就是這個縣丞。

    李延慶心中也燃燒起了怒火,他索性豁出去了,起身抱拳道︰“辨試中師父不能在場,請審評官務必阻止他入場。”

    劉知縣點點頭,吩咐學正姚萬年道︰“姚鼎無故咆哮,擾亂辯試,將他趕出縣學!”

    王貴和湯懷臉都嚇白了,慶哥兒居然要把師父趕出去,他們回去非要被師父抽筋剝皮不可。

    盡管姚鼎憤怒異常,但還是被姚萬年帶著幾名從事勸出了縣學。

    但縣丞馬符卻不肯放過李延慶,他惡狠狠道︰“你們竟敢換題舞弊,破壞童子會,好大的狗膽,說!是誰幹的好事?”

    李延慶不卑不亢道︰“這道題是我出的,但絕對談不上舞弊二字,我們沒有違反規則。”

    “你還敢頂嘴!”

    馬符一拍桌子,咆哮道︰“來人,把他們趕出去!”

    幾名從事快步走上前準備驅趕他們,三名老學究也束手無策了,只能同情地望著他們,對面的湯北鄉學子卻暗暗歡喜,他們居然要翻盤贏了。

    就在這時,知縣劉禎忽然一擺手,“且慢!”

    幾名從事停住了腳步,馬符一愣,十分不滿道︰“劉知縣不會是要包庇他們吧!”

    劉禎淡淡道︰“剛才是你在問他,他據實回答了,你卻斥他頂嘴,如果他不回答呢,你是不是又要說他藐視上尊?”

    馬符一下子被頂了回去,半晌,他恨恨道︰“但他們在舞弊,這總沒有錯吧!”

    “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你且聽聽他們的申述再說。”

    劉禎又對李延慶道︰“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說吧!”

    李延慶深深行一禮,“感謝知縣給學生申述的機會,這道題確實是學生所出,按照復試規則第五條,由雙方學堂各自出題,但並沒有規定題目一定要由師父來出,學生也是學堂一員,學生出題完全符合規則。

    至於師父剛才斥責,是因為學生事先沒有和師父溝通,但這只是師徒之間的內部矛盾,和比賽無關,請知縣和縣丞兩位上尊明鑒!”

    劉禎點點頭,“童子會的規則是由我制訂,當初制訂規則之時就沒有想過一定要由師父來出題,只是因為學子學識有限,所以才形成了師父出題的慣例,但慣例不是規則,本縣覺得李學子出題並沒有違反規則。”

    他又問三位老學究,“三位認為呢?”

    三位老學究商量了一下,主審官便道︰“坦率地說,這道題出得非常高明,或許是我見識太少,這條上聯是我迄今見過最絕妙的上聯,連我都未必想得到,我們覺得既然童子會是為了選拔英才,那麼處罰李學子就有違初衷了。”

    三位老學究也不想得罪縣丞,便從對聯本身來發表意見,含蓄地支援知縣。

    “你們覺得不應該處罰,對吧!”劉禎緊追不舍,一定他們表明態度。

    三人只得明確表態道︰“確實不應該處罰!”

    劉禎又問姚萬年,“學正的態度呢?”

    姚萬年倒沒有回避,坦率地說道︰“僅從規則而言,他們確實沒有違反規則。”

    馬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劉禎明顯是借題發揮針對自己,他克制住滿腔怒火,冷冷道︰“既然劉知縣認為他們沒有犯規,那我就沒法再審評下去了,今年的童子會我退出!”

    他一拂衣袖,轉身揚長而去,讓眾人目瞪口呆,知縣和縣丞鬧僵,縣丞退賽,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

    學正姚萬年有點緊張道︰“縣君,縣丞不能退出童子會,還是讓屬下去把他勸回來吧!”

    劉禎不屑哼了一聲,“不用去勸他,隨他去,明天李官人就來了,他保證比誰都積極。”

    劉禎一擺手,“繼續吧!不要受影響。”

    眾人又坐下,主審官看了看記時香,已經快結束了,便問道︰“湯北鄉可想出答案了?”

    湯北鄉四名學子呆了一下,鬧得這麼沸沸揚揚,誰還有心思做題,四人商量了一下,就算申請延長時間也對不上,不如拒答,讓對方來破題,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李佑起身施禮道︰“回稟各位審評官,這道題我們拒絕回答。”

    主審官點點頭,便對李延慶道︰“按照規則,對方既然拒絕回答,就要由你們破題,如果連你們也答不上,或者答案有失水準,那麼對方就得分了,請破題吧!”

    李延慶胸有成竹地寫了下聯,將它呈上去。

    眾人連忙湊上去看下聯,只見李延慶對的是下聯是︰書臨漢墨翰林書。

    劉禎又取過上聯,結合起來讀了兩遍︰

    畫上荷花和尚畫,

    書臨漢墨翰林書。

    “好一幅絕妙之聯!”

    眾人一起誇贊,劉禎更是愛不釋手,便對李延慶笑道︰“這幅對聯就送給我吧!”

    李延慶連忙施禮,“知縣喜歡,是學生的榮幸。”

    主審官趁熱打鐵,當即宣佈道︰“第二輪首場辯試,鹿山鎮學堂勝出。”

    四人一聲歡呼,激動得擁抱在一起,湯北鄉學子們卻神情黯然,五年來,他們第一次落敗了。

    客棧房門外,李延慶和岳飛四人跪在門口懇求師父息怒,姚鼎沒有暴怒責打他們,而是關上門不理睬他們,他們已經跪了兩個時辰,連晚飯也沒有吃,姚鼎就是不睬,他們也不敢起身,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跪下去。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只見湯正宗興沖沖地走了進來,一眼看見了跪在地上的四名學子,不由驚訝道︰“這這是在做什麼?”

    四人連忙用目光向他求救,湯正宗頓時明白了,向他們眨眨眼,故作生氣道︰“你們啊!膽子也太大了,難怪姚師父要生氣,要是我,非打你們個皮開肉綻不可。”

    這時,房間裡傳來姚鼎的聲音,“湯郎君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湯正宗走進房間,見姚鼎正坐在桌前生悶氣,他便上前笑道︰“姚師父何必和一群孩子生氣呢?他們雖然聰明,但畢竟是孩子,還不懂人情世故,再說他們今天擊敗了湯北鄉學堂,已經在縣裡傳開了,馬上縣裡的同鄉們都要來客棧祝賀呢!”

    姚鼎聽說同鄉要來祝賀,只得嘆了口氣道︰“他們幾個讓我既高興,又生氣,擊敗湯北鄉學堂著實讓人意想不到,但偷換題目卻不給我說一聲,分明是不把我這個師父放在眼裡。”

    “他們哪裡敢輕視師父,其實是害怕姚師父不答應,他們平時也是敬重師父之人,看在他們替師父爭光的面上,姚師父就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記住就是了。”

    既然湯正宗說情,姚鼎不好不給他面子,其實他的氣也快消了,只是需要找個台階,正好湯正宗來了。

    “你們四個進來!”

    四人連滾帶爬起身跑進屋,乖乖低頭站到師父面前,姚鼎喝道︰“把手伸出來。”

    四人伸出手掌,姚鼎用竹鞭重重抽了他們三下,尤其在李延慶手掌上抽了五鞭,狠狠瞪了他一眼。

    姚鼎又怒斥他們道︰“你們以為師父是古板不懂變通的人嗎?徒弟拿出好的題目,師父會不高興?你們也太小瞧我了!”

    李延慶羞愧道︰“學生知錯了。”

    岳飛也連忙道︰“學生不該隱瞞師父。”

    王貴和湯懷也低頭認錯,姚鼎又道︰“責罰你們,是因為你們不敬師父,雖然不是本意,但你們卻這樣做了,以前算是我沒有教你們,但今天我要讓你們明白,你們記住了嗎?”

    “我們記住了!”

    “這次看在你們湯大伯的面上,饒你們一次,下次再敢犯,我就把你們逐出學堂,斷絕師徒關系,快謝過湯大伯,去吃飯吧!”

    眾人感謝了湯正宗,紛紛跑去前院去吃飯了。

    湯正宗望著他們走遠,這才對姚鼎道︰“剛剛得到縣衙通知,明天知州李大官人就到了,知縣要去迎接,明天就休息一天,決賽改在後天進行。”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7 06:19 PM

第三十五章 郊遊墜驢

    雖然已是隆冬時節,但這幾日天氣晴好,湯陰縣一帶的樹林、房屋和小河都沉浸在無風的恬靜和明朗的嚴寒中,沉浸在耀眼的光亮和淡藍色的陰影裡,一切都是那麼雪白、松軟和潔淨。

    上午,李延慶和三個夥伴便騎著毛驢,興致勃勃地跟隨著湯正宗去小湯河觀賞雪景,小湯河位於湯陰縣城以北約十里處,是相州著名的一處雪景區,官道上行人頗多,不少文人雅士也和他們一樣去小湯河賞景遊玩。

    兩邊是一望無際的麥田,被厚厚的白雪覆蓋,萬裡無雲的湛藍天空仿佛蒼穹一樣籠罩著大地。

    “你們運氣不錯!”

    湯正宗騎著一匹大青馬上,興致盎然地對四個學子介紹道︰“小湯河的雪景雖然很美,但不是每年都能看到,今年天氣不錯,正適合賞景,你們看見沒有,很多人拖家帶口去觀賞雪景了。”

    王貴壓低聲音對三人笑道︰“其實我覺得騎毛驢比賞雪景更有意思。”

    王貴的話說到三人的心坎上去了,他們都是第一次騎驢,小毛驢不緊不慢,走得十分平穩,偶然有撒蹄奔跑,那種仿佛騰雲駕霧般的感覺令三人十分興奮。

    三人中騎得最好的是岳飛,騎得最差的卻是李延慶,這倒不是他的平衡能力不行,而是他沒有像其他三人那樣練過蹲馬步,雙腿內側的襠力稍弱,駕馭能力就差了,所以岳飛騎驢是悠悠哉哉,但李延慶騎驢卻是心驚膽戰,幾次差點從驢背上摔下來。

    這時,一輛損壞的牛車停在官道上,幾名家人正在修理輪子,迎面正好駛來一輛馬車,馬車和牛車交匯,佔據了大半條官道,只有路邊有一條狹窄的小道,約三尺寬,行人紛紛從小道過去。

    湯正宗輕輕縱馬過去,岳飛、王貴和湯懷也連忙催驢跟上,李延慶騎在最後,他的小毛驢見同伴奔遠,焦急地邁開四蹄奔跑,李延慶頓時手忙腳亂,驚呼道︰“慢點!慢點!”

    哪知毛驢欺生,非但沒有放慢,反而撒歡快跑,李延慶躲閃不及,從馬車邊緣擦過,皮裘被馬車勾住,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從毛驢身上摔下,翻滾進了旁邊的麥地裡。

    麥地裡有厚厚的積雪,李延慶沒有受傷,卻十分狼狽,頭上、臉上、脖子上全是積雪,皮裘也被撕開一個小口子,這時,馬車上有個小娘子焦急喊道︰“爹爹,有個小哥哥掉進田裡去了。”

    一名跟在馬車後的中年文士連忙翻身下馬,上前替李延慶拍去身上的積雪,歉然道︰“車轅太寬,掛了小哥衣服,很是抱歉!”

    中年文士看得清楚,還是自家馬車掛住了這孩子的衣服,孩子才摔下來,李延慶見他溫文儒雅,看起來似乎學識淵博,心中頗有好感,便擺擺手,“我沒事,夫子不用歉疚!”

    說著,李延慶看一眼馬車上的小娘子,只見她年約四五歲,梳著雙平髻,長得唇紅齒白,瓜子小臉,彎彎細細的長眉,一雙靈動俏麗的眼楮,手中拿把小宮扇,正滿臉關心地看著自己,倒是一個小美女的模樣,只是想到自己在她面前狼狽地摔下毛驢,李延慶臉上頓覺沒有面子,拔腿向自己的毛驢追去。

    “蠢驢子,給我站住!”

    小娘子饒有興致地望著李延慶奔遠,見他追上其他幾個小郎打打笑笑,小娘子便好奇地問道︰“爹爹,路上這麼多積雪,他們這是去哪裡?”

    中年文士看了看四周,笑道︰“他們應該是去小湯河看雪景。”

    “啊!娘說過那是相州最美的雪景,爹爹,我也要去!”

    “爹爹今天有事,下次吧!”

    小娘子紅嘟嘟的小嘴一撅,不高興道︰“每次都是下次,我都攢了幾十個下次了。”

    中年文士著實疼愛小女兒,他見時辰還早,看看雪景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便笑道︰“好吧!我們去前面調頭。”

    .........

    李延慶一行岔到另一條官道,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小湯河,他們站在一座橋上,向橋下遠處眺望,不遠處就是小湯河著名的雪景區了。

    和周圍一片白茫茫的單調雪原不同,遠處小湯河兩岸分佈著一片片落錯有致小樹林,將平坦的雪原勾勒出了一條柔和而起伏的耀眼曲線,將所有可以望見的樹木都變成了巨大的或玲瓏的銀珊瑚。

    小湯河象一條美玉鋪砌而成的玉帶,在樹林裡蜿蜒曲行,樹林內還彌漫著薄薄的紗霧,金黃的陽光穿透樹林,使紗霧被渲浸得像一片展開的透明的紅紗。

    去景區只能步行,小橋上停滿了遊人的牛車和畜力,湯正宗笑道︰“你們去吧!我來給你們照看毛驢。”

    “大伯不去嗎?”李延慶問道。

    湯正宗呵呵一笑,“我已經看了無數次了,這次就不去了。”

    王貴和湯懷已急不可耐地奔了下去,岳飛還在等著李延慶,“慶哥兒,快點!”

    “大伯,我們先去了。”

    “跟著人流走,別走散了。”湯正宗在後面大喊。

    李延慶和岳飛沿著小橋旁的一條小路下去,跟著人流向東而去,今天來看雪景的人不少,大多集中在小湯水南面,北面人倒不多,景色一點也不比南面遜色。

    李延慶和岳飛小心翼翼走過小河冰面,鑽進了北面一片玉樹瓊枝的世界.....

    景色雖美,但禁不住寒意滲人,李延慶和岳飛遊賞了小半個時辰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那兩個傢伙到底跑哪裡去了?”李延慶和岳飛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見王貴和湯懷的影子。

    “五哥,我們分頭找吧!你走南面,我走北面,等會兒在橋那裡匯合。”

    “好!”岳飛答應一聲,便向小湯河南面走去。

    李延慶沿著北面樹林中的一條小道慢慢往回走,他的腰被馬車重重劃了一下,剛才沒有感覺,這會兒開始火辣辣的劇痛起來。

    李延慶走到一處遊人稀少的空地,他找塊大石坐下,慢慢揭開小衣,只見腰部有一條長約半尺的血痕,雖然沒有流血,但紅腫得有一指高,格外地觸目驚心。

    “啊!”

    旁邊傳來一聲驚呼,李延慶連忙放下小衣,只見從旁邊樹林內走出來幾人,最前面是一對父女,正是那輛馬車的主人,後面還跟著幾個隨從。

    中年文士老遠看見了李延慶,便過來看看,不料正好撞見李延慶子察看傷情。

    中年文士快步走上前,“你居然受傷了,讓我看看。”

    在他身後,穿著皮裘綠裙的小娘拉著父親的衣服,探著頭,一臉關心。

    “我沒事,只是一點擦傷!”李延慶連忙擺手。

    中年文士卻不管他,拉開他的手,掀開小衣察看,李延慶無奈,只得扭過頭去。

    “爹爹,周圍都淤青了!”

    聽到小娘驚叫,李延慶一回頭,才發現小娘子就湊在自己傷口前,他連忙放下小衣,“沒事了,我要回去了!”

    他轉身便走,中年文士卻一把拉住他,“我車裡正好有傷藥,上點藥,消消淤腫,否則傷情要惡化的。”

    他不由分說,拉著李延慶便走,李延慶無奈,加之傷口愈加疼痛難忍,不上藥確實不行了,只得跟著中年文士向小橋走去。

    ......

    車廂裡,一名中年文士的隨從用一種氣味芬芳的草藥給他傷口抹了薄薄一層,又用狗皮膏藥小心翼翼給他貼上。

    岳飛站在車門前,關心地望著李延慶,李延慶向他咧嘴笑了笑,又轉頭,卻見王貴和湯懷正圍小娘子搭訕,爭先恐後地吹噓自己的英雄事跡。

    李延慶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兩個重色輕友的傢伙。

    “先躺著別動!”

    隨從按住他,下了馬車,快步向主人走去。

    中年文士正在和湯正宗說話,見隨從下來了,中年文士連忙迎上問道︰“他傷情怎麼樣?”

    “啟稟大官人,傷情還是很嚴重,幸虧上藥及時,再晚一點就要潰爛了。”

    湯正宗也上前問道︰“可以騎毛驢嗎?”

    “恐怕不行!”

    隨從搖搖頭,“他現在只能平躺,騎毛驢、走路都不行,看看明天能不能好一點。”

    “這可怎麼辦?明天他要參加童子會決賽了,少了他,我們必輸無疑。”

    湯正宗異常擔心,又問道︰“明天上午他可以坐起來嗎?”

    “這個我不敢說!”

    中年文士道︰“這樣吧!我送孩子進城,然後找個治傷的大夫給他看看,休息一夜,傷情應該會好轉。”

    湯正宗無奈,也只能這樣了,“先回客棧,我去請千金堂的張德良,他在湯陰看外傷最有名。”

    李延慶無法再騎驢,只得躺在馬車內返回縣城,湯正宗則帶著岳飛三人騎驢跟在馬車後面一同回城。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9 09:29 PM

第三十六章 本家小娘

    為減緩顛簸,馬車走得很慢,李延慶躺在軟軟的被褥之上,身上也蓋了一床被褥,腰部的疼痛感也開始緩和了,傷口處傳來一陣陣清涼。

    身旁坐著一個面容清秀年輕僕婦,正全神貫注給李延慶縫補破開的皮裘,李延慶歪了一下頭,看到了坐在上方的小娘,她正在看王貴送給她的小說,看得入了迷,完全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病人。

    “妳上面的字都認識?”李延慶驚訝地問道。

    “嗯!”小娘答應一聲,卻沒有放下書。

    旁邊僕婦笑道︰“我家姑娘不僅識字,還會寫詩呢!連老爺都誇她寫得好。”

    李延慶又看了看小娘,見她看書入迷,便慢慢閉上了眼楮,車廂裡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暖香,他打了個哈欠,有點昏昏欲睡。

    小娘忽然放下書,歪著頭問道︰“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沒什麼,喜歡這本書嗎?”

    “喜歡!我喜歡紅孩兒,白白胖胖的三歲孩童,居然有那麼大的本事。”

    李延慶啞然笑道︰“書只是說他像三歲孩童,實際上也是個幾百年的老妖怪了。”

    “你叫慶哥兒?”小娘又好奇地問道。

    “是那兩個傢伙告訴妳的?”李延慶沒好氣問道。

    小娘嘻嘻一笑,“他們還說你會寫詩做詞,尤其擅長對對子,我出個對子你來對一對。”

    “妳也喜歡對聯?”

    “平時無聊對著玩,我來出上聯”

    小娘想了想道︰“掀書靜對千竿竹。”

    李延慶笑了,這幅對聯他是知道的,便對道︰“伏枕憑聽萬籟風。”

    “花底離愁三月雨。”小娘又出一聯。

    “這是晏殊的詩,下聯應該是,樓頭殘夢五更鐘。”

    “不錯!不錯!”

    小娘歡喜得直拍掌,“那你也出一個上聯我來對。”

    李延慶想了想笑道︰“我出一個有趣的對聯,上聯是︰南嶽廟死個和尚。”

    小娘一呆,噘起小嘴說︰“這是什麼?這般俗氣,我可不會。”

    李延慶微微一笑,“那我說下聯吧!下聯是,西竺國添位如來。”

    他剛說完,車外便傳來中年文士的大笑,“有趣啊!這幅對聯真是妙極。”

    小娘卻生氣地用小粉拳捶打車窗,“爹爹居然在偷聽!”

    “爹爹不是偷聽,爹爹是想看看李少郎的傷勢好點沒有,不過聽你們在對對子,那應該好轉了。”

    李延慶連忙道︰“多謝夫子的靈藥,傷口已經不疼了。”

    “那好,我就放心了,九娘,讓李少郎休息吧!”

    “知道了。”

    小姑娘嘴上說知道了,但興致卻一點沒減,又掩口小聲問道︰“你姓什麼?”

    “姓李。”

    “啊!我們是本家。”

    “妳也姓李,叫李九娘?”

    “九娘是乳名啦!人家叫九真。”

    “李九真,這個名字不錯,看來妳應該有很多哥哥姐姐吧!”

    “嗯!長兄快三十了,明年進京參加科舉,我姪女都比我大三歲,真令人惆悵啊!”

    李延慶‘噗!’的笑出聲來,這個小娘還真是可愛。

    “不跟你說了,我要看書了。”

    小娘又拿起書,看了一會兒,卻移開書偷偷向李延慶望去。

    李延慶閉上眼楮,馬車轔轔而行,車內的溫馨氣息令他渾身放鬆,漸漸地睡著了。

    入夜,遊玩了一天幾名學子都十分疲憊,早早便熟睡了,湯記客棧內十分寂靜,掌櫃也上床睡了覺,只有一名守夜的夥計坐在櫃台內打瞌睡。

    距新年已不到一個月了,客棧的生意也進入了淡季,湯記客棧內客人不多,只有前院住了一半,後面院子基本上都空著,只住了李延慶他們幾人,今晚姚鼎家中有點事,不住在客棧,整個院子只有他們四人。

    大約到了一更時分,院子的圍牆上出現一個黑影,他動作很快,借著大樹滑下來,無聲無息地向姚鼎的房間摸去,這是一個小蟊賊,在新年前後,這樣的小蟊賊最為活躍。

    他用一根鐵棍撬開了窗戶,觀察了片刻,確認了房間無人,這才動作靈巧地翻進了房內。

    小賊很有經驗,他先將門窗反鎖,又將一塊布掛著窗戶上,遮蔽光線,將後窗打開一條縫,便於被發現時及時逃生。

    一切安排妥當,他才點燃一根火摺子,在書桌前尋找,他很快便在書桌下麵找到了一個大包,裡面有三個大袋子,袋子上寫得有標識,‘衛南鎮學堂題’、‘湯北鎮學堂題’和‘裡鎮學堂題’,小賊大喜過望,他要的就是最後一個袋子。

    他迅速取出裡面的題目,逐一過目,一連看了三四遍,大致記得差不多了,這才把題目小心翼翼按原樣放好,塞回大包內,他將房間恢復了原樣,從後窗翻出,迅速離開了客棧

    裡鎮學堂住在縣北的八方客棧,這是湯陰縣最大的客棧,可以住兩三百人,裡鎮學堂也包下了一座院子,雖然夜已經深了,但院子裡依舊燈光明亮,學子們和他們師父在忙碌地準備明天的辯試決戰。

    裡鎮學堂的師父姓陸,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連續幾天的辯試使他顯得有點疲憊了,但為了明天的勝利,他還是強打精神,和學子們商量明天的出題戰術。

    通過兩輪比賽,陸師父發現李延慶是鹿山學堂的核心人物,而李延慶最擅長對聯,所以他決定明天不出雜考,只出默經、問詩和即作。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外面有人找,陸師父快步出去,不多時,他興奮異常地拿著一隻信封進來,對學子們笑道︰“題目已經搞到了,今晚我們辛苦一點,爭取明天奪下最後的勝利。

    次日清晨,李延慶掀開小衣,發現傷口已經消腫,結了一條長長的黑痂,除了略有點癢,再沒有任何感覺,不過姚鼎還是不放心,和掌櫃兩人把李延慶抬上了牛車。

    “盡量少動,不要讓傷口影響了發揮!”

    姚鼎已經毫不掩飾他的雄心了,既然連實力最強的湯北鄉學堂都挑於馬下,那麼裡鎮他們也能一戰。

    牛車內,姚鼎眼楮閃閃發光,腰板挺得筆直,對四名弟子道︰“昨天裡鎮學堂雖然贏了湯陰縣學小學堂,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絕不是你們的對手,給我拿出氣勢來,打它個落花流水。”

    四人精神振奮,師父也終於有了大將之風。

    這時,湯懷低聲問道︰“有傳聞說裡鎮學堂總是事先知道對方的題目,師父昨晚不在客棧,題目是否安全?”

    姚鼎微微一笑,“我早有防備,就算他們昨晚偷到了題目也沒有用。”

    他取出三隻信封交給岳飛,“袋子裡的題目就不用了,用這三個題目。”

    李延慶嘻嘻一笑,“昨晚師父是不是故意回家了?”

    姚鼎老臉一紅,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就你喜歡胡思亂想,師父昨晚確實有事,題目嘛!只是防患於未然,裡鎮學堂名聲確實不太好,多留一個心眼沒有錯。”

    李延慶又側身對岳飛小聲笑道︰“我估計今天裡鎮學堂的四個傢伙個個眼楮發紅,困倦疲乏。”

    岳飛也笑道︰“那不正好嗎?我們最後一題就出默經,讓他們糊裡糊塗來,糊裡糊塗去。”

    兩人會心地笑了起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9 09:32 PM

第三十七章 決賽到來

    ‘當!’一聲雲板叩響,兩隊學子進場了。

    今天的審評官氣勢壯大,除了三名老學究外,其他位子上足足坐了七名官員,湯陰縣的知縣、縣丞、縣尉、主簿、學正全部到位,只是因為相州知州李夔蒞臨湯陰縣,觀摩今天的童子會辯試決賽。

    李夔如眾星捧月一般坐在審評席中間,如果李延慶看見他,一定會大驚失色,這個李夔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給他療傷換藥的李夫子。

    除了李夔外,還有州學正楊信,他坐在姚萬年身旁,兩人正竊竊私語。

    當然還有一人少不了,那就是李夔的小女兒李九真,李夔前後生了八個兒子,長子李綱都二十七歲了,他自己卻在中年得了一女,珍愛若明珠,走到哪裡都會把這個寶貝女兒帶在身邊,這次觀摩湯陰縣童子會他是以私人身份出席,昨天輕車簡行而來。

    大人們在聊天,坐在父親身邊的李九真卻睜著烏溜溜的眼楮尋找昨天那個受傷的小男孩。

    這時學子們一一就位,李九真一眼便看見了李延慶,恰好李延慶也在向這邊看來,也看見了她,眼楮驀地睜大了,滿臉驚愕之色。

    李九真得意一笑,她就喜歡看著李延慶一副小呆瓜的樣子。

    這時王貴也看見了李九真,急忙拉了拉湯懷,“老湯,快看那個小娘.......”

    不等他說完,岳飛狠狠在他後腦勺上敲了他一下,“嚴肅點,這是決賽!”

    王貴痛得咧了一下嘴,回頭瞪了岳飛一眼。

    李延慶又看到了李夔,他這才明白,原來昨天遇到的李夫子竟然就是知州李官人,他不由暗暗慶幸,幸虧自己昨天沒有說什麼出格的話。

    這時,李夔也看見李延慶,向他笑著點點頭,李延慶連忙向他躬身行一禮。

    眾人頓時驚訝了,李官人竟然認識李延慶?幾個思路敏捷的官員又聯想到他們都姓李,莫非李延慶是李官人的家族晚輩?馬縣丞更是嚇出一身冷汗,李大器千萬別是李官人的親戚啊!

    “李官人認識這位學子?”劉知縣笑問道。

    李夔呵呵一笑,“一面之緣而已。”

    話雖這樣說,但大家並不太相信,畢竟官場上的話七分虛三分實,不能太當真了。

    ‘當——’

    決賽開始的鐘聲響起了,李夔也坐直了腰板,他對這個李延慶很有興趣,‘天竺國添一位如來’,李延慶的對聯讓他刮目相看。

    岳飛抽到了問簽,由他們問,對方答,岳飛起身讀題道︰“我們第一題是問詩,請聽好題,詩聖杜甫是哪一年寫出三吏三別,具體背景是什麼?並請完整背誦出來。”

    題目不難,甚至還有點簡單,宋朝科舉崇尚杜詩,杜甫的詩一般都要求全部會背誦,也算是一種基本功。

    可就是這麼簡單的題目,卻讓裡鎮學堂的四名學子大驚失色,他們得到的情報是,對方應該問王維三十歲前寫了多少首,並背誦其中二十首,他們熬了一夜進行準備,結果對方的問題完全不一樣。

    四人對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憤恨之色,他們被耍了。

    他們商量了片刻,一名學子起身道︰“三吏三別是在乾元二年所寫,其背景是唐軍在相州大敗,詩聖從東都返回華州的所見所聞。”

    學子隨即背誦起來,《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背的一字不差。

    ‘當!’一聲清脆磬響,裡鎮學堂率先得一分。

    緊接著裡鎮學堂發問。

    “我們的題型是默經,請背誦《呂氏春秋》中《孟秋季》的蕩兵和振亂兩篇。”

    李延慶四人終於見識到了裡鎮學堂的無恥,本身《呂氏春秋》就很偏,若問一些常識性的問題還符合第一題的難度,偏偏讓他們背其中最枯澀的兩篇,就算第三題也沒有這樣的難度。

    但不等李延慶他們反對,主審官便喝道︰“換題!”

    劉知縣低聲給李夔解釋規則,李夔點頭,他也覺得這道題出得太刁鑽,為人不太厚道。

    無奈,裡鎮學堂只得取出備用題問道︰“還是《呂氏春秋》,請說出《呂氏春秋》共有幾卷幾篇,並任意背其中一篇。”

    這道題稍微簡單一點了,眾人商議一下,李延慶便答道︰“此書共分為十二紀、八覽、六論,共十二卷,一百六十篇。”

    緊接著李延慶便背了《呂氏春秋.察今》,“......楚人有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劍之所從墜。”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

    ‘當!’磬聲敲響,鹿山鎮學堂也得一分。

    .........

    由於有知州觀摩,為了讓李夔更清楚規則,便在兩輪結束後休息一刻鐘,此時兩輪已戰罷,雙方戰成了平局。

    休息房內,四人正在商議第三題,李九真卻悄悄溜了進來,王貴一見到她,立刻眉開眼笑,“小娘子,書好看嗎?”

    “好看!我昨晚看完了,還有沒有下一本?”

    朱九真也看得入了迷,又要來索取下一本了,王貴撓撓頭,“還沒有賣呢!”

    李延慶微微笑道︰“下一本叫做《大聖捉妖記之火焰山》,明年春天會印出來。”

    王貴和湯懷異口同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那天在書坊我不是上樓了嗎?正好作者鹿山瀟瀟子也在,羅掌櫃便替我引見了他。”

    聽說鹿山瀟瀟子那天就在樓上,王貴頓足捶胸,懊悔萬分,拉著李延慶問道︰“慶哥兒,他什麼時候再來?”

    “他住在大名府,什麼時候來我不知道,不過你找他做什麼?”

    “我.....我想在書中出現,讓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

    李延慶頓時笑了起來,“說不定我能替你帶個口信,你想當書中什麼人物?”

    王貴拍拍胸脯,“驃騎大將軍王貴。”

    “不行!”

    李延慶沒好氣道︰“最多當個小妖,奔波兒灞什麼的。”

    “那好吧!”王貴立刻妥協了,“那就叫....奔波兒貴吧!”

    湯懷也跳出來,“還有我,我叫奔波兒湯!”

    “還有我!還有我!”

    李九真急得直跳腳,“我是他們的妹妹奔波兒真。”

    李延慶哈哈大笑,“好!我回去就寫信給他。”

    這時,岳飛柔聲問道︰“李姑娘找我們,還有別的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李九真,她連忙道︰“爹爹讓我問問慶哥兒,傷口怎麼樣了?”

    “已經全部消腫,結痂了,昨天多虧了你爹爹,替我謝謝他。”

    這時,第三輪開始的鐘聲敲響,李九真低聲對李延慶道︰“我爹爹要出一首七言詩給大家寫,描述自己家鄉風土人情,誰寫得好,誰就贏。”

    說完,她一溜煙地跑了。

    ........

    相州學正楊信暗示了劉知縣,李官人很有興致出一道決勝題。

    劉知縣立刻心領神會,便告知主審官,讓他把第三題安排給知州來出題。

    第三輪比賽一開始,主審官便宣佈了新規則。

    “雙方的第三題選的都是即作,不過這是最後決勝一戰,為了公平,讓所有人心服口服,我們決定第三題由審評官來出,只出一題,優者勝出。”

    李延慶想起了剛才李九真說的話,這應該是她父親李夔出的題,這時,一個念頭驀地跳出,或許這是一次給父親訴說冤情的機會,自己博得李官人的青睞,請他聽一聽父親的冤情。

    主審官宣佈了題目,“每個人都可以寫一首詩或者詞,描述自己家鄉的景色風貌或許民生民情,時間是半個時辰,開始!”

    題目很寬泛,詩詞均可,給學子們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華,不過這裡面也暗藏作弊的機會。

    裡鎮學堂的四名學子心中狂喜,他們師父專門寫了十幾首描寫裡景色的詩詞給他們做參考,他們每個人都可以從中挑選一首。

    鹿山鎮學堂四人也同樣心潮澎拜,每個人都想在知州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才華,渴望得到知州的青睞。

    李延慶提起筆久久沉思,他胸有已有無窮的詩意在湧動,最後一戰,他勢在必得!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9 09:35 PM

第三十八章 勇奪魁首

    裡鎮學堂的四名學子率先交了答題,他們需要做的比較簡單,各自抄了師父的舊作一首便可交差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彼此不能重復。

    鹿山鎮學堂的四名學子卻冥思苦想,在時限近半時,他們才一起交了各自的詩作。

    八份詩卷分散給了諸位審評官,一時間大堂上竊竊低語,八名學子心情忐忑,這時,第一份被否決的詩作出來了,李九真同情地看了王貴一眼,王貴頓時蔫了,仿佛一片被霜打過了菜葉。

    很快,李九真同情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湯懷,湯懷立刻變成了第二片小蔫葉,一對難兄難弟無精打采。

    裡鎮學堂四名學子的詩詞都不錯,但有兩人明顯不押題,寫成了大名府的風光,也隨即被淘汰。

    “縣君,看這一首如何?”

    主審官將一首詩遞給了劉禎,劉禎看了看落款,是岳飛寫的《農夫歌》。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

    劉禎嚇了一跳,連忙將詩捂住,低聲對主審官道︰“若讓李官人看到此詩,我們必會被嚴厲訓斥,此詩作廢!”

    說完,他刷地一把便將詩稿撕掉了,又狠狠瞪了岳飛一眼,小小年紀就敢寫這種針砭時弊的詩,長大還了得。

    他心中暗忖,‘孩童懂什麼,這必然是姚鼎所教,看來此人絕不能再用。’

    劉禎原本打算將姚鼎重新調回縣學教書,可看到了岳飛這首詩,他又改變了主意,不能讓姚鼎留在縣城禍害學子,留在偏鄉僻村最好,遂打消了重用姚鼎的念頭。

    這時,縣丞馬符將一首詞遞給李夔,笑道︰“我們幾個都覺得這首詞不錯,可得第一,請李官人過目。”

    李夔看了看縣尉和主簿,兩人都點頭贊同縣丞的意見。

    李夔便展開細看,詞牌是《鷓鴣天》

    《鷓鴣天.裡春》

    裡冬深未破梅,孤枝清瘦耐霜輝。老桃殘李無人管,雪裡蕭疏知水微。微雨過,早春回,陽和消息自天歸。才根多謝東君力,瓊蕊苞紅一夜肥。

    這首詞是裡鎮學堂師父陸雲的得意之作,被他的學生拿來爭魁了。

    李夔點點頭,“老桃殘李無人管,雪裡蕭疏知水微,這兩句寫得不錯,有點意思,但全詩略顯輕浮,立意較差,敘景有餘而言理不足,可評為第二。”

    馬符幾人面面相覷,都愣住了,馬符問道︰“不知李官人覺得誰可為第一?”

    李夔把手中詩遞給他們,“你們看看李延慶的這首吧!”

    游李文村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兒童相見知晝暖,衣冠簡樸古風存。

    蕭鼓追隨春社近,日斜醉翁扶回村。

    青枝滿地花狼藉,知是頑孫鬥草來。

    馬符看得目瞪口呆,眾人傳閱,一時滿堂皆驚,李夔捋鬚點頭贊道︰“能讀到這樣富有生趣的詩,也不枉我湯陰縣一行。”

    劉知縣當即宣佈,辯試比賽鹿山鎮學堂最後勝出,鹿山鎮學堂的四個夥伴頓時激動地擁抱在一起,他們終於贏得了擂臺賽的最終勝利。

    .......

    擂臺賽魁首花落鹿山鎮學堂的消息不脛而走,滿城轟動,最激動的還是生活在縣中的同鄉父老,他們早已準備好,當鹿山鎮學堂奪魁的消息傳來時,湯記客棧四周立刻響起了  啪啪的鞭炮聲,伴雜著人們的歡呼聲。

    有十幾個小廝提著大筐子,鄉人紛紛向筐中投錢,富裕商賈投錢數貫,貧寒夫役也會投上十幾文錢,以示心意,最後積下百餘貫錢捐給學堂,作為給學堂的辦學資助。

    “來了!來了!”

    數百鄉民簇擁著牛車向客棧駛來,當四個孩子從牛車裡出來,鄉民一擁而上,將他們四人高高抬去,一次一次拋向空中,歡呼聲、鼓掌聲、笑聲和鞭炮聲響徹了客棧。

    .......

    歡慶還在繼續,四人卻沒有福氣再享受,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飯,他們又被師父關進房間,開始準備明天的考試。

    “其實不用太擔心了!”

    湯懷打個飽嗝,索性將腳翹在桌上,志得意滿說︰“一般而言,擂臺賽贏了,基本上就大局已定,除非像去年湯北鄉的苦娃子們集體腹瀉,否則最終魁首逃不過我們掌心。”

    “為什麼?”李延慶不解地問道。

    “因為考試的內容很簡單,就是默經,從《孝經》、《論語》和《孟子》三本書抽出片段默經,我們都已背得滾瓜爛熟,還怕什麼?”

    “可是有人還背不出啊!”岳飛瞥了一眼王貴道。

    “關我什麼事!”

    王貴低聲嘟囔道︰“你們比我多學了五天,當然我比我強,現在就算打死我,我也背不下這麼多。”

    “沒事!沒事!”

    湯懷大大咧咧一揮手,“反正最後只計三人的成績,老貴就算交了白卷也沒有影響。”

    “真的嗎?”三人異口同聲問道。

    “當然是真的,去年就沒有計我的成績,我還不知道麼?”

    王貴一聲歡呼,“看書去嘍!”

    他筆一扔就跑去房間看書去了,他今天準備看第二遍,他要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細讀。

    湯懷也要跟去,卻被岳飛一把抓住,“你不能去,留下好好背書,萬一你考砸了,我們的魁首可就真沒了。”

    這時,李延慶看見夥計在門口探頭探腦,便走上前問道︰“阿哥有什麼事?”

    “外面有人找小官人,就在大堂等候。”

    李延慶回頭對兩人道︰“你們先開始吧!我去去就來。”

    李延慶來到前院,只見大堂上坐著一個穿皂色短衣的男子,李延慶一眼便認出了他,正是最初給自己上藥的隨從。

    李延慶連忙上前施禮,“大叔怎麼來了!”

    這名男子是知州李夔的隨從,他見李延慶頗為知禮,便回禮笑道︰“李少郎傷情不要緊了吧!”

    “多虧了大叔的藥,已經無大礙了。”

    男子點點頭,“我家大官人請少郎去敘一敘,不知少郎可有空閑?”

    “沒問題啊!現在就去嗎?”

    “馬車已在外等候了。”

    李延慶回頭讓夥計給師父和夥伴們傳個口信,這才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離開了客棧,向湯陰城南駛去。

    李夔這兩天便借住在一名退仕的官宦人家中,主人姓周,曾任禮部郎中,現已告老還鄉,他家的宅子在湯陰縣也是數一數二。

    李夔今天下午閑得無事,便在書房和主人下棋消遣。

    這時,隨從在門口稟報,“啟稟大官人,李少郎來了。”

    李夔放下棋子笑道︰“這次在童子會上見到一個小神童,我對他頗有興趣,衙內一起見見吧!”

    主人知道這是客氣話,便藉口還有事,起身告辭了。

    片刻,李延慶被領進書房,他上前躬身施禮,“延慶參見大官人!”

    李夔擺擺手笑道︰“隨意一點,我們坐下說話。”

    這時,僕婦端了兩碗茶和幾色點心上來,李延慶向四周看了一圈,卻沒見小娘九真。

    李夔會意,捋須微微笑道︰“小女不知從哪裡搞來一本志怪白話小說,這兩天看得如癡如醉,這已經是看第二遍了,叫她吃飯也不理,這會兒估計還躲在房間看書呢!”

    李延慶歉然道︰“應該是我的朋友送她的,那天大官人也見了,真的很抱歉。”

    “這倒無妨,喜歡看書是好事,再說外面都是積雪殘冰,我還怕她出去玩受涼了,留在房中正合我意。”

    李延慶笑了笑,雖然這位李官人位高權重,但他語氣溫和,態度友善,竟讓李延慶感覺不到官威壓力,只覺得在和一個寬厚的長者在聊天。

    李夔沉吟一下,便問道︰“少郎才六歲,便已知書達理、博古通今,可謂少年老成,我想這應該是少郎家學深厚的緣故,不知令尊是何人?”

    這才是李夔對李延慶感興趣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父親才能教出這樣一個少年天才,當然,天賦是必須的,可家學也同樣重要,他自己的小女兒就是最好的例子,才四歲就會作詩了。

    李延慶猶豫一下,便道︰“家父名諱大器。”

    ‘李大器!’

    李夔感覺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到過,他來相州上任才兩年,並不清楚當年的磁州科舉案,只是偶然翻閱過一些檔案。

    李延慶知道有些事情無法回避,只要李夔和當地官員稍微接觸,他就會知道父親從前的事情,與其讓他從別人口中得知,還不如自己說出來更有利一點。

    李延慶便鼓足勇氣問道︰“大官人聽說過五年前的磁州科舉案嗎?”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9 09:41 PM

第三十九章 為父伸冤

    李夔略略想了想,便終於記起來了,他在舊檔案中看到過,湯陰縣一名舉人在磁州替人代考被抓,被剝奪了功名並記錄在案,好像就是叫李大器。

    “哦!你父親原來......”李夔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

    李延慶卻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李夔道︰“我知道父親名聲不佳,事情就擺在那裡,無可否認,但我想問大官人一個問題,農夫會拿自己辛辛苦苦種的糧食去喂豬嗎?”

    李夔一時沒有聽懂李延慶的意思,便笑道︰“再說詳細一點,我不太明白。”

    “很簡單,家父很清楚替人代考被發現的後果,而且做這種事情,他也沒有一文錢收入,更沒有別的什麼好處,那他為什麼要拿自己功名前途去冒險?大官人想過這個道理嗎?”

    李夔這才明白李延慶剛才的比喻,確實沒有人會捨得拿糧食去喂豬,一般是用酒糟和豬草,同樣,也不會有人捨得拿舉人的功名去給別人做嫁衣。

    “那是為什麼?”李夔倒有點好奇了。

    “因為家父替考之人,便是馬縣丞的侄子,在權勢威逼之下,家父生性懦弱,不敢不去,事發後,家父整個人都毀了,家慈為此病故,但馬縣丞卻無恙無災,這對家父是何其不公!”

    李夔終於想起來了,是馬縣丞的侄子,他點點頭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這世間很多事情都和公平無緣,作為普通人,只能小心再謹慎,千萬不要去做那種自己承擔不起的事情。”

    李夔的言外之意就是說,雖然有點不公平,但你父親還是去替考了,本身就有錯誤,而且又是普通人,怎麼可能免責呢?

    這時,李延慶跪下,含淚道︰“學生並不是想給父親脫罪,只懇求大官人看在家父是被迫替考的份上,看在家父為此已家破妻亡並潦倒多年的份上,替他除去記錄吧!大官人之恩,學生必將銘記於心。”

    李大器替考的處罰主要有兩個,一個是革去舉人功名,另一個是記錄在案,永不得再參加科舉。

    對于李大器而言,一旦記錄在案,就算他將來考得再好,也不會有哪個主考官會錄取他。

    不僅如此,官方記錄在案對李延慶也有重大影響,就象父親有了犯罪記錄一樣,他就算將來考上狀元,考官一旦查他父親的檔案記錄,李延慶莫說進士狀元,就算是普通州試中舉都沒有希望。

    可一旦除去李大器的檔案記錄,李大器在官方就算改邪歸正了,十幾年後,官員不知換了多少撥,這種小事情也不會被人記起。

    李夔當然明白這一點,他也很愛惜李延慶的才華,這樣一個天才孩童,如果將來受父親影響而失去出人頭地的機會,那也太可惜了。

    更重要是,李夔有這個權力替李大器除去檔案記錄,他可以派人去鄉中瞭解李大器這幾年的表現情況,如果他已痛改前非,並且在鄉中助幼濟老,名聲良好,那麼李夔是可以給李大器一個機會,替他除去不良記錄。

    當然,重新參加科舉是不可能了。

    李夔沉思良久便緩緩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可以記下這件事,但公事須公辦,規定是五到十年的觀察期,那我就取下限,明年州學正會派人來鄉裡察看你父親的表現情況,如果表現良好,我會替他除去檔案中的不良記錄。”

    李延慶心中感激萬分,他並不是為了自己考慮,他壓根就不想參加什麼科舉,只是他一心想替父親除去官方記錄,替父親摘去桎梏在心中的那副沉重枷鎖,父親又能重新面對生活了。

    李延慶知道按照正常程式,知州不會主動問及這種事,必須是縣學正先提交申請,然後層層審批,最後才到知州手中。

    但有馬縣丞在,誰又會再提及這件事?

    李夔雖然欣賞自己,但這並不是他願意幫助自己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的本性,是他的宅心仁厚,為人正直,李延慶心中感激,他給李夔再行大禮,“長者厚愛,延慶銘記於心。”

    .......

    明天要考試,李夔便沒有和李延慶多聊,只是又問了問他學習生活情況,就讓他回去了。

    李延慶告辭,離開了書房,他剛走到外面走廊,卻聽見身後有人叫他,一回頭,只見是小娘李九真追了出來。

    “我還說怎麼沒見妳!”李延慶停住腳步笑道。

    李九真氣呼呼跑上前道︰“你根本就不想見我,出了門就跑得比兔子還快。”

    “哪裡有,因為明天要考試,所以急著回去溫習。”

    “嗯!這是個很好的理由,算了,不怪你了,那你打算怎麼把新書給我?”

    李延慶撓撓頭,這個小娘子不會自己去買嗎?他心念一轉,便笑問道︰“妳是不是想讓鹿山瀟瀟子在書上給你寫幾個字?”

    李九真重重點頭,她就是這個意思,她又小心翼翼問道︰“可以嗎?”

    “沒問題啊!”

    李延慶熱心地答應了,這對他是舉手之勞,但他忽然又想到,如果她認出自己筆跡,不就知道自己是作者了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李延慶便想到解決辦法,讓父親替自己寫幾個字就行了。

    “那我怎麼寄給妳?”

    李九真笑逐顏開,連忙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是我家位址,你可以去驛站,讓他們把書送給我爹爹,記住要包紮好,別讓他們弄壞了。”

    李延慶收下地址,向她揮揮手,“我走了,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見。”

    李九真一直目送他出了側門,走到門口李延慶還轉身向她揮了揮手,身影便消失在大門外。

    “九娘,怎麼了?”父親李夔出現在她身後,愛憐地撫摸女兒的小腦勺。

    “爹爹,我來送送慶哥兒。”

    李夔笑道︰“今天上午他寫的那首詩真不錯,要不要爹爹給妳看一看。”

    “好啊!在哪裡?”

    “在爹爹書房,爹爹帶妳去看。”

    李九真牽著爹爹的手,一蹦一跳地跟他去書房了。

    ........

    天還沒有亮,二十幾名同鄉便自發地護衛著學子牛車前去縣學,他們舉著火把,一名後生挑著燈籠走在最前面,燈籠上寫著‘鹿山學堂’四個大字,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今天的考試將從卯時正開始,午時正結束,也就是從早上六點到中午十二點,整整三個時辰。

    考試比較簡單,難度只相當於辯試的第一題,主要是考學子基礎,內容包括《孝經》、《論語》和《孟子》三篇儒學經典,同時也是考學子們的書法。

    但考慮到會有各種意外情況發生,所以四名學子中只取三人的成績,和辯試成績匯總後,便形成了最後的總成績。

    難度雖然不大,但評分標準卻很苛刻,錯一個字,有一處塗改都會影響得分,所以學子需要倍加小心,三思而落筆。

    隨著一聲鐘響,考試開始了,寬闊的大堂上,擺放了三十二張桌子,來自八個學堂的三十二名學子據案而坐,每個人都深思行筆,大堂裡異常安靜,只有筆鋒劃紙的沙沙聲。

    三名老學究作為監考在走道之間來回巡視,在大堂正上方坐著州縣兩級學正。

    這三本儒家經典每個學堂在備戰時都讓學子們背默了無數遍,每個人都背得爛熟,只要細心謹慎,看清題目,基本上都能答好,甚至連《孟子》背得不好的王貴也行筆如飛,答題格外順利。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時辰,李延慶已經在做最後一題了,他看了幾遍題目,是考《孟子》卷一梁惠王章句上,把缺省的句子補全。

    李延慶沉思片刻,便提筆在空白處寫道︰‘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李延慶輕輕放下筆,小心翼翼吹乾墨跡,又仔細檢查了兩遍,無一字出錯,‘當!’第三次提醒鐘聲響起,學正姚萬年高聲道︰“最後一次提醒,還有一炷香時間!’

    幾名學子沒有把握好時間,開始焦急地飛筆行書,‘哎呀!’有學子低低驚叫一聲,顯然是忙中出了錯。

    李延慶等墨跡全乾,便舉起手,一名老學究笑了笑,上前收走他的卷子,這時,岳飛也舉起手,他也要交卷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9 09:44 PM

第四十章 意外發難

    下午是閱卷時間,由八名縣學的助教進行閉門閱卷,官員們不再參與,下午知州李夔就要返回安陽縣了,在臨行之前,他需要對湯陰縣的童子會發表自己的意見。

    縣衙中堂上,知縣、縣丞、縣尉、主簿和學正等五名官員正虛心地聽取知州李官人的訓話。

    李夔溫和地對眾人笑道︰“這次我接受劉知縣的邀請,前來觀摩貴縣的童子會比試,雖然時間不長,但我已深刻領會到了童子會在湯陰縣的影響力。

    尤其鹿山學堂昨天辯試奪冠,滿城鞭炮聲,我便知道湯陰縣文風之盛,這種比試對民眾的教化在潛移默化之間,值得贊賞,所以我首先肯定童子會的積極作用,回去後我會向全州推廣湯陰縣的經驗,也會上奏朝廷,當然,建議也要提,為了讓童子會辦得更好,我只提兩個建議。”

    聽到知州要上報朝廷,知縣劉禎十分振奮,他辦童子會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自己仕途添分,他連忙道︰“請李官人鞭撻不足,我們會吸取教訓,再接再厲。”

    李夔微微一笑,“說鞭撻就言重了,只是提兩個小小的建議,第一是參賽學子的選拔,我發現大部分學子都連續參加了幾屆,年年都是老面孔,不利於選拔新秀,我建議每個學子最多參加兩屆,同時擴增參賽人數,這樣便會有更多的學子得到這個寶貴的學習機會。”

    李夔的建議切中要害,限制學子參賽次數,就會破除幾大家族對名額的壟斷,讓更多學子有機會參與比賽。

    李夔又隨即提出第二個建議,“這次童子會,我發現學子間的年齡差距很大,最小只有六歲,最大卻有十四歲,這個我覺得也不太妥當,我建議稍微限制一下參賽學子的年齡,比如十二歲以上,十五歲一下,這樣彼此間的學識水準更加接近,或者可以分組比試,六到八歲一個組,八到十二歲一個組,十二歲以上一個組,具體用什麼方案,還是由貴縣自己斟酌,我只是提一個建議。”

    李夔的兩個建議都提得非常合理,也說中了童子會不足,縣丞馬符立刻抓住了攻訐劉禎的機會,他介面道︰“李官人的建議可謂一針見血,我就說過了,六歲的學子不能參加比賽,這種學子只是有天賦,但並沒有學習積累的過程,這對其他寒窗苦讀的學子不公,但劉知縣卻固執己見,一定要把奪魁的機會讓給六歲的學子,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

    劉禎卻沒有絲毫惱怒,冷冷道︰“馬縣丞說的是李延慶吧!他的學識大家有目共睹,我有沒有偏心大家心裡都明白,倒是馬縣丞收了人家五百兩銀子,信誓旦旦保證別人下次奪魁,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不能見光的事情?”

    馬符臉色大變,起身怒道︰“你....你在血口噴人,你今天把話說清楚,我什麼時候收了別人五百兩銀子?”

    李夔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但他依舊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他們惡鬥,其他官員紛紛轉頭,唯恐自己也被卷進去。

    劉禎不慌不忙道︰“你當然不會承認,只是你想不到五百銀子都有標記,都是韶州黃坑銀場在建中靖國元年鑄造的官銀,二十五兩一錠,信不信我現在去搜你的府宅,把五百兩銀子當場搜出來。”

    馬符大腦裡‘嗡!’的一聲,他頓時明白了,何振給自己送銀子竟然是劉禎安排的陷阱,就是為了在知州面前當場抖出來,自己上當了。

    馬符頓時又氣又急,渾身顫抖,指著劉禎怒罵道︰“你你卑鄙無恥!”

    他這句話一出,就等於承認了自己收了五百兩銀子,眾人心中暗嘆,劉禎這一手太狠,馬符這次恐怕要完蛋了。

    李夔臉色鐵青,站起身怒斥一聲,“簡直烏煙瘴氣!”

    他袖子一甩,轉身離開了縣衙,片刻,一名衙役奔來稟報,“知州大人已經走了。”

    一直與知縣怒視的馬符這才反應過來,急得一跺腳,追了出去,劉禎望著他慌慌張張的背影,心中一陣冷笑,雖然李官人沒有當場表態,可這一次馬符休想輕易過關。

    湯陰縣官場的內鬥並沒有影響童子會,當天晚上便傳出消息,鹿山學堂在考試中排名第三,加上辯試第一,最終以總成績第一奪取了本屆童子會魁首。

    湯北鄉學堂雖然辨試沒有進入決賽,但還是以辯試第三,考試第一的總成績排名第二,湯陰縣學小學堂排名第三。

    出人意料的是,衛南鎮學堂居然以辯試第五、考試第二的成績而排名總成績第四名。

    而辯試第二的裡鎮學堂則出了大麻煩,有人舉報他們在辯試第三題寫的《鷓鴣天》,是他們師父在三年前所寫,至今還留在裡鎮的探春亭內,舞弊證據確鑿,裡鎮學堂被取消了名次,同時明年停賽一年。

    消息傳出後,鞭炮聲足足響了一夜,各種情緒混雜在啪啪的鞭炮聲中。

    次日上午,學子們參加完頒獎儀式,便開始各自返回家鄉了,王家的寬大馬車也早早等在客棧前,馬車上披紅掛綠,頗有一點娶新婦的喜慶。

    在一片鞭炮聲中,李延慶四人和送行的鄉人們依依惜別,踏上了返鄉之路。

    “不知這次回鄉,祖父會獎賞我什麼?”

    王貴昨晚一夜未睡,心緒激動難寧,不停伸手撥弄著胸前的一朵銅梅,上面刻著小小的四個字‘學子之冠’,這是個人得到的獎章,另外他們的名字將寫進今年的縣志。

    李延慶懶洋洋倚靠一隻軟墊上,手中拿著他自己寫的《大聖捉妖記》,他是以一個讀者的身份來拜讀自己的大作。

    聽到王貴的話,他半邊臉從書後露出,笑眯眯說︰“問你祖父要一身真的盔甲。”

    “那玩意兒太重,我才不要呢!我想要一匹馬。”

    “騎馬不行,你的腿太短!”湯懷一針見血道。

    “去你的!”

    王貴伸出小短腿在湯懷的驢耳朵上撥拉一下,又問嶽飛道︰“五哥,你說我要什麼好?”

    嶽飛也在看《捉妖記》,他用書遮住臉,掃興的話便從書後跳了出來,“若我是你,從此刻苦讀書,否則真對不起‘學子之冠’的稱號。”

    王貴臉一紅,嘟囔道︰“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就在這時,一陣健馬急馳的聲音轟然響起,迅如疾雷般由遠而近,從他們後面傳來,眾人面面相覷,李延慶反應最快,挺身坐起,頭探出車窗外向後望去,只見後面馬蹄踢起了一片片黑漿泥水,露出了一隊強悍的騎士。

    時值上午,陽光明媚溫暖,從湯陰縣向南的官道上頗為熱鬧,除了本縣的居民外,還有不少從途徑湯陰縣的旅客和商人,這裡正好是兩條官道的交叉口,路邊有賣熱薑茶的小攤,賣野味的獵戶,賣小吃的老人,賣五金雜貨的挑擔貨郎,很多附近村民擠在貨郎小攤前挑選自己需要的物品。

    但當蹄聲一起,官道上頓時牽兒喊娘,一片混亂,所有人跌跌撞撞向官道旁邊的雪地裡躲去。

    馬車車夫臉色大變,喊道︰“大家坐好了!”

    他根本來不及細看地形,直接抽馬向旁邊雪地裡沖去,馬車劇烈顛簸,險些翻倒,四名少年在車廂裡摔成一團,姚鼎咬緊嘴唇,緊緊抱著一根橫梁。

    “究竟是怎麼回事?”李延慶急問道。

    “是契丹蠻子!”王貴臉色蒼白,眼中露出恐慌之色。

    李延慶心中一凜,急忙爬起身向車窗外望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19 10:46 PM

第四十一章 遼國騎兵

    馬車距離官道已有十五六丈遠,一隻車輪陷入被雪掩蓋的溝壑,車夫焦急萬分,眼看已無法行走,他手忙腳亂地用油布遮蓋挽馬的身體,契丹蠻子最看不得宋人有馬,會一箭射殺。

    說時遲,那時快,十二名遼國騎兵已經衝過了剛才熱鬧官道處,他們頭戴鐵盔,身穿黑漆甲,腰挎烏鞘戰刀,背上長弓箭壺,箭壺內插滿了長箭。

    為首騎兵手中的馬鞭揚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嘯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馬股上,健馬吃痛狂嘯一聲,如勁射的箭矢一般向前狂飆,直沖向官道南方,其他騎兵紛紛效尤,呼叫聲此起彼落,十二乘悍騎狂風般掠過,聲勢奪人。

    這時,為首騎兵驀地看見了馬車,他在疾奔中彎弓搭箭,利箭電閃,長箭剎那間射穿了挽馬的眼楮,箭尖從頭顱另一邊透出。

    馬匹一聲悲嘶,倒在地上死去,後來的契丹騎兵同聲喝采,繼續加速疾馳,轉眼間變成幾個小黑點,旋風般來,旋風般去,留下滿天飄舞的雪沫。

    車夫伏在馬身上呼天搶地哭喊,李延慶他們從馬車裡鑽出來,默默地圍在馬匹身旁,馬匹身體尚有餘溫,眼楮裡流出的血仍在滴下,雪地上一灘血紅。

    人們紛紛圍了上來,但沒有人說話,人群一片寂靜,百年宋遼征戰不止,每個人都心情沉重,契丹蠻子肆無忌憚地在宋境內殺人射馬,使人們仿佛想到了自己的命運。

    姚鼎嘆了口氣,扶起馬夫安慰他道︰“人沒有事就是萬幸!”

    馬夫用衣襟抹淚道︰“這可是兩歲的青口,就算把我全家賣了也賠不起這匹馬啊!”

    王貴熱血湧上頭,走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這件事我來做主,我回去向祖父解釋,不要你賠,大不了就算我的獎賞。”

    姚鼎贊許地看了一眼王貴,這孩子在關鍵時候有擔當啊!

    “五哥,契丹蠻子一向如此驕狂嗎?”李延慶問岳飛道。

    岳飛點點頭,“他們是遼國的宮帳軍,沒有射人已經很仁慈了,若遇到南院軍下來打穀草,那個才叫慘烈,到處家破人亡。”

    旁邊湯懷低聲道︰“這是遼國使者的前哨,我聽祖父說,上半年童太尉去了遼國,現在應該是遼國使者來回訪,以前也是這樣。”

    這時,周圍民眾皆已散去,馬夫給他們攔了一輛牛車,眾人改坐牛車走永濟渠邊的小路返回鹿山鎮,馬夫需要守候在馬車旁,等老爺過來處理後事。

    回去的路上,眾人都十分沉默,李延慶久久凝視著窗外,契丹騎兵的一箭掀開了他塵封的記憶,十幾年後當女真韃子如蝗蟲一般席捲中原大地時,他生於斯、長於斯的這片土地又會遭受什麼樣的悲慘命運?

    望著遠處村子裊裊升起的炊煙,籠罩在寧靜的暮色下,他又想到了那首詩,‘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這麼美好的家園,卻要被異族無情蹂躪,變成千里赤野的鬼地,他心中不由一陣刺痛。

    自己該怎麼辦?他有慷慨赴義的勇氣,卻恨自己年少,無扭轉命運的能力,一時間,李延慶心中充滿了焦慮和無助。

    這時,岳飛眼中露出堅毅之色,捏緊拳頭對眾人道︰“我們若不學會武藝自保,就會象那匹馬一樣被契丹蠻子任意宰殺,我們學文的同時也要習武。”

    王貴和湯懷轟然應諾,頗有烈士氣概,卻不見李延慶答話,三人奇怪地看著他,見他一直在望著外面,王貴便推了他一下,低聲問道︰“慶哥兒,你在想什麼?”

    李延慶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依舊沒有能從自己的思路中拔出來,他緩緩道︰“我在想,當女真蠻子殺來時,我怎麼才能保得住家鄉的父老鄉親?”

    “女真蠻子?”眾人都不解地望著他,連姚鼎的眼中也充滿了疑惑。

    “那是一個比契丹蠻子更凶殘十倍的部落,我們看到的契丹人其實已經沒落了,只是一頭年邁的病虎,但女真蠻子卻是一頭吃人的烈虎,它所過之處,白骨露地,千里赤野,總有一天會殺到我們這裡來。”

    “慶哥兒,你怎麼知道?”岳飛沉聲問道。

    李延慶醒悟,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他猶豫一下說︰“是知州李官人告訴我的。”

    眾人再次沉默了,這話既然出自李官人之口,那必然可信,想到戰亂將至,他們卻年少無力,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何談保護親人?每個人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這時,姚鼎對眾人道︰“盡人事,聽天命,你們只要努力讀書,閒暇時練習武藝強身健體,如果那個.....女真蠻子真的殺來了,你們就拿起刀拼命,拼不過也是天命註定,現在想它做什麼?”

    姚鼎也想通了,以前他堅決反對學子練武,認為練武沒有用,今天當他親眼目睹了契丹人射馬一幕,他的內心受到了強烈震撼。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應該鼓勵學子們練武強身,當北方蠻子殺來時,學子們才能拿起刀自保,而不是像那匹馬一樣任人屠戮。

    ......

    回到鹿山鎮,已經是三更時分了,姚鼎便安排眾人住在客棧裡,胡亂睡了幾個時辰,醒來時大家眼楮都是紅紅的,看來昨晚都沒有睡好。

    四人畢竟是少年,昨天雖然受到了遼國騎兵的刺激,但睡了一夜後,他們又恢復了開朗活潑的天性。

    “慶哥兒,下午放學後去我家吧!”

    王貴笑嘻嘻邀請李延慶道︰“去我家後院射箭,我把幾個穿著契丹蠻子衣服的草人拿出來,大家射箭出出氣。”

    李延慶撓撓頭,“今天恐怕不行啊!剛剛才回來,我得回家去看看。”

    “說得也是,那就下次吧!”

    王貴忽然想起他自己也有一屁股事情要做,恐怕沒有時間請大家射箭,他本來想再去邀請岳五哥,這會兒他便把邀請帖吞回肚子了。

    兩人穿好衣服,去院子漱口洗臉,正好湯懷也端著盆出來,他拉著李延慶道︰“我沒說錯吧!剛才我問過掌櫃了,確實是遼國的使團,昨天比我們先一步經過鹿山鎮,聽說有上千人,聲勢很大。”

    “嗯!五哥呢?”李延慶沒見岳飛。

    “我在這裡!”

    李延慶回頭,只見岳飛穿著一身短衣,熱氣騰騰地從一扇小門跑了進來,“我一早出去練武了!”

    李延慶豎起大拇指,由衷地贊道︰“我就佩服五哥這種說做就做的性格,明天我也早起練武。”

    “明天我也要....早起練武。”王貴說這話明顯底氣不足。

    岳飛點點頭道︰“我昨晚想了一夜,還是師父說得對,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天下大事我們言微人輕,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練一身武藝,將來也能保家衛國。”

    李延慶心中也開朗了,他欣然笑道︰“李官人說,就算金兵打過來也至少要十幾年的時間,這十幾年也足以讓我們學到點東西了,不像現在這般窩心火,連頭驢都騎不了,更別提上馬拉弓了。”

    眾人頓時想起李延慶從驢身上摔下來之事,不由一起大笑起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0 09:43 PM

第四十二章 大器翻身

    今天放假一天,鹿山鎮學堂內舉行了隆重的慶祝儀式,李延慶四人在童子會上奪得魁首的消息昨天便傳到鎮子,頓時滿鎮沸騰,這可是孝和鄉幾十年來第一次拿到全縣第一,比當年李家二郎中了進士還要令人激動。

    李家二郎中進士只代表他個人,而鹿山鎮學堂勇奪湯陰縣魁首卻代表了全鄉,是全鄉人的榮譽,每個人都感到臉上有光。

    四個大鄉紳當即決定,在學堂內舉行一次盛大的慶祝儀式,基本上稍有點臉面的鄉人都請來了,學房裡所有的長凳子都抬了出來,學堂小操場上坐滿了近百名賓客。

    十幾名大學房的學子充當臨時招待,從酒館借來上百個粗瓷大碗,學子們燒水遞碗,忙得團團轉。

    李大器也被邀請來了,兒子奪得全縣第一,他心中驕傲萬分,卻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而是躲在一堆李氏族人之中,他就害怕別人指著慶兒說,‘看!那個就是李捉刀的兒子。’

    他為兒子深感驕傲,可又為自己連累兒子而感到無比愧疚。

    “大器!”

    身後有人在叫他,一回頭,竟是族長李文佑,他連忙上前行禮,李文佑笑眯眯道︰“我聽縣裡的朋友說了,這次我們能奪魁,主要就是因為慶兒表現出色,給我們家族長臉啊!大器,這是你教育有方。”

    李大器慚愧道︰“是祖宗泉下有靈,護佑著慶兒。”

    “對!對!這話說得對。”

    李文佑很贊賞這句話,他自己就體會深刻,他向兩邊看了看,又低聲道︰“這話就你我說說,可千萬別傳出去,對慶兒沒好處!”

    “我明白,請族長放心。”

    這時,有人在遠處叫李文佑,李文佑搖搖頭苦笑道︰“什麼事都要找我,腿都要跑細了。”

    “能者多勞,族長去忙吧!我自己待著就行了。”

    李文佑讓別的族人招呼李大器,他自己匆匆去了。

    李大器剛剛坐下,一轉頭,卻發現旁邊坐的竟然是都保正李文貴,他頭皮一陣發麻,想走又不好意思,只得硬著頭皮打個招呼。

    李文貴卻板著臉,就仿佛不認識李大器這個人,他和兄長就因為李延慶幾乎要翻臉了,先是為了劉承弘,緊接著便是他孫子被李延慶取代,偏偏李延慶還表現出色,就等於在打他李文貴的臉。

    若不是自己還身兼都保正的職務,他才沒有這個興致來參加什麼慶功會,李文貴冷冷瞥了一眼李大器,哼了一聲,起身便坐到別的地方去了。

    李大器著實尷尬,就在這時,大門處傳來一陣鞭炮聲,有人大喊︰“來了!來了!”

    李大器也顧不上什麼尷尬,連忙站起身向大門處望去,前面人頭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索性站上木凳,伸長脖子,終於看到了兒子。

    只見兒子李延慶和其他三人被數十名後生抬進了大門,每個人身上都掛著大紅花,在一片鼓掌歡呼聲中走到最前面。

    李大器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一邊抹淚一邊張望,這時,他忽然聽見有人在身後低聲道︰“那個人就是慶哥兒的父親!”

    “教子有方啊!生出這麼一個爭氣的兒子。”

    李大器心中怦怦亂跳,卻不敢回頭,耳朵卻支稜著,後面人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聽說以前是個舉人,後來得罪了縣丞,被整得很慘,現在兒子又爭氣了,我覺得還是父親從小教育得好啊!”

    “說得對,要是我也像他那樣教育兒子,說不定我的兒子也能奪得全縣第一。”

    李大器的腰板慢慢挺直了,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在背後誇贊自己,而不再戳著他的後背罵李捉刀,這令他心潮起伏,激動萬分。

    .......

    慶功典禮直到中午才結束,眾人漸漸散去,李大器又被族長叫上前,給他介紹了另外兩名本鄉大紳,王萬豪和湯廉。

    實際上他們早就認識,只是過去的事情不好再提,大家就假裝第一次見面,王萬豪和湯廉連聲誇贊李延慶聰明,誇贊李大器教子有方,並熱情邀請他們父子在得空時去府上做客。

    最後大家各自回家,李大器看見兒子牽著一頭毛驢在學堂門口等自己,他心中一熱,快步走了上去。

    “爹爹,這頭毛驢如何?”李延慶拍了拍身邊健壯的毛驢笑道。

    這頭毛驢是他的獎品,不僅有毛驢,每人還得了二十貫錢的獎勵,收獲頗豐。

    李大器摸了摸兒子的頭,又打量一下驢子笑道︰“這頭毛驢不錯,是德州三粉驢,體格高大健壯,在騾馬市至少要賣十五貫錢。”

    “這個驢以後就給爹爹代步了。”

    李大器連忙擺手,“我不用,你騎著它上學正好!”

    “我去學堂才三裡路,我和李二李三在路上走著玩呢,再說學堂也沒有地方拴驢子,爹爹騎它去縣裡最好。”

    李大器見兒子一片孝心,便高興地答應了,他牽過驢子笑道︰“我們先去鎮上買的吃食,然後回家!”

    “爹爹,大黑好嗎?”

    “大黑當然好,昨天又抓到一隻大肚子黃鼠狼,胡大娘可高興了,獎賞它一個大包子。”

    “我們的房子呢?應該修好了吧!”

    “已經修好了,比原來還多了間屋子,爹爹專門留給你,以後有自己的房間了,還買了傢俱.....”

    父子二人邊說邊走,牽著驢向鎮上走去。

    ......

    李大器父子剛回到村口,鞭炮聲再次響起,保正李真帶著全村人迎了出來,著實令李延慶又是意外又是感動,他連忙上前感謝大家。

    鄰居胡大叔卻帶著十幾個後生直接將他扛了起來,全村人一起歡呼鼓掌,李真豎起大拇指對李大器道︰“慶哥兒這次給我們村爭臉了!”

    旁邊顧三嬸搶著道︰“是啊!我今天去鎮上買東西,店家聽說我是李文村的,連聲誇贊呢,還便宜賣給我,都是慶哥兒給我們爭的光,大器啊!以前大嫂對不住你,說了些難聽的話,我向你道歉!”

    李大器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大家都對我很好。”

    李大器見到一張張熱情的臉龐,他高高舉手抱拳道︰“感謝各位鄉親,慶兒一直得到大家的照顧,大器感激不盡,以後慶兒若有成就了,一定會回報鄉裡,大家請去寒舍坐一坐吧!”

    眾鄉親紛紛鼓掌,簇擁著李延慶父子向他們的新家走去,李延慶剛走到家門前,大黑便搖著尾巴衝了上來,一下子將小主人撲倒,激動得在他臉上狂舔,眾人大笑,跟著李大器進了院子,立刻將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胡大娘帶著媳婦前來幫忙,給眾人燒茶送水,李延慶也打開包裹,將縣裡買的糖果點心以及松子、甜瓜子分給大家品嘗,李大器心中著實高興,索性拿出幾貫錢分給孩子們,眾人歡聲笑語,甚至兩家人爭著要和李大器結親家,惹得大家一陣陣哄笑。

    鬧了一個時辰,村裡人才漸漸散去,胡盛重重拍了拍李大器的肩膀笑道︰“有這樣的兒子,真的讓人驕傲啊!”

    李大器兩眼通紅,抹了一把眼淚道︰“要是雲娘還在,她該多高興。”

    旁邊胡大娘一拍手,“大器,你倒提醒我了,上午你老丈人來過了,正好你不在,他讓你帶慶兒找個時間去他那裡坐坐,他們想慶兒呢!”

    李大器的臉色有點陰沉,當初岳丈是怎麼對待他們父子,他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現在見慶兒稍微有點出息了,就想起外孫了。

    胡盛勸他道︰“畢竟他們也是大戶人家,肯主動低頭過來,已經很難得,再說慶兒也該給他娘掃掃墓,對不對?冤家宜解不宜結,看在慶兒娘的份上,過去的事情就別往心裡去了。”

    李大器點點頭,“你說得對,他們畢竟是慶兒的外公,回頭我先捎個口信過去,等大年初二我帶慶兒去給他們拜年。”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0 09:47 PM

第四十三章 深藏不露

    李延慶從前住著破破爛爛的茅草屋,著實對自己的家沒有什麼感覺,當這次重新修房子,李延慶才發現他家的地基其實蠻大的,不光前面有院子,後面也有院子,只是從前雜草叢生,沒有院牆,他還一直以為是片荒地。

    現在後院重新平整,院牆一圍,居然比前院還大,院子裡還有棵棗樹,可惜今年是小年,只稀稀疏疏地結了百餘顆小棗,收成不大,聽父親說,收成好的年份,樹上結滿了金黃的小棗,每年秋天自己都會爬上樹去吃個飽。

    這次族長給他們建屋確實出手大方,足足給他們修建了四間屋,除了正堂和左右廂房,後面還有間寢室,都是全新的青磚瓦房,地上也用大塊青磚鋪實,完全沒有了從前的濕氣。

    李大器還買了不少傢俱,桌椅都換成新的,從前的土坑也拆掉了,給自己和兒子各買了一張床,被褥、麻墊也都是新的,唯一留下的傢俱就是那口掉光了漆的大樟木箱子,那是李延慶母親陪嫁帶來的,也是李大器思念亡妻的寄託。

    日暮已降,喧囂散去,李延慶的心也靜了下來,他要開始著手寫《大聖捉妖記》第二部了。

    李延慶住在右廂房,這是除了客堂外最大的一間屋,比李大器住的寢室還要稍大一點,小毛驢今晚暫時住在左廂房,明天李大器要請人在後院搭一個牲口棚。

    大黑一早就要出去玩,不肯進屋睡,胡大叔便給它在院子做個窩,晚上就直接睡在院子裡看家。

    一盞明亮的油燈下,李延慶正在奮筆疾書,故事情節早已在他腦海裡成形,他可以毫無滯怠地一口氣寫出,這時,門外傳來父親的聲音,“慶兒,爹爹有話對你說。”

    “我沒事,爹爹進來吧!”

    李大器走進房間,他手中拿著李延慶寫的《大聖捉妖記之紅孩兒》,這是他兒子寫的書,他當然要好好讀一讀。

    他坐在李延慶對面笑道︰“爹爹剛看了你的書,寫得真不錯,蠻吸引人的,讓我寫我還寫不出來。”

    “只是寫不出故事吧!”

    李延慶放下筆笑道︰“要不我來想故事情節,然後爹爹寫書,我們父子合作,好好賺一筆錢。”

    李大器搖搖頭,“要是我寫,就絕不是這個味道了,一定枯澀無比,而且明天我要去趟縣裡,和姚學正以及其他同僚踫踫頭,修鄉志明天就正式開始了,同時還要修族譜,會非常忙碌,我在家的時間不會太多,以後恐怕很難照顧到你了。”

    李延慶笑道︰“我會照顧自己呢,爹爹不用擔心。”

    李大器其實並不是很擔心,他以前經常去縣裡抄書,一去就是好幾天,兒子都是交給鄰居照顧,不是也好好地過來了嗎?

    李大器又道︰“爹爹想了想,還是把家裡的毛驢留給你,你上學回家都方便,你可以把毛驢寄存在騾馬行,爹爹會再去買頭毛驢。”

    “爹爹,我真不需要,李二李三都不騎驢,若我騎驢就不能和他們一起走了,爹爹就騎去吧!不用再買了。”

    李大器見兒子不肯接受,只得算了,他起身正要走,李延慶卻想起一事,便道︰“爹爹等一下,我還有一件事。”

    “還有什麼事?”

    李延慶從床頭取過一大包錢,這便是鄉裡獎賞給他的二十貫錢,他對父親道︰“我問過師父了,如果只讀兩年小學房,學會讀書寫字,只要四貫錢就夠了,這二十貫錢我想以爹爹的名義資助村裡的五個孩子上兩年學。”

    李大器很驚訝,他不解地問道︰“你怎麼會想到資助孩子上學?”

    “是因為過了年州衙就會派人來查看爹爹的情況。”

    李延慶也不隱瞞,便將他見到知州李官人,請他幫忙刪除不良記錄之事告訴了父親。

    李大器徹底呆住了,李延慶見父親神情不對,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爹爹,你沒事吧?”

    李大器咧了咧嘴,眼楮頓時濕潤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情感,腿一軟坐下,趴在桌上嗚嗚哭了起來。

    李延慶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爹爹發泄內心的委屈。

    過了好一會兒,李大器才慢慢坐起身,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淚,“爹爹實在太高興了,慶兒,你是怎麼辦到的,我是說,你怎麼會認識知州?”

    “也是巧合,我們賞雪景時遇到,他當時微服出行,誰也不知道他是知州大官人。”

    李延慶本來還想建議,刪除不良記錄後可以搬家去異地準備科舉,但他又怕父親給自己說科舉之事,便暫時不提此事。

    李大器才明白兒子要資助村裡孩童上學的一番苦心,都是為了在短期內給自己建立起良好的聲譽。

    他掰著手指計算了半天,這才對兒子道︰“村裡適合讀書的孩子一共有十三人,李二兄弟和你已經上學,還有十人,你既然已資助五人,索性我再拿二十貫錢,把另外五個孩子也一起資助了,這樣不會東家誇贊西家不舒服。”

    “完全可以,從我的潤筆費裡拿二十兩銀子吧!爹爹的血汗錢就別動了。”

    李大器搖了搖頭,“你掙的錢留著,說不定以後有急用,這是爹爹的事情,就讓我來吧!”

    李延慶沒有再爭執,他明白父親的心意,李大器起身摸摸兒子的頭,憐愛地笑道︰“早點睡覺,別太熬夜了,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

    “我再寫幾行字就睡了。”

    李大器點點頭,關上門出去了,他走到院子裡,望著天空繁星點點,腦海裡思緒萬千,心潮起伏,他長長呼出一口白氣,自己是怎樣才得到了上天的垂青,兒子竟從一個傻瓜變成了天賦稟異的神童。

    .........

    第二天四更時分,李大器便留了張紙條,牽著驢走了,他這一去至少四五天才能回來。

    沒有過多久,李延慶也起床了,他性格不像岳飛那樣說做就做,他是三思而行,可一但做出決定,就會義無反顧去做,他也決心多少練一點武藝,雖然不想從軍行伍,但在金兵殺來時,他也能拔刀自保。

    李延慶看了看桌上的紙條,父親說已將村中孩子上學的事情交代給了保正,讓他不要操心,吃飯可以去胡大娘家搭夥,父親又在箱子裡留了兩貫錢,讓他自己餓了在鎮上買點吃食。

    李延慶去院子裡洗了把臉,便來到後院,說到練武,他還是一頭霧水,不知該從哪裡開始,不過李延慶肯定自己曾練習過武藝,否則不會那麼幹淨俐落地殺掉那只獒犬,也不可能打石百發百中,就算有天賦,也需要有人引領。

    李延慶想了片刻,他決定還是先從蹲馬步開始,至少馬步練好,他騎驢就不是問題了。

    李延慶剛剛蹲下,卻聽見遠處傳來低低的喝喊聲,他愣了一下,循聲望去,聲音竟是從後院外的樹林裡傳來。

    李延慶的家位於村莊的西南角,外面就是一片佔地數千畝的樹林,樹林的另一頭便是著名的永濟渠了。

    他趴在圍牆上看了片刻,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他索性拾起一把柴刀別在腰間,輕輕翻過圍牆,向樹林中走去。

    李延慶是第一次走進這片樹林,不過他相信從前的李延慶一定經常來,他很熟悉穿過幾片灌木叢,直接來到了樹林中一片空地內,李延慶頓時有點呆住了,只見樹林內的空地裡,胡大叔正在練槍,一桿大槍上下翻飛,四周銀光點點,儼如滿樹梨花盛開,旁邊還放著幾件兵器。

    李延慶眼楮瞪大了,這分明是極為高強的武藝,想不到李文村竟隱藏著一個武藝高強的好漢。

    這時,胡盛大槍一收,霎時間如暴雨驟停,空中的殺氣突然消失了。

    “是慶兒嗎?”胡盛背對著他笑問道。

    “大叔怎麼知道是我?”李延慶從樹後走了出來。

    “你的腳步聲我早就熟悉了。”

    李延慶心中頓悟,自己會的一招半式一定就是胡大叔所教,但他還是想確認一下,便笑嘻嘻走上前問道︰“我這兩個月有點糊塗,以前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了,我以前跟胡大叔學過武藝吧?”

    胡盛歪著頭看了他半天,不解地搖搖頭道︰“若不是我從小看你長大,我肯定會認為你不是原來的慶兒了,才兩個月前的事情你就忘記了?”

    李延慶撓了撓頭,“落井後有些事情想起來了,比如爹爹教我讀過的各種書,可有些事情真想不起來了,就像腦袋裡拔了幾個塞子,又塞上別的幾個腦孔一樣。”

    “這個比喻倒也形象!”

    胡盛笑道︰“其實你現在這樣最好,以前那些混帳事想不起來也罷。”

    李延慶比出一個打拳的動作,“這麼說,我以前真的跟胡大叔學過武? ”

    “我沒有教過你什麼武藝,只是我每天練武時,你就在旁邊看著,偶然也跟著比劃,我唯一教過你打石子,你真的有特殊天賦,一個下午就比哪些練十幾年的人都強,只是後來我再也不敢教你了。”

    “為什麼?”

    胡盛有點猶豫,半晌才嘆口氣道︰“兩個月前我在院子裡練力量,就是單臂把水桶從井里拉起來,你在旁邊看見了,結果你第二天就掉進井裡了,雖然是我把你救起來,但這件事我真不敢對你爹說。”

    “大叔再教我練練武吧!”李延慶央求道。

    胡盛搖搖頭,“這個世道如果能學文,沒有人願意練武,我也是逼得無奈才走上學武這條路,慶哥兒,你聽大叔的,好好讀書,將來考上進士,我們這些武人都得歸你管。”

    “大叔,我並不是一時興致,你也親眼看見了,若不是我跟大叔學過一招半式,已經被那條惡犬咬死了,我學武只是想自保。”

    “可是被狗咬這種事情畢竟很少發生,如果你考上舉人,十個劉弘承都不敢動你一根毫毛,你怕什麼?”

    沉默片刻,李延慶低聲道︰“我們從縣裡回來時,契丹人一箭把我們大車的挽馬射死了,大叔,我不想變成另外一匹任由契丹人宰殺的馬。”

    胡盛一時無言以對,他之所以不願教李延慶練武,是因為李大器絕不會答應兒子跟自己學武,不過李延慶說得也對,河北西路緊靠遼國,一旦遼兵下來打草穀,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連自己都保不住,何談保護家人?

    想了好一會兒,胡盛才緩緩道︰“術有專長,你的任務還是讀書,在閒暇之餘,也可以跟我練練基本功強身健體。”

    李延慶心中有點失望,居然只是強身健體,不過既然胡大叔答應了,以後再想辦法磨他,李延慶立刻躍躍欲試道︰“我現在就有時間,胡大叔教我點什麼吧!”

    胡盛哈哈一笑,“如果遼兵殺來,第一要務就是逃,所以我們今天練跑步,走吧!”

    胡盛轉身向樹林深處奔去,李延慶愣了半晌,他還以為是練練刀法棍術什麼的,沒想到居然是跑步,無奈,他只得跟著胡大叔向西面永濟渠方向奔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0 09:51 PM

第四十四章 不戰屈人

    李延慶從小跑步,一直跑到大學,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跑得暢快。

    原因竟然如此簡單,胡大叔就教了他一個最簡單的呼吸方法,跑了整整一個時辰,腿腳也不酸痛,走進學堂時依舊精神飽滿,神采奕奕。

    “慶哥兒!”

    李二氣呼呼迎了上來,“早上我等你半天,你去哪裡了?”

    李延慶這才想起,自己忘記告訴李二了,他心中歉然,連忙道︰“我早上起來跑步去了,以後會天天跑,你們就別等我了。”

    “我也跟你一起跑!”

    “沒問題啊!”

    李延慶一口答應了,笑道︰“明天五更時分,我們在路口見!”

    “五更就起來啊!”李二面露難色,他每天都睡不夠,被他娘硬拖起來的,五更哪裡起得來。

    “讓我再想想吧!明天你若沒見我,就別等了。”

    “隨便你,老貴呢?”李延慶張望一下,學房裡沒有看見王貴。

    “他今天請假了,家裡好像有什麼事?”

    這時,李延慶看見湯懷走進學堂大門,便丟下李二,快步向湯懷迎了過去。

    “湯哥,老貴家出什麼事情了?”

    湯懷慢慢吞吞道︰“還不就是為了那匹馬的事情,他祖父硬要馬夫賠,阿貴就和他祖父杠上了,他說如果一定要為難馬夫,他就不讀書了。”

    “那會怎麼樣?”李延慶焦急地問道,王貴可別真的不讀書了。

    “誰知道呢,那小子很倔的,不過我聽說他祖父把阿貴的銅梅敬了祖,他不讀書,他祖父會急得跳腳吧!”

    李延慶笑了起來,王貴不笨啊!捏住祖父的軟肋,應該問題不大。

    這時岳飛也來了,三人聊了幾句,便一起向學房走去。

    剛走到學房門口,卻見師父姚鼎從房裡出來,李延慶三人連忙上前給師父行禮。

    姚鼎臉色又恢復了常態,陰沉得就像夏天雷雨的前兆,對他們三人道︰“學堂裡有了些變化,我挑幾個學子單獨教授,你們也跟我來吧!”

    走了幾步,他又停住腳步問道︰“王貴呢?”

    湯懷連忙解釋了,姚鼎點點頭,“難得啊!”

    三人跟著師父向他們特訓的學房走去,李延慶發現師父似乎心情不太好,便低聲問岳飛,“師父怎麼了?”

    岳飛輕輕噓了一聲,“回頭給你說。”

    三人走進學房,見裡面還坐著名大學房的學子,李楓和張大嘯也在坐,另外幾人都是準備明年春天參加縣考的學子,李延慶明白了,這就是考前強化班。

    三人找到自己位子坐下,姚鼎點了名,便道︰“還差三人,也不用等了,按照慣例,童子會後就要為縣考準備了,我知道你們中間有人是想花錢去讀書的,不過就算花錢也要參加縣考,作為師父,我得保證你們通過最基本的考試,我別的廢話就不多說了,只有一句話,這門是開著的,想離去盡管隨意,我不會阻攔。”

    說完開場白,姚鼎就開始了授課,縣學考試就是以書法為基礎,然後考《孝經》、《論語》和《孟子》三篇,但比童子會的考試難度更大,不僅考默經,還考詮釋,就是出一段聖人之話,讓他們寫出歷史上相對應的事件。

    這其實就是看師父水準的高低,高水準的師父就會解釋得非常精準,學生就會考得好。

    不過今天王貴沒來,所以姚鼎並沒有講詮釋,而是讓他們繼續背默這三篇儒家經典,今天先默《論語》十遍,同時也是練習書法。

    姚鼎佈置完功課便走了,十幾個學子開始沙沙寫字,李楓目光陰冷地看著李延慶,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岳飛在紙上寫了句話遞給李延慶,李延慶見上面寫著︰‘縣裡昨天送來文書,所有學子只能參加一次童子會。’

    ‘為什麼?’李延慶在下面又補寫一句。

    “說讓更多學子有機會參加童子會。”

    “這是好事啊!師父為什麼不高興呢?”李延慶又在下面寫道。

    岳飛笑了笑,繼續在紙上寫道︰‘沒有你參加,鹿山學堂明年怎麼奪魁?師父的壓力大啊!’

    李延慶一時無言以對,這次他靠一些歪才加運氣才奪了冠,明年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這時,李延慶忽然感到有人出現在他面前,一抬頭,只見李楓站在他面前,李延慶順手把談話的紙收起,繼續地低頭寫字,不理睬他。

    “你們剛才在寫什麼?拿出來!”

    李延慶不睬他,繼續寫他的字,李楓忽然一伸手,將李延慶的筆奪了過去,李延慶這才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李楓那日被賣蛐蛐的漢子訛詐了兩貫私房錢,這件事他不敢告訴祖父,心中又不甘,便一口惡氣憋在心中,這次李延慶奪得了童子會魁首,昨晚祖父將他大罵一通,罵他不爭氣,白讀了那麼多年書,連個六歲的小娃子都比不過。

    此時他看見李延慶,新仇舊恨便一起爆發了。

    他以為李延慶會跳起來和他搶筆,不料李延慶卻平靜地望著他,沒有一點怒氣,讓他有一種一拳打空的感覺。

    “現在是做功課時間,你們在鬼鬼祟祟寫什麼東西,快拿出來,不然我告訴師父去。”

    “告訴我什麼?”身後傳來了姚鼎嚴厲的聲音。

    眾人都嚇一跳,趕緊埋頭寫字,姚鼎走上前,狠狠瞪了李楓一眼,“你拿別人的筆做什麼?”

    李楓嚇得連忙把筆放在桌上,低下頭道︰“學生看見他們幾個不好好寫字,在偷偷摸摸寫什麼,便忍不住起來制止他們!”

    “是嗎?”

    姚鼎嚴厲的目光轉向李延慶,一伸手,“在寫什麼,拿出來!”

    李延慶無奈,只得伸手從旁邊凳子上拾起那張紙,心中卻一動,這紙似乎不是剛才那一張了。

    他將紙遞給姚鼎,姚鼎接過紙看了一眼,臉上溫和了一點,“這些詮釋以後我會慢慢解釋,不要性急,現在只管把字寫好。”

    他將紙還給李延慶,又瞪了李楓一眼,“你自己三心二意,還有臉說別人,回去寫字,再讓我看見你隨便離位,看我怎麼教訓你!”

    李楓踫了個釘子,只得含恨地盯了李延慶一眼,回自己座位了。

    姚鼎轉了一圈,又去了隔壁的大學房。

    李延慶這才看見紙上內容,竟然寫著︰‘孟子曰︰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怎麼理解此文之意等等,一共有六七個問題。

    原來那張紙被岳飛偷偷換了,李延慶回頭看一眼岳飛,只見他面無表情,一本正經地寫字,就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

    下午放學,李延慶和幾個夥伴走出學堂大門,湯懷悄悄拉了一把李延慶,李延慶這才發現李楓帶著四五個同夥站在前面不遠處等著他呢!

    他們全部是十二三歲的大學子,每個人都比他們高一頭,卻一個個吊兒郎當,就差嘴上叼根香煙了。

    李楓不敢在學堂收拾李延慶,便放學在門口等他。

    李延慶甩開湯懷的手,迎了上去,平靜地對李楓道︰“我不知哪裡得罪你了,不過你若一定要找我麻煩,我也不怕你,我們去宗祠,別在這裡讓外人看笑話。”

    李楓哪裡敢去宗祠鬧事,他甚至不敢讓別人族人知道,說起來李延慶雖然是李氏旁枝,可族長卻異常疼愛這小子,連自己祖父都拿他沒有辦法,李楓只是心中嫉妒,便想狠狠收拾一下這小子,出心中一口惡氣。

    但嫉妒歸嫉妒,李楓並不愚蠢,李延慶一句話提醒了他,萬一打了這小子,他跑去族長那裡告狀怎麼辦?

    他眼珠一轉,便假惺惺道︰“不是我想打你,我只是好心來提醒你,有人要教訓你。”

    他回頭給張大嘯使個眼色,讓張大嘯上,張大嘯卻有點猶豫,他畢竟和李延慶在客棧住過一間屋,而且他和湯懷的關系也不錯,這個面子他有點拉不下。

    李延慶心裡明白,便笑道︰“這樣吧!我們也不用打架,我們來比一比武藝,如果我輸了,我賠十貫錢給你們,如果我贏了,那你們以後就別來找事!”

    幾個大學子頓時感覺有油水可撈,便慫恿李楓,“和他比了,咱們肯定不會輸。”

    李楓參加過孝和鄉的保甲訓練,倒是會點武藝,更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六歲小孩,只要不比文,他就不怕。

    在同伴的慫恿下,他擼起袖子道︰“我跟你比了,棍棒拳頭隨便你,你說比什麼?”

    李延慶彎腰撿了塊石頭,掂了掂,閃電般打出去,樹上一隻斑鳩躲閃不及,‘啪!’被打得羽毛四濺,從樹上直挺挺掉下來,正好落在幾名大學子面前。

    李延慶拍拍手,“咱們就比這個,你請吧!”

    幾個大學子大驚失色,面面相覷,忽然轉身飛奔而去,這個臉丟不起啊!

    李楓滿臉通紅,揮了揮手,“算了,算了,和你打架,別人會笑話我以大欺小,這次就算了,以後別再惹我了!”

    他也轉身向幾個同伴追去,“你們幾個混蛋,跑什麼跑啊!”

    學子們一片轟笑,圍住李延慶七嘴八舌,剛才那一手太厲害了,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崇拜。

    這時,後面有人問道︰“慶哥兒,老湯,發生了什麼事啊?”

    李延慶和湯懷一回頭,只見王貴和他祖父從學堂裡走出來,王貴滿面春風,他的祖父卻是陰沉著臉。

    眾人連忙給王貴祖父行禮,王萬豪點點頭,“你們玩會兒吧!”

    他又對王貴道︰“貴兒,等會兒來店裡找我。”

    他邁開方步,負手向鎮上走去,王貴見祖父走遠,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明天繼續上學,我贏了!”

    這時,李二拎著斑鳩在王貴面前晃了晃,“你知道慶哥兒是怎麼打鳥的?”

    “打什麼鳥?”

    湯懷便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王貴頓足捶胸,“這麼精彩的事情,你怎麼不等等我啊!”

    他拉住李延慶不依,一定要李延慶再打一隻鳥給他看看。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1 09:37 PM

第四十五章 新年到來

    次日五更時分,李延慶又再次來到了小樹林,胡盛已在等候他了,見李延慶跑來了,笑了笑道︰“昨天沒有準備,所以只跑步,今天要加點料了。”

    李延慶大喜,“大叔可是要教我練刀?”

    “不是!”

    胡盛沒好氣道︰“今天還是跑步,不過跑步之前先舉一百下石鎖!”

    李延慶回頭望去,只見在樹下面放著一大一小兩只石鎖,一隻估計有百斤重,另一隻大概二十斤左右。

    胡盛上前輕松舉起百斤重的石鎖,將它高高舉過頭頂,對正在發呆的李延慶喊道︰“開始吧!舉完一百下我們就跑步。”

    李延慶無奈,只得上前奮力舉起石鎖......

    寒風凜冽,兩人一前一後沿著永濟渠向南跑了三十多里,李延慶卻累得氣喘吁吁,連話都說不出來,雙腿更是像灌注了鉛一樣,沉重無比,和昨天的跑步完全不是一回事。

    胡盛看了他一眼,便指著不遠處一塊大石,“今天先饒你一次,休息片刻,馬上接著跑!”

    李延慶一下子癱倒在大石上,這會兒大青石簡直比鵝絨墊子還要舒服,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累過,感覺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胡盛卻沒有停,開始在空地上打拳,這套拳打得虎虎生威,卻看得李延慶眼花繚亂,胸悶欲吐。

    好容易胡盛打完一趟拳,李延慶也稍微呼吸平順了一點,連忙鼓掌喝彩,“好拳法,大叔厲害啊!”

    胡盛卻冷笑一聲,“你昨天看到的槍法也好,今天看到的拳法也好,都不過是花架子罷了,上了戰場一點用都沒有。”

    “那什麼武藝有用?”

    “跑步!打不過就逃,這比什麼都實用。”

    李延慶苦笑無語,胡大叔還真教自己逃命之術呢!

    胡盛一揮手,“繼續跑,這下子不能停了。”

    李延慶滿肚子疑惑要問,胡盛卻跑了起來,遠遠聽他喊道︰“想問什麼,邊跑邊問。”

    李延慶只得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大叔,為何昨天跑得很輕鬆,今天卻這麼累!”

    胡盛哈哈一笑,“跑步哪能不累呢?只不過是把昨天的疲勞積累到今天來了,我今天讓你舉石鎖,就是把你的疲勞先釋放出一部分,否則你今天十里都跑不了。”

    “舉石鎖也是休息?”

    “當然!你練字也不是休息嗎?”

    ......

    “大叔讓我跑步是在鍛煉我的耐力吧!”

    “不愧是讀書人,就是聰明,兩軍交戰,最後被殺的人,要麼是力量太弱,要麼是體力不足,要麼就是逃得太慢,跑步既鍛煉體力,又鍛煉速度,是最好的強身健體方法。”

    “那力量呢?我該怎麼練力量。”

    “你練力量做什麼?你就算練一輩子也追不上我。”

    “可是....不練力量,我怎麼和契丹蠻子對抗?”

    胡盛忽然停了下來,他注視著李延慶道︰“你和劉承弘比力氣,你就算用盡全部力量也比不過他一隻胳膊,可那天你卻差點將他開腸破肚,你忘了嗎?”

    李延慶若有所悟,“大叔是說我速度快!”

    胡盛又跑了起來,對李延慶笑道︰“你有兩個驚人的天賦,一個是快,一個是準,你把這兩個天賦往深裡練,練得精深了,你的武藝就出來了,學那麼多招數做什麼,殺人只需一刀即可斃命。”

    李延慶豁然開朗,“大叔,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不要再說話了,用我教你的呼吸方法,你很快就不累了!”

    胡盛加快了跑步速度,李延慶也不再說話,調整呼吸,緊緊跟隨著胡盛的步伐,小小年紀,竟然一點也沒有落伍,胡盛暗暗誇贊,這孩子領悟力太強,將來還說不定真是個人物。

    .......

    就這樣,李延慶天天淩晨跟隨胡盛跑步,胡盛教他的呼吸方法能大大提高跑步的效率,他體力一天比一天好,李延慶很快便體會到了跑步帶來的好處,每天精神飽滿,體力充沛,而且記憶力更好,使他讀書更不費勁了。

    從第十一天開始,胡盛開始給他腿上和胳膊上綁縛鉛袋,加大跑步難度,用胡盛的話說,這是為了讓他以後能抱著家財逃命。

    時間一天天過去,新年的氣氛也越來越濃厚,李延慶來宋朝後的第一個新年即將來臨。

    李大器早回來了,他也知道兒子每天清晨跟隨胡盛跑步,不過他並不反對,只是不要棄文學武就行,跑步能強身健體,對讀書有好處,這一點李大器深有體會。

    不過越到新年,李大器就越忙,很多族人都從外地趕回來,正好有利於他修族譜,這幾天他和李大光早出晚歸。

    臘月二十六學堂開始放假,學子們終於可以在家睡個懶覺了,但李延慶卻沒有這個優待,一旦跟隨胡大叔跑步,他就不能停下。

    這天清晨,兩人跑步回來,分手時胡盛對李延慶笑道︰“今天要搗年糕,你也來幫忙吧!”

    “好啊!”

    李延慶很興奮,他小時候家裡也搗過年糕,去縣裡參加童子會時,也看見縣裡人在搗年糕,竟然和小時候沒有任何區別,他很想去看看,只是沒有機會出去,沒想到胡大叔也要搗年糕,令他充滿了期待。

    回家吃了幾個粗面大饃饃,又在井邊用冷水沖了身體,剛收拾好,便聽見小青兒在院子裡叫他了。

    “來了!”

    李延慶披上一件短褂便到院子裡。

    “二哥哥,要打年糕嘍!”小青兒興奮得就像小兔子一樣,又蹦又跳。

    以前李大器窮困潦倒,都是胡大叔打了年糕後送一點給他們,今年他們家條件改善了,搗年糕便可以兩家合作,兩家買了七斗糯米和三斗粘米,胡大娘將它們蒸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兒子胡盛來做。

    搗年糕的容器有兩種,兩人打用石槽,一人單打用石臼,擊打工具就是木錘子,但不管是雙打還是單打都必須有人在下麵隨時翻動米團,這樣才打得均勻細膩,味道更好。

    胡盛穿了一件無袖短褂,露出烏黑油亮的腱子肉,異常強壯,李延慶也和他一樣打扮,但胳臂卻細白得多,不過看起來還是蠻健壯的。

    “我在上面打,你在下面翻,一定要眼疾手快,不能被我的錘子打著了,明白了嗎?”

    “大叔,這也是在練武嗎?”李延慶興奮地問道。

    胡盛呵呵一笑,“這可不是練武,這是我在利用你速度快的優勢給我翻米麵,別人配合不了我,我覺得你可以。”

    兩個人洗乾淨手,胡盛活動一下胳膊,“我們開始吧!”

    李延慶已心領神會,剛開始不需要他,但搗幾十下後,熟米漸漸黏成一團,胡盛喝了一聲,“開始翻!”

    胡盛打了一下,在木錘抬起的瞬間,李延慶便用最快速度將石臼裡的米團翻了個身,胡盛見他有點緊張,便笑道︰“先慢慢來,等配合熟練後,我們再加快速度。”

    年糕打得好不好關鍵不在於打的人,而在於下面翻年糕的人,一般而言,翻得越快、越全面,打得就越均勻,最後做出的年糕也就更加細膩美味。

    就這樣,一人上面打,一人下面翻,速度也越來越來快,令人眼花繚亂。

    兩人一口氣打了半個時辰,胡盛大喊一聲,“停!”

    兩人同時停下,李延慶只覺得渾身大汗淋灕,連衣服都濕透了,胡盛也是一樣,他一豎大拇指贊道︰“真痛快,慶哥兒,能讓我打得這般痛快的,你是第一個。”

    李延慶也笑道︰“剛開始我還看得見,到後來就完全憑本能了,居然沒有被錘子打著,也真是僥幸。”

    “這可不是僥幸!”

    胡盛微笑著對李延慶道︰“你開始是用眼楮看,但後來你是用心來看,這是你從小就有的天賦,來!我們換一桶米繼續。”

    兩人一口氣打了三大桶熟米,旁邊胡大嬸和青兒娘開始用模子做年糕,一個個圓潤細膩的年糕便做成了。

    小青兒在旁邊興致勃勃玩耍,捏了兩只小兔子和一隻小鹿。

    搗完了年糕,李延慶站起身喘了口氣,他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他掀起衣襟擦了把汗,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幾個人的說話聲,一個中年婦人探頭問道︰“慶哥兒在這裡嗎?”

    原來是村裡的顧三嬸,李延慶笑道︰“三嬸子,我在呢!”

    頓時從外面湧進來五六個人,都是同村的鄉親,他們滿臉笑容,七嘴八舌圍著李延慶道︰“慶哥兒,幫我們寫幾幅春聯吧!”

    鄉鄰的請求,李延慶當然不會拒絕,他便問胡盛道︰“大叔還有別的事情要我幫忙嗎?”

    胡盛搖搖頭笑道︰“本來還想帶你去殺豬,算了,我帶虎子和柱子去,你去給大夥兒寫春聯,別忘了給我也寫一幅。”

    “大叔放心,忘不了!”

    李延慶回家拿了件衣服披上,便被眾人簇擁著去寫春聯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1 09:42 PM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一個下午,李文村的家家戶戶都貼上李延慶寫的春聯,他肚子裡有上百條春聯,每家每戶都可以不重樣,他寫的春聯既新奇又吉利,消息很快傳開,轟動了十里八鄉,上門求春聯的人家絡繹不絕,李延慶也不拒絕,有求必應。

    甚至連鹿山鎮的店鋪也紛紛上門求李延慶給他們寫春聯,李延慶對店鋪卻不客氣了,要收潤筆費,他以每家五百文錢的價格,一口氣寫了十幾幅好對聯,賺了一筆過年錢。

    新年來臨,每家每戶最大事情就是要準備祭祖了,小戶人家雖然不像李氏家族那樣專門修建一座宗祠,但幾乎家家戶戶都把正堂清理出來,擺上先祖的靈位牌,又放上雞鴨魚和幾樣點心,焚香點燭,全家人準備正月初一祭拜先祖了。

    除夕下午,家家戶戶都在忙碌地做年夜飯,炊煙裊裊,村子裡彌漫著臘肉和米酒的香味,李大器被族長叫去宗祠幫忙,他們家一向沒有年夜飯,李延慶晚上會去胡大叔家吃飯。

    李延慶一個人在後院無聊地練習打石子,棗樹上掛了一枚銅錢,他站在三丈外用石頭打這枚銅錢,大黑則忙碌地給他撿石頭,他打出一枚石子,大黑便衝過去,把石子叼回來放在他腳下,院子不時傳來叮當的銅錢響聲。

    忽然,大黑對牆外汪汪地叫了起來,李延慶心中奇怪,外面會有什麼動靜,他爬上牆,只見從遠處樹林內走來一人,身材高大魁梧,頭戴範陽帽,身穿短皂衣,肩上扛著一根哨棍,哨棍上挑著小包袱和一隻酒葫蘆。

    這身打扮像極了水滸上的林沖,不過當此人走近,李延慶第一感覺就是此人不是善類,皮膚黝黑,長一張削瘦的長臉,臉頰上有道兩寸長的刀疤,一雙三角眼格外陰冷。

    這時,他也看見了李延慶,生怕李延慶跑掉,便遠遠問道︰“小哥,這裡可是李文村?”

    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和酒館的掌櫃是一個口音,京城人,李延慶便道︰“這裡是李文村!”

    “你們村有沒有一個姓扈的漢子?”

    姓扈的沒有,不過倒有諧音姓胡的,李延慶心中一動,莫非他是來找胡大叔的?

    他立刻搖搖頭,“村裡沒有姓扈的,大叔搞錯了吧!”

    這名男子走到一丈外問道︰“你們這裡是孝和鄉李文村就沒錯,或許他改成別的名字了,是一個很壯實的大漢,三十多歲,長得像頭熊一樣,和我一般高,武藝很厲害,你想想看,有沒有這個人?”

    這不就是胡大叔嗎?李延慶心中升起一絲警惕,這人看起來不像善類,別是來找胡大叔麻煩的吧!

    他剛要否認,旁邊小路上傳來了胡盛的聲音,“卞老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大漢一回頭,頓時滿臉驚喜,“扈哥哥,我總算找到你了。”

    胡盛卻並不高興,依舊冷冷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大漢有些尷尬,半晌回答說︰“去年有人在鎮上看到哥哥了。”

    “哼!連我住哪個村都摸清楚了,你們果然是有心啊!”

    “哥哥別這樣說,方教主也是景仰”

    “住口!”

    胡盛喝止住了來人,他看了一眼坐在牆頭上的李延慶,便冷冷道︰“既然已經來了,那就到我家裡去說話吧!”

    大漢連忙抱拳感謝,快步走上前笑道︰“大娘身體如何了?舊傷在冬天還會發作嗎?”

    “回去再說!”

    他們二人從小路走了,牆頭上的李延慶滿臉驚訝,方教主,難道是方臘,方臘可不就是摩尼教教主麼?

    今年是1111年,李延慶想起今年發生的一件大事,宋王朝財政吃緊,皇帝趙佶便在今年春天任命楊戩在京城以東設立‘刮田所’,強佔田產,加征稅賦,到處家破人亡,冤案不計其數。

    同時在南方江浙一帶設立了‘蘇杭應奉局’,收刮民間的各種花石竹木和奇珍異寶,用大船運向汴京,每十船組成一綱,這就是著名的‘花石綱’。

    這兩件事便是宋江和方臘起義的導火線,不過此時他們還沒有起義,但已經開始在秘密籌備了。

    李延慶聯繫到剛才這個男子,他便隱隱猜到,很可能是方臘要來招攬胡大叔了。

    不過從他們的話語之間,李延慶感覺到胡大叔的身世也不簡單。

    李延慶再也坐不住了,便跳下圍牆,向胡大叔家跑去。

    李延慶跑進胡大叔家院子,只見小青兒一個人蹲在菜地旁玩泥巴,她有點不高興,撅著嘴,也沒有理會李延慶。

    李延慶見西屋關著門,估計胡大叔和那個大漢在西屋裡說話。

    這時,李延慶聽見廚房有胡大娘的說話聲,便悄悄向廚房走去,原來是胡大娘在和兒媳在說話。

    “婆婆,那人到底是誰,出手這般闊綽,上來就是五十兩金子。”

    李延慶暗暗思忖,五十兩金子就是五百兩白銀,這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小數字,這人是在招攬胡大叔呢!

    “金子咱們不能要,大郎肯定會還給他,媳婦,這人不是好東西,咱們得警惕一點。”

    “婆婆,大郎以前到底是做什麼的,怎麼沒聽你們說起過?”

    青兒娘姓張,李延慶一直叫她張嬸,娘家在大名府,和胡大叔不是一個地方人,李延慶聽胡大娘說過她的事情,但連張嬸都不知道胡大叔以前是做什麼的,足見胡大叔來歷神秘了。

    “我當初不是告訴過妳嗎?大郎原是京城武師,打傷人逃到湯陰縣來。”

    “可我感覺不像,剛才那個人分明叫大郎二大王,婆婆,妳給我說實話,大郎以前是不是”

    李延慶越發好奇,難道胡大叔從前是佔山為王的強盜嗎?

    胡大娘有點不高興了,“妳們成婚五年,青兒都三歲了,妳還要一個勁問大郎的往事做什麼?難道他對妳還不好嗎?”

    ‘ 當!’胡大娘重重將鍋一扔,轉身向廚房外走去,李延慶嚇得連忙趴下身子,在地上挖泥巴。

    胡大娘走出廚房,正好看見李延慶,不由一怔,“慶兒,你在這裡做什麼?”

    李延慶擠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笑臉,“大娘,我在和青兒玩泥巴呢!”

    “哦!你爹爹什麼時候回來,我們要早點吃年夜飯了。”

    “大娘,我忘記說了,爹爹今晚要在祠堂裡陪族長守夜,不回來吃年夜飯了。”

    胡大娘笑了笑,“看來你們族長很看重你爹爹,這是好事,那快去洗手,青兒,你也跟二哥哥去洗手。”

    李延慶上前拉著青兒的手去井邊了,這時,婆媳二人都不說話,各自端著菜向正堂走去,西屋門忽然開了,只聽胡盛冷冷道︰“吃完飯你就走吧!看在兄弟一場的情分上,我今天不跟你翻臉,但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哥哥,你幹嘛這麼 呢?難道你一定要教主來勸你才行嗎?”

    “給我閉嘴,他若敢來,我就直接報官!”

    “哥哥難道連金子也不想要嗎?”

    緊接著‘砰!’一聲拍打桌子,胡盛怒道︰“金子你拿回去,我不要!”

    漢子也怒了,喝道︰“姓扈的,我也最後勸你一句,這是方教主看得起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滾!”

    胡盛暴怒了,一把將那人扯到院子裡,“給我滾出去!”

    漢子也大怒,反手掐住胡盛脖子,兩人滾翻在院子裡,撕打起來。

    李延慶急忙拉過小青兒,想把她保護住,不料平時柔弱的小青兒見有人欺負爹爹,她忽然變得異常兇悍,像只小老虎一樣衝過去,抱住漢子的大腿,狠狠一口咬下。

    疼得漢子大叫一聲,胡盛趁機甩開他,一把將女兒拉過來,交給李延慶,“看好她了!”

    李延慶死死抱住小青兒,只覺她拼命掙紮,要幫爹爹打架,就儼如她骨子裡的悍勇這一刻被激發出來了。

    這時,胡大娘也拎著一把刀從廚房裡衝出來,用刀指著男子怒斥道︰“卞老三,今天是大年三十,老娘不想跟你翻臉,過去的事情我可沒有忘,若你敢再來,我們新帳舊帳一起算。”

    疤臉漢子最終沒有繼續打下去,他看了看他們母子,又看了一眼李延慶和小青兒,克制住滿腔怒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了,我會回去向教主如實稟報,讓教主來做主吧!我們後會有期。”

    說完,他轉身便怒氣沖沖離去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1 09:46 PM

第四十七章 新年祭祖

    這頓年夜飯吃得壓抑無比,胡家一家四口誰也沒有吭聲,李延慶匆匆刨完一碗飯,吃了兩塊臘肉,便拾起一袋骨頭道︰“大叔,我先回去了。”

    胡盛點了點頭,“明天早上我可能沒法陪你跑步了,你自己跑吧!”

    “我會的!”

    胡大娘又連忙給他盛了一碗飯菜,讓他晚上餓了吃。

    “謝謝大娘!”

    “慶哥兒!”胡大娘追了出來。

    “大娘還是什麼事?”李延慶停步問道。

    胡大娘平靜地對他說︰“大娘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但有些人情世故你不懂,今天看到的事情對誰也不能說,甚至對你爹爹也不能說,記住大娘的話了嗎?”

    “大娘放心吧!慶兒心裡明白著呢。”

    李延慶端著碗一溜煙便跑回家了,剛把骨頭扔給大黑,李二李三又跑來找他去放鞭炮,李延慶一個人在家無聊,便跟著他們一起去了。

    這一夜,李文村家家戶戶都在歡聲笑語,到處是鞭炮聲響,李延慶尤其受歡迎,每家每戶看見他都要把他拉進去吃塊臘肉,啃塊骨頭,連李二李三也跟著他沾光,口袋塞滿了糖果。

    但胡大叔家卻十分沉寂,天剛黑,家裡的燈便熄滅了。

    李延慶站在草垛上望著胡大叔家,心中感概萬千,胡大叔家就是一個小小的縮影,一葉可知秋,大宋的動蕩歲月要來了。

    ......

    五更時分,李延慶又起來跑步了,他穿過樹林,沿著永濟渠向南奔跑,此時永濟渠已經完全冰凍,大大小小的船隻都被凍在水中,很多長年在船上生活的漂人也臨時搬到岸上,搭起一個個窩棚,等待著春天來臨。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風俗,家家戶戶都要祭祖,就連這些生活貧苦的漂人也不例外,他們在窩棚門口擺上香燭和一點祭品,把祖宗的靈位牌也擺放,幾乎每個窩棚前都在忙碌祭祖。

    李延慶一口氣向南跑了二十里,南面是另一個小鎮,叫做張家集,又叫張集鎮,二三十戶人家,規模要比鹿山鎮小得多,只有一家破舊的客棧,四周也是大片樹林和草地。

    今天只有李延慶一人跑,未免有些不習慣,他一邊跑一邊東張西望,此時是冬日的五點左右,天還沒有亮,天空星光璀璨,空氣格外透徹,將大地撒了一層朦朧的銀色。

    官道上已經有了幾個稀疏的行人,和平時相比還是少了很多,畢竟今天是大年初一。

    李延慶忽然在路邊一叢灌木旁看到了一根挑著酒葫蘆的哨棒,他的腳步遲疑一下,慢慢行走,緊接著在草地上看見了一個人,就是昨天那個漢子,他竟在這裡睡覺,小包袱枕在頭下,範陽帽則蓋在臉上。

    這漢子身上不是沒有錢,向南走一里,便能到張集鎮上投宿,可這人寧可在野外睡覺.......

    李延慶見他腳動了一下,便不敢再多想,加快步伐向北跑去。

    今天當然不用上學,但卯時正,也就是清晨六點整,李氏家族要開始祭祖了,父親再三叮囑他不要遲到,李延慶看了看星光,心中估算一下,此時離卯時應該不到一刻鐘了,他來不及回村子,直接向鹿山鎮奔去。

    新修好的宗祠比原來大了不少,但格局並沒有變,建築和從前一模一樣,主要是院子變大了。

    祠堂內外此時已經擠滿了數百名李氏族人,鹿山、潛山、文村和松河四房的族人都趕到了宗祠,縣裡的族人也趕來了,甚至還有一些族人是從外地趕回來。

    李氏家族人丁興旺,短短百餘年便從四個男丁繁衍到三百餘人,這也是大宋社會安定、經濟發達的一個縮影,孝和鄉近一半的村子也是在近五十年內才逐步出現的。

    祭祖還沒有開始,族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只有參加籌辦祭祖的十幾名族人格外忙碌,進進出出川流不息。

    這時,李延慶看到了父親李大器,他坐在門口負責登記,被十幾個族人包圍著,雖然父親看起來有點疲憊,但滿臉紅光,興致很高,這也難怪,他已經被家族冷落多年,今年終於得到了重視,他心中當然十分舒暢。

    李大器也看見了兒子,他用筆指了指院子,讓李延慶先進院子去玩,他實在太忙,過來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李延慶走進院子,院子裡掛滿了燈籠,亮如白晝,和外面一樣擠滿了族人,只見在老槐樹下坐著一個三十餘歲的男子,被一大群少年和年輕人包圍著。

    “你們不知道,京城滿地都是錢,十貫錢對我們可是兩三年才能攢下來,可對京城人來說,就是一頓飯錢。”

    周圍人一片驚呼,人人眼中都露出羨慕之色,李延慶知道這人是誰了,是潛山村的一個族人,叫李冬冬,聽四叔李大光說,好像在京城開了家茶館,在李氏宗族中屬於混得不錯的人,他也是剛從京城趕回來祭祖。

    李延慶也好奇地擠在一群少年中,聽聽京城的見聞。

    “到清明時節,倭瓜剛剛上市,一對新鮮的倭瓜,咱們這裡賣多少錢?”

    “最多十文錢!”一名少年介面道。

    “可你們知道京城賣多少錢,一對剛上市的新鮮倭瓜要賣三十兩銀子。”

    周圍人再次一片嘩然,李楓激動得揮手道︰“那我們趕緊把倭瓜運過去賣,豈不是發大財了!”

    李延慶忍不住冷笑一聲說︰“兩三天後十文錢也不值了。”

    李楓認出了李延慶,臉一紅,連忙把臉轉過去,裝著沒看見他。

    李冬冬笑道︰“這個小哥說得對,京城人就是圖個面子,三十兩銀子的倭瓜也沒有幾家人買得起,有大戶人家買了後也不吃,而是用紅繩子繫掛在大門前,表示他們有錢,買得起新倭瓜,過幾天倭瓜鋪天蓋地上市,一對也就六七文。”

    這時,李文貴鐵青著臉從正堂走出來大吼,“時辰要到了,開始排隊吧!”

    二三百人當然不可能全部進正堂拜祭,只有少數年長的族人才能進堂拜祭,其他人都在院子裡拜祭,甚至十二歲以下的孩子連院子都進不了,只能站著院外。

    院子裡亂成一團,大家尋找各房隊伍,李延慶卻準備溜出去,既然十二歲以下不能進院子,他當然也要出去。

    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延慶一回頭,卻是剛才的李冬冬,李延慶連忙躬身行禮,李冬冬笑眯眯道︰“我要謝謝慶哥兒的春聯,寫得真好啊!連京城都沒有那麼好春聯,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否則今年就能賺一筆小錢了。”

    李延慶明白他的意思,便笑道︰“我今年大概寫了七八十幅吧!把它們抄下來,明年不就可以賺錢了嗎?”

    李冬冬的眼楮笑眯成一條縫,這是個好主意,這小子頭腦比自己還靈活,也是個做生意的料。

    他想了想便道︰“正月初五,我家裡要擺幾桌酒,到時慶哥兒也來吧!我請你坐主桌。”

    “我怎麼能坐主桌?”

    “先不管位子,你來就是了!”

    李延慶也有一些想法,正好和這位冬叔溝通一下,便笑著答應了。

    這時,李文佑擠了過來,“慶兒,你怎麼在這裡,我到處找你。”

    李冬冬連忙給族長行禮,李文佑卻不理他,把李延慶拉到一邊,“等會兒你也進主堂拜祭,若都保正說什麼難聽的話,你別理他就是了,一切由我來做主。”

    李延慶便知道族長兄弟又為自己鬧矛盾了,便道︰“族長忘記我說的話了,大祖之事千萬不能招搖,族裡人多嘴雜,一些閒言碎語若傳到官府耳中,會惹出事端的,我還是在外面吧!既不壞家族規矩,也不用擔心大家議論。”

    李延慶說得很有道理,李文佑一時有點為難了,他是擔心大祖之靈不高興。

    李延慶便取出童子會的魁首銅梅遞給他,“把它放在供桌上,大祖就不會怪罪族長了。”

    李文佑大喜,還是李延慶想得周到,他連忙接過銅梅道︰“就依你,你在院裡子拜祭,別出去了。”

    “族長去忙吧!我知道。”

    李文佑囑咐兩句便匆匆走了,李延慶卻一轉身向院外走去,在院子裡拜祭還是要磕頭的,他才不願意呢!還是在外面更加自在。

    更重要是,李延慶急著要回村了,在路上看見的那個漢子始終讓他放心不下,他必須要趕回去提醒一下胡大叔,那漢子並沒有離開湯陰縣。

    ‘咚!’宗祠內一聲鐘響,卯時正已到,祭祖儀式開始了,李延慶便趁機離開了宗祠,撒腿向李文村奔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2 09:38 PM

第四十八章 灑淚惜別

    李延慶一口氣跑到村口,此時東天空翻起了魚肚白,天色已麻麻亮,剛到村口,卻見胡大娘扶著兒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張嬸哭得像淚人一樣,身子又弱,走幾步就蹲下嘔吐。

    李延慶心中一驚,連忙奔上前問道︰“大娘,出什麼事了?”

    “慶兒,小青兒失蹤了。”胡大娘焦急地道。

    “啊!怎麼會?”

    “我們在屋裡祭祖,她在院子裡玩,等我們出來,人已經不見了,你胡大叔已經去找了。”

    李延慶立刻明白了,一定是昨天那個漢子把青兒偷走了,他心中頓時懊悔萬分,自己應該先回村裡給胡大叔說一聲,他一時大意,便出事了。

    他急得拔腿就往南跑,胡大娘叫住他,“慶兒,你去哪裡?”

    “那個人是從南面來的,胡大叔一定向南追去了,我去幫胡大叔找人。”

    “慶兒等一等!”

    胡大娘鬆開媳婦跑了過來,她用身體擋住媳婦的目光,從懷裡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遞給李延慶,“這個給你防身,自己當心點,不行就跑,那人追不上你的。”

    “大娘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

    李延慶接過匕首放入懷中,撒腿便跑,這時,大黑也從村子裡跑出來,向小主人的背影狂追而去。

    .......

    李延慶並沒有去張集鎮,他知道那人抓走小青兒是為了逼迫胡大叔答應跟他走,並不是要真的帶走小青兒,所以那漢子不會走遠,一定就在附近。

    “大黑,這邊!”

    李延慶奔出數裡,離開了官道轉而沿小路向南奔去,南面也是一大片樹林,和他家背後的樹林連為一體,李延慶想到那漢子昨天既然是從樹林裡出來,那十有八九還是躲在樹林內。

    天還沒有大亮,樹林內更加昏暗,地上鋪滿了落葉,走在上面沙沙作響,李延慶走了一百餘步,他忽然一擺手,讓大黑停下,他似乎聽到了什麼?

    他側耳聽了片刻,只聽在東南方向又隱隱傳來一聲怒吼。

    “在那邊!”

    李延慶帶著大黑撒腿便向東南方向奔去,大約奔出一里左右,李延慶忽然停住腳步,一把抱住大黑,噓了一聲,他已經看見了,在數十步外站著兩個人。

    一個看裝束應該是胡大叔,正面對著他,另一個人則背對著他,後背包袱,一手拎著哨棒,再細看,另一隻手高高抬起,手中正是小青兒。

    而在小青兒下面,則是一塊稜角分明的大石頭,李延慶頓時明白了,假如胡大叔不答應,小青兒就會被狠狠慣下去。

    李延慶心中怒火中燒,他按著大黑的頭,一人一狗悄悄向皂衣漢子身後靠近。

    “哥哥,我可是一片好意,不計前嫌邀請你去南面享受富貴,你卻怎麼待我?你讓我怎麼回去向方教主交代?”

    “你怎麼交代是你的事,把我的小娘子放下,我們各走各的路,否則我的小娘子若有三長兩短,你也別想活!”

    皂衣漢子並沒有察覺後面有人向他靠近,他依舊高聲道︰“象我們這種血債累累之人,多活一天都是賺的,扈哥哥,當年你們父子在魏州是何等威風,你十六歲就統領了上千人,方教主後來也對你另眼相看,可是你卻不領情,你雖然躲了十年,可你覺得自己真能躲過一輩子嗎?跟我走吧!官府遲早會找到你。”

    這番話並沒有讓胡盛有任何反應,他目光依舊緊緊盯漢子的左手,女兒似乎已暈過去,一動不動,令他更加緊張。

    但李延慶卻終於知道胡大叔的身世了,原來是河北保甲起義,1084年檀州、魏州數萬保丁起義,斷斷續續堅持了十年,於十六年前被徹底鎮壓,估計胡大叔的父親就是領袖之一,起義失敗後胡大叔逃到江南躲了幾年,因而認識了方臘,但又和方臘不投機,這才來到湯陰縣,成了自己的鄰居,一躲就是十年。

    “扈哥哥,若你不跟我回去,方教主也不會饒我,我也豁出去了,我數三聲,你若還不答應,我們就同歸於盡吧!”

    漢子目光兇狠地盯著胡盛,舉高了手中的小青兒,咬緊的牙關裡迸出第一個字︰‘一!’

    “我答應你又怎麼樣?難道我就會跟你走嗎?”胡盛怒喝道。

    “誰不知道扈大王一諾千金,你答應的事從不會反悔,少廢話了,你究竟答不答應?”

    “二!”漢子再次怒吼。

    就在這時,李延慶出手了,一道寒光從他手中射出,這是胡大娘給他的貼身匕首,長不過六寸,重八兩,和銅壺箭完全一樣,李延慶從三丈外射出,漢子完全沒有防備。

    ‘噗!’匕首刺穿了他的手腕,劇痛使漢子慘叫一聲,青兒從他手中掉落,就在漢子慘叫的同時,李延慶大喊一聲,“大黑,咬他!”

    他和大黑同時衝上去,大黑咆哮著撲向漢子,將漢子撲了個趔趄,李延慶動作迅猛,一把抱起地上的小青兒,向樹林深處狂奔而去。

    胡盛見女兒得救,頓時喜出望外,一揮手上鐵鞭,怒吼一聲,向漢子撲了上去。

    李延慶奔出一里才停下,他見青兒雖然處於昏迷之中,呼吸心跳都正常,便將她藏在一棵大樹上,又跑了回來。

    只見胡大叔已經搖搖晃晃站起身了,漢子依舊躺在地上,李延慶見胡大叔右肩血肉模糊,連忙上前扶住他,“大叔,你受傷了!”

    “我沒事,青兒怎麼樣?”

    “她很好,只是暫時昏迷不醒,我把她藏在大樹上。”

    李延慶說著,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漢子,胡盛苦笑一聲道︰“他已經死了,若不是他手腕被你射了一刀,我還真不是他對手。”

    “既然他武藝比大叔還高,那方臘為何更看重大叔?”

    “你知道方臘?”胡盛驚訝地望著李延慶。

    “我在縣裡參加童子會時聽人說起過,他好像是什麼教的教主。”

    “摩尼教,又叫明教,在江南一帶流行很盛,不過方臘看重我,並不是因為我的武藝,而是我在大名府一帶聲望很高。”

    “大叔以後打算怎麼辦?”

    胡盛搖搖頭,“現在我也不知道,慶兒,幫大叔先把此人的屍首埋了,別讓人發現。”

    兩人一起動手,在樹林中挖了一個坑,將屍體深埋,一切收拾妥當,胡盛這才抱了女兒和李延慶回村子了。

    ......

    中午,胡盛找到了李延慶,他坐在桌前沉默半晌道︰“慶兒,大叔決定離開這裡了。”

    李延慶並不感到突然,方臘既然知道了胡大叔的落腳點,那個卞老三又沒有回去,方臘肯定會查過來,不走不行。

    “大叔全家都走嗎?”

    胡盛點點頭,“我父親就埋葬在大名府,母親想去陪伴他,我打算回大名府隱藏起來,在那裡把娘仨安定下來,然後我再去一趟江南,將來我們可能就不回來了。”

    李延慶回屋取了三十兩銀子,這是他寫書的錢,他又將自己給店鋪寫對聯賺的七貫錢也一並拿出來,‘嘩啦!’一聲放在桌上。

    “這三十兩銀子和七貫錢大叔一起拿去吧!”

    胡盛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慶兒,我怎麼能要你們的錢。”

    “這錢是我自己掙的,大叔如果能晚幾天走,我還能再拿到三十兩銀子。”

    “不!不!不!”

    胡盛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那漢子身上有不少金子,也足夠我們安家了,再說這幾年大叔也攢了幾十貫錢,真的不需要。”

    “大叔,這錢給小青兒,你若離開,她們身上沒有點錢,會被人欺負的。”

    胡盛心中感動,默默點了點頭,“好吧!就當大叔借你的,將來一定還你。”

    胡盛又笑道︰“我之前答應過你爹爹,絕不教你學武,不過強身健體他不反對,我走後你要堅持跑步,每天清晨按照我教你的呼吸方法跑一個時辰,只要你堅持跑十年,你就會明白我讓你跑步的深意。”

    李延慶點點頭,“我一定會堅持!”

    胡盛從懷中摸出薄薄一本發黃的絹冊,遞給李延慶,“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是幾路非常實用的劍法,但因為我走的是剛猛路子,對我沒有什麼用,送給你了,再配合你的速度,我想六七個契丹士兵也不是你的對手。”

    胡盛便起身告辭了,走到門口,胡盛又回頭笑道︰“你打石子真是個本事,將來也可以練習射箭,射箭和你打石子其實是一回事,我走了,慶兒,有緣我們再見吧!”

    當天下午,胡大娘一家人便坐上雇來的牛車離開了李文村,李延慶一直送他們到鹿山鎮,眾人才灑淚惜別。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2 09:39 PM

第四十九章 武功秘笈

    李延慶回到村子,他走進了胡大娘的家,院子裡堆放著石磨和一堆農具,那是胡大叔送給他們的,幾間屋子都上了鎖,想到以後再也吃不到胡大娘的飯,聽不到小青兒的笑聲,李延慶心中就空蕩蕩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在喊︰“慶哥兒!”

    李延慶連忙跑了出去,只見不遠處兩名李府的家人扶著爹爹李大器回來了,

    李延慶嚇了一跳,連忙迎上去,“我爹爹怎麼了?”

    “你爹爹喝多了,老爺讓我們把他送回來。”

    李延慶見父親喝得酩酊大醉,連忙在前面帶路,兩名家人將李大器扶進家裡躺下,這才告辭走了。

    在李延慶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喝過酒,今天估計是心裡高興,便破了戒,沒想到竟然喝得大醉。

    李延慶沒辦法,只得給父親脫了鞋,將他扶睡好,又拿床被子給他蓋上,這才關上門,讓父親安安靜靜地睡覺。

    他回到自己房間,坐下來開始提筆寫書,他這段時間頗為勤奮,《大聖捉妖記之火焰山》已經寫完,第三部《大聖捉妖記之大鬧天宮》也已經寫了四萬七千字,再寫三千字便可以交稿了,今晚便可寫完,他打算這兩天抽個時間去一趟縣城。

    但李延慶只寫了幾行字便想起一事,他連忙放下筆,起身從自己枕頭下面取出一隻鐵盒子,慢慢打開,裡面是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和一本絹冊。

    匕首就是胡大娘給他的那一把,他用這把匕首救下了小青兒,胡大叔便將匕首送給他留作紀念,他將匕首放在一旁,拾起發黃的絹冊,這就是所謂的武功秘笈了。

    封面上寫著扈氏劍法,原來是劍法,自己還以為是刀法呢!李延慶看了看下面,下面是主人的名字,大名府扈文,應該胡大叔父親的名字,原來大叔真是姓扈,胡只是化名。

    翻開第一頁,上面畫了個短衣漢子,正側身揮劍橫切,旁邊有招式名字,叫做巫山斷雲,李延慶不由撓撓頭,這一招非常眼熟,不就是自己殺狗那一招嗎?

    李延慶又翻了翻,一共只有七招,四攻三守,最大的特點是乾淨俐落,絕不拖泥帶水,這倒挺符合他的性格。

    李延慶便將絹冊收了起來,決定有時間練一練,說不定在關鍵時刻還真能保自己一命。

    李大器一覺睡到天黑才醒來,他口乾舌燥,一連喝了兩大碗水才停下,李延慶告訴他,胡大叔一家去大名府了,可能要過幾個月才能回來。

    李大器點點頭,“我知道了,那以後你去保正家裡搭夥吧!他給我說過幾次了,每月給他家一貫錢,你的吃飯問題就解決了。”

    李大器並不太關心胡盛一家去向,他和李延慶不一樣,他雖然也十分感激胡盛一家,但他骨子裡卻多多少少有一點瞧不起胡盛這樣的粗人。

    以前是因為落魄,他才不得不放下架子,現在他又漸漸擠進了家族上層,他需要和族長、保正搞好關系,胡盛家一走,他正好讓兒子去李真家搭夥。

    “爹爹好像心裡很高興,居然喝酒了!”李延慶不想多說胡大叔的事情,便岔開了話題。

    李大器用拳頭擊一下手掌,興奮道︰“今天真是好消息一串,族長春天要去汴京,和那邊的李氏宗族協商族譜合並之事,決定讓我和他一起去,又說考慮把縣裡的產業交給我管。”

    李延慶一怔,“我們李家在縣城還有產業?”

    “當然有!”

    李大器擺擺手,“先別打岔我,這個還不是最好的消息,最好的消息是馬縣丞要調走了,好像是降職去哪個縣當主簿,老天終於開眼了!”

    李延慶的腦海裡立刻出現一張一尺長的馬臉,那個傢伙要調走了嗎?這倒真是個好消息。

    “爹爹,李家在縣裡有什麼產業?”

    “好像有一家酒館,其他還有幾家店鋪,具體做什麼我忘了。”

    李大器十分興奮,他已經沒有希望參加科舉了,但又不甘心這輩子窩窩囊囊度過,也渴望有那麼一點小權力,使族人尊敬自己,所以得到族長的青睞,獲得管理家族產業之權,便成了他夢寐以求之事。

    李延慶卻有點不以為然,管理家族產業也是替人打工,要想腰桿子挺起來,還得自己當東主,只是這件事李延慶僅有個朦朧的念頭,等明晰下來後再和父親商量。

    李大器走去客堂,開始收拾香案準備拜祭亡妻在天之靈了,這時,他忽然記起一事,又跑回來對李延慶道︰“慶兒,明天我們要去一趟湯北鄉。”

    “去給娘掃墓嗎?”李延慶只知道她母親安葬在湯北鄉,她娘家就在那邊。

    李大器點點頭,“當然要給你母親掃墓,爹爹都快三年沒去了。”

    “為什麼?”

    李延慶愕然,居然三年沒有給亡妻掃墓,這可不符合父親的性格啊!

    李大器猶豫一下,小聲說︰“你娘安葬在丁家墓園,他們不準爹爹靠近。”

    李延慶有點糊塗了,他拍了拍額頭問道︰“爹爹能不能給我說清楚,娘的墓地不是爹爹花幾百貫買下的嗎?還有棺木什麼的,怎麼自己花錢買下的墓地還不能靠近,這是什麼道理?”

    李大器嘆了口氣,“慶兒,就算京城的墓地也沒有那麼貴,是你外公恨我,逼我高價買丁家的墓地,其實就是一種變相的賠償,爹爹愧疚你外公,所以便答應了,也多虧族長肯借錢給我。”

    李大器咬一下嘴唇道︰“你外公是個勢利小人,我本來發誓這輩子絕不再見他,但為了給你娘掃墓,咱們還得去裝裝樣子,我之前已經托人去捎過信了,明天帶你去拜年。”

    .......

    湯北鄉位於孝和鄉西北方向六十裡處,沿著官道向北走,到了被契丹騎兵射馬那個岔路口再向西走二十裡便到了。

    次日天不亮,李延慶跑步回來便和父親上路了,李大器向保正李真借了頭健驢,父子二人一人騎一頭驢沿著官道向北而去。

    李延慶騎驢技術不佳,主要是他腿上無力,不像岳飛、王貴他們蹲了幾年的馬步,但他發現自己跟隨胡大叔跑步後,腿上的力量倍增,才跑了一段時間,竟然比得上蹲一年的馬步了。

    現在騎毛驢也變得很輕鬆了,再也沒有了第一次騎驢那種駕馭不住的感覺,他這才意識到胡大叔教自己的跑步方法真有神奇功效。

    難怪胡大叔臨走時再三叮囑自己千萬不能半途而廢,等十年後看效果,李延慶嘗到了甜頭,更加堅定了跑步的信心。

    “爹爹去過東京嗎?”李延慶和父親一路閑聊。

    “六年前去過,也是這個時候,爹爹去東京參加省試,東京真是個好地方啊!比湯陰縣繁華千百倍,爹爹第一天逛街居然迷路了。”

    李大器的心境漸漸開朗,想到從前的趣事,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晚上在外面晃了半夜,還是巡街的軍士把我送回客棧,幾個同伴還以為爹爹去喝花酒不想回來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爹爹認識李冬冬嗎?”李延慶笑問道。

    李大器一怔,想了想道︰“是潛山房那個二冬瓜吧!他在京城混得不錯,聽說開了家茶館,不過我估計是在城外開的那種苦力茶館。”

    “為什麼?”李延慶不解。

    李大器嘴角露出一絲不屑道︰“能在城內開店鋪的人大都有背景,輪不到他。”

    “你問他做什麼?”李大器又奇怪地問道。

    “前兩天我給他家寫了幅春聯,他覺得不錯,昨天在宗祠他便邀請我初五去他家吃飯,他說擺了幾桌酒,邀請我也去。”

    “就只邀請你嗎?”

    李大器心中有點失落,居然請兒子不請老子,不過一轉念,自己和兒子較什麼勁,他心中釋然,便笑道︰“你去吧!不過要記住一點,他雖然和我同歲,但也要叫我一聲二叔,他可是和你同輩的,你別鬧了笑話。”

    李延慶哈哈一笑,“那我是不是還要準備點壓歲錢給晚輩啊!”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2 09:44 PM

第五十章 岳父做媒

    當初李大器以解試第一名考上相州舉人之時,立刻成為各方關注的對象,那時李大器還沒有成親,湯陰縣的很多大戶都關心他的婚事,最終由族長李文佑做媒,李大器娶了湯北鄉大戶丁仲的次女丁嬌雲為妻。

    次年,丁嬌雲便給李大器生下了兒子李延慶,可惜好景不長,李大器犯下了磁州科舉案,丁仲當即要求女兒和李大器離婚,另嫁他人,可丁嬌雲卻堅決不從。

    李大器的自暴自棄使家境日漸窮困,兒子又是傻子,丁嬌雲憂貧交加,一病不起,不久便去逝了。

    丁嬌雲病逝後葬在娘家的墓地裡,雖然不符禮制,但丁仲的強勢也讓李大器無可奈何,不僅如此,丁仲還從李大器身上狠刮了幾百貫錢的喪葬費,也算補償了他嫁女的損失。

    就是這麼一個狠心自私,從不管李家父子死活的岳父,聽說外孫在童子會奪魁,得到了知州大官人的青睞時,便覺得外孫奇貨可居,便又想和李大器和好了。

    午後,李大器父子離開了官道,又走了幾裡田間小道,一座村子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慶兒,那就是丁家大宅!”

    李大器指著村口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當年我就是從這裡把你娘迎娶回家!”

    李大器望著小路,仿佛當年迎娶雲娘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他眼楮有點濕潤了。

    “爹爹別忘了,我剛才從驢子身上摔下來,腿受傷沒法磕頭!”

    李大器連忙拭去眼角淚星,苦笑一聲說︰“不想磕頭就不磕頭吧!找這麼多理由做什麼?”

    “這不是給爹爹面子嗎?省得到時候爹爹下不來台。”

    李大器翻了個白眼,這叫給面子嗎?

    父子二人走到門口,有莊丁立刻跑進屋裡報告了,片刻,丁仲和後妻以及兩個兒子迎了出來,丁仲滿臉堆笑。

    “大器,你這就不對了,這麼多年怎麼也不來看看你的老岳父!”

    不等李大器回答,他接著道︰“當然,我也知道你會睹物思人,不過人死不能復生,要盡量想開一點嘛!”

    李大器默默點頭,躬身行禮,“小婿參見岳父大人!”

    丁仲給兩個兒子使個眼色,讓他們把李大器支開,他現在對李大器不太感興趣,他只對外孫李延慶有濃厚的興趣。

    兩個小舅子連忙上前架住李大器,“姐夫,我們去喝杯酒,幾年不見了,一定要先罰姐夫三杯!”

    李大器被他們拖著走,只得回頭道︰“岳父,給慶兒上點傷藥,他膝蓋有點受傷。”

    丁仲笑眯眯望著眼前的外孫,他只是在李延慶出生時見過一面,這一晃就過去六七年了,外孫竟長得一表人才。

    他正等著外孫給自己磕頭行禮,卻聽見李大器的話,頓時嚇了一跳,連忙關切問道︰“哪裡摔到了,給外公看看。”

    李延慶指了指膝蓋,咧嘴道︰“從驢子上摔下,傷到膝蓋了。”

    “快!快!快!去請楊大夫。”

    “再去拿藤架來!”

    丁仲一連串命令使家人們手忙腳亂,卻忘記了小官人還沒有給老爺磕頭行禮呢!

    .......

    李大器來丁仲家只是想給妻子掃墓,在他一再堅持下,丁仲只好讓兒子帶著女婿和外孫來到女兒墓前。

    因為外孫要來,為了給外孫留個好印象,丁仲特地讓人事先清理了墓上的雜草,添了些新土,看起來倒也順眼,但墓碑卻使李大器父子二人臉黑了下來。

    ‘愛女嬌雲之墓’

    沒有提到半個李字,仿佛就是未嫁而亡。

    領他們來的大舅子丁文倒是腦子轉得快,連忙陪笑道︰“父親的意思是想讓慶兒親手給母親寫墓碑,所以一直在等慶兒長大,這下好了,慶兒給母親留字吧!我們馬上就刻碑。”

    李延慶默默站在這個宋朝母親的墳前,雖然他對這個母親沒一點印象,但他也知道母親後來過得很悲苦,一定對自己千般疼愛,最後卻不得不和兒子生死離別。

    想到這個沒有享過一天福的母親,李延慶鼻子一酸,眼楮有些濕潤了,他慢慢跪下,重重地給母親磕了三個頭。

    站在遠處的丁仲不滿地哼了一聲,剛才喊腿疼不肯給自己下跪,這會兒膝蓋就不疼了?

    “老爺,慶兒腿那麼疼還給母親下跪,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啊!”丁仲的後妻在一旁感概道。

    丁仲狠狠瞪了後妻一眼,轉身便黑著臉走了。

    .....

    雖然李大器堅決不會在岳父家過夜,但為了清明時能給亡妻掃墓,李大器便勸說李延慶留下吃晚飯。

    飯堂裡擺了滿滿一桌子菜,丁仲和後妻以及兩個兒子做陪,宋人是圍坐分餐制,雖然大家都圍坐在一起,但還是各人吃各人的飯菜,每個人的面前都擺得滿滿當當。

    這時,環聲響起,一股濃烈的香風撲面而來,只見從裡屋走出來一名年輕婦人,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得又高又胖,臉上不知塗了多少鉛粉,白得像紙一樣,完全看不出原來的膚色。

    穿得倒是富貴,上穿一件白色的上好狐皮裘短衣,下穿一條金絲印花羅褶裙,腳穿一雙繡金線綴珍珠的春鞋。

    手腕上帶著幾個大金鐲子,手指還戴了十隻戒指,但讓李延慶覺得奇怪的是,她居然梳著鴉髻,這是未嫁女子的標志,這和她的年紀可不相符。

    這婦人羞答答地看了李大器一眼,便直接在李大器身邊坐下,嚇得李大器渾身一抖,一杯酒竟灑了一半。

    李延慶奇怪,這女人是誰呀!

    李大器顯得很害怕這個少婦,他朝兒子身邊靠了靠,給兒子介紹道︰“慶兒,這是你大姨娘!”

    原來是自己母親的姐姐,李延慶連忙笑著行禮,“大姨娘好!”

    “原來是慶兒,長高了嘛!”

    婦人言不由衷,她雖然是大姨娘,卻從未見過李延慶,何談長高二字?她一雙大得嚇人的杏眼一瞟,目光又落在李大器身上,擠出一種嬌滴滴的嗓音問道︰“大器,你多久沒來了,怎麼不來看看奴家?”

    ‘噗!’李延慶忍不住笑噴了出來,他看出來了,父親要走桃花運了。

    李大器狠狠瞪了兒子一眼,臭小子想到哪裡去了,這可是大姨娘。

    “吃酒!吃酒!”

    丁仲笑呵呵打圓場,眾人推杯換盞喝了起來,李延慶卻很感興趣地瞅著這位大姨娘,只見她一雙脈脈含情地牛杏眼始終不離父親,而父親卻顯然畏懼這位大姨,身體僵直,不敢看她一眼,這麼冷的天,居然汗水都下來了。

    “賢婿有沒有考慮過續弦?”酒過三巡,丁仲借著酒意問李大器道。

    丈人在酒桌上問女婿這個問題著實有點尷尬,不過這個話題又是那麼引人關注,兩個小舅子也停住了酒杯,連李延慶也有好奇了,難道丁家真想再把大姨娘嫁給父親嗎?

    李大器在這個問題卻毫不含糊,他頭像撥浪鼓一樣的搖頭,“小婿從無此念!”

    “賢婿就沒有必要鑽牛角尖了,娶妻是人倫大事,房中怎能無妻?賢婿今年才三十二歲,還這麼年輕,當然應該考慮再娶新婦,至少有人能照顧慶兒,賢婿可不能光替自己考慮啊!”

    李大器對亡妻情深意重,又心懷歉疚,他絕不願再娶妻,但他岳父卻老奸巨猾,拿出兒子無娘來說事,令李大器一時啞口無言,只得喝酒不語。

    李延慶更加好奇了,索性直接問道︰“外祖父是打算給爹爹介紹新婦嗎?”

    丁仲捋須笑道︰“你大姨娘寡居在家,她也才二十六歲,我想一個寡,一個鰥,不正好配對吧!”

    李大器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居然要把身邊這個母老虎嫁給自己,他李大器還能活嗎?

    丁仲有兩個女兒,性格卻完全相反,二女兒丁嬌雲溫柔賢惠,人見人誇,大女兒丁嬌秋卻是個潑婦,踹門罵街,欺老淩幼,丁家村無人不怕,綽號母大蟲。

    李大器心中發慌,便有點口不擇言,急忙道︰“大姨娘不是去年春天已經改嫁了嗎?怎麼還在家中?”

    旁邊胖大姨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善了,半晌冷冷道︰“年底又死了丈夫,奴家只好回來了。”

    李延慶暗暗吐了下舌頭,在理學沒有興起之前,大宋婦女改嫁是很平常之事,連太后年輕時也曾改嫁,更何況民間婦女,改嫁問題不大,問題是年初才改嫁,年底就死了丈夫,現在才大年初二,這一家人是多著急。

    李延慶看出父親的難意,便替父親解圍道︰“爹爹,外公是在和你開玩笑呢!婚姻大事怎麼能隨隨便便在酒桌上定下來,外公不會失禮的。”

    李大器得到兒子相助,連忙順桿爬,“爹爹當然知道,不關你的事,快點吃吧!家族中還有要緊事,爹爹得趕回去。”

    丁仲瞪了李延慶一眼,這小子年紀不大,一肚子鬼精靈,他想把大女兒嫁給李大器也是有想法的,他親眼目睹李大器家蓋了新房,傢俱什麼都是新的,還得了份收入不錯的差事,關鍵還有個爭氣的兒子,大女兒嫁給李大器也不虧,還能完全掌控他們父子,自己也不用整天聽著女兒哭訴要嫁人,可謂一舉兩得。

    只是李延慶一句話便堵了他的口,婚姻大事豈能在酒桌上當兒戲談,他確實無法再說下去了,也罷,回頭找他們族長談,倒不急一時。

    不料另一個當事人卻惱了,丁嬌秋‘忽!’地站起身,面前的碗碟乒乒乓乓翻倒,那種力拔山兮的氣勢嚇得身旁的李大器面如土色。

    丁仲知道女兒要犯橫了,心中頓時大急,他在桌子下麵狠狠踩了女兒一腳,丁嬌秋終於克制住自己的脾氣,故作嬌羞地一跺腳,“爹爹,人家不要嘛!”

    她轉身便害羞地跑了,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延慶無比同情地看了一眼父親,想必父親領教過這位大姨娘的厲害,他才會如此畏懼。

    丁仲知道今天不會有結果,便不再提這件事,又笑道︰“賢婿既然明天族裡有事,當然家族之事為重,我不攔你,但慶兒為什麼也要走,他膝蓋受傷了,在這裡養兩天傷不正好嗎?”

    李大器呆了一下,這下兒子可就是自作自受了,看他怎麼回答?

    李延慶卻不慌不忙道︰“外公有所不知,明天一早孫兒要給知縣拜年,事先已經說好,不去不行!”

    李大器嚇了一大跳,兒子怎麼能扯到知縣身上去,這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丁仲眼楮眯成一條縫,外孫有出息了嘛!居然要去給知縣拜年,這是真的,還是在糊弄自己啊!他眼珠一轉,便笑道︰“那我就讓馬車送你去,既然要走夜路,坐馬車要方便一點。”

    李延慶欣然笑道︰“那就麻煩外祖父了!”

    李大器心中疑惑,兒子到底在搞什麼名堂,要去縣裡做什麼?

    李延慶卻在父親手背上悄悄寫了兩個字︰書坊。

    李大器恍然大悟,原來兒子要去縣裡書坊,這個臭小子,竟然早有預謀。

    .......

    吃罷晚飯,李大器父子便上路了,李大器騎著兩頭毛驢回家,李延慶則坐上了丁家的馬車,一路便向縣裡去了。

    李延慶昨晚已經寫完了第二本書稿,他本來就打算給母親掃完墓後順便去趟縣裡交書稿,既然丁家願意用馬車送他,替他免除旅途困乏,何樂而不為。

    李延慶上了馬車便倒下睡覺,一直睡到五更時分,車夫將他叫醒了,“小官人,五更到了。”

    李延慶坐起身揉揉眼楮問道︰“現在到哪裡了?”

    “已經到縣城了,但城門還沒有開,還得等半個時辰。”

    “那你回去吧!”

    車夫嚇了一跳,“這怎麼行,老爺讓我送小官人到縣衙呢!”

    “這倒不必了,縣衙我自己去,你回去吧!就說已經送我到縣衙了,我外公不會知道的。”

    說著,李延慶給了他五十文錢,“拿著在路上吃頓早飯。”

    “多謝小官人,只是我怕.....”

    “你怕個屁!”

    李延慶頓時發威了,“你若再不走,我就告訴外公你在半路勒索我錢財,我看你怕不怕!”

    車夫嚇得連忙拱手,“小人這就走,這就走,小官人請保重!”

    車夫調轉馬頭,趕著大車走了,李延慶卻將隨身物品稍微收拾一下,向另一條繞城官道飛奔而去,五更時分,跑步的時間到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3 09:43 PM

第五十一章 縣城偶遇

    今天是正月初三,士林源書坊早早便開門了,雖然是新年,但生意還得照做,除了正月初一休息一日,其他日子書店都不能打烊。

    李延慶走進了書坊,書坊裡靜悄悄的,李延慶原以為沒有人,沒想到走進店才發現,地上坐滿了少年和孩童,每人抱一本書,正是自己寫的《大聖捉妖記之紅孩兒》。

    羅掌櫃聽見店門響,探頭從樓梯上望下去,卻見是李延慶,激動得他差點失足滾下樓,上前一把抓住李延慶,“慶哥兒總算來了!”

    李延慶的手腕被羅掌櫃抓得生疼,便掙脫了笑道︰“掌櫃別急。”

    “你現在就是我的救命丸,你若再不來,明天我就要去你家了。”

    “有這麼嚴重嗎?”

    “只有更嚴重!”

    羅掌櫃把李延慶請上二樓,把門關上,帶著一種哀求的語氣道︰“菩薩保佑,小官人千萬是給我送書稿的!”

    李延慶嘻嘻一笑,從懷裡掏出兩部書稿放在桌上,羅掌櫃的眼中頓時射出異光,居然還是兩部,他一把抓起書稿,激動得在原地打轉,“終於來了!我有救了!”

    李延慶其實倒也理解羅掌櫃的心情,王貴、湯懷天天唉聲嘆氣,念叨著想看下一部,就像丟了魂似的。

    學堂內其他學子也差不多,他們買了王貴的書,就像買了上癮的藥,整天把銅錢在王貴耳邊搖得叮當響,催他再拿下一部書來賣。

    鹿山學堂如此,想必其他地方也一樣。

    羅掌櫃終於平靜下來,給李延慶點了壺茶,坐下來笑道︰“前些天東主天天派人來催我,硬生生把我催出病來,我也天天找你父親,讓他帶口信給你.....”

    李延慶一怔,父親什麼時候帶口信給自己過,難道忘記了?他心念一轉便知道了,父親一定是怕影響自己學業。

    “這書稿怎麼送過去?”李延慶又問道。

    “我馬上就走,我要親自送去大名府,東主一再交代的,書稿一到就給他送去。”

    說到這,羅掌櫃忽然一拍腦門,“看我這人,歡喜糊塗了,竟然把給你的錢忘記了。”

    他連忙從櫃子裡取出一份紙卷,笑道︰“這是隔壁銀鋪的存錢櫃卷,裡面存有兩百兩銀子,其中一百兩是你第二部和第三部的稿費。”

    他把櫃卷遞給李延慶,又道︰“上面還需要你的畫押才行,等會兒我和你去銀鋪,把這道手續補上。”

    李延慶大為好奇,接過這份用楮紙製作的紙卷細看,當然,這並不是紙幣交子,而是類似存單一樣的東西,早在中唐時期,櫃坊便開始有了存錢的業務,更不用說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宋朝。

    北宋初年,這種存錢的交子卷剛開始在首都地區出現,後來便漸漸流傳到全國各地,成為了一種變相的紙幣,但由於出現兌現危機,朝廷便廢除私人交子,改由朝廷發行,宋徽宗時期發行錢引,也是一種紙幣。

    不過現在錢引還只能在一些大城市內使用,像湯陰縣就暫時沒有,羅掌櫃給李延慶的交子卷則是大名府洪登記銀鋪的存銀憑證,只能在相州、衛州、磁州、洺州和大名府等五地的大名府洪登記銀鋪使用,李延慶放下交子卷,又道︰“不是說好三十貫錢嗎?怎麼變多了。”

    “這是東家的意思,按照普通士人的最高潤筆費給你,也希望小官人能繼續寫下去。”

    對方待自己厚道,李延慶當然也不會計較,便笑了笑收下了交子卷。

    ......

    在縣城裡辦完事,李延慶打算吃了午飯就回去了。

    他現在所在的這條街叫做東大街,是湯陰縣商業最繁華的一條街,光酒館就有三家,還有客棧、茶館、銀鋪、藥鋪、書坊、各種吃食店等等,各種店鋪林立次比,店鋪招牌層層疊疊,今天是大年初三,大街已開始熱鬧起來,人流如織,幾家酒館基本上都已滿座。

    宋人雖然不吃午飯,但也不絕對,象幹苦力的夫役,肚子餓極了還管什麼中午下午,再加上新年期間很多人起得晚,早上一頓耽誤了,中午吃飯也很正常。

    這時,李延慶看見前面有家包子鋪,便信步走去,剛走到包子鋪前,卻聽見背後有人叫他,李延慶一回頭,只見後面跑來一名男子,正是族祭時見到的李冬冬,李延慶還準備初五去他家,沒想到在縣城居然遇到了。

    李延慶連忙迎上前,“冬哥怎麼來縣城了?”

    也幸虧昨天父親告訴他,這位李東東和他同輩,不然他就會喊冬叔了。

    “我來縣城買點東西,剛才看見背影有點像你,便一路追來,果然是你。”

    李冬冬很熱情,拉著李延慶道︰“還沒有吃飯吧!我請下你館子。”

    李延慶指了指包子鋪,“這裡就蠻好了。”

    “哎!包子有什麼好吃的,跟我來。”

    他拉著李延慶走進了對面的林記酒館,上二樓找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李冬冬點了四五個菜,要了一壺酒,便笑問道︰“小老弟怎麼會在縣裡。”

    “我來書坊買一些書,冬哥怎麼也在這裡?”

    “不瞞老弟說,我這次回鄉,一是祭祖,其次是想買一批藥材回京。”

    “冬哥不是賣茶嗎,怎麼又賣藥材了?”李延慶不解地問道。

    李冬冬笑了笑,“光賣幾碗涼茶能賺多少錢,交房租都不夠,還得做做別的營生才行,正好我認識一個藥牙人,他聽說我要回鄉,便托我買幾千斤咱們湯陰縣的特產熟黃連。”

    “冬哥跑這一趟能賺多少錢?”

    李冬冬笑著擺擺手道︰“一般人我不說,但老弟要問,我就不瞞了,就這個數!”

    李冬冬伸出兩根手指,李延慶笑著︰“兩百貫!”

    “哪裡有啊!二十貫。”

    李延慶頓覺驚訝,“幾千斤藥材才賺二十貫!”

    “你以為能有多少,我就只賺個辛苦費,大頭在牙人那裡,是牙人的本錢,要是我的本錢,這一趟我至少能賺三百貫。”

    牙人就是仲介,給買家賣家牽線搭橋,中間收取傭金,一些有本錢的牙人就變成了中間商,賺取更大的利益,李延慶當然也聽說過,只是沒想到看起來家大業大的李冬冬居然為二十貫錢奔波,看來他在京城混得也並不如意。

    “冬哥前兩天說東京到處是錢,為什麼不做點別的買賣。”

    李冬冬搖搖頭,“東京的錢是很多,卻不好賺,象鹽、茶、酒、礬、鐵、香藥都是官營,你敢參合進去,輕則血本無歸,重則吃官司下獄,而且很多營生就算不是官營,也是被權貴壟斷了,搖身變成行頭,設立各種行會來限制,總之一句話,賺錢要有本錢和權勢,象我這種一無權勢二無本錢,也只能跑跑腿,或者賣幾碗涼茶做小本買賣。”

    “那冬哥為什麼不回縣裡做買賣?”

    李冬冬苦笑一聲,“你若去京城見了世面,就看不上這種小縣城了,說實話,縣城雖然不錯,但錢太少了,剛才那家包子鋪,東主我認識,一家五口人起早貪黑,累死累活一個月才賺六七貫錢,還不能雇夥計,現在湯陰縣雇一個夥計,一個月最少也要三貫錢。

    京城那邊貴一點,要五貫錢,我的茶鋪也雇不起,我負責點茶燒水,渾家跑堂賣茶,一個月也最多賺十幾貫錢,卻打腫臉充胖子,回鄉冒充京城的闊佬。”

    李冬冬本來只是想說湯陰縣太窮,可說著說著,便把自己扯進來了,加上他喝了幾杯酒,說話就不著邊際,把自己老底給抖出來了。

    這其實也是他心中苦,平時又不敢說出來,只能找李延慶這種半懂不懂的小孩子倒倒苦水,他也不怕李延慶給他宣揚,反正小孩子說話的沒幾個人相信。

    李延慶倒是有一點想法,他也知道在湯陰縣賺錢不易,在鹿山鎮就更難了,象胡大叔給人殺豬,運貨,賣苦力,自己還要種田,這麼多年也只攢下幾十貫錢,父親更是可憐,四年才攢了十貫錢。

    大宋物價不貴,東京也不過斗米三十錢,在盛產糧食的大平原地區還要便宜,湯陰縣一鬥麥子也才十五文錢,對于普通種糧人家而言,吃飯穿衣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家中沒錢。

    要想賺錢還得打京城的主意,所以他對這個李冬冬頗有興趣,正好李東東沒有本錢,而他李延慶有,如果雙方能合作,倒也是個投資的途徑,更重要是李冬冬是同族人,有家族這條線牽著,李冬冬不敢坑自己。

    “冬哥這次買藥用了多少本錢?”

    “其實也不多,大概一千貫,再扣去人工船費,最後能賺三成的利。”

    李延慶身上有兩百兩銀子,倒是可以投進去,不過這件事他不能急著做,最好先和族長談一談。

    “冬哥打算什麼時候回京城?”李延慶又問道。

    “現在還在收貨,大概要月底了。”

    李冬冬是個極為精明之人,他之所以要籠絡李延慶,並不是因為李延慶會寫幾幅對聯,而是因為他聽族人說,族長極為看重李延慶,如果李延慶肯在族長面前說幾句好話,說不定他就能在族長那裡借到錢了。

    李冬冬已經不想開茶鋪,他主顧都是些底層賣苦力的粗人,賺不了幾個錢,而且渾家跑堂還總被那些粗人調戲,他這幾年在京城也漸漸摸到了路子,他想改行做牙人,如果有本錢就賺得更多了。

    想到這,李冬冬給李延慶夾了一筷子菜,笑道︰“慶哥兒能不能替我給族長說說好話。”

    “要說什麼好話?”

    “這次我想多收點藥,可身上本錢不夠,我想問族長借五百貫錢,但族長不相信我,哎,我一籌莫展啊!”

    李延慶笑了笑道︰“如果你只想自己賺錢,我估計族長是不會答應的,你應該想著和家族一起賺錢,自己也有利,不更好嗎?”

    李冬冬沉默良久,低低嘆了口氣,“你說也對,這些年在外面打拼,眼看著身邊不少人都發了財,路子也找到了,可就是沒有本錢,到處借錢也借不到,卻從沒有考慮過與家族合作,你倒是一句話把我提醒了。”

    李延慶笑道︰“這樣吧!族長那邊我去說,我這裡也有點本錢可以投進去,你、我再加上家族,咱們一起合作,三方都得利。”

    李冬冬精神也振奮起來,“那我們就一言為定,如果老弟和族長說好了,後天來我家裡,我們再細談。”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3 09:47 PM

第五十二章 股份合夥

    李延慶雇了輛牛車便返回鹿山鎮了,他一路上就在想這件事,他實際上是想給父親找點事情做,修鄉志族譜最多也就一兩年的事情,那以後呢?從長遠考慮,父親還是得有一個長期穩定的收入才行。

    這段時間父親為家族的事情很著迷,幹活特別賣力,李延慶完全理解父親這種心情,他渴望獲得尊嚴,恢復名譽,但光傻幹還不行,要想獲得族人尊重,還得從利益上做文章。

    像李冬冬,大字不識一個,但大家都很尊重他,為什麼?不就是個利字當頭嗎?如果腰包鼓了,再讓族人和鄉鄰沾沾利益,族人的尊重也就自然而來。

    李延慶晚上抵達了鹿山鎮,他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族長府中,府上家人認識他,連忙帶去他客堂稍坐,不多時,李文佑也聞訊出來了。

    “慶兒,你父親不是說你去縣裡了嗎?”李文佑走進堂便問道。

    李延慶給族長施一禮,笑眯眯說︰“早上去了縣裡,辦完事就回來了。”

    李文佑也從李大器口中得知李延慶寫書賺錢之事,他並不奇怪,有大祖附身,什麼事情做不起來?

    李文佑讓李延慶坐下,又讓丫鬟上茶,笑道︰“本來我還擔心,你爹爹跟我去京城,你沒有人照顧怎麼辦?現在我不擔心了,連錢都會掙,還不會找地方吃飯嗎?”

    “族長說得對,這點小事確實不用擔心,今天我來,其實是有件事和族長商量。”

    “什麼事?”

    “族長覺得李冬冬怎麼樣?”

    李文佑想了想道︰“說實話,我不太喜歡他,這人好吹噓自己,明明是在開封城外的碼頭上開一家苦力小茶棚,非要吹噓自己在禦街上開大茶館,當我不懂嗎?在御街上開店,輪得到他?”

    “其實族長也要理解他嘛!大家都要面子,哪個在外面的人回鄉,不把自己狠狠吹噓一通的?”

    “你這話倒也對,你提他做什麼?”

    李延慶便把自己的縣裡遇到李冬冬之事說了一遍,又說了自己的打算,最後道︰“其實我覺得如果李冬冬在京城真的路子的話,家族出本錢,聯繫貨物,他在京城銷售,這確實是條賺錢的路子,賺了錢,便可以支援族中子弟上學,培養能幹的年輕子弟,這樣家族就一步步興旺了,族長覺得呢?”

    李文佑極為迷信李延慶是大祖附身,他見李延慶處處替家族興旺考慮,他更加堅信這就是大祖的意志,連忙點點頭道︰“慶兒說得完全正確,我照辦就是!”

    李延慶笑著擺擺手,“我只是提個建議,具體該怎麼做還得好好商量一下,我有想法,族長也有經驗,我們都說說看。”

    李文佑是個極為精明之人,這件事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他信不過李冬冬,所以才遲遲沒有答應,不過既然李延慶提出來,那就是另一回事。

    李文佑沉吟一下道︰“其實這個李冬冬並沒有完全給你說實話,他之所以不想開茶館,是因為他把自己多年積攢的錢投到一票私酒的黑市買賣上去,結果私酒被官府扣押沒收,幾個當事人吃了官司,李冬冬賠得傾家蕩產,茶鋪也典賣了,他走投無路才想去做牙人,我是怕他拿了我的錢去還債,所以才沒有答應借錢給他。”

    “他外面還欠債嗎?”李延慶也略略有點吃驚。

    “有沒有欠債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太喜歡他這個人,不過慶兒覺得他可行,那也可以試一試。”

    李延慶沉吟一下道︰“我就擔心他在京城究竟有沒有路子?”

    李文佑微微一笑,“這個倒不用擔心,他岳父是個牙人,路子很多,這次他回鄉買藥,就是他岳父的委託,只是他岳父恨他不成器,一文錢也不肯借給他,我之前已經派人去京城摸過他的底,他倒沒有說謊,只是怕人笑話,才不肯提他岳父之事。”

    李延慶心裡有數了,看來族長和自己不謀而合,也是想用李冬冬這條線,所以才會派人去摸他的底。

    李延慶又想起那晚族祭之時,族長故意不理睬李冬冬,就是在吊他呢!看來族長也是個老奸巨猾之人。

    想到這,李延慶微微笑道︰“族長,我再提一個建議。”

    “你說,我聽著。”

    李延慶緩緩道︰“不如我們就這件事開一個商行,我和族長出本錢,李冬冬按他的路子折算入本,三家各佔份額,即使虧了也以本錢為上限,盈利了則按份額分利,另外再招幾個族人辦事,他們的開支就作為費用扣除,等生意做大了,再從利潤裡面拿出一部分幫助族人讀書救濟之類,族長覺得如何?”

    李延慶說的就是公司制度了,只是用一種通俗的話描述出來,李文佑聽懂了,便點點頭笑問道︰“慶兒有多少錢?”

    李延慶取出交子卷放在桌上,“這是大名府洪登記銀鋪的交子卷,裡面有兩百兩銀子,算是我投的本錢。”

    李文佑很驚訝,兩百兩銀子,這可是一大筆錢啊!就算孝和鄉也沒有幾家拿得出來。

    李文佑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們以一千貫為本錢,我另外再補八百足貫,我佔五成份額,慶兒三成,李冬冬兩成。”

    李延慶想了想道︰“李冬冬的兩成太少了一點,調動不起他的積極性,我索性再讓半成給他。”

    “你不用讓!”

    李文佑果斷地說道︰“我再讓一成給他,我四成,慶兒三成,李冬冬三成,就這樣定了。”

    商行的框架和股份雖然敲定,但還有很多細節需要斟酌,比如財務管理、物資流通、經營範圍、供銷權限等等,這些東西從古至今都是一脈相承,只是說法不同。

    尤其這裡面還涉及到李冬冬岳父,李冬冬打算借助他岳父的門路做生意,那麼他岳父在這裡面又怎麼算計利益?

    李文佑是極為精明之人,他怎麼可能讓自己和李延慶的錢打了水漂,有些事情他必須向李冬冬確認清楚,一點都不能含糊。

    當天晚上他便派人去給李冬冬送信,讓李冬冬第二天來見他。

    不過有一件事,李文佑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李文貴,李氏家族的產業都是掌控在李文貴手中,而這個生意他不想讓兄弟插手進來。

    ......

    李大器自從帶兒子去給亡妻掃了墓,他的一樁心事便落地了,不過他還是想把妻子的墓遷回來,從前是丁家太強勢,他沒有辦法,現在他開始逐漸翻身,無論如何,他不能接受妻子葬在娘家墓園的現實。

    李大器心如明鏡,他知道丁家的態度開始轉變,根本原因都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如果想把亡妻的墓遷回來,他還得靠兒子才行。

    雖然李大器知道這件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辦到,但不和兒子商量一下,他心中就像貓爪一樣難受,李大器便來到兒子房中。

    李延慶正在伏案做功課,他們放假十一天,正月初七就要上課,師父姚鼎給他們佈置了一大堆書法寫字,前些日子李延慶忙著寫書,把功課耽誤了,眼看再過兩天就要開學,他也不得不拼命趕功課。

    “慶兒,爹爹有件事想和你商議,耽誤你一會兒時間。”

    “沒事,爹爹進來吧!”

    李大器推門進來,見兒子正在伏案寫字,姚鼎很看重學子的書法,在書法上抓得很緊,學子們放假的功課也主要是書法,尤其象李延慶這種重點關注的學子,想隨便寫幾十篇糊弄交差,絕不可能。

    李大器站在兒子旁邊看了片刻,不由暗暗點頭,和剛入學時相比,兒子的書法已大有進步,考舉人已經沒有問題了。

    再看所寫的內容,竟然是《呂氏春秋》,李大器不由一愣,《呂氏春秋》很生僻,連他都不熟,兒子怎麼會想到默這個,這是姚鼎的要求?

    李延慶沒有抬頭,但他知道父親的疑惑,便一邊寫,一邊解釋道︰“這不是師父要求,別的學子寫《論語》或者《孟子》,師父覺得我沒有問題了,便隨便我寫什麼,上次童子會我們差點栽在《呂氏春秋》上,所以我想把這課補上。”

    “原來如此,那你繼續寫吧!我們改天再說。”

    “爹爹有什麼事?”李延慶放下筆笑問道。

    “我在想,咱們得把你娘的墓遷回來,咱們家有三畝祖地,有一畝地的風水還不錯,我想把你娘葬在那裡,百年後我也可以和你娘葬在一起。”

    “既然如此,爹爹就去給丁家談這件事吧!”

    李大器猶豫一下道︰“我就怕我去說,丁家不買帳。”

    “爹爹是怕見到大姨娘吧!”李延慶笑嘻嘻道。

    李大器臉一紅,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別再胡說八道,爹爹心裡只有你娘一人,絕不會再娶。”

    李延慶見父親有點惱了,便收起玩笑之心,想了想道︰“行軍打仗講究上中下三策,咱們把娘的棺木遷回來,也要講對策。”

    李大器精神一振,“哪三策?”

    “上策是據理討要,如果爹爹出面沒有用,那請族長幫忙討要,一般而言,應該問題不大了,可如果連族長出面都不行,那我們只能用中策。”

    “那中策呢?”李大器又連忙問道。

    “中策就是告官,由知縣判決,劉知縣是講禮儀之人,這種有違人倫之事,他不會不管。”

    “如果丁家撒潑不肯執行官令,堅決不答應,最後知縣也無可奈何呢?”李大器有點擔心,如果中策也失敗,他們又該怎麼辦。

    “那就只能下策了,用非常手段來利誘或者逼迫丁家答應,不過孩兒相信,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需要用到下策,家主出面便可以辦到。”

    李大器點了點頭,他也下定決心,這幾天找個合適的時機和族長好好談一談此事。

    這時,李延慶倒想和父親說一說和李冬冬開商行之事,雖然父親沒有經驗,但有族長拿主意,父親跑跑腿總還是可以的。

    “爹爹,還有一件大事,雖然還沒有談成,但孩兒想讓爹爹先瞭解一下,等後天我們再一起去李冬冬家。”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6 07:38 PM

第五十三章 意外收獲

    潛山村雖然名稱上有個山字,但實際上和山沒有一點關系,也是位於平原之上,潛山村在李文村西面,兩村相距約兩三裡,隔著大片麥田相望,是一座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其中李氏族人約有八戶。

    李冬冬便是潛山村李氏族人中混得最好一個,他二十歲便跟隨一個同村人去了京城,最初在京城酒館裡當酒保,他聰明好學,人又機靈,五年後便用攢下的錢在城外汴河碼頭邊上擺了一個茶攤。

    又過幾年由茶攤變成了茶棚,一名牙人見他聰明能幹,便把女兒嫁給他,兩口子起早貪黑,苦苦經營著小本生意。

    不過李冬冬一心想掙大錢,便鋌而走險,拿出全部積蓄去投資私酒買賣,不料私酒被官府沒收,他也傾家蕩產,連苦心經營了七八年的茶棚也被迫典賣給了別人。

    李冬冬走投無路,只得幫岳父跑腿,掙點辛苦錢養家,但他並不甘心失敗,眼看已經摸到門路,岳父也同意他入行做生意,可就是沒有本錢,他只得到處借錢,但沒人肯借這麼多錢給他,直到他遇到了李延慶。

    初五一早,李大器父子便騎著毛驢,沿著田埂小道向數裡外的潛山村而來,今天李冬冬家請客,昨天正式發了請帖,李大器父子接受了邀請前來做客。

    新年一過,空氣中就有了一絲暖意,覆蓋在原野上的白雪已經融化,只有背陰處還剩下一點點,但也無力抵抗暖風的侵蝕,一天天縮小褪去。

    就連小溝渠內的薄冰也開始有了消融的跡象,水面上的薄薄一層冰已經讓人不敢踩下去。

    田埂兩邊的麥田已露出了青苗,給光禿禿的田野裡披上一層淺淺的綠,一眼望去,滿目的嫩綠,使人眼楮不再感到枯燥,頗為賞心悅目。

    李大器陰沉著臉,顯得有點不情願去赴宴,他還沒有完全消化兒子這兩天給他灌輸的生意經,他是讀書人,哪裡會做什麼生意,偏偏兒子趕鴨子上架,若不是族長是這個生意的主導,他才不幹,一個月掙五六貫錢他就心滿意足了,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眼看快要到村口,李大器沒好氣道︰“假如李冬冬要單獨和我談生意,我可不睬他,要談你去和他談。”

    李延慶笑道︰“爹爹今天只要做一件事,在一份合作契約上簽字畫押,具體族長會安排,其他爹爹就不用擔心了,吃好喝好,咱們晚上回家。”

    “那你做什麼?”李大器瞪了兒子一眼問道。

    李延慶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書袋笑道︰“我要趕功課呀!後天就要開學了,我還有一大堆功課沒做呢!”

    兒子頃刻間便從商場老江湖變成了天真的小學童,李大器雖然早已經習慣,但他有時候還是有點糊裡糊塗,他們父子之間到底是誰做主?

    不多時,父子二人來到了李冬冬家,李冬冬家也修了六七間磚瓦房,村裡算是富裕人家,雖然他是三兄弟中的老小,但父母卻和他住在一起,平時他在京城,父母便住在他的房子裡。

    “二叔終于來了,歡迎!歡迎!”

    李冬冬和老父親親自來村口迎接,雖然他父親已六十餘歲,但輩分上卻和李大器同輩,兩人稱兄道弟,一路向不遠處的家門走去。

    “大佷子,給你慶弟找間屋子做功課,他再不趕完,後天就要挨板子了!”

    李冬冬滿臉堆笑,“二叔,看你這話說的,慶弟可是童子會的魁首,全縣第一,師父怎麼捨得打他的板子。”

    “不打不成器,你就是小時候經常被爹爹打,現在才有出息!”

    李大器頗會說話,說得李冬冬父子眉開眼笑,四人說說笑笑走進院門,李大器去主堂吃茶,李冬冬卻領著李延慶去內房做功課。

    找了個機會,李冬冬千恩萬謝地對李延慶表達了感激之情,要不是李延慶替他牽線搭橋,他怎麼可能得到這次翻身的機會。

    雖然族長只給了他三成的份子,但他也想通了,他給岳父跑腿永遠只是跑腿,他就算給岳父賺再多的錢,也只能得一點辛苦費。

    但和族長做,他卻是東主之一,只要生意做大,利潤的三成也足以使他發財致富。

    “慶弟,我昨天和族長談過了,各種細節都已敲定,今天就可以簽約,以後咱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李延慶翻了翻白眼,這話怎麼說來著,李冬冬連忙陪笑道︰“只是和老弟開個玩笑,以後我們同舟共濟,共同致富!”

    這還差不多,李延慶又問道︰“這趟藥材生意還趕得上嗎?”

    “沒有問題,我這次收購得早,只跑了永濟鄉就把岳父的藥材收全了,再跑跑其他幾個鄉,幾天就能搞定,而且族長還答應用家族的貨船替我運貨,運費上能省不少,下個月河水解凍就可以出發了,這一次我們至少能賺三百貫。”

    “那以後呢?”

    李延慶更關心長遠的打算,這可是他父親的長期飯碗,得打造結實了,他又追問道︰“以後有什麼打算?”

    “當然有!”

    李冬冬搓著手,按耐不住心中的興奮,眉開眼笑道︰“昨天我和族長商量過,我們以後可以做糧食生意,湯陰是產糧大縣,麥子和穀子價格都比京城便宜一倍,如果直接從農戶家收麥,還會更便宜,運到京城賣給行頭,扣去各種稅和費用,至少是兩成的利潤,利潤雖然沒有藥材多,但好在安全穩定,朝廷鼓勵的,多跑幾趟,一年就可以把本收回來了。”

    嘴上說著,李冬冬眼楮裡卻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目光也變亮了,仿佛一堆堆銅錢在他眼楮熠熠閃光。

    這個想法李延慶倒很贊成,汴京百萬人口,每天糧食消耗巨大,而且北宋末期,朝廷已經失去了對京城糧食的控制,全靠幾大米行供應全城的糧食,做糧食生意不僅穩,而且利益長久,更適合李家這種大地主,這必然是族長的想法,應該已經謀算了很久,自己只是適逢其時罷了。

    就這時,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前一後走出來兩個小娘,前面一個稍小,也就四五歲的樣子,穿一件大紅棉襖,梳著雙環髻,瓜子臉,細眉毛,小臉紅撲撲的,長得頗為清秀乖巧。

    後面一個小娘大得多,十歲出頭,和前面小娘一樣的打扮,雖然談不清秀,但皮膚倒也白淨,手中捧一把甜瓜子,嘴裡磕得正忙。

    “三舅舅!”前面小娘跑上前甜甜喊了一聲。

    李冬冬眼楮笑眯,“乖喜兒,嘴真甜!”

    後面大一點的小娘子卻打量著李延慶,問道︰“三舅,這小猴子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別胡說!”

    李冬冬臉一沉道︰“快過來叫慶叔!”

    李延慶差點笑噴出來,自己居然變成慶叔了,這兩個女孩想必是李冬冬的外甥女了,他挺了挺胸脯,準備接受晚輩的問候。

    前面小娘乖乖巧巧地上前施了萬福,“慶叔好!”

    後面那個小娘卻呆了一下,居然叫這個小屁孩叔叔,她臉一紅,低聲嘟囔道︰“我才不叫呢!”

    “妳若不叫,明年舅舅就不給你壓歲錢了!”

    李冬冬顯然知道怎麼讓大外甥女屈服,小娘只得磨磨蹭蹭上前,勉強給比自己小幾歲的李延慶施個萬福,“見過慶叔!”

    李延慶滿意地點點頭,隨手從書袋裡抓了兩把錢遞給她們,“這是...慶叔給妳們的壓歲錢,去玩”

    “謝謝慶叔!”妹妹伸出手歡歡喜喜地捧過錢。

    後面的小娘卻紅著臉一把抓過錢,又狠狠瞪一眼李延慶,一溜煙地跑了。

    “阿姊,等等我!”後面的妹妹追了上去。

    李冬冬望著她倆背影道︰“這是我大姐家的兩個小娘子,今天來我家玩,卻讓慶弟破費了,真不好意思。”

    “幾文錢而已,新年圖個吉利嘛!”

    “說得也是!”

    李冬冬知道李延慶可是拿出兩百兩銀子的小財主,比自己有錢多了,幾文錢對他真不算什麼,他便不再多說,請李延慶進屋去做功課,他自己則去迎接客人去了。

    李延慶做功課的房間是李冬冬家裡堆放雜物之處,主要是考慮這裡比較安靜,不被客人打擾,而且正好有桌椅。

    李元慶在窗邊坐下,拿出紙筆準備開始寫字了,他一邊研墨一邊打量這間屋子,屋子裡堆滿了各種廢舊的家居用品,象漏油的銅燈,磕了邊的粗碗,斷了腿的凳子,破了洞的竹席等等,不知多久沒動過,已蒙上薄薄一層灰。

    這定是老人收拾的,什麼都捨不得扔掉,這時,李延慶忽然看見櫃子腳下面墊了把短劍,他心中一動,上前把櫃子略略抬高,把劍抽了出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6 07:41 PM

第五十四章 大雁喜鵲

    這把短劍重約六七斤,長約五十釐米,厚一點五釐米,寬三釐米,劍尖呈三角形,雖然表面略略有點銹斑,但劍身上鋼紋依舊細密均勻,李延慶能分辨出鋼鐵好壞,這並竟然用極好的上品真鋼打造,代表了宋朝最高的冶煉水準。

    李延慶的眼楮漸漸亮了起來,他似乎想到什麼,連忙用袖子在劍脊上擦了擦,果然露出了一行細細的刻字,劍士營軍用。

    李延慶心中頓時有些激動,這把劍竟然就是大宋赫赫有名的厚脊短身劍,宋軍劍士營的專用戰劍。

    漢唐是刀的天下,但到了宋朝,劍又重新復興了,一方面是宋軍缺馬,對適合劈砍的刀需求量不大。

    但更重要是宋朝進入了重甲時代,契丹人得到幽州後,學到了高明的冶鐵技術,同時生鐵產量猛增,他們打造出來的盔甲和宋軍已經沒有區別了。

    加之他們幾乎都是騎兵,用戰刀基本上砍不斷敵軍的盔甲,只有用劍刺,可以穿透過盔甲上的甲片縫隙,刺傷或者刺死敵人,這就是宋朝開始大量使用槍和劍的主要原因。

    而厚脊短身劍便是宋朝最有名的戰劍,南宋滅亡後幾乎被蒙軍銷毀殆盡,後世已經看不到了,李延慶曾在一幅宋畫上看見過它的圖形,既可以刺,也可以砍,甚至還可以像鞭 一樣作為打擊武器,非常實用。

    這種劍士專用戰劍在縣裡的刀劍鋪中根本買不到,沒想到他居然在一個農戶家中看到了。

    他舞劍揮了幾下,手感非常好,只是略重了一點,但也能接受,他立刻喜歡上了這把劍,正好可以用來練習胡大叔給他的劍術秘笈。

    “那是我外祖父的劍,你怎麼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李延慶一回頭,剛才叫他慶叔的兩個小娘子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回來了。

    李延慶把劍放回了原處,主人雖然用它來墊櫃腳,不甚愛惜,但畢竟不是他的東西,他可不想在兩個晚輩面前掉了價。

    “阿姊,慶叔喜歡那把劍就送給他!”喜兒在旁邊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他姓李,咱們姓張,他是哪門子叔叔?”大姊很不高興地瞪了妹妹一眼,

    喜兒低下頭不敢說話了,大姊走上前上下打量李延慶,“我就覺得你眼熟,剛才想起來了,以前我和你玩過,只是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你是李文村的,家裡還有一條大黑狗,對!”

    李文村距離這裡最多也就兩三里,這個小娘見過自己很正常,只是他從前是小泥猴,還很傻,現在卻是個翩翩小君子,難怪這小娘子剛開始沒有認出自己。

    李延慶笑道︰“妳娘和我平輩,她也叫我一聲兄弟,妳不叫我慶叔,叫什麼?”

    “我爹爹姓張,和你們李家沒關系,我娘怎麼叫你,與我無關。”

    李延慶聽她胡攪蠻纏,心中不太喜歡,便隨口問道︰“妳既然姓張,那叫什麼名字?”

    “我阿姊叫張大雁!”

    後面的妹妹替姐姐回答,大雁回頭瞪了妹妹一眼,“妳多嘴什麼?”

    李延慶倒喜歡這個乖巧的妹妹,便低下頭笑眯眯道︰“我知道了,妳叫張小雁,對不對?”

    “不是!我叫喜鵲,慶叔叫我喜鵲,喜兒都可以。”

    “小笨蛋,妳什麼都告訴人家了!”大雁再次瞪了妹妹一眼。

    小妹妹吐了下舌頭,又低了下頭。

    大雁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李延慶,一點點向他靠近,“小弟弟別動啊!姊姊給你說句悄悄話!”

    大雁嘴裡哄著李延慶,忽然一伸手,向李延慶的耳朵揪來,李延慶早看出她的動機不純,不等她抓過來,便側身閃開了。

    大雁揪了個空,恨得她一跺腳,像只貓一樣向李延慶撲上去,嘴裡罵道︰“你這個死猴子,居然讓我叫你叔叔,看我怎麼收拾你!”

    “阿姊別打了,叔叔要生氣了。”妹妹喜鵲急得直跳腳。

    李延慶身形極快,迅速躲閃,轉到了門口處,他又摸出十文錢,在手裡輕輕掂著,笑嘻嘻道︰“又不是讓妳白叫,好好地叫我一聲慶叔,這十文錢給你。”

    大雁看見了十文錢,她眼楮一亮,心中的怒火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剛才李延慶給了她二十文錢,可以買個銅釵了,她還是第一次得這麼多壓歲錢,  她家境比較窮,父母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用,就算有點好東西都給弟弟,輪不到她們姐妹,這身新衣服還是舅舅給她們買的。

    過年的壓歲錢也就一文兩文,偶然京城的舅舅來了才會多得一點,像今天這樣一下子得了這麼多錢,她還從來沒有過。

    她盯著李延慶手上的十文錢,心裡卻在盤算著怎麼把這個傻小子的十文錢弄到手,有了這十文錢她又可以買朵絹花了。

    她滿臉笑容哄李延慶道︰“好弟弟,你把錢給姊姊,姊姊就不生氣了,陪你去掏鳥蛋!”

    “不行!尊敬長輩的規矩就在這裡,妳娘叫我兄弟,妳就得叫我慶叔。”

    大雁猶豫不決,李延慶見她快要投降了,便笑道︰“既然不想叫,那就算了,我不勉強妳。”

    說著,他要把錢揣回兜裡,大雁心中一急,終於喊出聲,“慶...叔!”

    “這就對了嘛!尊敬長輩,又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大雁抓過十文錢,生怕李延慶反悔,也顧不得罵上兩句便飛奔而去,喜鵲也要跟著姐姐跑,李延慶一把拉住她,笑道︰“等一等,我也給妳十文錢。”

    喜鵲連連擺手,“我不要,叫叔叔是應該的,怎麼能要錢?”

    李延慶見她乖巧懂事,心裡倒也喜歡,便將十文錢硬塞在她小手中,“給妳去買糖吃!”

    “謝謝慶叔!”

    喜鵲笑逐顏開,接過錢便出門追姐姐去了。

    李延慶見她們姐妹跑遠了,這才靜下心,開始趕他的功課。

    ......

    下午傍晚時分,李冬冬來請李延慶吃飯了,這時,李延慶已經趕完了功課,正在玩賞那柄短劍。

    “慶弟若喜歡這柄劍,就送給你了!”李冬冬走進屋笑道。

    “那怎麼好意思!”

    “這是我大伯的劍,他當做寶貝一樣,他去世後,這柄劍就沒人要了,我父親喜歡收集舊東西,就把它撿回來,我就怕你嫌棄,你若不嫌棄,就送給你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李延慶心花怒放,這趟沒有白來,居然得了把好劍。

    這時,李冬冬拉著李延慶笑道︰“馬上開桌了,就等你呢,快走!”

    李延慶把劍放進自己書袋,跟著李冬冬向前面大堂走去,他笑問道︰“族長來了嗎?”

    “早就來了,契約都簽好了,你爹爹讓我們不要打擾你,所以就沒有叫你。”

    李延慶倒不擔心,昨天他又去了趟鹿山鎮,看過了契約草案,族長考慮得非常周全,比他想的還要仔細,契約已經敲定好了,今天只是來簽字畫押。

    李延慶來到大堂,大堂裡十分熱鬧,二三十人聚集一堂,李冬冬擺了三桌酒席,大堂上擺一桌主席,院子裡擺了兩桌陪席。

    今天客人主要都是潛山村的人,除了幾個族人他在祭祖時見過,有點印象外,其他都不認識。

    李冬冬拉著李延慶給鄉鄰們介紹,鄉鄰們聽說眼前這個少年就是童子會奪魁的李延慶時,不由肅然起敬,紛紛起身行禮。

    李延慶笑著給眾人回禮,李冬冬把他拉進了主堂,坐在主位的李文佑看見了李延慶,連忙招手道︰“慶兒,到這裡來坐!”

    主堂上的客人紛紛恭維李文佑,誇李家將來又要出一個進士,誇得李文佑心花怒放,捋須呵呵直笑。

    李延慶和眾人見了禮,卻不見父親,便問李文佑,“族長,我爹爹呢?”

    李文佑呵呵一笑,“他有急事先回去了。”

    李延慶一怔,爹爹回去了,為什麼不給自己說了一聲,“族長,我家中有什麼急事?”

    “今天縣學正陪同一名州裡的人來了,說是來巡訪你爹爹的名聲,可能和以前的一樁舊事有關,你爹爹著急,便先回去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6 07:45 PM

第五十五章 無福消受

    李延慶跳了起來,這是知州李夔答應過自己的事情,沒想到現在就來了,他急著也要走。

    李文佑卻一把拉住他,“你別去,你爹爹專門囑托過我,他自己能解決,讓你代表他在這裡吃酒。”

    李延慶慢慢坐下,他心中還是焦急,萬一爹爹不會說話,誤了大事怎麼辦?

    這時,李冬冬起身舉杯致辭,“冬冬在京城忙碌生計,無法回鄉盡孝,蒙各位鄉鄰和族長平時照顧家父,無以為報,特置水酒一杯感謝各位鄉鄰,冬冬先乾為敬了!”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眾人紛紛舉杯喝了,這才舉箸夾菜,有說有笑吃了起來。

    這時,一名三十多歲穿的頗為寒酸的瘦小男子走上前舉杯陪笑道︰“我來敬小官人一杯。”

    旁邊李冬冬父親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這是他的大女婿張平,一個好吃懶做的無賴,若不是兒子請他來,自己絕不會讓他進屋吃飯。

    但張平的杯子已經舉到李延慶面前,李冬冬父親不想在族長面前丟面子,只得恨恨替他介紹,“慶哥兒,這是我大女婿張平。”

    李延慶‘哦!’了一聲,原來他就是大雁喜鵲的父親,李延慶打量他一下,只見他長一張圓臉,眼楮細長,隱隱閃爍著一絲狡黠的光澤,李延慶立刻想起了大雁,他們父女竟是如此神似。

    李延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給自己敬酒,便說了兩句客套話,和他喝了一杯。

    張平卻沒有走的意思,他似乎想說什麼?李冬冬父親心中更不高興了,催促他道︰“小官人要吃酒,你敬了酒就快走!”

    張平裝作沒有聽見岳父的話,又笑著對李延慶道︰“我剛才聽大器說,他經常不在家,小官人總是沒有人照顧,我就給他提了個建議,他說要小官人自己願意才行。”

    李延慶欣然笑道︰“不知張兄給我父親提了什麼好建議?”

    旁邊,李冬冬父親的心中開始煩躁起來,他這個女婿不僅好吃懶做,而且染上了吃喝嫖賭的惡習,把家裡值錢的東西賣得精光,每次自己可憐女兒,給她一點錢,都被這個混蛋搶走,他會有什麼好建議,別是打小官人什麼壞主意吧!

    李冬冬父親怕女婿壞了自己兒子的生意,便站起身推開張平,“到一邊去,這裡沒你的事!”

    李延慶連忙攔住他,“二叔不要生氣,既然張兄已經給我父親說了,還是聽一聽比較好。”

    張平瞪了岳父一眼,又彎下腰陪笑道︰“我給你父親說,如果小官人房中缺人,小女倒可以去伺候。”

    這算什麼好建議?李延慶一下子愣住了。

    李冬冬父親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衝過去抓起女婿的脖領,掄拳要打,“你吃了酒就發酒瘋,給老子丟臉!”

    眾人嚇得連忙勸住,李文佑把李冬冬父親按坐下,笑道︰“其實也不是壞事嘛!女兒大了總出去做點事,可以補貼家用,只要時間算好,不耽誤出嫁就行了。”

    李延慶終於明白了張平的意思,就是把他女兒賣給他們家做丫鬟,但宋朝的丫鬟又和從前不一樣,本質上是一種雇傭關系,雙方簽署了有期限的契約,期滿後就恢復自由。

    所以很多貧寒人家都願意把女兒送出去當小丫鬟,不用自己養,還能給自己掙一筆錢,等期滿獲自由身後正好出嫁。

    正因為來源多,一般丫鬟的身價很便宜,一年也就五六貫錢,長得清秀乖巧一點,價格就會稍貴,但最多也不過一年十貫錢左右,所以很多中產人家都有小丫鬟,像李二李三家就有兩個小丫鬟。

    但無論如何,這也是一件丟面子的事情,等於承認自己無用,需要靠典賣女兒來賺錢,李冬冬父親是生這個氣,女婿居然在眾人面前典賣自己的外孫女,這讓他一張老臉往哪裡擱?

    李文佑對李延慶笑道︰“你父親以後會經常不在家,我也覺得你需要一個小丫鬟照顧一下起居,怎麼樣?”

    “多謝族長好意,我暫時不需要!”

    李延慶一口回絕,他倒不是很抵觸丫鬟服侍,關鍵是他知道,張平要典賣的女兒一定是大女兒張大雁,他才不要那個小娘子來伺候自己,喜鵲還差不多,可惜她又太小。

    李文佑是個極為精明的老財主,他知道李冬冬和大姐的感情很深,所以才會請姐夫來家中吃酒,這個張平是潛山村有名的無賴,如果能籠絡住他,就可以從一個側面監視李冬冬了。

    李文佑見李延慶不接受,便對張平笑道︰“正好我夫人身邊需要一個針線使女,就讓你女兒來我府上做事吧!明天你送她來,我們再面談價錢。”

    張平大喜,連忙躬身道︰“小女能到李府做事,也是她的榮幸。”

    李冬冬父親雖然心頭惱火女婿無用,不過憑女婿這個德性,大外孫女今年肯定要出去做事了,與其去普通人家當丫鬟吃苦受累,還不如去族長府中做事,吃得好不用說,收入也不會差,正好賺點錢給自己女兒補貼一下家用,他狠狠瞪了女婿一眼,便不再吭聲了。

    李延慶倒不關心張大雁去族長家當丫鬟,他現在只關心父親的情況,不知道談得怎麼樣了?

    李延慶心急如焚,又不敢起身告辭,終於熬到酒席散去,他也準備要告辭走人,李冬冬已經被眾人灌得醉倒,李冬冬父親把他們送出家門。

    李文佑笑道︰“慶兒,坐我的馬車吧!我有話對你說。”

    李延慶只得上了馬車,李文佑又安排小廝把李延慶的毛驢騎回家,馬車這才啟動了。

    馬車內,李文佑取出一份商行契約遞給他,“一式三份,這是你的一份,自己收好了。”

    李延慶接過契約又問道︰“族長打算從哪裡著手?”

    “我打算就從這批藥開始,明天你父親會和李冬冬一起去衛南鎮收購藥材,以後我打算讓他管錢,別人我信不過,等下個月運河解凍,我就和你父親跟隨藥材船一起去京城,一方面是為修族譜之事,順便再看看糧食行情,等京城那邊談妥了,三月份就開始收購運輸第一批糧食,慶兒,這件事我籌劃近四年,卻一直躊躇未行,沒想到因為你,卻終於做成了。”

    李文佑十分感慨,從今以後,他們要慢慢和京城打交道了,這對他同樣是個挑戰。

    李延慶心中也感概萬千,他的父親飽經挫折後,也終於要開始新的生活,最好父親能再娶一房賢惠的妻子,那才圓滿了。

    不過讓父親管帳,李延慶卻有點不放心,他們父子生活落魄貧困,也有一個原因是父親實在不會當家。

    舉個簡單的例子,大宋的糖很貴,一個糖漿炊餅要十文錢,他心疼兒子掏出十文錢買一個糖漿炊餅,卻沒想到再加五文錢就能買一鬥麥子,他們也就不用總吃菜豆饃饃了。

    不過族長信得過父親,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時,李延慶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對李文佑道︰“不知我父親有沒有提起過給母親遷墓之事。”

    李文佑點點頭,“你父親給我說過了,這件事當年我有責任,我不該答應你外祖父,不過你放心,你外祖父和我們李家有生意往來,關系到他每年上千貫的利益,只要我提出遷墓,他不敢不答應,不過這件事要等我們從京城回來再說,你再耐心等等吧!”

    “我沒有問題,多謝族長了!”

    李文佑笑道︰“你的任務是好好讀書,我看你從李冬冬家拿了把劍,其實學個文武雙全也不錯,這世道只有三樣東西最管用,要麼錢袋足,要麼權力大,要麼就是拳頭硬,別的都是他娘的扯淡!”

    “族長教誨,慶兒銘記於心。”

    李文佑哈哈一笑,一張胖圓臉仿佛開了花,“我可不敢教誨你,到了,你回去吧!”

    馬車停穩,李延慶跳下馬車便向村裡奔去。

    ......

    李延慶剛跑到村口,正好遇到了顧三嬸,她拎著根 面杖正怒氣沖沖地從村裡走出來。

    “三嬸,這麼晚還出去啊?”

    “柱子他爹去鎮子買醋,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鑽到哪裡去了,我去瞧瞧!”

    李延慶遲疑一下腳步,又問道︰“要不要我陪三嬸一起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點回家吧!”

    顧三嬸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慶哥兒,今天有人來問你爹爹的情況,我們都給你爹爹說好話了,還在紙上簽字畫押,大夥兒都希望你爹爹好起來!”

    “多謝三嬸子,以後我一定會回報大家。”

    “不用客氣了,快去看你爹爹吧!他今天都哭了。”

    李延慶一口氣奔回了家,院門和房門都沒有關,他沖進屋,只見父親坐在黑漆的客堂內,捂著臉低聲哭泣,李延慶嚇了一跳,連忙點亮了燈。

    “爹爹,怎麼樣?”李延慶緊張地問道。

    李大器拾起桌子的紙遞給兒子,哽咽著聲音道︰“你自己看!”

    李延慶接過這張紙細看,竟然是官府的一張調查備案書,上面寫得很清楚,湯陰舉子李大器五年前雖在科舉中違規,但已時過五年,經實地調查,李大器已痛改前非,且造福鄉裡,民望極佳,特建議消除其五年前的科舉不良記錄,望他從此安分守己,不再復犯。

    下面是調查人的親筆簽名,一般而言,只要調查人實地核查通過,那麼就沒有問題了,肯定會消除記錄。

    李延慶的眼楮也有點濕潤了,整整五年了,父親終於獲得了清白之身,這時,李大器看著兒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第一卷完】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6 07:50 PM

第五十六章 面臨抉擇

    光陰似箭,一晃五年過去了,時間到了政和六年,李延慶已長成了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李延慶在鹿山學堂已經度過了五年,今年春天,他和岳飛、王貴等人將要參加縣學考試,準備去湯陰縣讀書。

    但他們師父姚鼎卻有點煩惱起來,以李延慶積累的學識,直接去參加發解試也足夠了,如果考中,李延慶將成為相州有史以來最年少的舉人。

    但姚鼎又覺得李延慶還應該再磨練幾年,過早考上舉人對他沒有好處。

    一連想了幾天,姚鼎最終決定問一問李延慶本人的意見。

    姚鼎的房間和從前一樣簡樸,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牆上依舊掛著當年李延慶寫給姚鼎的那幅讀書對聯,只是已經換了幾次新紙。

    但姚鼎卻變老了,鬚發全白,背略有點駝,他已經六十歲,精力也大不如以前,說話變得很慢,氣息也略顯微弱,只是目光還一如既往的嚴厲。

    “我還是上次的意見,讓你再讀兩年縣學和一年州學,三年後再去參加發解試,不過你父親卻希望你今年就參加發解試,我覺得還是讓你自己決定。”

    李延慶沉默片刻道︰“就怕學生過早參加發解試,縣裡不推薦。”

    姚鼎呵呵一笑,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蒼老的目光裡露出一絲少見的柔和。

    “這個你不用擔心,以你在縣裡的名氣,縣裡怎會不推薦,再說現在這個知縣忙於武事,對科舉之類的事情不甚重視,若縣裡實在不肯推薦,我找幾個舉人聯名保你,一樣可以參加發解試,資格不是問題,關鍵是你自己的意願。”

    李延慶當然不想在縣學裡蹉跎歲月,眼看距離靖康之亂只剩十年,他還什麼都沒有準備,他心中也有點著急,但離發解試還有近一年的時間,他著急也沒有用。

    李延慶想了想說︰“發解試要到年底才舉行,還有近一年的時間,學生索性去參加縣學考試,讀一年縣學,年底再參加解試,這樣縣學方面也交代得過去,師父覺得呢?”

    姚鼎見李延慶態度很明確,雖然是在徵求自己的意見,但實際上已經決定了,他便不再勉強李延慶。

    “這樣也好,其實我就是這個意思,在縣學待上兩年再去考試,不過一年兩年也沒有什麼區別,就這麼定了吧!”

    “學生明白了!”

    姚鼎又隨手從桌上取過一本李延慶寫的《大聖伏妖記之天竺收玉兔》,笑問道︰“最後一部應該寫出來了吧!能不能給老夫先睹為快?”

    這五年,李延慶已陸續寫了二十九部《大聖伏妖記》,最後一部天竺取真經即將出爐,姚鼎是在兩年前一次家訪時,無意中在李延慶家中發現了《大聖伏妖記》手稿,他這才知道名揚天下的鹿山瀟瀟子原來就是自己的愛徒。

    姚鼎很生氣地訓斥李延慶一番後,便將他這幾年在學堂沒收的《大聖伏妖記》翻出來細讀,結果他也成了李延慶的忠實讀者,而且他利用師父的特權,總是把李延慶的手稿搶來先睹為快。

    李延慶連忙道︰“已經寫好了,學生明天給師父送來。”

    “明天太晚了,就今天吧!中午你回去一趟,把書稿取來。”姚鼎的眼楮閃爍頑童般狡黠的笑意。

    李延慶無奈,只得答應了,姚鼎便揮揮手,“去吧!去吧!我要去上課了。”

    李延慶起身行一禮,離開了師父房間。

    他剛走到學房口,後腰便被人一把抱住了,李延慶知道除了王貴外沒有別人,他趁王貴慣性未消,用巧勁一甩,將王貴甩了出去,王貴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上,湯懷在一旁搖著摺扇大笑,“可惜老李力道小了一點,否則老貴就要啃屎了!”

    王貴悻悻道︰“是我沒有用全力好不好,從背後偷襲這種事我王貴會做嗎?”

    “行了!行了!我承認王師無敵,這下滿意了吧!”李延慶笑眯眯道。

    “不滿意,除非你答應中午和我比劍。”

    李延慶撓撓頭,“中午我得回去一趟,師父要看手稿呢!”

    王貴眼楮一亮,立刻舉手,“我排第二個!”

    湯懷也急道︰“老貴看完就給我。”

    王貴和湯懷當然也知道了李延慶的秘密,結果在這兩個小子的死纏爛打下,李延慶只得違心答應他們的無理要求,豬八戒在修煉成仙前是西岐國的驃騎大將軍,名叫王貴,而沙僧俗家姓湯,是流沙河湯家莊的少莊主湯懷。

    甚至連師父姚鼎也暗示過李延慶,既然唐僧九世修行,那其中一世修行能不能姓姚。

    弄得李延慶哭笑不得不,不得不專門在第十八部補寫了《《大聖伏妖記之前世今生》,專門寫唐僧、八戒和沙僧轉世前的故事,結果王貴和湯懷也成了名人,只是他們堅守承諾,並沒有向其他人洩露李延慶的秘密。

    當然,這裡面也有他們的一點私心,他們還想繼續在書中扮演其他角色,絕不能讓李二李三那些臭小子搶了。

    正吵得不可開交,岳飛從學房裡快步走了出來,拉過李延慶急問道︰“怎麼決定的?”

    岳飛和湯懷、王貴都是今年考縣學,他們當然希望李延慶也繼續和他們一起去縣學讀書,這時,王貴和湯懷也圍了上來,他們也想知道李延慶的決定。

    李延慶道︰“我和師父已經說好了,先去參加縣學考試,在縣學讀一年,年底去相州參加發解試。”

    岳飛沉吟一下道︰“師父準備讓我走太學路線,索性我也在縣學只讀一年,年底我和你一起去相州,我去考州學,你去參加發解試。”

    王貴頓時急了,“那我和老湯怎麼辦?”

    李延慶和岳飛對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無奈之色,這兩個傢伙生性好武,尤其王貴沉溺于練武,學業相對較弱,依他們現在的水準,莫說考舉人,就連州學也考不上。

    李延慶笑道︰“反正還有一年時間,我們在年底再決定吧!說不定到時大家一起去。”

    “一起去!一起去!”

    王貴發狠道︰“從今天開始,我王貴要那個....頭懸梁,錐刺股,發憤讀書,一年後去參加科舉,金榜高中!”

    他話音剛落,旁邊傳來姚鼎冷冷的聲音,“你這番話,我至少聽了十遍了。”

    四人嚇得一縮脖子,溜進了學房。

    ......

    鹿山鎮學堂和從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最明顯就是學子人數猛增,鹿山學堂五年前在縣童子會奪冠,刺激了很多條件稍好的人家,他們紛紛把孩子送來學堂讀書,甚至鄰近的衛南鎮和張集鎮也有不少富裕人家把孩子送來鹿山學堂,拜姚鼎為師。

    正是人數猛增,使學堂又在操場北面蓋了幾間屋子當學房,同時又增加了兩名師父,一個姓周,鹿山鎮人,舉人出身,負責教中學房。

    另一個便是李延慶的堂叔李大光,李文貴最終還是革去了他宗祠看守人的職務,李文佑又將他安插到學堂教書,專門教小學堂,他雖然不是舉人,但考了十幾年州試,教六七歲的孩童認認字也綽綽有餘了。

    其次的變化便是學風轉變,這也和新任知縣有關,三年前,知縣劉禎辦學有方,被提升為磁州通判,新任知縣姓蔣,名叫蔣大道,綽號蔣大刀。

    這位大刀知縣走的是太尉童貫的人情,他卻是個武官出身,用童貫的話說,湯陰乃北疆重縣,文弱已久,不如用武人事之,以振武風,抵禦遼番,一番大義之下,當今天子便特批了童貫的請求,蔣大刀脫去盔甲,穿上文官袍服走馬上任了。

    蔣大刀人如其名,做事雷厲風行,上任第一天便將童子會由文試改為武試,結果遭到所有學堂抵制,蔣大刀卻毫不妥協,索性取消了童子會。

    蔣大刀雖然粗魯,卻並不傻,童子會是前任知縣的政績,他做得再好也和他無關,蔣大刀走得是武路,在縣學和各學堂強行推行武技課,每兩天就要抽一個下午來練武,導致湯陰縣武風鼎盛。

    短短幾年時間,湯陰縣淳樸的文風蕩然無存,學子們個個身強體健,刀法嫻熟,可去年的發解試卻被抹了光頭,縣學士子一個都沒有考上舉人。

    湯陰縣武風強勁,鹿山鎮學堂也受到了強烈衝擊,學子們人人佩刀戴劍來上學,姚鼎雖然抵制,怎奈縣學新規定,武技是必考項目,姚鼎為了學子能進縣學讀書,只得服從大環境。

    加上李大光一心討好知縣,鼓勵學子帶兵器上學,姚鼎年事已高,索性撒手不管了,一心培養他的幾個愛徒。

    相比之下,李延慶四人卻是最收斂的,李延慶和岳飛從沒有帶兵器上學,只有酷愛練武的王貴不知從哪裡搞到一把極為鋒利的短寶劍,從早到晚佩在身上,在學堂裡耀武揚威。

    湯懷卻走新奇路線,他有一把親戚花了十貫錢從京城買來的日本國摺扇,他整天拿在手上,動不動就展開摺扇吟詩念詞,擺出一副風流文士的架勢,據說這種派頭在京城比較流行。

    四人剛走進學房,李二便狂奔進來,大聲喊道︰“最新消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要來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6 07:53 PM

第五十七章 神秘老人

    早在去年秋天就有傳聞,知縣蔣大刀準備用重金聘請一位天字席的禁軍教頭來縣學教授武藝,傳聞了幾個月,後來不了了之,大家都要絕望之時,沒想到居然要成為現實了。

    李延慶笑而不語,他知道是真的,一定是周侗要來了。

    王貴第一個跳起來嚷道︰“是真的還是傳聞?”

    “是我爹爹說的,他剛從縣裡回來,說學正已經宣佈了。”

    李二的父親李真在去年接替了李文貴的都保正一職,他的話當然不會是空穴來風,王貴嗷!地歡呼起來,湯懷搖搖扇子道︰“人家是教縣學,又不是教我們,你激動什麼?”

    李延慶介面打趣道︰“剛才老貴不是發狠了嗎?脖子上要掛根繩子,屁股上還要插根針,肯定能考上縣學,老貴,是不是啊?”

    岳飛從桌子裡摸出一根縫衣針,一本正經地遞給王貴,“我這裡正好有根針。”

    學房內哄堂大笑,王貴卻不氣惱,依舊得意洋洋道︰“我不怕你們嫉妒,我祖父已經拜訪過蔣知縣,蔣知縣親口答應讓我免試入學,你們以為呢?”

    學堂內二十幾名備考學子都一片驚呼,人人羨慕不已,湯懷卻撇撇嘴道︰“你不參加縣考,八十萬禁軍教頭會看得上你?我們都拜禁軍教頭為師,就你還跟著原來那個老甲蟲磨刀,急死你!”

    湯懷這句話頓時給王貴平添了幾分擔憂,雖然武技是縣學必考科目,但蔣大刀也有變通,花錢進縣學讀書可以不用考武技,可是.....坐在主考席上之人必有禁軍教頭,沒有在縣考時過眼,禁軍教頭以後會看上自己嗎?

    李延慶拍拍他肩膀笑道︰“所以啊!偷巧是不行的,還是去考一場武技,你應該沒有問題的。”

    王貴頓時泄了氣,無精打埰地坐下,沒有了話頭,大家也開始安靜地做功課了。

    縣學考試將在十天後的二月初五進行,考了這麼多年,大家都知根知底,考試本身不難,就是考《論語》、《孟子》和《孝經》三篇,考學子的理解,只有把這三篇倒背如流,再把歷年縣學考試的題目好好做幾遍,學識上問題就不大,難得是書法,縣學考試對書法要求較高,如果考不上,那一定是書法沒過關。

    至於武技,其實蔣大刀還是蠻有人情味,只要身體強壯,沿著縣學圍牆在一炷香內跑上五圈,再舉重五十斤並射十支箭,就算過關了。

    所以縣考的關鍵就在於書法,臨考前夕,大家苦練的也是書法,房間裡十分安靜,只聽見一片寫字的沙沙聲。

    五年來,李延慶的書法已經由最初的端正秀麗,開始向臨摹大家發展了,北宋流行蘇、黃、米、蔡四大家的書法,被人臨摹得最多,李延慶尤其善於寫行書,他學習顏真卿的大氣渾厚,又學習蘇東坡的清麗脫俗,再苦練黃庭堅和米芾的行書,字越寫越好,連他父親李大器和師父姚鼎都有點自愧不如了。

    也正是因為他書法過硬,所以父親李大器才希望他直接去考發解試,相比之下,岳飛的書法就差了一點,不過他也只比李延慶的書法少了一點神韻,基本功一樣紮實,在鹿山學堂僅次於李延慶。

    正寫靜心寫字,李延慶的桌上忽然多了一張紙條,李延慶打開,竟是王貴寫來的,請求他放學後在河邊比武。

    五年來,他們在讀書的同時,並沒有放棄學武,隨著身體發育,他們每個人特長都漸漸顯示出來,李延慶依舊保留著快的天賦,他將當年胡大叔留給自己的一冊劍法練得如火純青,出劍如電,快得無以倫比,其次便是一手打石的絕技,七丈內百發百中。

    不過在力量方面,李延慶卻不如岳飛,岳飛是天生神力,走得是剛猛路子,頗有點當年胡大叔的氣勢。

    四人中,湯懷卻喜歡練輕功,他年紀最大,但身材卻最矮,身體最快靈活,而王貴的特點是雜,什麼都會一點,但什麼都不精,甚至還向李延慶學過打石,但天賦有限,準頭只限於一丈。

    李延慶笑了笑,在紙上寫了一個準字,便將紙條揉成一團,王貴喜上眉梢,他這半年苦練了一套鞭法,就想和李延慶試一試身手了。

    .........

    下午放學,四人穿過官道,來到店鋪背後的湯河邊,這裡也是李延慶第一次和王貴比武的地方,河邊有大片草坪,空中洋溢著溫暖的氣息,柳枝已生出了一點綠芽,河水剛剛解凍,河水船隻很少,河邊停泊著一艘客船,船家臨時去買東西了,船客是一名老者,正負手站在船頭望著柳枝上的新芽。

    “我們準備開始了!”

    王貴十分興奮,拿著一支木鞭正在活動筋骨,可看起來就象一隻猴子在原地又蹦又跳,他半年前從武師那裡學會了一套高明的鞭法,早就渴望能和李延慶再比一場。

    “你們兩個作證,我要和老李決一雌雄!”

    王貴拉出一個架勢,頗有一點像白鶴亮翅,又有一點黃飛鴻的神韻,手掌微屈向李延慶招了招,李延慶卻拎一把木刀隨隨便便站著,笑著打量王貴的模樣。

    另外兩人裁判卻沒有做好,湯懷搖著他的摺扇,故弄風雅地吟誦幾首柳三變的風月詞,他對詞從來沒有興趣,可自從有了這把摺扇,他居然背下了幾百首風月詞。

    岳飛也走了神,嘴裡嚼根草睫,望著湯河發呆,他在考慮自己的前途,究竟是去州學繼續深造,還是和李延慶年底一起去相州嘗試考一下發解試?

    王貴感覺自己受了冷落,他發狠似地對李延慶大喊︰“今番不同往常,你再不認真點,等會兒挨了打可別哭鼻子。”

    “你放馬過來就是了!”

    李延慶喊了一聲,這句話倒引起了船頭老者的注意,他轉頭向李延慶瞅來,發現是幾個少年正在比武,不由有了幾分興趣。

    “那我不客氣了!”

    王貴大喊一聲,鞭子開始亂舞起來,就像長了三頭六臂一樣,一邊舞一邊向李延慶沖來,舞得看似雜亂無章,細看卻頗有章法。

    這是王貴家護院盧武師壓箱底的鞭法,他準備辭職回大名府老家了,便看在王家這些年待他不薄的份上,教了王貴幾套真功夫,這套亂鞭法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王貴練的時間只有幾個月,還沒有徹底領悟到鞭法中的精妙,只得其表像,而少了幾分神韻。

    船上老者捋鬚點了點頭,這個少年的鞭法有點意思,亂而不雜,是大名府盧家有名的亂鞭法,極少外傳,居然被湯陰縣的一個少年使出來,看來小小的湯陰縣還藏龍臥虎。

    李延慶卻紋絲不動,王貴快到近前了,他忽然大笑一聲,身形一閃而動,身快如電,竟一劍刺中的王貴的左肩。

    “好劍法!”

    船頭上的老者竟失聲驚呼,惹得四人一起回頭,這才注意到船上居然站在一個老者。

    這名老者看得很清楚,李延慶這一劍簡單無奇,沒有任何花哨的東西,配上了閃電般的快,竟變得淩厲無比,就算一般武者也絕對使不出這樣的劍法,這已經是化繁為簡的大家劍法。

    老者一時有點呆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湯陰縣看到了這麼高明的劍法,而且是從一個少年手中使出。

    王貴的臉卻臊得掛了紅布一般,盧師傅告訴他,這套亂鞭法他可以打遍湯陰縣少年無敵手,令他興奮了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沒想到第一次使出來便被李延慶破了。

    王貴又羞又惱,狠狠地將木鞭往地上一扔,破口大罵道︰“什麼狗屁師傅,就是一個騙子,他若敢再來,一根繩子綁了他見官去!”

    這時,老者走下船,拾起地上的木鞭遞給王貴笑道︰“你也不用氣惱,你的亂鞭法其實很不錯,那可是大名府盧家的壓箱寶貝,很少傳給外人,你只是使得還不熟練,多練幾年,剛才那一劍你就能擋住了。”

    李延慶四人這才發現老者的身材極為高大,剛才在船上沒看出來,現在站在他們面前就像半截鐵塔一樣,尤其一對臂膀極為雄壯。

    王貴被對方的氣勢壓倒,又驚訝對方居然知道盧氏鞭法,他低聲嚅囁道︰“你....你怎麼知道?”

    老者笑了笑,又對李延慶道︰“我看不出你那一劍的來歷,不過它一定是從戰場上千錘百煉總結出來的,是殺人之術,以後用之需慎,尤其在拿真劍時,不要對朋友輕易使這劍法,會誤傷的。”

    李延慶連忙躬身道︰“老丈金玉之言,李延慶銘記於心。”

    “你叫李延慶?”

    “正是!我們是鹿山學堂學子,這幾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岳飛、王貴和湯懷,請老丈以後多多指教。”

    李延慶將四個好友都介紹給了老者,三人連忙行禮,老者點點頭,“都是不錯的良才,以後有機會,我們還會再見。”

    這時,船夫買東西回來了,他笑著招呼道︰“周師傅,我們要出發了!”

    老者上了船,向眾人揮了揮手,船隻離開岸邊,向北方湯陰縣方向駛去。

    “這個老者是誰,居然知道我的盧氏鞭法。”王貴依舊十分驚訝道。

    李延慶淡淡一笑,“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就是縣學新來的禁軍教頭了。”

    “你怎麼知道?”三人異口同聲問道。

    李延慶沒有回答,心中卻如明鏡,這個身材,又姓周,不是鐵臂膀周侗又會是誰?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6 07:59 PM

第五十八章 典買丫鬟

    四人又談論片刻,便各自回家了,李延慶目前還住在李文村,他的生活看起來和五年前並沒有什麼太大變化。

    但誰也想不到,李延慶此時已是鄉間巨富,他們五年前創辦的李記糧行現在已發展為相州最大的糧商,商行已不在湯陰,前年遷去了州府安陽縣,生意遍佈河北西路,資產已有最初的一千貫增至萬貫,還擁有一支由十艘大船組成的船隊。

    不過在京城他們只屬於中小糧商,京城大大小小幾百家糧商,他們還排不上號,這也不奇怪,控制著京城糧食供應的八大糧商,家家都有皇親國戚的背景,而且已有上百年的歷史。

    像他們這樣創辦才五年的小糧商,能在京城立住腳已經很不容易了,這還是得到李文佑兄弟李文嗣的幫助,使他們躲過了兩次滅頂之災。

    不過李記糧行雖然資產已增十倍,但在李延慶的強烈主張下,李文佑和他父親並沒有把得利分散,而是繼續積累,準備在鄂州一帶購買土地,開始為李氏家族南遷做準備。

    盡管沒有從商行中分利,李延慶手中卻有數千兩銀子,這是他五年寫書所得,這些錢也足以讓他排進孝和鄉十大鄉紳之列了。

    李延慶的家比從前擴大了一倍,那是因為四年前胡大叔曾悄悄回來過一趟,打探方臘有沒有繼續派人來尋找自己,臨走時,便將幾間老屋的地基賣給了李大器。

    李大器便在胡家基礎上又修了五六間磚瓦房,使他們家變成一座兩進的院子,由於李大器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安陽縣,他便請了一個老家僕照顧李延慶,又聘了一名廚娘做飯,這樣,李延慶便不用再去李真家吃飯了。

    李延慶走進了院子,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大黑站起身,搖搖晃晃來到李延慶面前,親熱地用頭蹭了蹭小主人,大黑比李延慶還大一歲,已到了暮年,再也抓不了黃鼠狼,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院子裡曬太陽。

    李延慶摸了摸它的頭,取出一隻糖漿炊餅塞給它,這是大黑最喜歡的食物,大黑叼著炊餅回了它的窩。

    “小官人回來了?”廚娘阿菊嫂從廚房探頭出來笑道。

    阿菊嫂姓吳,湯北鄉人,是村裡顧三嬸的姪女,丈夫去年出征西夏陣亡了,她便成了寡婦,帶著一個兩歲女兒生活,房子和撫恤金被公婆和小叔子搶走,母女二人走投無路,便來投奔姑姑。

    顧三嬸見姪女生活艱難,正好李大器家需要一個廚娘,顧三嬸便把她介紹過來,給李延慶全職做飯,每月賺四貫錢,包吃包住,母女倆便安穩下來。

    “菊嫂好,丁丁呢?”

    “她在房裡睡覺呢,小官人要吃點東西嗎?我燉了個老冬瓜,放點紅糖,蠻甜的。”

    “嗯!給我來一碗。”

    李延慶向自己房間走去,走幾步他又問道︰“忠叔呢?”

    忠叔是他們老家僕,安陽人,也是姓李,不過和他們李家沒有關系,十分老實本分,當年李大器在李府喂馬時飽受欺淩,只有他同情李大器,李大器便向族長把他討來照顧李延慶。

    “忠叔去潛山村了,好像有什麼事情,我沒問。”

    “我知道了!”

    李延慶回了自己房間,坐下來便開始寫字,他今天功課很重,恐怕要做到很晚才能睡。

    不多時,阿菊嫂給他端來一碗糖漬冬瓜湯,便退了下去,剛寫沒多久,門口傳來一陣說話聲,似乎有客人上門了。

    李延慶只得放下筆,走去外院,只見院子裡站了幾人,一個是忠叔,另一人是個中年男子,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娘,身材瘦小,穿一件漿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衣,怯生生地低著頭,手中拎著個小包袱。

    忠叔笑道︰“這位是潛山村的張平,他說以前和小官人見過。”

    李延慶想起來了,是李冬冬的姐夫,一個無賴二流子,李冬冬對他也很關照,經常接濟他們家,但每次錢一到手張平就進了怡春院,而且還好賭,外面欠了一屁股債,若不是害怕李冬冬,他連老婆都要典賣給別人了。

    張平上前點頭哈腰笑道︰“小官人,我聽大雁說,你這裡需要一個小丫鬟,正好我有個小女兒,看小官人能不能收下?”

    大雁是張平的大女兒,當初典賣給了李文佑七年,再過兩年就要期滿出嫁了,不過族長夫人很喜歡她,準備繼續留用。

    李大器在安陽縣寫信給族長,讓他留意給兒子找個小丫鬟,李文佑把這事交給夫人,大雁探聽到消息,便立刻告訴了父親。

    這個賺錢的機會張平怎麼能放過,他便立刻帶著小女兒上門了。

    李延慶認出了張平身後的小娘子,似乎就是當年見過的喜鵲,他對這個小姑娘印象很深,也頗有好感,便回頭看了一眼忠叔,忠叔笑道︰“剛才我去過潛山村了,問了保正,應該沒有問題。”

    這年頭買丫鬟最擔心的是一女二賣,到時扯皮不清,所以忠叔要去找保正確認一下。

    李延慶便問張平,“人我可以收下,你要多少錢?多少年期限?”

    張平興奮不已,一雙細眼楮裡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他搓搓手道︰“去年有人家看上了喜鵲,出錢七十兩銀子買十年,我覺得那人家境不好,擔心喜鵲會受委屈,便沒有答應,如果小官人看中喜鵲,我希望也能給七十兩銀子賣十年,再加三十兩銀子做典賣,喜鵲乖巧聽話,做事賣力,模樣又長得俊俏,小官人買她不會吃虧。”

    典賣和雇賣是有區別的,雇賣就是每月給多少工錢,然後算契約期限,把工錢一次性給對方父母,到契約滿了,人就自由了。

    而典賣則是在商定工錢的基礎上多給一筆錢,相當於人身押金,期滿後需要把這筆押金交回來贖人,如果不贖,賣身人就很難得自由。

    張平壓根就沒有贖女兒的想法,大雁他就典賣給了李文佑,喜鵲他當然也不會便宜賣,旁邊忠叔重重咳嗽兩聲,意思是這個價格太貴,五十兩銀子就足夠了。

    李延慶見喜鵲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又見張平這般心狠賣女,他心中也有點不忍,便對張平道︰“那就說好一百兩銀子,人你先帶回去,明天找保正立契約後,再把銀子給你。”

    張平心花怒放,他的小女兒四十貫錢都賣不掉,因為身子太瘦,很多人家嫌她做不了事,買了是累贅,都不肯買她,恨得張平天天打罵女兒在家吃白飯。

    沒想到他時來運轉,居然從李延慶這裡撈到一百兩銀子,張平生怕李延慶反悔,連忙道︰“不用了!人就留在這裡,明天我來找忠叔辦手續。”

    張平回頭狠狠訓斥女兒幾句,要她聽話絕對服從主人,如果被退回來就打死她,喜鵲嚇得兩腿發抖,不停地抹眼淚。

    望著張平一溜煙地跑了,李延慶恨恨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父親,我今天倒是開眼界了。”

    李延慶見喜鵲依然侷促不安地低著頭,便吩咐旁邊阿菊嫂,“先讓她吃飯,再把後房的西廂房收拾一下,給她住!”

    阿菊嫂和忠叔意味深長地對望一眼,兩人都明白,既然小官人安排小娘子住內房,那就意味著小官人準備把她當貼身丫鬟了。

    其實兩人想多了,李延慶只是因為喜鵲年紀小,西廂房又空關著,才讓她去住,倒沒有什麼貼身丫鬟的念頭。

    李延慶隨即又安排忠叔明天去和張平辦手續,他便回房繼續做功課了。

    正在全神貫注寫字時,李延慶忽然感覺身後有人,心中一驚,猛地回頭,才發現小丫頭端著一碗茶站在自己身後,看得出她也嚇了一跳,滿臉驚慌。

    李延慶這才想起自己有了個小丫鬟,連忙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我把妳忘記了,所以才嚇了一跳。”

    喜鵲低聲道︰“小奴知道了,以後不站在小官人身後。”

    李延慶聽得別扭,便撓撓頭說︰“以後別叫小奴,叫喜鵲多好,又吉利又順口。”

    “是!喜鵲記住了。”

    她把茶放在桌上,絞著雙手,有點緊張地問道︰“小官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李延慶看了看她,笑問道︰“妳還記得我嗎?”

    “記得!”喜鵲低低聲說。

    “時間過得真快啊!那時妳還那麼一點點高,現在長這麼大了,妳今年是九歲還是十歲?”

    “九歲!”

    她低著頭,顯得更加侷促,李延慶本想和她開個玩笑,讓她再叫自己慶叔,可見她膽小,便收起玩笑之心,問她道︰“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那邊有張床,但沒有被褥和枕頭。”

    “阿菊嫂都給我送來了。”

    “那好,妳去睡!今天我會做得很晚,妳別等我了。”

    喜鵲沒有吭聲,還是站在一旁,李延慶知道她膽小,便不再催她,又伏案繼續寫字,一口氣寫了三千字,李延慶忽然若有所感,便用眼角餘光瞥了喜鵲一眼,見她困得眼楮都快睜不開了,用手背擋著嘴偷偷打一個哈欠。

    雖然功課還沒有做完,但李延慶也不想再寫了,他放下筆笑道︰“結束了,妳去打盆熱水,我洗個腳就睡覺。”

    “小官人稍等,我這就去。”

    李延慶見她瘦小的身軀跑出了,心中也有點憐憫,才九歲就出來當丫鬟了,在他那個時代,哪個九歲的女孩子不被父母寵愛在懷中,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一點沒錯,可一轉念,又覺得她家不是因為窮,而是有個不學好的父親。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6 08:04 PM

第五十九章 知縣視察(上)

    次日五更時分,李延慶便悄然出門了,新來的小丫鬟喜鵲依然在熟睡中,她還不知道小官人有早起跑步的習慣。

    李延慶用胡大叔教的方法已堅持跑步了五年,風雨無阻,體力漸漸變得十分充沛,他曾經在去年做過一個實驗,居然一口氣跑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安陽縣。

    一炷香後,李延慶便跑到了鹿山鎮客棧門口,只見岳飛已經等在那裡了,岳飛是在四年前跟隨李延慶一起跑步,李延慶把那個呼吸的法子也教給了他,岳飛也收獲極大。

    李延慶也同樣教給了湯懷和王貴,只是這個兩個傢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肯堅持跑步,自然也沒有什麼效果。

    “老岳來多久了?”李延慶熱氣騰騰跑到岳飛面前笑問道。

    岳飛正在暖身運動,他扭扭身體笑道︰“我也剛剛到,不過那兩個傢伙還沒來。”

    李延慶向小鎮另一頭望去,那邊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春困秋乏,正是好睡覺的時節,王貴和湯懷起得來嗎?

    “你覺得他們今天會來嗎?”

    “我想應該來!”

    岳飛撓撓頭道︰“你昨天告訴阿貴有武藝可學,他一般會很積極,老湯也是。”

    昨天李延慶答應教王貴一個守招,守招不需要太快的速度,王貴也能學會。

    岳飛話音剛落,只見王貴和湯懷也氣喘吁吁跑來了。

    “老李,快給我看看武功秘笈!”王貴一把抓住李延慶的胳膊,便開始急不可耐催促他了,王貴最喜歡武功秘笈,昨晚興奮了一夜,就等著李延慶把秘訣給他了。

    李延慶從懷中取出三張紙,這是他昨晚他從胡大叔的冊子裡描的,遞給了王貴,“一共三招,一招防劍,一招防刀,一招防棍,你自己練!”

    王貴如獲至寶接過來,在燈籠微光下打開,湯懷也湊了上來。只見上面三招簡單異常,好像就是後退幾步。

    “就這麼簡單?”王貴失望之極,他還以為是什麼高明的防禦之術呢,湯懷也同樣失望,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岳飛看片刻,他卻理解了,對王貴道︰“這是化繁為簡的招式,關鍵是身法快,判斷準確,我覺得練它的前提還是要練身法和反應。”

    王貴聽說還要練身法和反應,頓時無精打采道︰“我一向動作就慢,再練沒有意義,老湯可能適合。”

    他把三張紙遞給湯懷,湯懷卻翻了翻眼楮不肯接,他也嫌太簡單。

    “你們不要給我!”

    岳飛從王貴手中奪下了圖紙,“我回去練,讓你們兩個傢伙後悔去。”

    “我才不會後悔呢!”

    王貴伸腰打個長長的哈欠,“還是睡覺最實用,我去雜貨店眯一會兒,你們跑!”

    “我也去睡會兒,跑步什麼的,好像不適合我。”

    湯懷跟著王貴要溜走,李延慶卻對岳飛笑道︰“我打聽過了,新來的禁軍教頭叫做周侗,曾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就是昨天我們見到的那個老者。”

    王貴和湯懷立刻走不動了,王貴回頭涎臉問道︰“老李,他收徒一般會考什麼?”

    “我只聽說他在禁軍當教頭時,最喜歡讓士兵跑步,他收徒的要求是半個時辰跑二十里為合格。”

    “不會!你是在逗我們,對不對?”湯懷滿眼懷疑地望著李延慶。

    李延慶一攤手,“說不說在我,信不信在你,老岳,走了!”

    他轉身便跑,岳飛也緊隨其後,跑出不到百步,便聽見背後傳來急促的奔跑聲,“等等我們!”王貴在他們身後大喊。

    李延慶和岳飛對望一眼,兩人一起仰頭大笑起來。

    .......

    這一趟跑從鹿山鎮跑到張集鎮,再折道回來,足足跑了四十多里,李延慶和岳飛精神飽滿,神采奕奕,絲毫不覺疲憊,但王貴和湯懷卻累得跟狗一樣,伸著舌頭呼呼跑了回來,終於結束了,兩人立刻癱倒在路邊,再也動不了。

    “我去拿書袋!”岳飛向官道對面的客棧跑去,他們的書袋都寄存在客棧內。

    “別人在笑話呢,快點起來!”

    李延慶輕輕踢了兩人一腳,兩人卻哼哼唧唧不肯動,他便蹲下對兩人笑道︰“平時讓你們跑,就不肯跑,按我教的方法跑一個月,你們就不累了,至少能通過周師傅的收徒考驗,怎麼樣,明天繼續跑?”

    “明天再說!”王貴掙紮著說出一句話,他覺得自己今天要死掉了。

    “你們在做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他們熟悉的聲音。

    李延慶一回頭,只見師父姚鼎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背著手,目光一如既往的嚴峻。

    李延慶連忙站起身,向師父行一禮道︰“啟稟師父,我們晨跑剛回來!”

    “晨跑鍛煉無可厚非,但也不要像兩條犬一樣躺在官道上,讓人看了笑話,丟鹿山學堂的臉!”

    王貴和湯懷已經狼狽地爬起身,垂手站在師父面前,姚鼎瞪了他們一眼,又問道︰“岳飛呢?”

    “師父,我在這裡!”

    岳飛已從官道對面跑過來,懷中抱著四隻書袋,姚鼎對他道︰“等會兒你和延慶來我房中一趟,我和你們再談談考試的事情。”

    岳飛和李延慶不一樣,他是姚鼎的外孫,他的人生安排基本上就是由姚鼎決定,連岳飛的父親也插手不了。

    岳飛和李延慶躬身道︰“學生知道了!”

    “你們回去收拾一下!今天蔣知縣要來孝和鄉視察,估計也要來我們鹿山學堂,不過和你們關系不大,你們只管安心備考。”

    姚鼎說完,便轉身向學堂走去,看得出他對知縣到來很不上心,反正有人會很熱心的準備,他就不用操心了。

    李大光一大早便帶著百十名學子打掃學堂,他親自蹲在學堂門口拔草,又用井水把石板小路沖洗得幹幹淨淨,他又派了八名學子站在路口,嚴禁小攤入內。

    在李大光的動員下,整個鹿山學堂放假半天,裡裡外外對學堂進行大掃除,準備迎接知縣的到來。

    在被學子們稱為白虎堂的一間學房內,二十幾名學子沒有參加大掃除,他們依舊在埋頭練字,再過九天他們就要面臨縣考,每個人都異常緊張,雖然考試並不難,但每年還是要淘汰掉一半學子,富家子弟還可以出錢讀書,但貧寒子弟就沒有選擇了。

    在隔壁的姚鼎房間內,姚鼎緩緩對岳飛道︰“你的學識水準比延慶差一點,直接去考發解試不現實,不過你考州學已經足夠了,我想瞭解一下你的想法。”

    岳飛低頭道︰“學生也想和延慶一樣在縣學讀一年,然後年底參加州學考試。”

    大宋入仕為官有兩條途徑,一個是科舉途徑,另一個便是太學途徑,相對而言,科舉途徑太艱難,而太學途徑就容易得多。

    尤其王安石頒布太學三舍法後,地方州學都已推廣三舍法,州學是進入太學讀書的重要條件之一,而縣學又是升入州學的必經途徑,已經形成了一套嚴密的教育體系。

    當然,兩條途徑又是相互相通,太學可以去考科舉省試,同樣,如果發解試考上也可以去申請讀太學。

    姚鼎綜合兩人的水準,決定讓李延慶走科舉路線,而讓岳飛走太學路線,既然岳飛已表態願意讀州學,姚鼎便不在小節上約束岳飛了。

    姚鼎笑道︰“這也可以,去年縣學士子參加發解試全軍覆滅後,全部都轉戰去考州學了,居然有六成學子考上,相信你只要苦讀一年,也有機會考上州學。”

    岳飛連忙躬身行禮,“多謝師父成全!”

    姚鼎笑了笑,又對旁邊李延慶道︰“我昨天得到一個消息,湯北鄉學堂也有兩名和你們一樣的學子,準備今年就參加發解試了。”

    “師父,其中一人是不是叫張顯?”李延慶對五年前童子會的一幕記憶猶新。

    “好像是!”

    姚鼎又嘆了口氣,“我能理解優秀學子為什麼都不太願意去縣學讀書了,去年州考,湯陰縣士子居然全軍覆滅,沒有一個考上舉人,這絕不是偶然,新知縣粗暴干涉縣學,惡果已經逐步顯現,我原本想讓你們去縣學再讀兩年,現在我也改變主意了,你們今年年底就去安陽縣參加考試!一個考科舉,一個考州學。”

    李延慶和岳飛迅速交換一個眼,兩人都露出欣喜之,師父終於想通了。

    姚鼎捋著短鬚又對李延慶微微笑道︰“而且發解試也不象從前那樣難考了,甚至進士也比以前容易,從前省試每年最多只能考上百餘人,可去年居然錄取了六百七十名進士,省試放寬難度,解試也一樣,所以我對你有信心。”

    “師父,學生還有哪些不足?”李延慶又問道。

    姚鼎沉吟一下說︰“我這幾年就是按照進士考的科目來教你,發解試也在這個範圍內,無論三經新義、兼經、策或者論,你的基礎都很紮實,但你們在實踐方面還差一點,岳飛也是一樣,就算考州學也要多做題。”

    姚鼎喝了一口茶,潤潤喉嚨,這才繼續道︰“建議你們多看看以前的考試題目,多多看看考中士子的答題,岳飛在書法上再下下功夫,應該問題不大了,你們都還有大半年時間,還來得及。”

    停一下,姚鼎又苦笑道︰“另外延慶的武技也得練一練,雖然解試不要武技,但我們這位知縣大人有要求,我就擔心武技不過,這位知縣大人會給你下絆子,考得再好,發解試也錄取不了。”

    “師父,會這樣嗎?”岳飛驚訝地問道。

    “怎麼不會?”

    姚鼎冷笑道︰“以前劉知縣就明文規定,不進縣學者,不保證發解試能通過,這位蔣知縣雖然沒有這個要求了,但武技不過關,他一樣會刁難,你們以為湯陰縣去年為什麼會連一個舉人都考不上?”

    這時,緊急集合的鐘聲忽然敲響了,姚鼎臉一變,這一定是知縣到了,他連忙對李延慶和岳飛道︰“你們先去集合!不要怠慢了這位知縣,他的脾氣和大刀一樣,得罪了他可是得不償失。”

    岳飛和李延慶快步走出房間,只見學子們紛紛向空地奔去,岳飛低聲對李延慶道︰“一個舉人都沒有考上,居然因為武技不合格,這個知縣干涉科舉也太明目張膽了!”

    “聽說他是太尉童貫的人,後台很硬,州府也得罪不起,而且州試畢竟不是省試,一個縣考生通不過也正常,主考官說文章不合格,你又能怎樣?”

    “你說得對,就像以前考進士,出了規定的詩韻範圍,詩寫得再好也會判為不合格,別人的事情咱們也管不了,管好自己就是了。”

    “老李,老岳,這邊!這邊!”

    王貴和湯懷在隊伍裡向他們招手了,待李延慶和岳飛走近,王貴和湯懷一人塞根哨棍給他們,“這是上面的規定,必須佩帶兵器迎接知縣。”.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7 10:59 PM

第六十章 知縣視察(下)

    不多時,只見學堂外走進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便是湯陰知縣蔣大道,綽號蔣大刀,他長一張國字方臉,刷子一樣粗糙的眉毛,皮膚黝黑。

    雖然蔣大刀身材中等,但肩寬背厚,長得十分雄壯,如果穿上盔甲或許有幾分氣勢,偏偏穿一件文官服,實在有點不倫不類,加上他走路喜歡手舞足蹈,和前任知縣的儒雅氣質差得太遠。

    蔣知縣後面跟著縣尉、學正以及都保正等等十幾名隨從,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他,李大光作為學堂引領者跟在知縣身旁,他身材高大,不得不彎腰屈膝降低身高,臉上帶著諂笑,說著動聽的奉承話,聽得蔣知縣呵呵直笑,不時誇獎李大光幾句,李大光更加心花怒放,兩眼冒光。

    “這個知縣怎麼像只大馬猴?”不知哪個學子說了一句,引來學子一片竊笑。

    姚鼎嚴厲地瞪了學子們一眼,嚇得大家都低下頭。

    姚鼎黑著臉,站在隊伍旁一動不動,並沒有上去迎接這位蔣知縣,而是冷冷地看著知縣走進學堂。

    李大光雖然很滿意姚鼎把討好知縣的機會讓給自己,但畢竟姚鼎才是鹿山學堂真正的師父,若沒有了姚鼎,鹿山學堂恐怕就撐不起了。

    他連忙向姚鼎招招手,“姚師父,大官人有話詢問!”

    姚鼎這才慢慢走上前,躬身行一禮,“姚鼎參見蔣知縣!”

    這位蔣知縣看起來像個粗人,可從去年湯陰縣生員發解試全軍覆滅來看,姚鼎便知道這位知縣的心眼有多小。

    所以李大光提出所有學子佩戴兵器迎接知縣這樣的荒唐方案時,姚鼎並沒有反對。

    “久聞姚師父大名,本縣也盼望一見,姚師父確實做得不錯,鹿山學堂蠻興旺嘛!”

    鹿山學堂人數眾多,隊伍整齊,人人佩戴刀劍,這在蔣知縣眼裡就是興旺了,姚鼎心中嘆口氣,只得勉強道︰“蔣知縣過獎了!”

    “不錯!不錯!學堂也建得不錯,不過......”

    蔣知縣打量一下操場,眉頭略略一皺,“好像校場太小了,平時怎麼訓練武技?”

    李大光連忙道︰“我們是拉出去到社廟訓練,那邊比較寬闊,擺得開戰場。”

    蔣知縣聽他居然說擺開戰場,頓時咧嘴大笑,重重拍了拍李大光的肩膀,“很會說話嘛!不過本縣喜歡。”

    李大光連忙諂笑道︰“要不要現在就給蔣相公演練一番?”

    隊伍裡,王貴做出一個惡心嘔吐的動作,湯懷則扇扇鼻子,仿佛什麼味道太臭,確實,李大光獻媚太露骨,居然稱知縣為相公,那可是宰相一級官員的專用稱呼,就算稱大官人都過分了,何況是相公。

    李延慶也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四叔居然是這樣的人,平時看不出來,在知縣面前就暴露無遺了。

    蔣知縣卻聽得很受用,他擺擺手,“改天再操練!本縣今天還要去其他幾個鄉鎮巡視,你們今年準備參加縣考的學子呢?拉出來讓本縣看看。”

    姚鼎忽然明白了,蔣知縣這次來各鄉視察,恐怕就是沖著學堂來的,其他鄉鎮也是一樣,看來此人打算從今年開始強行推行他那一套了。

    姚鼎招了招手,二十幾名學子從隊伍中走出,排成了一排,蔣知縣走上前笑眯眯道︰“你們都是我們大宋的棟梁之才啊!童太尉就常常說,讀書人要進得了朝堂,也要下得了戰場,本縣在京城看見那些趕考的士子一個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只會喝酒吃飯,和酒囊飯袋有什麼區別?

    所以本縣就決定從孩童抓起,勤讀詩書,苦練武技,讓每個學子武能安邦,文能定國,所以本縣要宣佈兩件事,今年縣考要加大武技的份量,只要武考過關,學考差一點也沒有關系。”

    他這句話說完,幾個備考學子頓時臉慘白,他們體質都不行,就盼望著在學考上多拿一點分,可現在居然反過來了,現在離縣考還有九天,再練武還來得及嗎?

    蔣知縣又提高嗓門喊道︰“第二件事是關於童子會,童子會可文可武,以前是文,現在就是武,以後縣裡每年四月將舉辦童子武會,每個學堂來二十人,我有言在先,沒有參加童子會,就沒有資格參加縣考,沒有進縣學讀書,不管你是想參加科舉也好,想去州學讀書也好,那都是絕不可能之事!”

    ........

    知縣還要趕去其他鄉鎮學堂,訓了一番話後便匆匆走了,學子們各自回學房,吵吵嚷嚷,熱鬧異常。

    甚至連白虎堂內學子們也無心讀書,聚在一起談論剛才知縣殺氣騰騰的一番話。

    “這就是給各學堂下戰書!”

    王貴激動地揮動胳膊喊道︰“以前大家抵制童子武會,最後童子會被迫取消,然後去年縣學生員都沒考上舉人,現在童子會又要和縣學考試掛鉤了,蔣大刀鐵了心要把湯陰縣變成武備之縣,這樣下去,十年後湯陰縣不會再有讀書人。”

    眾人應和王貴,將桌子敲得直響,岳飛眉頭一皺,對靠站在牆邊的李延慶道︰“其實我倒覺得這個蔣知縣說得有一定道理,文要能安邦,武要能定國,這才是大丈夫的追求,他強行推行武技,對學子其實也有好處,將來女真蠻子殺來時,才能抵抗自保。”

    岳飛始終沒有忘記當年李延慶說的那番話,如虎狼一樣的女真蠻子開始在東北興起。

    李延慶抱臂在胸前,懶洋洋地靠在牆上,他望著王貴淡淡道︰“這件事得一分為二看,這個知縣的做法雖然有利於讓學子們習文練武,文武雙全,但他的本意卻是為了升官,像前任一樣,用武來標新立異,我很擔心戰爭爆發,湯陰縣一定是徵兵最狠的一個縣,縣學的生員也難以避免。”

    “會這樣嗎?”

    “一定會!”

    李延慶一針見血說道︰“你沒聽出來嗎?他把進京趕考的士子罵成什麼樣了,他骨子裡就瞧不起讀書人,在他看來,我們這些學子不過是後備兵源罷了,這就是他逼著大家練武的根本原因。”

    岳飛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李延慶看得比自己透徹。

    這時,李二哭喪臉走上前道︰“慶哥兒,我該怎麼辦?我的武技不行,恐怕考不上縣學了。”

    李延慶安慰他道︰“你武技行不行不重要,只要你爹爹厲害就行了。”

    “為什麼?”李二沒有反應過來。

    李延慶用手背拍拍他胸膛,笑眯眯道︰“堂堂都保正的兒子還上不了縣學,傳出去多沒面子,所以你一點不用擔心,你爹爹比你還急呢!”

    李二終於明白過來,高高興興走了,岳飛也會意地笑了起來,他想起一事,又對李延慶道︰“師父讓我們看看以前的解試題目,我想這兩天抽空去趟縣裡書坊,一起去!”

    李延慶點點頭,“正好我也要去書坊,那就明天!”

    岳飛看了一眼正在慷慨演講的王貴,笑問道︰“你說他們會去嗎?”

    李延慶望著王貴和湯懷,搖搖頭笑道︰“就算這次我們跑步去縣城,也休想甩掉他們。”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7 11:05 PM

第六十一章 縣城買書

    李延慶下午回到家裡,忠叔便迎上來笑道︰“小官人,喜鵲的手續已經辦好了。”

    “錢給了嗎?”

    “給了,不過沒有給張平,我直接給他渾家了。”

    李延慶搖搖頭,沒有用的,如果喜鵲娘能管住丈夫,他們家就不會把兩個女兒都典賣,李延慶懶得再過問,便快步向自己房間走去。

    忠叔在後面道︰“不過喜鵲哭了一個上午。”

    “為什麼?”李延慶停住腳,不解地問道。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菊娘和我老伴勸過她了,都沒有用,不過中午便沒有哭了。”

    李延慶心中憐憫,這小娘子想到自己被父親典賣了,心中一定很難過,這一賣就是十年,沒有了父母的疼愛,也罷!以後逢年過節給她放假回家就是了。

    明天李延慶和幾個夥伴要去縣裡,特地向師父請了一天假,師父倒是很痛快地答應了,但條件卻不含糊,他們必須補全請假耽誤的功課,今晚他又得熬夜了。

    李延慶剛取出紙筆,卻見喜鵲將一盤已經研好墨汁放在他面前,這小丫頭倒也乖巧,知道替自己節省時間,李延慶心中頓時喜歡起來。

    “我聽忠叔說,妳哭了一個上午,為什麼?”

    “沒什麼,是我自己不好。”

    喜鵲低聲說︰“我沒有服侍好小官人,心裡難過。”

    李延慶心中愕然,“妳不是因為父親把妳典賣才難過嗎?”

    “才沒有呢?”

    或許是感受到了李延慶對自己的關心,忠叔和菊嫂對她都很好,喜鵲漸漸沒有了昨天的怯意,偶然也會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天真。

    她嘟起小嘴,氣呼呼對李延慶說︰“爹爹每次喝酒發酒瘋就開始打我和娘,哥哥也動不動搶我的吃食,讓我挨餓,我我早就想離開家了。”

    “原來是我想多了,那妳哭什麼?”

    喜鵲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上午的失職,萬一主人把自己送回家怎麼辦?她要被爹爹打死的,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焦慮,眼楮又紅了,哽咽著聲音道︰“小官人早上走了我都不知道,我我第一天就沒有服侍好小官人,心裡難過。”

    李延慶啞然失笑,敲敲她的小腦瓜笑道︰“這不怪妳啊!我每天早上五更就要起床跑步,其實也沒什麼事情,不需要妳服侍,妳就多睡一會兒。”

    “這樣不行的!”

    喜鵲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阿姊對我說過,早起伺候主人是最重要的,否則丫鬟就沒有用了,是....是我太偷懶,小官人,明天我一定改正。”

    李延慶有點無奈,這小丫頭膽子太小,說多了也沒有用,慢慢適應吧!李延慶也只得由她了。

    李延慶便開始全神貫注寫字,考縣學他在五年前就沒有問題了,他現在全力以赴為年底的發解試做準備。

    師父不止一次給他們說過,發解試難度不大,就是量大而雜,需要長年積累,而且對書法要求很高,他的積累已不是問題,多做做題目就是了。

    關鍵還要書法過硬,他的行書很漂亮,但楷書稍欠火候,而考試大多要求用楷書,所以他準備這幾個月多練練楷書,把自己這個弱項補上去。

    半夜裡,主堂內忽然發出‘ 當!’一聲,頓時將李延慶驚醒了,他起身披了件外套,快步走到門口,卻見一個人影在房間裡慌慌張張收拾什麼。

    “是誰?”李延慶問道。

    “小官人,是我?”黑暗中傳來喜鵲怯生生回應聲。

    李延慶奇怪,不睡覺在客堂裡做什麼,他回頭點亮了油燈,舉著油燈走出房間,卻只見一張椅子翻倒在地上,把門口一筐蘿蔔踫倒了,蘿蔔滾得滿地都是,喜鵲正在滿屋裡拾撿。

    李延慶見她衣服穿得整齊,和昨晚沒有區別,便驚訝問道︰“妳一直就在這裡?”

    喜鵲紅著臉小聲說︰“我怕今天又睡過頭,就坐在這裡打盹,結果不小心翻倒了。”

    李延慶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該怎麼說她,李延慶只得安慰她道︰“妳別這麼急,慢慢會適應的。”

    喜鵲卻低頭不說話,李延慶一時無語,只得撓撓頭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四更已經過去好久了,估計快五更了。”

    “那好吧!妳會不會束髮?”

    “我會的,我每天都要幫爹爹束發。”

    李延慶的頭髮已經長得很粗很密集了,每天束發是他最大的苦惱,他總是胡亂打個結,結果打結不牢,經常在學堂裡披散下來,被大家哄笑,喜鵲會束髮倒免去他的一大煩惱。

    李延慶坐了下來,喜鵲拿著梳子和發簪,站在李延慶身後給熟練地給他梳發擰發。

    束髮不難,將頭發在頭頂偏後甚至腦後擰成一條,擰緊時會自然盤曲,然後順勢一圈圈盤起,藏好發梢,把發簪下壓上挑地貫入發髻,最後再戴上頭巾便完成了。

    不過束髮雖然簡單,但束好卻不容易,李延慶感覺到了喜鵲小手的溫熱,便笑問她道︰“喜鵲,你哥哥多大了,在家裡做什麼?”

    “我哥哥和小官人一樣大,本來外公讓他去讀書,但他讀幾天就不想讀了,整天在家裡玩,準備再過兩年去京城幫舅舅做事。”

    “那妳呢,妳想不想讀書?”

    喜鵲低低嘆了口氣,“小官人說笑話呢,小娘子怎能上學堂?”

    李延慶笑道︰“沒說要上學堂,以後妳給我研墨,我順便教妳認識幾個字,將來總用得著。”

    喜鵲驚喜萬分,讀書識字可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她又想到上午忠叔說的話,小官人要參加科舉了,那他教自己會不會耽誤考科舉?

    她有點擔心地說︰“要不還是等小官人考完科舉。”

    李延慶笑了起來,“教妳認幾個字還不至於耽誤我,回頭再說吧!我要走了。”

    喜鵲連忙給主人戴上頭巾,李延慶摸了摸頭髮,紮得非常結實,他滿意地去井邊洗臉刷牙了。

    去縣城這種美事怎麼可能少得了王貴和湯懷兩個傢伙,跑完步,四人便騎上毛驢向縣城去了。

    一路說說笑笑,中午時分,他們抵達了湯陰縣城。

    “肚子餓癟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王貴摸摸肚子建議道。

    王貴的建議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贊成,李延慶笑道︰“去順風樓,我請大家吃羊肉包子!”

    順風樓的包子是湯陰縣一絕,薄皮大餡,汁水充足,尤其羊肉包子做得鮮美無比,再來一碗用十三種配料熬成的胡辣湯,在這春寒料峭的時節簡直是最大的享受,四人食欲大振,催動毛驢向城內奔去

    縣城今天熱鬧異常,到處是孩子們歡聲笑語,遠處隱隱傳來鼓聲,街頭巷尾的流動小販也悄然增加,人們步履匆匆,互相打著招呼,臉上洋溢著笑容。

    這一切徵兆都表明,一個重要的節日即將到來。

    “你們都忘記了嗎?”

    王貴忽然激動得大喊起來,“再過幾天是什麼日子!”

    三人對望一眼,都興奮得一起大喊起來,“春社!”

    春社就是社日,二月二土地公公節,是華夏這片土地上最古老也是最歡樂的傳統節日,它給人們帶來的歡樂甚至超過的新年和上元節。

    想到春社即將到來,四人甚至將二月初五的縣考都拋之腦後了。

    “社日要給師父送禮物的,我們正好可以買點什麼回去!”

    李延慶給眾人提議,這次卻是岳飛第一個響應,他舉手笑道︰“我給師父買冊書,他前天還說唐詩精選被翻爛了,需要買新的。”

    “你當然知道師父最需要什麼,那我們怎麼辦?”

    王貴嘟囔一聲,他想了想說︰“師父最喜歡吃羊肉包子,我給師父買三十個回去。”

    “老湯你呢?”李延慶又笑著問湯懷。

    湯懷故弄風雅地搖搖扇子,“師父的衫子舊了,我給他買一匹上好的青布。”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王貴涎著臉,上前搭著湯懷的肩膀笑道︰“老湯,要不咱們換換,你買包子我買布!”

    “去!”

    湯懷一把推開他,“誰像你那樣沒品位,自己喜歡吃包子,就要給師父買,你覺得不好,那也買幾本書吧!”

    “老李,你買什麼?”王貴又回頭找到李延慶。

    “我早就想給師父買套文房四寶,正好遇到社日。”

    “那我買什麼?你們給我出出主意啊!”王貴有點急了。

    這時,岳飛吞吞吐吐道︰“其實我倒有個建議,你可以聽一聽。”

    “什麼建議?”王貴連忙回頭。

    “你們家那頭大青驢不是要生了嗎?生了小驢子,送給師父一頭,師父的老驢騎了二十年,已經快不行了,師父年紀大,走路又不便,沒有腳力不行。”

    王貴狠狠拍打自己的腦袋,“我這個蠢貨,居然把這事忘了,好!我就送驢子。”

    王貴家在湯陰縣開了最大的牲畜行,全縣一半以上的驢子都是他們家賣的,那年童子會的獎品,四頭毛驢就是王家友情贊助。

    “先吃包子,然後買禮物!”

    李延慶振臂一揮,四人熱烈響應,催動毛驢爭先恐後地向順風樓奔去

    四人幾乎在縣城逛了大半天,不僅好好犒勞自己,同時也給師父買了禮物,李延慶買了一套京城九芝堂出的文房四寶,雖然不是天下最好,但在京城也是上品。

    岳飛買了一本精裝本的唐詩精選,雖然只要兩百文錢,但也耗盡了他的全部積蓄,湯懷在福州老店買了一匹上等的青細棉布,王貴則從王記牲畜行牽了一頭兩歲口大青驢,他家的大青驢還有兩個月才生,但他已經等不及了。

    不過今天對於李延慶還有另外一件重要之事,他要去士林源書坊交最後一次稿,便完成了他和士林源延續了五年的契約。

    士林源的掌櫃已換人,原來的羅掌櫃升職去了大名府,現在的掌櫃姓趙,安陽縣人。

    趙掌櫃和李延慶已經打過幾次交道,相比羅掌櫃,他的熱情明顯降低,但禮數還是很周全。

    他安排夥計招呼岳飛等人,便將李延慶請到二樓。

    “這是最後一部!”

    李延慶把最後一部書稿遞給趙掌櫃笑道︰“總算完結了。”

    “小官人這幾年辛苦了。”

    趙掌櫃翻了翻書稿,便將它放進匣中,準備過幾天派人送去大名府。

    “上次單州那個官司打得如何?”李延慶問道。

    趙掌櫃搖搖頭,嘆口氣道︰“和其他地方一樣,官司雖然贏了,但找不到刻板,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這幾年大聖捉妖記雖然在大宋各地賣得很火,但盜版太嚴重,書坊根本賺不到錢,也嚴重影響了李延慶的收入,李延慶便和士林源簽了協議,交了最後一部書稿,他們的合同就全部結束了。

    李延慶見氣氛有點凝重,便岔開話題笑道︰“聽說士林源在京城開出了第四家書坊,可喜可賀啊!”

    趙掌櫃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還是多虧了小官人這部書,鄙坊才能慢慢打出名聲,上月京城書行評比,鄙坊排名第七,比去年又進步一名,東主還說有機會一定要當面感謝小官人。”

    “你們東主太客氣了。”

    趙掌櫃從櫃子裡取出五十兩銀子,遞給李延慶,“這是最後一部的稿費,請小官人收下。”

    李延慶也不客氣,欣然收下,他心中仿佛一塊大石落下,便起身告辭,這時,岳飛他們已經買了一大捆考試書籍,正準備付帳,趙掌櫃連忙道︰“這些書就不用付錢了,就算小店的一點心意。”

    眾人連聲感謝,拎著書走了,出了城,王貴得意洋洋道︰“今天可大賺了,買這麼多書居然不要錢,過幾天我再來。”

    湯懷搖了搖摺扇譏諷道:“得了吧!你那張臉不值錢,老李的臉才值錢,不信你去試試看,老李不在,你再拿一本書不付錢?不把你當小賊亂棍打出來才怪!”

    王貴揚起頭哼了一聲,這時,李延慶發現少了一樣東西,急忙問王貴道︰“老貴,給師父買的羊肉包子呢,你放哪裡去了?”

    王貴一摸驢袋子,頓時大叫一聲,調轉驢頭就城內狂奔而去,遠遠聽他大喊︰“我忘在書坊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8 10:08 PM

第六十二章 禮物風波

    回到李文村已是深夜了,李延慶剛到村口,卻見路邊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手中還牽著一條大狗。

    李延慶心中一熱,便遠遠問道︰“喜鵲,是妳嗎?”

    “小官人,是我!”喜鵲跑了上來,她身旁的大黑也歡叫著向主人奔來。

    李延慶跳下毛驢,親昵地摸了摸長嘴巴快伸到他鼻子上的大黑,又笑著問喜鵲,“妳們怎麼在這裡?”

    “大黑要來接你,我就牽著它來了。”

    “真是乖孩子!”李延慶疼愛地摟抱一下大黑,賞給它一個包子,大黑便搖著尾巴在前面給他們帶路了。

    “忠叔說小官人今晚要住在縣城,我說小官人要考科舉了,一定會趕回來寫字。”

    “是啊!師父只給了一天假,明天不去學堂,就要挨鞭子了。”

    李延慶今天結束了最後一部書,肩頭仿佛卸下一副擔子,在春夜微風的燻拂下,他的心情格外愉快,話也稍稍多了起來。

    “再過幾天就是春社了,我放妳一天假,妳回家去好好玩一玩。”

    “我....我和阿桃約好一起去玩。”

    阿桃是李二家的小丫鬟,也買來沒幾個月,沒想到她們倒玩到一起去了,李延慶便不再勉強她,笑了笑說︰“反正我放妳一天假,怎麼玩妳自己決定。”

    喜鵲心中歡喜,連忙施個萬福,“謝謝小官人!”

    ........

    社日給師父送禮感恩是大宋北方學子的傳統,禮物不在於昂貴與否,而在於心意,有的貧寒學子送幾個葫蘆瓜,摘一籃豆子,師父一樣喜歡。

    距社日還有兩天,姚鼎的書房裡便堆滿了學子們送的禮物,雖然年年如此,但姚鼎卻依然很開心,從一件件禮物中,他能感覺到孩子們對他的一份情誼。

    禮物雖多,但姚鼎也要給學生回禮,他這兩天忙得一刻也停不下,每天都要寫幾十幅字,對學生而言,沒有什麼比師父的鼓勵更讓他們激動。

    房間裡,姚鼎正埋頭寫字,外面傳來學子們的歡笑聲,中午時分了,姚鼎破天荒地沒有睡午覺,這時,李大光卻出現在門口,笑容滿臉問道︰“姚師父很忙嗎?”

    姚鼎用筆指了指滿屋子的禮物,笑道︰“這麼多禮物,還得給學子們寫字回禮,怎麼能不忙?”

    “我也收到很多禮物,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禮,心中慌得很。”

    李大光是被拴在門口的大青驢吸引過來,那是王貴送給師父的禮物,轟動了整個學堂,要多顯眼就有多顯眼,李大光嫉妒得眼楮發紅,這頭大青驢至少值十五貫錢啊!

    他嘴上一邊說,一邊翻看著學子們送姚鼎的禮物,心中迅速估價,只感覺件件都比他的禮物值錢。

    他拾起一匹細密柔軟的青布,心中嘆息,這可是福州的上品棉布,這一匹至少要賣三貫錢,自己正好缺一件春衫,為什麼沒有人送給自己呢?

    這時,李大光忽然看到旁邊放著一隻精美的黑漆大木盒,邊緣描著朱紅色,他呆了一下,難道這是九芝堂的.......

    他連忙拾起,上面的印記果然是京城九芝堂的文房四寶,他在安陽縣看見過,標價十貫,再看下面,他更加震驚了,居然是李延慶送給師父的禮物。

    李大光只覺得胃裡一股股地冒酸水,李延慶是自己的堂佷,竟然送給師父這麼昂貴的禮物,卻什麼都沒送給自己,這....這簡直太不像話了。

    “姚師父,你看這......”

    他開始打這些禮物的主意了,毛驢他不好意思要,但這匹青布或者這盒文房四寶,他希望姚鼎能送給自己一件。

    不料姚鼎走過來,毫不客氣地一把將他手中的文房四寶奪走,“每一樣禮物都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恕不外送,李師父若有興趣,我送你一幅字吧!”

    “那就不必了,對了,我來想和姚師父商量一下春社放假的安排。”

    姚鼎眼睛一翻“有什麼好商量,和去年一樣就是了,除了那二十幾個備考縣學的我來安排,其他就由李師父看著辦吧!”

    “我明白了,那我這就去安排。”

    李大光狠狠盯了一眼文房四寶和青布,就恨不得眼楮裡長出一雙手把它們統統攫走,失落帶來不滿,他心中燃起一絲怒火,一定要去找李延慶算帳,既然有錢給師父買那麼昂貴的東西,為什麼就不給自己買點什麼?

    ........

    李延慶在學堂的圍牆邊遇到了氣勢洶洶的李大光,“慶兒,我有事情找你!”

    李延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回頭對王貴和湯懷使了個眼色,兩人會意,立刻繞了圈離去,但也沒有遠走,站在十幾步外望著他們叔侄。

    “四叔有什麼事嗎?”李延慶笑眯眯問道。

    李大光克制住心中的怒火,質問李延慶,“我來問你,四叔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

    “四叔這話是什麼意思,延慶做錯了什麼嗎?”

    李延慶心中覺得奇怪,四叔一副老羞成怒的樣子,自己哪裡得罪他了?

    “哼!我是你四叔,眼看到了社日,我桌上卻空空蕩蕩,做學生不應該表示點什麼嗎?”

    原來為這事,李延慶笑了起來,“四叔也太誇張了,我看四叔房間裡東西不少嘛!吃的用的,至少有幾十樣,怎麼會是空空蕩蕩呢?”

    李大光拉長了臉,冷冷道︰“可我的門口沒有拴著毛驢,我的桌上也沒有上好青布,更沒有九芝堂的文房四寶,慶兒,四叔心裡堵得慌啊!”

    李延慶卻不慌不忙地微微笑道︰“四叔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四叔的心要放寬一點,姚師父給我們說過,他剛進學堂當師父時,社日那天只收到了半袋豆子,他很開心,居然還有學生記得他,相比之下,四叔可比姚師父強得多了,佷兒相信再過二十年,拴在四叔門口的絕不會是一頭驢,而是一匹馬,四叔要相信自己,可千萬不要氣餒哦!”

    “你——”

    李大光被李延慶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延慶向他行一禮,“四叔事情繁忙,侄兒就不打擾了!”

    李延慶轉身便揚長而去,李大光望著李延慶的背影,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小兔崽子,我去找你爹爹算帳!”

    .......

    春社臨近,學子們也沒有了上學的心思,學子們的目光都被一天天熱鬧起來的節日氣氛吸引過去了。

    春社雖說是二月二,但早在幾天前便開始準備了,社廟前的空地上搭起了十幾個大棚子,保正們帶著青壯男女開始精心裝扮自己村的社棚。

    他們就像打擂臺一樣,各憋一股勁,暗地裡進行較量,你抱來十壇老酒,我扛來三口肥豬,你在棚頂上撒上花瓣,我在棚柱上綁上柳枝,花樣百出,競爭激烈。

    社鼓敲得咚咚響,喇叭吹得震天叫,土地神披上了七品官服,一筐筐的紙燭香蠟也搬到了社廟前,最熱鬧的是各種小攤小販,就像一場春雨後草地裡長出的大大小小的蘑菇,見縫插針地佔據了鹿山鎮的每一塊空地。

    二月初二,鹿山學堂放假一天,但二十幾個備考的士子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再過三天就是縣考,今天誰也別想春社之事!”

    師父姚鼎的竹鞭抽得桌案啪啪直響,白虎堂內一片愁雲籠罩。

    “今年的春社,我們完蛋了!”

    中午時分,在師父出去上茅房之時,李二喊出一聲哀嚎,立刻引起了眾人的共鳴,連李延慶也覺得師父沒必要這樣嚴格,反正大家心思都不在學堂,也學不到什麼東西,為什麼不放大家出去玩一玩?

    遠處傳來了轟隆隆的鼓聲,鑼鼓陣陣,這是社戲要開始了,大家心中都慌了起來,這時,王貴忍不住喊道︰“我們去和師父談判吧!”

    話音剛落,姚鼎便提著竹鞭子,陰沉著臉走了進來,“要和我談什麼?”

    學子們頓時噤若寒蟬,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吭聲,李延慶卻舉手道︰“師父,我們願意明天晚上留下來補課,懇請師父今天放我們半天假。”

    有了李延慶帶頭,大家都紛紛懇求道︰“師父,放我們半天假吧!我們願意明天晚上補課。”

    姚鼎望著一雙雙哀求的目光,他心中也有點軟了,“好吧!明天晚上補課,現在放學。”

    學子‘嗷!’的一聲歡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衝出了學房。

    姚鼎卻用竹鞭一指李延慶,“你等一下!”

    學子們紛紛同情地望著李延慶,帶頭果然沒有好下場,慶哥兒要挨打了。

    “師父還有什麼吩咐?”李延慶垂手站在師父面前。

    姚鼎板著臉道︰“你父親托人帶了口信給你,你外公若要你去相親,讓你暫時不要考慮。”

    躲在門外的學子們哄地大笑起來,飛一般地跑了,遠遠聽他們扯著嗓子大喊,“特大喜訊,慶哥兒要相親了!”

    李延慶的臉火辣辣的,心中有點埋怨師父,這種事情幹嘛不私下說,非要鬧得滿學堂皆知,師父姚鼎也終於忍俊不住,仰頭呵呵笑著走了。

    師父剛走,王貴和湯懷便衝進了,二人擠眉弄眼笑道︰“老李,恭喜恭喜,什麼時候發喜糕?”

    李延慶氣得在他倆頭上狠狠敲了一記,“恭喜個頭,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相什麼親啊?”

    王貴捂著頭笑嘻嘻道︰“別不好意思嘛!相親這種事情可以請教老湯,他經驗豐富,相親不止一次了。”

    湯懷滿臉通紅,氣得狠狠從後面掐王貴脖子,“你答應過我不說的,掐死你這個臭小子!”

    “咦!原來老湯相過親,什麼時候的事情?”

    李延慶立刻轉移了戰場,嬉皮笑臉地追問湯懷道︰“快說來聽聽,是哪家的小娘子,有沒有談成婚事?”

    湯懷用摺扇在李延慶頭上敲了一記,“大家是在說你呢!別扯上我。”

    這時,鼓聲又再次敲響,只聽嶽飛在外面焦急催促,“快走吧!”

    王貴臉色一變,“糟糕!社戲快要結束了。”

    他們顧不得談相親之事,慌慌張張地向學堂外奔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8 10:12 PM

第六十三章 鹿山春社(上)

    孝和鄉十裡八村的人都趕到了鹿山鎮,使鹿山鎮人潮洶湧,熱鬧異常。

    鹿山鎮上到處是零散的鞭炮聲,一群頑童在茅房牆角點燃了一隻炮仗,扔進茅房後便哄地跑散了,茅房裡‘ !’地一聲悶響,只見一個老者提著褲子咆哮著衝出茅房.....

    官道兩旁都被大大小小的貨攤佔領了,一家挨著一家,各種各樣新奇的玩意吸引著一群群男女老幼。

    賣小吃的,賣針頭線腦的,賣野雞野鴨的,賣瓜子果子的,賣各種廉價首飾,賣日用百貨.....

    在怡春院門口,一群穿紅戴綠的年輕女子在老鴇的帶領下,正氣勢洶洶和一輛賣雜貨的牛板車攤販吵架,這輛牛車堵住了她們的大門,使她們沒有了生意。

    但鎮上的小攤小販吸引不了學子們的興趣,他們飛奔地穿過小鎮,向小鎮最北面的社廟奔去。

    “慶哥兒!”

    李延慶聽見旁邊有人叫他,一轉頭,卻見是顧三嬸向他招手,顧三嬸家離他家不遠,胡大叔一家搬走後,他們便是最近的鄰居。

    “三嬸子在這裡做什麼呢?”李延慶跑上前笑問道。

    顧三嬸笑眯眯道︰“正好家裡養了些雞鴨,便趁這個機會拿來賣掉,慶哥兒要不要買兩只雞回去補補?”

    李延慶這才注意到三嬸腳下放著兩個竹籠子,裡面裝了十幾只雞鴨。

    “行啊!你拿幾只雞鴨去給忠叔吧!”

    顧三嬸笑逐顏開,“還是我們慶哥兒爽快!”

    “三嬸,大叔和柱子他們呢?”

    “柱子被保正拉去敲鼓了,你大叔....咦!剛才他還在這裡呢。”

    顧三嬸四下尋找丈夫,卻發現丈夫躲在角落裡,正伸長脖子望著怡春院的一群花娘子嘿嘿直笑,她頓時大怒,上前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你再往那邊看,當心老娘把你的眼珠子挖下來。”

    李延慶吐了下舌頭,自己好像多事了,他高聲道︰“三嬸,把你雞鴨拿去我家,回頭我讓忠叔給你錢。”

    說完,他便一溜煙地跑了......

    社廟位於小鎮最北面,也在鹿山腳下,距離李家祠堂不遠,社廟就是土地廟,是座很小的建築,供奉著孝和鄉的土地公公。

    但土地廟前面卻有一塊佔地數百畝的空地,這裡既是鄉民們的打麥場,但同時也是孝和鄉的娛樂文化中心,逢年過節的各種活動都在這裡舉行。

    孝和鄉春社的大幕就在這里拉開,空地四周擺下了流水席一樣的大棚,十三個村都有自己的場子,每個大棚前都有兩三個年輕後生在拼命地敲鑼打鼓,企圖用氣勢壓過對方。

    李延慶找到了李文村的大棚,相比旁邊的趙家村,李文村的棚子稍小一點,但比起潛山村卻又大得多,正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李文村大鼓架在一棵大樹下,顧三嬸的兒子顧大柱正憋足了勁敲鼓,他長得膀大腰圓,今年只有十七歲,十分老實憨厚,跟他爹爹在地裡種田討食。

    “柱子,要不要換換手?”李延慶上前摩拳擦掌笑問道。

    “我也是剛上手,剛才保正找你來著,他就在棚子裡。”

    李文村的保正原是李二父親李真,李真升為都保正後,李文村的保正便由甲頭李大印接任,李大印今年四十歲不到,長得十分精瘦,和他兄弟李大光的高大魁梧截然相反,他家住在村東頭,家裡有百餘畝上田,也算是村中富裕人家。

    此時,李大印正坐在桌前陪同幾名客人說話,李延慶上前笑問道︰“三叔找我有事嗎?”

    “慶兒來得正好!”

    李大印給他介紹旁邊一對三十餘歲的夫婦,“這位是秦官人和他的渾家,從湯北鄉過來,秦官人的渾家是我們孝和鄉人,按照風俗,今天回了娘家。”

    他又給夫婦二人介紹李延慶,“他就是你們問的慶哥兒。”

    李延慶見他們衣著光鮮,容貌富態,保養得很好,尤其秦夫人還戴著遮面紗幔,顯然是湯北鄉的大戶人家,李延慶連忙給他們躬身施禮,“延慶向秦官人和夫人問安!”

    夫妻仔細打量李延慶,尤其秦家娘子還掀起紗幔上上下下細看李延慶,夫妻二人對望一眼,顯然對李延慶很滿意。

    尤其李延慶稱夫人,更顯得他知書達理,尊敬長輩,不像李大印一口一個渾家,就顯得比較粗俗。

    “小官人還在鹿山學堂讀書嗎?”秦官人笑著問道。

    李延慶恭恭敬敬道︰“延慶再過兩天就要考縣學了。”

    “以小官人的才氣,考上縣學是沒有問題的,過兩年考舉人也是輕而易舉,希望小官人能刻苦讀書,將來考中進士,光宗耀祖。”

    “多謝秦官人鼓勵!”

    “聽說令尊不在家,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家父在安陽縣,再過一陣子就回來。”

    “哦!那就有點遺憾了。”

    李延慶遲疑一下問道︰“秦官人找家父有事嗎?”

    秦官人叫做秦宣,祖父曾做過一任通判,在湯北縣是僅次於張家的大戶,他和李延慶的外公丁仲關系不錯,丁仲為了攀上秦家,便主動提出和秦宣結為親家。

    偏偏他的兒孫都不爭氣,秦家看不上,他便想到了外孫李延慶,便想讓李延慶娶秦宣之女。

    秦宣聽說是五年前的神童,他還真有點動心了,正好趁這次春社妻子回娘探親之時,順便看一看李延慶,他比較開明,希望女兒自己也能滿意。

    秦宣呵呵一笑,回頭招手道︰“蔓兒,到這邊來。”

    李延慶早就注意到旁邊站著一個小娘子,他只是不好意思細看,這會兒小娘子走上前,有點害羞地站在母親身後,李延慶這才看清她的模樣。

    只見她年約十二三歲,長得倒是挺高,梳著雙環髻,斜戴一朵大紅的石榴絹花,瓜子臉,一對細細彎彎的秀眉,模樣十分清秀,穿一件上等綢緞縫制的紅面白底褙子衫。

    “這是小女蔓兒,”

    秦宣又給女兒介紹李延慶,“他是就是丁員外的外孫,曾經奪得童子會魁首。”

    李延慶心中‘砰!’的一跳,頓時想起了師父給自己帶的口信,不會她就是要和自己相親的那個小娘子吧!

    秦蔓兒偷偷看了一眼李延慶,頓時滿臉緋紅,連忙扭過頭去。

    就在這時,棚子裡門口傳來了王貴和湯懷氣喘吁吁的聲音,“老李,我們到處找你!”

    王貴和湯懷終於看見了李延慶,從棚子下方鑽進來,跑上前埋怨他道︰“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王貴二人這才看見面前的秦氏夫婦,一抬頭,又看見含羞臉紅的秦蔓兒,兩人頓時呆住了。

    “你有事情,我們就不打擾了。”

    兩人轉身要溜,李延慶連忙一把拉住他們,對秦宣和秦夫人道︰“兩位長輩若沒有別的事,晚輩就失陪了。”

    “去吧!去吧!”秦宣呵呵笑道︰“怎能耽誤你們春社遊玩。”

    李延慶行一禮便匆匆跑了,這時,李大印見門口又來了客人,便起身迎了上去。

    秦宣這才低聲問妻子,“夫人覺得他怎麼樣?”

    秦夫人想了想道︰“總覺得他比顯哥兒差點什麼,或許是不太門當戶對吧!”

    秦夫人又拉住寶貝女兒問道︰“蔓兒,你覺得呢?”

    秦蔓兒有點惱火李延慶不把她放在眼裡,連個招呼都不打,她俏臉一沉,冷冰冰道︰“女兒覺得他還是個沒長大的頑童!”

    秦宣對李延慶的印象還不錯,但妻女都不太滿意,他也只得放棄這次相親了。

    他看了看周圍談笑得熱火朝天的村民,便起身道︰“這裡太雜亂了,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我們走吧!”

    三人便帶著兩名丫鬟從大棚的後門的離去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9 07:12 PM

第六十四章 鹿山春社(中)

    在大棚不遠處,王貴和湯懷一左一右逼問李延慶,“老實交代,剛才那個小娘子是不是來和你相親的?”

    “你們兩個臭小子壞了我的相親,要怎麼賠償我?”李延慶反手一把揪住兩人的脖領,怒氣沖沖問道。

    王貴和湯懷呆了一下,兩人歉然道︰“老李,抱歉啊!我們真的不知道,剛才不是故意打擾。”

    李延慶見兩人信以為真,頓時大笑起來,王貴和湯懷醒悟,揮起老拳便打,李延慶掙脫他們二人,向人群中奔去。

    “追上他!”三人一前一後跑進了人群之中。

    此時還沒有到吃飯的時候,大棚內的人們都在忙碌地準備著社飯。而土地廟旁邊的社戲已經快結束了,幾十個打扮得頗為威武的天兵天將抓了十幾名裝扮猥瑣、戴著面具的妖魔鬼怪押上木台,

    木台四周被數千鄉民圍得水泄不通,雖然每年的社戲都大同小異,無非是妖魔鬼怪為害民間,天帝震怒,派天兵天將下界為民除妖。

    但鄉民們圖的就是熱鬧,每當有妖魔被打翻,眾人便一片鼓掌叫好,尤其幾名裝扮妖艷的女狐妖被押上木台時,社戲便達到了**,四周一片笑聲、喊叫聲和鼓掌聲......

    社廟前青煙彌漫,百餘名老丈老嫗正在土地廟前燒香燒紙錢,他們跪在土地公公神像前虔誠地禱告,求土地公公保佑風調雨順,保佑全家平安。

    社廟前的空地上雖然人頭集簇,但小攤小販們依舊見縫插針,或是在空地畫一片地方賣藝賺錢,或是挑著貨擔流動遊走,塑糖人、捏面人,賣冰糖葫蘆,還有小貨擔賣絹花銅首飾,尤其受小娘子們的歡迎。

    李延慶帶著王貴和湯懷在人群中游走,三人各拿一串冰糖葫蘆,邊走邊啃,岳飛的父親岳和是湯王村的保正,今天湯王村的春社就是由他負責,嶽和人手不足,便抓了兒子去打鼓。

    這時社戲已經散了,晚飯還沒有開席,很多人都跑去鹿山鎮小攤上買東西,空地上的人稍稍少了一點。

    “老湯,那邊有射箭!”

    王貴忽然發現桑樹林那邊有一個射箭攤子,頓時引起他的強烈興趣,拉著湯懷奔去,“老李,快跟上來。”

    “這就來了!”

    李延慶答應一聲,卻沒有動,他看見了小丫鬟喜鵲,她身旁還有另一個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好像是李二的小丫鬟阿桃,兩人正站在一個首飾攤前眼饞地看著一群小娘買首飾。

    李延慶笑著走上前,輕輕在她們身後咳嗽一聲,喜鵲回頭,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萬福施禮,旁邊阿桃臉略略一紅,也跟著施禮。

    “有沒有買點什麼?”

    李延慶早上特地囑咐忠叔給喜鵲一點零花錢,她應該不會空手,喜鵲脹紅了臉,搖搖頭,李延慶目光一瞥,只見喜鵲的小手裡攥著十幾文錢,而阿桃手上卻分文皆無,李延慶頓時明白了,喜鵲的錢只夠買一支小首飾,阿桃就沒有了,李延慶不由暗罵李二小氣。

    他笑著向兩個小娘招招手,“喜歡什麼,我買給你們!”

    喜鵲和阿桃怯生生走上前,她們都渴望能得到一支首飾,卻又不好意思讓李延慶破費,賣首飾的小販十分機靈,立刻摘下兩支鳳凰釵遞給她們笑道︰“這是賣得最火的一種,就適合妳們這樣的小娘子。”

    李延慶接過銅釵遞給她們,又對小販道︰“還有那個珍珠銅簪和石榴絹花,各要兩個!”

    小販立刻取給了他,李延慶笑著遞給兩個小娘子。

    兩個小娘眼楮裡都露出了喜悅之色,李延慶又給她們各買一個繡花首飾袋,便掏錢付了帳,這時,旁邊忽然有人喊道︰“喜鵲!”

    李延慶一回頭,只見旁邊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半舊的水綢羅裙,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一張橢圓臉,秀眉下是一雙細長的眼楮,皮膚倒是白淨,李延慶只覺她有點眼熟,卻忘她是誰?

    “阿姊!”

    喜鵲歡喜地喊了一聲,李延慶這才想起,這個小娘子是喜鵲的姐姐大雁,當年在李冬冬家見過一次,好像她現在是族長夫人的貼身侍女,頗受李夫人寵愛。

    喜鵲連忙拿出鳳凰銅釵,“阿姊,這是小官人給我買的。”

    大雁本來裝作沒看見李延慶,妹妹這一說,她便不好裝了,只得上前給李延慶施個萬福,“小奴見過小官人,多謝小官人善待我妹妹。”

    李延慶本想給大雁也買件首飾,可他忽然發現旁邊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似乎是和大雁一起來的,他便覺得自己不該多事了。

    李延慶便笑著和大雁打個招呼,剛剛拿出的錢袋又塞了回去,大雁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李延慶無心給自己也買件首飾,她心中暗暗惱火,便笑著低下頭,露出發端一支白亮亮的銀簪子,對妹妹笑道︰“阿姊這支簪子好看嗎?”

    “哇!是銀簪子!”喜鵲和阿桃一起驚呼起來。

    “這是夫人送給我的,哼!我才不稀罕這種不值錢的銅釵呢!”

    大雁瞥了一眼李延慶,得意洋洋轉頭走了,“喜鵲,改天阿姊再找妳玩。”

    大雁走出數十步,那名男子才悄悄跟上去,李延慶見那名年輕男子身材中等,衣服穿得很尋常,但長得十分健壯,古銅色皮膚,雙臂有力,看樣子是專業練武之人,但自己卻從未見過。

    奇怪了,孝和鄉怎麼會有這種練武之人?只片刻,兩人便有說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延慶搖搖頭,他暫時將大雁和陌生男子放到一邊,四下尋找王貴和湯懷。

    “小官人,我們想去那邊看看。”喜鵲指著前面一個熱鬧處對李延慶道。

    “好呀!”

    李延慶連忙掏出一大把錢塞給喜鵲,“妳們去買點吃的。”

    “啊!這太多了。”

    “多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丟下一句話,李延慶便撒腿向桑樹林方向奔去,他已經看見王貴在射箭了。

    樹林邊有一座射箭攤子,這是兩個外鄉人在這裡擺下的賭局,今年還是第一次出現。

    大宋北方普遍組織了弓箭社,青壯男子在農閒時候都會自發組織起來射箭,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給予減免賦稅等優惠。

    如緊靠邊境的定、保兩州就有弓箭社五百八十八社,共計三萬餘人,約佔該地總人口的一成半,相州弓箭社數量稍少,但每個鄉都有幾個弓箭社,參加鄉民有六七千人。

    兩個外鄉人在這裡擺箭設賭,立刻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很快圍了數百人,每個人都躍躍欲試。

    兩個擺攤的漢子都長得十分雄壯,為首漢子向周圍的鄉親抱拳道︰“在下山東阮小二,這位是我兄弟阮小五,我們路過貴地,正逢春社,我們兄弟也湊個興,大家看見沒有,前面六十步外有箭靶,射中外圍藍圈,我們賠五百文錢,射中黃圈,我們賠兩貫錢,如果能射中紅心,我們賠十兩銀子,當然,彩頭高,下注也貴一點,一支箭百文。”

    為表示無虛言,阮小二取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繫掛在箭靶旁的樹梢上。

    白花花銀子讓很多人怦然動心,一名鄉親喊道︰“假如你們在弓箭上弄了手腳怎麼辦?”

    阮小二呵呵一笑,他舉起弓,“這是八斗弓,箭也是軍隊專用的狼牙箭,我先射幾箭給大家看看。”

    他將箭壺背在身後,抽出三支箭,一支接一支地向箭靶射去,箭箭射中紅心,四周人群轟然叫好。

    阮小二舉起弓喊道︰“怎麼樣,哪位英雄來試試!”

    “小爺我先來射上幾箭!”王貴第一個跳了上來。

    “小官人確定要射箭嗎?”

    旁邊阮小五笑道︰“小官人,這可是八斗弓,別輸了錢買不了糖怪我們。”

    王貴見他小瞧自己,便惱火地摸出一兩銀子扔給阮小二,“給小爺來十支箭,你們等著當褲子吧!”

    阮氏兄弟意味深長地對望一眼,阮小二便將弓遞給了王貴,王貴入手就有點後悔了,這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步弓,弓背粗厚,十分沉重,比一般的軍隊步弓還要沉重幾分。

    王貴一般是用五斗弓,八斗弓他勉強能拉開,但這八斗弓也太重了,他感覺這至少是一石弓。

    “老貴,行不行啊!不行就讓我來。”湯懷在一旁道。

    “笑話,我說過不行嗎?”

    王貴取了一支箭,硬著頭皮開弓,弓吱嘎嘎拉開了,手臂卻在微微發顫,王貴咬牙瞄準了箭靶,弦一鬆,一支脫弦而出,直奔箭靶。

    王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根本就沒把握能不能射中,全憑感覺發箭,這時,周圍想起一片鼓掌聲,“好箭法!”

    王貴心中一鬆,知道自己射中了,湯懷將手攏嘴邊大喊︰“射中藍圈,五百文到手了!”

    王貴頓時有點泄氣,才五百文,他以為至少是兩貫錢到手了。

    這時,阮小五看了兄長一眼,王貴的表現讓他略略有些意外,不過阮小二卻雙手抱在胸前,臉帶微笑地望著這位小官人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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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山好漢會在本書出現一點點,但不是主線,老高以郎瑛的《七修類稿》所載人物為依據來寫,可能在人物性格上會出現一點演義的影子,只是小說,不能太較真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29 07:17 PM

第六十五章 鹿山春社(下)

    李延慶趕到射箭場,只見王貴已經射箭結束了,滿臉沮喪地倚靠在一棵大樹上,箭場內湯懷正在場內射箭。

    “老貴,怎麼回事?”

    王貴嘟囔了一句,李延慶卻沒有聽清,旁邊一名鄉民笑道︰“這位小官人第一箭射中了藍圈,贏了五百文錢,但第二箭和第三箭射飛,第四箭就拉不動弓了,白白損失了五百文錢。”

    王貴恨恨道︰“這個兩個漢子使詐,說是軍隊專用的八斗弓,其實根本就不是。”

    蹲在旁邊阮小五的耳朵很長,聽到了王貴的抱怨,他連忙笑道︰“這位小官人得摸著良心說話,我們可沒有說是軍隊專用的八斗弓,只說是八斗弓,箭矢是軍隊專用的,周圍這麼多鄉民可以作證,我們阮氏兄弟闖蕩江湖多年,這名頭可是靠信譽掙下的。”

    李延慶心中猛地一跳,暗暗忖道︰‘莫非他們就是梁山泊的阮家三兄弟?’

    李延慶知道歷史上宋江三十六人起義中,確實有阮氏三雄,但未必是水上高手,這兩人極可能是阮氏三雄中的兩個,他便笑問道︰“你是阮小二、阮小五?還是阮小七?”

    阮小五一指兄長道︰“剛才我兄長介紹過了,我是阮小五?他是阮小二。”

    說到這,阮小五一下子愣住了,他驚訝地望著李延慶,“你怎麼知道還有個阮小七?”

    李延慶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只是隨口問一問。”

    阮小五更加疑惑了,剛才兄長介紹自己時,這個小官人還沒有來,現在他不僅知道自己和兄長的名字,還知道阮小七,難道他聽說過阮家三弟兄?在京東東路還差不多,這裡可是河北西路啊!

    這時,眾人發出一片遺憾的噓聲,湯懷第五支箭擦著箭靶而過,差一點射中箭靶,湯懷的臉色很難看,他連射五箭,都沒有射中箭靶,成績還不如王貴,王貴也來精神了,自己不算最差,還有老湯墊底呢!

    阮小二拾起最後一支箭遞給湯懷,“這可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了!”

    湯懷雙臂已酸軟無力,他連拉三次弓都沒有能拉開弓弦,只得把弓放下,“我認栽了!”

    他走到李延慶和王貴面前搖搖頭道︰“奇怪了,我在家中十箭七中,怎麼到這裡一箭都射不中?”

    王貴撇撇嘴,“我在家裡還十箭十中呢!吹牛誰不會。”

    “我可沒有吹牛!”

    “喂!你們兩個。”

    阮小二喊道︰“最後一箭要不要射我可說清楚,自己放棄,我可不退錢。”

    王貴一推李延慶,“老李,你去射最後一箭,你比我們都厲害。”

    李延慶這幾年在王貴家中也練過射箭,正如胡盛對他說過,他有打石的特殊天賦,可以延伸到射箭上來,當年他在童子會上的文射已經展示了他射箭的天賦,僅僅一個月,他的箭法便遠遠超過了練了數年的王貴和湯懷。

    這時李延慶忽然看見人群中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發鬚皆白,兩臂雄健,正是那天他們在河邊遇到的周師傅,李延慶當時懷疑他就是鐵臂膀周侗,卻不知道他怎麼來了孝和鄉?

    李延慶見老人眯眼望著自己,目光極為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心中燃起一種勇烈之氣,也不推遲,走上前拾起弓箭,他看了看箭靶和旁邊繫吊的一錠銀子,傲然問道︰“我射落了銀子又如何?”

    阮小二眼中露出驚訝之色,他又取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對李延慶道︰“你若能把銀子射落,我把彩頭再加一倍,二十兩銀子。”

    周圍鄉民一片驚呼,二十兩銀子,可以買十畝好地了,每個人眼中都露出羨慕之色,只恨自己為什麼不在弓箭社苦練一下箭法呢?白白失去了一個發財的機會。

    李延慶淡淡一笑,“那就一言為定!”

    他張弓搭箭,拉弓如滿月,弦一鬆,箭如閃電般射出,只聽‘啪!’一聲,一箭射中了銀錠,這一箭力量極大,繩子也被扯斷,銀子跟著箭一起飛了出去。

    “好箭法!”

    周圍鄉民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鄉民們可從沒有看見過這麼高明的箭法,一時激動萬分,叫喊響成一片,王貴和湯懷更是激動得跳起來,禁不住振臂狂吼,兩人剛才的失落之感被李延慶這一箭一洗而空。

    一旁的周侗也捋鬚點頭,這少年不僅劍術了得,箭法也厲害,更重要他很聰明,只說射落銀子,卻沒有說要射斷繩子,這就和兩個漢子只說是八斗弓,卻沒有說是軍隊專用的八斗弓同出一撤,以彼之道還彼之身,這麼快就用上了。

    阮氏兄弟面面相覷,他們倆都以為這個少年要射斷繩子,沒想到人家是射銀子,一樣把銀子射落了,阮小二心中頓時惱怒起來,他在江湖上闖蕩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中過招,這次居然被一個鄉下小屁孩坑了,簡直窩囊透頂,若讓宋哥哥知道了,不知該怎麼笑話自己。

    不等他開口,李延慶卻笑眯眯問道︰“兩位哥哥闖蕩江湖多年,這名頭難道不是靠信譽掙下的?”

    阮小五脹紅了臉,儼如被打了一記耳光,阮小二陰沉著臉,有點下不來台了。

    這時,李延慶笑了起來,拱拱手道︰“剛才那一箭不算,我們都明白,其實是我投機取巧,應該射繩子才對,兩位哥哥能不能讓我重射一箭?”

    阮小二重重哼了一聲,便順著李延慶給他們台階下了,他拾起一支箭遞給李延慶,“我也是以為你要射繩,才跟你打賭,既然你也承認是投機取巧,那一箭可以不算。”

    王貴和湯懷剛要鼓噪,李延慶卻回頭狠狠瞪了他們一樣,兩人便說不出話了,李延慶搭上箭笑道︰“要我射繩子,我確實辦不到,不過射箭靶我倒練過!”

    他再次拉弓出箭,這一箭快如流星,正中靶心,歡呼聲再次響起,連周侗也忍不住鼓起掌來。

    阮小二知道今天自己遇到高手了,不僅箭無虛發,還能一箭射中銀錠,就算他們也未必能辦得到。

    而且對方已經給他們留面子了,他豈能不知,阮小二上前拾起十兩銀子,遞給李延慶笑道︰“我們兄弟既然擺了賭局,就認賭服輸,小官人好箭法,不愧是英雄出少年,不知道阮小二能否高攀得上,和小官人交個朋友?”

    李延慶抱拳笑道︰“在下李延慶,久聞阮氏三雄的大名,沒想到今日能在春社相遇,是李延慶的榮幸。”

    阮小二也是豪爽之人,他見李延慶年紀雖然不大,但很會為人處世,處處照顧自己面子,他便大笑道︰“好!今天能在春社遇到李少郎,也是我們的榮幸,我請李少郎喝杯水酒。”

    李延慶一指李文村大棚笑道︰“兩位大哥不如去我們村的社棚,吃個痛快,喝個痛快!”

    “既然如此,恭敬就不如從命了,我們收拾一下東西,馬上就來。”

    李延慶把十兩銀子還給他們,兩人卻死活不要,說李延慶不肯收下就是壞他們的信譽,李延慶只得收下了。

    這時,遠處傳來渾厚的鐘聲,春社聚餐鐘聲敲響,春社的高潮時刻終於來臨,逛了大半天的鄉民們早已饑餓難耐,紛紛前往自己村的社棚,準備聚在一起痛飲一番。

    李延慶找了一圈,卻不見了周侗,心中奇怪,便問王貴和湯懷道︰“你們剛才看見上次河邊遇到的那個老者了嗎?”

    王貴和湯懷面面相覷,他們只顧看李延慶射箭了,哪裡注意什麼老者。

    “老李,你一定是看錯了,周教頭在縣裡才對,怎麼會來我們這裡?”王貴一口咬定李延慶看花了眼。

    李延慶又找了一圈,還是沒有看見周侗,也只得罷了,這時,王貴和湯懷的祖父都派人來找兩人,他們便各自回了社棚。

    李文村的社棚內人聲鼎沸,歡聲笑語,熱鬧異常,長長的兩排長桌前坐滿了村民,除了個別在外地來不及趕回的人外,全村人齊聚一堂。

    這時,李延慶帶著阮小二和阮小五來到保正李大印面前笑道︰“這兩個是我的朋友,他們的酒錢都記在我頭上。”

    春社雖然是一年中最熱鬧喜慶的時刻,但規矩也一樣有,每家每戶都要出錢,以人頭為份子,一家出席幾人,就出幾份錢,另外參加籌辦的村民也會有補貼,這樣大家玩得也盡興暢快。

    李大印呵呵一笑,“歡迎來李文村,請隨便坐!”

    李延慶父親雖然不在,但家中人口卻不少,忠叔老兩口,菊嫂和她的女兒,加上喜鵲和李延慶自己,就有六個人,現在再加上阮氏兄弟,便有八人了,佔據了頗大一片桌子。

    但春社就是圖熱鬧,人越多越好,婦人們將一碗碗燒好的菜端上來,幾個後生也拍開了酒壇的泥封,給大家碗裡斟酒,保正李大印舉起酒碗笑道︰“新的一年耕作要開始了,大家痛痛快快的喝醉一場,明天開始幹活,來!我們喝酒。”

    村民們一片歡呼,高高舉起酒碗,開懷痛飲,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阮氏兄弟興致極好,一邊大碗喝酒,一邊和李延慶以及忠叔聊天,喜鵲卻把阿桃拉到她身邊同坐,兩個小丫鬟眉開眼笑,一邊小口喝酒,一邊竊竊私語。

    酒至半酣,阮小二笑道︰“不瞞老弟,我們這次來鹿山鎮其實也是為了找人,找我們失散多年的一個老哥哥。”

    李延慶喝了兩口酒,笑道︰“說說看,大家鄉裡鄉親,要找誰,說不定大家都認識。”

    阮小二沉吟一下道︰“老弟認不認識一個叫做扈誠的男子?大約四十歲左右,長得十分強壯。”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0 09:35 PM

第六十六章 梁山宋江

    鹿山腳下麥粱肥,豚阱雞棲對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

    春社聚餐是從下午開始,足足吃了一個半時辰,在夜幕降臨後終於散去,社廟前的空地到處是醉醺醺的鄉民,不少鄉民喝糊塗了,還卷著大舌頭勸酒。

    李延慶家倒了兩個,忠叔最先喝醉,被老伴攙扶回去,喜鵲卻是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淺,她尤其喜歡米酒特有的甘醇滋味,在幾個大嬸的哄騙下,一連喝了七八杯酒,最後竟醉得人事不知,李延慶不得不將她背回家。

    阮氏兄弟還有事情,喝到一半時,兩人便起身告辭了,卻給李延慶留了一樁心事。

    李延慶怎麼也想不到,時隔五年,胡大叔竟然又被梁山好漢惦記上了,當年是方臘,現在是宋江,真不知道當年胡大叔父子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快二十年了,他還在被人惦記著。

    李延慶背著喜鵲沿著官道向李文村走去,菊嫂抱著女兒跟在他身邊,女兒在她懷中已經熟睡了,前前後後都是回家的村民,頗有點從前村裡露天電影散場回家的感覺。

    在他們前面是顧三嬸和兒子大柱扶著東倒西歪的顧三叔,顧三嬸不時狠狠扭一下丈夫的耳朵,後面是嚴九爹和妻子攙扶著喝醉的兒子回家,兒媳牽著兩個孫子跟在後面,嘴裡卻不斷的小聲抱怨。

    “小官人,今天喜鵲的爹爹還來找她呢!”菊嫂在旁邊小聲道。

    “找喜鵲做什麼?”

    “他讓喜鵲把零花錢給他,喜鵲不肯,說是小官人給她的錢,用不完要還給小官人,她爹爹惱怒了,罵了半天才悻悻回去。”

    “哦——”

    菊嫂又笑道:“喜鵲可喜歡小官人了。”

    “菊嫂怎麼知道?”

    “她悄悄告訴我的,她以為當小丫鬟要被主人打罵,卻沒想到小官人比她哥哥還疼她。”

    “是啊!喜鵲跟了小官人這樣的主人,是她的福氣!”

    前面顧三嬸回頭又笑道:“小官人,喜鵲是個好姑娘,等她長大後許給我家鐵頭吧!”

    旁邊大兒子柱子急了,連忙道:“娘,我還沒有媳婦呢!妳怎麼先管弟弟?”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顧三嬸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戳了一下兒子的額頭,“傻小子,不知道娘在開玩笑嗎?”

    李延慶忍不住哈哈一笑,“你們兄弟都努力一點,就看喜鵲喜歡誰了。”

    眾人有說有笑,一起向村裡走去,早春的夜晚乍暖還寒,但夜風拂面,還是能感受到一絲春天的暖意,李延慶望著天上漫天星斗,他心中格外的寧靜而充滿喜悅,他喜歡這樣的生活,溫馨而美好。

    .......

    就在鹿山鎮熱鬧喜慶迎春社之時,在它南面約二十餘里外的張集鎮卻格外冷清,這是因為張集鎮的春社不在鎮上,而是西面數裡外的桑林村,張集鎮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去了桑林村,夜幕降臨,小鎮一片漆黑,只有一家年頭很久的客棧還亮著幾盞燈。

    今天客棧被幾名從鄆州過來的客人包下了,罕見地掛上了客滿的牌子,而且幾名客人出手闊綽,抬手就付了十兩銀子的店錢,又賞了夥計一兩銀子當小費,喜得掌櫃和夥計忙前忙後伺候這幾位大爺,連春社也顧不得去參加。

    春社年年都有,這幾個有錢的大爺可是幾年都難得見到一次,雖然這些客人有些古怪,拿刀帶劍的,有一個還兇神惡煞,掌櫃也當做沒看見。

    這群漢子為首之人便是梁山泊的首領宋江,此時宋江已在梁山泊內聚集了二十幾名武藝高強的兄弟和數千鄉兵,但他們行事低調,還沒有正式發動起事,官府也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彼此相安無事。

    宋江年約四十餘歲,皮膚微黑,身材中等,看起來貌不出眾,他原本是鄆城縣的一個小吏,因醉酒殺人被官府通緝,走投無路之下便躲進了梁山泊,由於他為人仗義,待人仁厚,他身邊漸漸聚集起不少逃亡而來的武藝高強之人。

    宋江見朝廷奸臣當道,吏治腐敗,軍隊戰鬥力低下,便有了起兵造反之心,不過此時他實力還不強,他還要積蓄力量,招攬人才。

    這次宋江帶著幾名兄弟來湯陰縣,是因為他們打聽到了當年魏州保丁起義首領扈誠的下落,宋江的結拜大哥晁蓋當年也是保丁起義的一名首領,他極力向宋江推薦扈誠。

    宋江當然也知道當年的魏州保丁起義,由扈氏父子率領,聲勢浩大,前後堅持了十年。

    老首領扈文陣亡後,兒子扈誠又率數千人堅持了三年,最後因內部叛徒出賣而失敗,扈誠帶著母親逃走,從此下落不明,沒想到竟然藏身在湯陰縣,求賢若渴的宋江決定親自來請這位傳奇人物再度出山。

    此時,宋江正在房間內聽取情報首領戴宗打聽到的消息。

    “根據從方臘那邊得到的消息,扈誠就應該藏身在鹿山鎮附近,屬下又多方打聽,發現李文村綽號叫做拼命三郎的人很像我們要找的扈誠,他化名為胡盛,正好和扈誠諧音,屬下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個胡盛就是我們要找的扈誠,只可惜他已失蹤多年。”

    “失蹤?”

    宋江不解地問道:“他為什麼會失蹤?”

    “應該和方臘有關,屬下聽說方臘五年前曾派人來找他,派來的人沒有回去,胡盛也失蹤了,或許是躲到別處去了。”

    宋江的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他們費了這麼大的精力來找扈誠,竟然五年前就失蹤了

    “可知道他逃到哪裡去了?”

    “屬下暫時不知。”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只聽一個粗魯的聲音喝道:“身上竟然有酒味,你們兩個混蛋敢背著俺去喝酒,先吃俺一拳!”

    “三郎,不要鬧了!”宋江怒斥一聲,外面立刻安靜下來。

    這時,門開了,阮氏兄弟從外面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黑面虯須大漢,頭戴雙角草巾子,一臉悻悻之色,此人叫做李逵,原是鄆城的一個衙役,好勇鬥狠,跟隨宋江逃進了梁山泊,是宋江的牙兵首領,這次宋江也把他帶來了湯陰。

    阮小二笑道:“大哥,我們回來了。”

    宋江也聞到了他們身上的酒味,便笑問道:“你們參加了哪裡的春社?”

    “我們參加鹿山鎮的春社,但暫時還沒有查到扈誠的下落。”

    旁邊戴宗道:“我倒是已經查到了他,他藏在李文村,只是五年前又失蹤了。”

    阮氏兄弟對望一眼,阮小五笑道:“真是巧了,我們今天就是在李文村的社棚裡喝酒,遇到一個箭法高明的少郎,請我們喝了酒。”

    宋江心中一動,又問道:“那你們在李文村打聽到什麼了嗎?”

    “屬下問了他們保正,他們村沒有姓扈之人,倒是有個叫做胡盛的漢子有點像我們要找的人。”

    宋江騰地站起,急對兩人道:“這個胡盛就是扈誠,保正有沒有說他去哪裡了?”

    阮小二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保正說胡盛平時很低調,他的鄰居就是那個箭法高強的少郎,後來我們又問他,他也不知道胡盛一家去哪裡了?”

    旁邊戴宗若有所思地笑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一個武藝高強的扈誠,他的鄰居又是個箭法高強的少郎,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聯呢?”

    戴宗的話說到宋江的心坎了,他也在懷疑少郎的箭法和扈誠有關係,他緩緩點頭道:“就算那個少郎的箭法和扈誠無關,但既然他們是鄰居,那他一定知道扈誠的線索,我現在就去拜訪他。”

    在門口的李逵忽然高聲嚷道:“一個小屁孩還用哥哥拜訪他?俺一根繩子縛來就是了。”

    阮氏兄弟大怒,對他怒目而視,宋江擺擺手,“不要亂來,這裡可不是鄆州,若驚動了官府,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0 09:38 PM

第六十七章 夜裡來客

    夜已經深了,李延慶還在桌案前揮毫寫字,他已經從春社中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再有兩天他們就參加縣考了,雖然縣考對於他並不是障礙,但師父佈置的功課他都會認認真真做完,再寫一篇字他就能完成今晚的功課了。

    這時,李延慶忽然聽見了敲門聲,他才想起忠叔已經醉倒,無法替自己開門,他便放下筆,披上一件夾衫,快步向院子大門走去。

    打開門,只見門外竟然黑壓壓地站著一群人,李延慶愣了一下,“你們是——”

    旁邊阮小二走上前,抱拳笑道:“小哥,是我們!”

    “原是阮大哥,這幾位是?”李延慶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幾人,尤其一個黑臉虯須漢子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宋江走上前抱拳微微笑道:“在下鄆州宋江,冒昧前來拜訪小官人!”

    “原來你就是——”

    李延慶差點說出‘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他咬住了嘴唇,再三告訴自己,這不是《水滸》,這是歷史上真正的宋江。

    “原來是宋官人,請進吧!”

    李延慶把宋江請進院子,宋江回頭對眾人道:“你們就在外等候!”

    “哥哥快去,俺會耐住性子。”

    宋江又停住腳步,回頭向李逵狠狠瞪了一眼,李逵眼皮向上翻了翻。

    李延慶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個黑面虯鬚漢子,他心中生出一絲警惕,不管中描寫梁山好漢怎麼替天行道,但掩飾不了他們落草為寇的事實,這些人都是梁山泊的盜賊,可不是良善忠厚漢子。

    宋江在客堂坐下,李延慶又讓菊嫂點一碗茶招待。

    “宋官人這麼晚找延慶,不知延慶能幫上什麼忙?”

    宋江微微笑道:“我是為胡盛而來。”

    說完,他不露聲色觀察著李延慶每一個細微表情,作為梁山伯的首領,宋江自有他的馭下之策,他尤其擅長洞察人心,他的部下大多是一些桀驁不馴的江湖豪傑,鬧情緒是家常便飯。

    宋江便會把鬧情緒的部下請來促膝談心,對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便能迅速判斷出對方的真正心思,從而有效應對,屢試不爽。

    他強大的讀心術已在梁山泊形成了一句公認的名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宋公!’

    今天宋江便故技重施,觀察李延慶的一舉一動以及每一個細微表情。

    殊不知李延慶早從阮氏兄弟那裡便猜到了宋江的來意,他心中也早有了應對之策。

    李延慶點了點頭,“今天阮小二大哥已經問過我們保正了,保正也給他們解釋過,如果宋官人不知道,我願意再重複保正說過的話,胡大叔一家在五年前就已經搬走,宋官人現在所坐的地方就曾是胡大叔家的客堂,他把土地賣給我們,我們重新修了房子,這裡已經沒有他們家生活的痕跡了。”

    宋江還是敏銳地感覺到李延慶語氣中一絲抵觸,他連忙笑道:“可能李少郎誤會了,我對胡盛並沒有惡意,我和他是多年前的老友,我一直以為他在二十年前死了,後來才知道他並沒有死,而是隱姓埋名生活在湯陰縣,我才千里迢迢趕來,想見一見故人。”

    李延慶淡淡道:“如果宋官人早來五年,或許還能見到胡大叔,可惜現在我也幫不了你。”

    事實上,李延慶知道胡盛現在在哪裡,胡盛四年前潛來李文莊打探情況時,曾告訴自己,他們一家住在小青兒的祖母家附近,而胡大娘又曾經對自己說過,她娘家是大名府南樂鎮人,胡大叔一家一定就住在那裡。

    但不管宋江再怎麼說得天花亂墜,李延慶都絕不會讓他們去打擾胡大叔一家的平靜生活。

    宋江遺憾地歎了口氣,“我當然知道故人已經搬走,但我想應該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小官人應該知道一點線索吧!”

    李延慶笑了笑,“五年前我才七歲,宋官人覺得他會告訴我嗎?”

    宋江雖然從李延慶的臉上看不出半點表情,但豐富的閱歷卻告訴他,眼前這個少年說的每一句話都無懈可擊,說明他事先已精心進行了準備,這便恰恰證明了他一定知道胡盛的下落。

    宋江是何等人物,怎麼會被一個少年牽著鼻子走,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道:“小官人或許不知道,但我想小官人的父親一定知道,我應該拜訪令尊才對!”

    這便是一種明面上的威脅了,如果你不說,那就去找你父親,李延慶也變了臉色,高聲道:“菊嫂,點湯!”

    宋朝的風俗是迎客點茶,送客點湯,如果主人主動要下人點湯,這就是趕客人走的意思了。

    宋江有點尷尬地站起身,拱拱手道:“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多謝小官人的招待,青山不改,綠水常流,我們後會有期!”

    李延慶送他到院中,緩緩道:“我醜話先說在前面,我父親不知道胡大叔的事情,如果宋官人堅持要去找我父親,我也無法阻攔,可我父親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就休怪我李延慶前來梁山泊討教了”

    宋江臉色一變,他一言不發,轉身便匆匆離去。

    .......

    離開李延慶家,宋江騎馬緩緩而行,這是他的習慣,他生性謹慎,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會三思而後行,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然後再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阮二、阮五!”宋江回頭叫了一聲,阮小二和阮小五立刻催馬上前,“請大哥吩咐!”

    “我想問你們,你們有沒有告訴過李延慶,我們是從梁山泊過來?”

    阮小二連忙搖頭,“這個秘密我們絕不會洩露!”

    “那阮五弟呢?”宋江又轉向阮小五。

    “大哥,我發誓絕沒有提到梁山泊。”

    宋江當然很知道阮氏兄弟嘴很嚴,否則他就不會帶他們出來了,他心中更加疑惑了。

    阮小二察覺宋江表情不對,便低聲問道:“大哥,怎麼了?”

    “奇怪了,這個李延慶怎麼會知道我們是從梁山泊來的?我也只告訴他,我是鄆州宋江。”

    李逵咧嘴一笑,“那說明大哥名滿天下唄!”

    “胡說!連鄆城官府都不知道我躲在梁山泊,何況這裡是河北西路,他一個鄉下少年怎麼可能知道我從梁山泊來?”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宋江搖搖頭,“先回客棧,等明天再說吧!”

    阮小二猶豫一下,又低聲道:“懇求大哥給小弟一個面子,饒這個少年一命。”

    宋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不會讓你做惡人!”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1 08:29 PM

第六十八章 出師不利

    就在宋江剛走,李延慶立刻用涼水潑醒了熟睡中的忠叔,忠叔酒意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不知東南西北,她老伴和菊嫂緊張地問道:“小官人,有什麼事情?”

    “你們別問了,快去顧三嬸家躲一躲,天明再回來!”

    李延慶很清楚宋江已經對自己動疑了,所謂找自己父親只是緩兵之計,穩住自己罷了,他一定會再來找自己,先禮後兵,第二次再來,來者一定不善。

    李延慶又把喜鵲也送去了顧三嬸家去暫避,安排好了家人,李延慶削了十幾根竹簽插在後牆外,這才背上厚脊短劍,藏身後院在暗處,耐心等待客人的第二次光臨......

    兩更時分,兩條黑影從南面的樹林中出現了,來人正是戴宗和李逵,宋江當然不會跑去安陽縣拜訪李延慶父親李大器,眼前這位少年就知道扈誠下落,又何必捨近求遠?

    宋江之所以沒有當場對李延慶動手,主要是他顧忌阮氏兄弟,這兩位兄弟都是重情重義之人,他怕這兩人為難。

    這也是宋江考慮周全之處,他不可能為了一個扈誠而傷了另外兩個好兄弟的面子。

    宋江便先回了客棧,等阮氏兄弟入睡後,再暗中派戴宗和李逵去擄來李延慶,問到扈誠下落後再悄悄放他回去,這樣既達到了目的,又照顧到了阮氏兄弟的面子,一舉兩得。

    兩條黑影迅速靠近李延慶後院圍牆,李逵想一躍入牆,卻被戴宗一把拉住了,李逵頓時不滿,瞪大牛眼睛道:“幾個老弱婦孺而已,你怕什麼?”

    “我不是害怕,我是怕驚動那個小郎,被他溜掉了,再說,大哥再三囑咐那小郎箭法高明,我們還是謹慎點好。”

    前面一句話李逵還贊成,可後面一句話卻讓李逵的嘴撇了起來,“堂堂的梁山好漢居然怕人射箭,你就給俺放風,看俺一根索子把他綁出來。”

    戴宗一把沒抓住他,李逵早已一躍跳上了牆,戴宗無奈,準備跟上去,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只聽李逵一聲悶叫,直接從牆頭栽了下去。

    戴宗大驚失色,急忙竄上牆,黑暗中他感覺有一絲勁風向自己面門撲來,快得無以倫比,戴宗身體未穩,側頭躲閃已來不及,只能伸手去撥打,只聽‘啪!’來物脆打在他手背上,戴宗頓時痛入骨髓,仿佛手骨斷裂了。

    戴宗身體本能地晃了一晃,他卻又感到一絲勁風向自己面門襲來,他再也躲不開,只覺額頭一陣劇痛,他‘啊!’的一聲慘叫,仰面從牆頭向外栽了下去。

    李延慶用三塊圓石便將兩個梁山好漢打得狼狽不堪,他躲在暗處,對方卻暴露在月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他看見李逵正晃晃悠悠,準備從地上爬起來,李延慶隨手又一塊圓石打去,正打在李逵的後腦勺上,這一石力量稍稍放大,李逵頓時被打暈過去,癱在地上不動了。

    李延慶又等了片刻,見外面那人沒有進來,他便抽出厚脊短劍,從黑暗中竄出,他先顧不上李逵,奔至牆頭向外觀察片刻,遠遠只見一個黑影一瘸一拐向樹林中艱難跑去,此人應該是踩到了自己事先埋在牆下的竹簽。

    李延慶這才插劍入鞘,上前收拾黑大漢,他先將黑大漢身上的匕首和樸刀搜走,懷中居然還有兩錠五十兩的銀子,李延慶哼了一聲,也一起拿走,隨即取出準備好的牛筋索將他雙腳牢牢捆起來。

    這時,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李延慶一回頭,只見是喜鵲站在後房門口,捂著嘴,驚恐地望著地上的黑大漢。

    李延慶頓時怒道:“妳怎麼來了?”

    喜鵲的身後又出現一個彪壯的後生,拿著一根哨棍,原來柱子也來了,柱子也瞪大了眼睛,“慶哥兒,出了什麼事?這人是誰?”

    李延慶之前再三叮囑他們不要來,也不要報官,沒想到他們還是來了,李延慶無奈,現在也不是罵他們的時候,便道:“你來得正好,來幫幫忙!”

    柱子上前,和李延慶一起用繩子把黑大漢的手臂也反綁了,又用一塊黑布將他眼睛蒙上。

    “你沒有報官吧?”李延慶問道。

    “沒有!”柱子搖搖頭,“我連保正也沒敢告訴。”

    “這就對了,這些人惹不得,事情鬧大了會出人命的。”

    柱子不敢多問,他撓撓頭道:“慶哥兒,我家裡有一副重枷,要不要我拿來!”

    李延慶正發愁繩子綁不住這個黑大漢,他大喜道:“你快去拿來!”

    柱子飛奔而去,這時,李逵終於醒來了,他眼睛被黑布蒙住了,又掙扎一下,只感覺手腳都被綁縛住,不由怒道:“快把俺放了,惹老子性起,把你們鳥村子殺得乾乾淨淨!”

    李延慶抽出匕首,頂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你應該叫做李逵吧!別把小爺惹惱了,讓你李逵做不成,去做李鬼!”

    李逵嚇一跳,“你怎麼知道俺的名字?”

    李延慶只是隨口猜測,卻沒想到歷史上的李逵和中的李逵居然是一個性格,他哼了一聲,起身拾起一根擣衣槌,遞給喜鵲,“你看著他,他若敢掙扎,妳就照他後腦勺上來一棍子。”

    喜鵲望著這個跪著比自己還要高的大漢,嚇得渾身直打哆嗦,李延慶不管她,把擣衣槌塞在她手中,“讓妳別來非要來,既然來了就發揮點作用吧!”

    喜鵲只得接過擣衣槌,膽寒心顫地站在李逵身後,李延慶又翻上屋頂,伏在屋頂向四周探望,四周十分安靜,遠處只有風拂過樹梢時傳來的嘩嘩聲。

    這時,後面傳來嘭一聲悶響,李延慶一回頭,只見李逵被打趴在地上,再次暈了過去,喜鵲抱著擣衣槌渾身發抖,牙關上下打戰,“他.....他想.....站起身!”

    李延慶走上前,只見李逵的後腦鼓了幾個大包,還有血跡,喜鵲這一棒打得夠狠,也不知將來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李延慶笑道:“不錯,我們喜鵲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喜鵲得到了鼓勵,驚魂稍定,便鼓足勇氣道:“他如果再敢亂動,我....我就把他的頭打開花!”

    “勇氣可嘉!”

    這時,李延慶見柱子抱著一副重木枷氣喘吁吁奔來,便上前接過這副沉重木枷笑道:“有了這玩意,他就是我們的囚犯了。”

    李延慶和柱子趁李逵昏迷未醒,便用木枷將他頭手鎖住,拖到後房關了起來。

    李延慶也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辦,不過有了李逵這個人質,他至少可以和宋江好好談一談了。

    ........

    戴宗這輩子第一次被整得如此慘,手骨差點被打裂,額頭被打破了皮,滿臉鮮血,跳下牆時還踩到一根竹簽,腳背被刺穿。

    戴宗在樹林中忍住痛收拾了傷口,又觀察了片刻,沒有聽見李逵的吼叫聲,估計已被抓了,他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先去稟報大哥再做定奪。

    戴宗回到了張集鎮客棧,一進門,阮小二便衝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們把那少年怎樣了?”

    宋江也從房內快步走出來,卻見戴宗滿臉鮮血,狼狽不堪,後面也不見李逵,頓時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戴宗掙脫阮小二的手,滿臉苦笑道:“別提了,那個少年把我們打得灰頭土臉,我連他是什麼樣子都沒見著,李黑炭也被他抓住了。”

    “啊!”宋江和阮氏兄弟聽得目瞪口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3-31 08:33 PM

第六十九章 調解矛盾

    燈光下,宋江細看戴宗帶來的石子,只見它是用花崗石打磨而成,圓潤光滑,外形就像時下頗為流行的象棋子,大小適手又有足夠的重量遠擲,宋江頗為動心,此少郎有異才,若能將他招募上山,就算找不到扈誠,也不枉他們千里迢迢跑這一趟。

    這時戴宗心有餘悸說:“對方打石十分精准,我被他打中兩石,李黑炭估計也是被打中了,摔下圍牆。”

    旁邊阮小二冷冷道:“他已經手下留情了,若是用弓箭,你還有命嗎?”

    宋江沉思不語,他也知道李延慶已手下留情,莫說弓箭,就是用飛刀,戴宗也非死即傷,他沉思良久,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四更了!”

    宋江點點頭,這件事不能拖到天亮,天亮後村裡人報了官,把李逵帶走,事情就麻煩了。

    他當即道:“我們去李文村!”

    阮氏兄弟對望一眼,心中無奈,只得跟隨宋江去了。

    這次宋江主要是來勸說扈誠入夥,所以只帶了四個兄弟,沒想到扈誠沒有見到,半路倒殺出一個少年李延慶,把他們打得狼狽不堪,為了救李逵,宋江不得不親自出面,再次去和李延慶談判。

    很快,他們便趕到了李延慶家的後院外,宋江怕地上有暗算,倒不敢靠得太近,這時,戴宗忽然一指屋頂,“大哥,他在那裡!”

    宋江也看見了,一個人坐在屋頂上,身材雖高,身量卻不足,應該就是李延慶。

    他催馬上前幾步喊道:“李少郎,我們能否談一談?”

    “有什麼好談的!”

    李延慶站在屋頂上冷冷道:“你們私闖民宅,企圖殺人越貨,虧我還高看你們一眼,以為你們真的替天行道,現在看來,你們和下三濫的蟊賊有什麼區別?”

    阮小二滿臉羞愧,只恨不得轉身就走,宋江卻絲毫不為所動,心中倒有點驚訝,這少年居然也深諳談判之術,先在大義上壓倒對方,佔據心理優勢,然後再討價還價。

    宋江繼續道:“我們並無惡意,也不想招惹是非,李少郎就直說吧!怎麼才肯放了我兄弟?”

    “不錯,你兄弟現在就在我手上,你若有誠意,我們可以談,若你沒有誠意,那我只好等天亮報官了。”

    “不知李少郎想要什麼樣的誠意?”

    李延慶高聲道:“我要你折箭發誓,在李逵獲釋後立刻離開相州,不得再來騷擾我,更不准傷害我的家人,這就是我要的誠意!”

    宋江頓時為難了,折箭發誓可不是那麼隨便做的事情,若讓天下人知道他宋江栽在一個少年手中,還有誰願意再跟隨他,這個折箭立誓他做不出。

    “李少郎,我可以答應你,你放了我的人,我就立刻就走,絕不再為難你和家人,有阮氏兄弟作證,你還信不過我的承諾嗎?”

    李延慶冷笑一聲說:“我相信你現在辦得到,但一年半載後呢?你宋江吃了今天這個虧,你會咽下這口氣?我不相信你,除非你折箭立誓!”

    宋江沒想到對方這麼精明,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他是想先認栽,回頭再派人來收拾李延慶,可對方卻不給他任何漏洞,宋江心中漸漸起了殺機,他可以折箭立誓,但要天下人不知此事,他只能屠了這座村莊。

    就在這時,只聽旁邊不遠處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老夫來做個居間如何?”

    宋江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旁邊竟然還藏有外人,他策馬向後退了幾步,盯著黑暗處問道:“是什麼人?”

    李延慶卻大喜過望,他聽出這個聲音正是下午春社中見過一次的周侗,他以為周侗已經回去,卻沒想到他在這時出現了。

    只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從一株大樹上跳下,儼如一隻巨鳥落地,悄無聲息,他拱手高聲道:“在下陝西周侗,久仰山東宋江之名,幸會了!”

    周侗那日在路上見李延慶使劍,便一直念念不忘,後來又聽說李延慶在五年前曾奪童子會魁首,他對李延慶更加感興趣。

    時逢春社,他去湯陰各地遊玩,便信步來到了鹿山鎮,不料正好遇到李延慶和阮氏兄弟賭箭,周侗當然知道梁山好漢,他的徒弟林沖便混跡其中。

    周侗著實不放心,便藏身在李延慶家附近暗中觀察,親眼目睹李延慶以飛石擊敗戴宗,活擒李逵,直到宋江到來,他才終於露面了。

    宋江愣住了,半晌問道:“可是鐵臂膀周大俠?”

    “大俠不敢當,老夫正是周侗!”

    周侗久曆人世,他知道李延慶解決不了今天的難題,以宋江之名,怎麼可能向一個鄉間少年認栽,就算宋江一時服軟,也一定會強烈報復,只有自己出面調解,才能幫李延慶解脫此患。

    周侗笑道:“老夫願做居間,調解今天的糾紛,宋公明可願接受?”

    宋江當然願意,有周侗出面,他便可以保住名聲,不用再折箭立誓,他立刻抱拳道:“願接受周大俠調解!”

    周侗又回頭對李延慶笑道:“李少郎,我是新任縣學周教頭,可願給我這個面子?”

    李延慶點點頭,“周師傅出面,延慶怎能不從?”

    “好!既然雙方都接受,我就勉為其難了。”

    周侗笑道:“兩位請先說一說,是為何事起糾紛?”

    宋江便將他們尋找扈誠之事簡單說了一遍,最後道:“宋江和扈誠無冤無仇,只是仰慕其名,想邀請他入夥,沒有別的意思。”

    李延慶也道:“扈大叔曾被方臘騷擾才逃離此地,他只想平靜過日子,不願再介入江湖糾紛。”

    周侗心中暗暗吃驚,原來名震天下的鐵手扈誠藏身在這裡,難怪啊!周侗看了一眼李延慶,他這才明白李延慶為什麼小小年紀就如此身手了得,原來是得到了扈誠的傳授。

    周侗又笑道:“原來是為了扈誠,此人我曾有一面之緣,確實是個武藝極高的豪爽漢子,不在我之下,李少郎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吧!”

    李延慶沉默片刻,便點點頭道:“我確實知道!”

    “既然如此,我出兩個折中方案,首先宋老弟的屬下夜闖民宅,無禮在先,李少郎反擊傷人情有可原,李少郎放人,宋老弟保證不再追究,此事了結,雙方可同意?”

    宋江欣然道,“周大俠的面子我不能不給,我同意!”

    李延慶原本不相信宋江,不過有周侗在此,諒宋江也不敢輕易得罪,他也答應道:“我可以放人!”

    周侗見兩人都答應,便又道:“宋老弟想見扈誠,但李少郎又不願外人去打擾,確實有點難辦,這樣吧!李少郎把扈誠的藏身之處告訴我,宋老弟再寫一封信,老夫就辛苦跑一趟,把這封信交到扈誠手上,李少郎既沒有違背道義,宋老弟也有攬才的機會,至於扈誠願不願意入夥,那就是他個人的決定了,你們覺得如何?”

    這個方案非常絕妙,發生了今晚的意外,宋江原本就不指望能繼續招攬到扈誠,周侗卻又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當然願意,只要自己在信中言辭懇切,扈誠未必不會動心,他當即答應了。

    周侗又問李延慶,“少郎願意嗎?”

    李延慶卻堅決搖頭,“很抱歉,扈大叔的下落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周侗一怔,看了李延慶片刻,只得苦笑道:“好吧!我另想辦法打聽!”

    周侗又對宋江道:“我保證把信送到扈誠手中,宋公明可先回客棧寫信,我等會兒就把人質送回來。”

    宋江見李延慶堅決不出賣扈誠,倒也佩服他的人品,便點了點頭,對戴宗和阮氏兄弟喝道:“我們走!”

    四人策馬而走,不多時身影便消失在樹林深處,周侗笑道:“李少郎,我們談一談吧!”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3 03:35 PM

第七十章 進城趕考

    李延慶將周侗請進家中,周侗見院子角落裡有一堆打磨好的半成品石塊,便拾起一塊,打量一下笑問道:“這打石之術也是扈誠教你的嗎?”

    “回稟周師傅,扈大叔指點了學生手法,他還教我幾招劍法。”

    周侗點點頭,“打石和射箭是一脈貫通,像你這樣的少年高手倒也罕見,不過....你為什麼不練飛刀?”

    李延慶猶豫一下說:“打石尚有回轉餘地,飛刀見血,就結下樑子了。”

    周侗心中贊許,這孩子明曉事理,不走極端,又堅守承諾,不出賣朋友,是一個難得的好苗子,他心中便有了收徒之念。

    “你說得不錯,若你今晚用了飛刀,就算我再有面子也解不開這個死結,帶我去看看你抓的人吧!”

    “周師傅請這邊走。”

    李延慶帶周侗來到後房,兩人走進房間,房間裡亮著燈,只見一個黑大漢戴著重枷坐在地上,雙腳捆綁,正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旁邊站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娘子,手中抱著一根擣衣槌,象只小鷹一樣兇狠地盯著黑大漢,似乎準備隨時一棒打去。

    李逵倒也安靜,他實在是怕這小娘子亂來,他只要動一動,這小娘子的棒槌便沒頭沒臉打來,雖然挨幾下算不上什麼,可這件事若傳了出去,讓他李逵的臉往哪裡擱?

    李逵見了李延慶,連忙道:“你快把這小娘子叫出去,她在俺旁邊,俺晦氣得慌!”

    李延慶笑道:“我和你首領已經談好了,現在就放你回去。”

    喜鵲頓時慌了,“小官人,不能放他,他說會打死我的!”

    李逵得意萬分,像鵲呲開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道:“小娘子現在怕了嗎?趕緊去拿碗酒來給俺喝了,俺就饒過妳!”

    “我....我才不怕你!”

    喜鵲舉起擣衣槌又要打,李延慶連忙攔住她,“別怕,他只是嚇嚇妳,堂堂的梁山好漢和一個九歲的小娘子過不去,他丟不起這個臉。”

    李逵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既然已經與俺哥哥和解了,那就趕緊放俺走,別把俺真惹惱了。”

    李延慶有心試一試周侗的本事,便上前挑開了李逵腳上的牛筋索,又打開了李逵的重枷,周侗心中暗自好笑,這臭小子居然還想試一試自己?

    李逵驟然得到自由,忽然大吼一聲,一拳向李延慶的面門打來,嚇得喜鵲尖叫起來,周侗手疾眼快,一把捏住李逵手腕,鐵臂用勁,頓時疼得李逵殺豬般的慘叫起來,身體立刻癱軟了。

    周侗哼了一聲,鬆開他的手腕,“就算林沖見了老夫也得乖乖跪下,你還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林沖是梁山泊中武藝最高之人,連李逵也不敢招惹,李逵雖然魯莽,卻一點也不愚笨,他立刻猜到這個老者是誰了,“你....你莫非就是周老爺子?”

    “由我做保,李少郎和宋公明和解了,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回客棧。”

    李逵既然知道了眼前這人便是林沖師父,聞名天下的鐵臂膀周侗,他便不敢再放肆了,乖乖地跟隨周侗走了。

    這時,周侗又低聲問李延慶道:“扈誠的下落,你連老夫都信不過嗎?”

    李延慶淡淡一笑,“我若信不過周師傅,就不會接受周師傅調解了,不過扈大叔的下落是另一回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周侗大笑,“好!好!”

    雖然沒有把扈誠的下落告訴自己,但周侗隱隱能猜到一點線索,扈誠的父親就埋葬在大名府,葉落歸根,扈誠一定會帶母親回家鄉,他的另一個徒弟盧俊義就是是大名府的豪門大戶,相信他能幫自己找到扈誠。

    周侗帶著李逵走出院門,回頭對李延慶道:“從現在開始平靜下來,好好參加縣學考試,我們會有機會再見!”

    李延慶躬身長施一禮道:“多謝周師傅替延慶解除今日之厄,延慶一定會認真應考縣學,不負周師傅重望!”

    望著周侗和李逵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喜鵲擔心地問道:“小官人,那個黑臉惡人不會再來了吧!”

    “放心吧!他不會再來了。”

    李延慶看了看天色,又笑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快五更了!”

    李延慶長長伸展一下身體,雖然一夜未睡,他也不覺得困倦,他深深呼吸一口寒冷的氣息,對喜鵲笑道:“去廚房給我找點吃的,我要開始跑步了!”

    就在李延慶開始了每天雷打不動的跑步同時,宋江一行也悄然離開了張集鎮,向南而去,宋江不斷回頭向北張望,他始終有些遺憾,沒有能把李延慶這樣的異才少年收納至自己麾下,一直眾人離開了相州,宋江依舊念念不忘此事。

    .........

    二月初五清晨,姚鼎將李延慶叫到書房內,姚鼎顯得有些傷感,五年來,他悉心教授李延慶,終於要到了離別之時,姚鼎本來就長得瘦小,此時他後背已佝僂,更顯得他的背影瘦如幼童,只是一頭蒼蒼白髮告人們他已近古稀之年。

    “今天是你就要離開鹿山學堂了,我還記得五年前我問你,為什麼要讀書,你說為了讀更多的書?如果今天我再問你這個問題,你又怎麼回答呢?”

    姚鼎說得很慢,蒼老的目光中卻帶著一絲期待,李延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一直在思考,但至今也想不到一個完整答案,他希望能考中進士,完成讀書人夢寐以求的金榜題名,實現父親和師尊的多年的夙願,他也希望能為即將到來的災難時代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這些都是他想做的事情,但又不完全,就像一片片拼圖,它們只是其中一片,卻又顯示不出拼圖全貌,李延慶自己也不清楚全貌該是什麼?

    沉默良久,李延慶低下頭,歉然道:“師父,我自己也不知道!”

    姚鼎卻沒有失望,他眼睛開始閃爍出一絲光亮,臉上棗河核般的皺紋被一朵笑容撐開了,“其實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李延慶一怔,他不明白為什麼師父這樣說,姚鼎拉著他的手,緩緩道:“鹿山鎮只是一個小小的山谷,當你走出山谷,就會看到連綿不盡的皚皚大山,當你走出大山,你又會發現外面更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當你穿過平原,渡過大江大河,你才會看到更加波瀾壯闊的大海,只有到那時,你才會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麼要讀書?只可惜到那一天我可能已經聽不到你的答案了,希望你別忘記今天一個老人對你的囑託。”

    李延慶跪在師父面前,淚水洶湧而出,哽咽著聲音道:“師父一定要長命百歲,等著延慶回來告訴師父答案!”

    姚鼎慈愛地撫摸著愛徒的頭,“去吧!去給我考縣學第一名,去給我考上舉人,考上進士,讓師父的駝背能重新挺直起來。”

    “師父保重!”

    李延慶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快步離開了鹿山學堂,姚鼎望著徒兒走出學堂,他蒼老的眼睛裡充滿了期望。

    一刻鐘後,鹿山鎮的二十幾名學子便分別坐上六輛牛車,結伴去縣城參加縣考,這一次姚鼎沒有跟隨,他已經替學子們報了名,最後就看學子們自己的發揮了。

    每個學子的心情都十分複雜,這是他們人生的第一次考驗,考進了縣學,意味著他們可以繼續讀書深造,兩年後,要麼去參加發解試,要麼去參加州學考試,可以繼續他們的人生旅程。

    如果考不上縣學,大部分人就得告別讀書生涯,或者回家種地,或者外出經商,走上另一條人生道路。

    李延慶四人坐在第二輛牛車內,李二也和他們擠在一起,不過李二並不太沮喪,他對眾人笑道:“族長已經給我聯繫好了,如果考不上縣學,我便去安陽書院讀書,兩年後一樣可以參加州學考試。”

    安陽書院是私人創辦的學校,屬於和縣學同級的初級學校,遠遠不能和天下四大書院相提並論,不過也是相州比較有名的書院,二十年前由一名退仕官員創辦,李文貴的長孫李楓也是去了那裡讀書。

    李二這句話其實是說過李延慶聽的,他心中有點得意,族長可不是只關心慶哥兒一人,這次族長甚至沒有幫慶哥兒,只幫了自己。

    不過李延慶正望著窗外發怔,沒有聽見他的話,李二心中有點失望,又用胳膊捅了旁邊的王貴一下,笑問道:“你祖父應該給你找好關係了吧?”

    王貴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那當然,大刀知縣親自批的條子,我的名字已經在縣學的入學名冊上了,老湯也是!”

    李延慶已經漸漸從和師父離別的傷感中走出來,他從未聽湯懷提起這件事,便笑著問湯懷道:“老湯,是這樣嗎?”

    “我不太清楚!”

    湯懷看了一眼李二,語焉不詳道:“我家人讓我專心考試,不要管別的事情,我也懶得多問。”

    有李二這個‘外人’在,湯懷顯然不肯說實話,李延慶便不再多問,這時岳飛緩緩道:“聽說這次武技考試是知縣親自主考,考射箭、舉重和跑步,只要兩項合格就能入學。”

    四人都坐直身體,驚訝地問道:“之前不是說三項都必須合格才能入學嗎?”

    岳飛笑了笑,“應該是州裡干涉了,如果三項都必須合格,那麼絕大多數學子都會栽在射箭上,能考上縣學的沒幾個,這就做得太過份了,現在改成兩項合格,實際上只要跑步通過,武技考基本上就沒有問題了。”

    湯懷又介面道:“這裡面也有區別,如果射箭一項通不過,那麼以後的武科教頭還是從前老甲蟲,可如果射箭通過,那就是周師傅當武科教頭了。”

    不僅王貴和湯懷興奮異常,李延慶和岳飛也悠然嚮往,若能跟周侗學武,也不枉他們參加這次縣學考試。

    .........

    眾人依舊住在湯氏客棧,房間早已準備好,眾人正在搬運行李時,李延慶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在叫他,一回頭,原來是二族長李文貴,這倒出乎他的意料。

    李延慶連忙上前見禮,自從李文貴卸下了都保正一職後,他便長期待在湯陰縣城,主管李氏在縣城和安陽縣的產業。

    這也是他和兄長李文佑的分工,李文佑管土地,他管產業,名義上是族中財產,實際上一大半歸他們個人所有。

    李文貴難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慶兒有時間嗎?我們去吃一頓便飯如何?”

    李文貴旁邊站著一個少年,正是他最疼愛的小孫子李寶兒,他也是今年和李延慶一起參加縣考。

    李延慶不知什麼二族長找自己做什麼,他便默默地點了點頭。

    李文貴把李延慶帶到不遠處的李記酒館,是李文貴在縣城開的酒館,是湯陰縣的三大酒館之一,安陽縣和大名府也各有一家分店。

    他們二樓靠窗處坐下,李文貴笑眯眯地給李延慶倒了一杯酒,“慶兒,我們快三年沒見了吧!”

    李延慶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幾年他過得如此平靜,是不是就因為李文貴搬去縣城,不在鹿山鎮的緣故?

    李文貴見李延慶沒有回答自己,又笑問道:“你爹爹在安陽身體還好吧!”

    “謝謝族祖關心,爹爹身體尚好。”

    “那就好!”

    李文貴喝了杯酒,便緩緩道:“幾十年來,我最大的體會,就是族人之間的互助互幫,家族才能興旺發達,不知慶兒是否認可這一點?”

    這話本身沒有錯,但要看在什麼場合說,比如現在,李延慶看坐在祖父身旁的李寶兒,這小子是他們這一批鹿山學堂考生中學業最差的一個,眼看明天就要縣考了,李文貴卻說族人要互幫互助,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延慶笑著點了點頭,勉強認可了他的這句話。

    李文貴心中暗喜,便愛撫地摸了摸幼孫的頭歎道:“明天就是縣考了,我很擔心寶兒,慶兒也知道他的情況,說實話,我真的一籌莫展啊!”

    “這個應該不難吧!”李延慶笑道。

    李文貴知道李延慶所指,便道:“辦法當然有,但總歸是難看,說實話,我希望寶兒能好好表現一回,讓縣裡也能送喜報上門,替我光宗耀祖,我的前幾個孫子都沒有這個機會表現,寶兒便是我最後的希望了,慶兒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我當然能理解,每個老人都希望自己的兒孫能夠有出息,這是人之常情。”

    李文貴見李延慶怎麼也不上路,索性開門見山道:“慶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李延慶頓時反感起來,剛才還說族人要互幫互助,這會兒又變成交易了,恐怕互幫互助只是漂亮話,交易才是李文貴心中真實想法。

    李延慶克制住內心的反感,淡淡問道:“不知二族祖說的交易是指什麼?”

    “反正慶兒今年才十二歲,是今年縣學考生中最小的一個,慶兒能不能把今年的機會讓給寶兒,明年再考縣學,作為回報,我讓你父親掌管家族產業的所有帳簿,你覺得如何?”

    李延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居然讓自己把機會讓給他孫子,虧他想得出來啊!

    李延慶心中憤怒,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依舊平靜地問道:“我不太明白二族長的意思,縣考一向很嚴格,我怎麼把機會讓給寶兒。”

    李文貴以為李延慶動心了,便壓低聲音道:“考試到最後,在卷子上寫名字的時候,你的卷子上寫寶兒的名字,寶兒的卷子寫你的名字,這樣就天衣無縫了。”

    李延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上輩子就是死在這種事上,他父親也是因此毀了人生,現在李文貴居然還要再讓自己當捉刀人。

    李延慶心中頓時勃然大怒,騰地站起身道:“長輩應該有長輩的道德,延慶雖然年幼,但也知廉恥,這件事我絕不答應,告辭了!”

    說完,李延慶轉身怒氣衝衝離去,李文貴氣得臉色鐵青,半晌沒有說話,忽然,他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3 03:39 PM

第七十一章 縣學考試

    小學堂相當於小學,縣學則相當於初中,而州學則是高中,京城的太學就是大學了,李延慶五年前的水準就可以考上縣學,又經過五年的系統學習,他完全可以考上州學或者參加發解試科舉考試。

    不過就像沒有初中學籍就不能讀高中一樣,李延慶必須參加縣學考試,獲得縣學生員的資格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考試。

    縣學考試當然是在縣學進行,五年前李延慶曾經在這裡參加童子會,奪得魁首,如今舊地重遊,一切景物和五年前沒有什麼區別,只是五年前那三個老學究已經不在縣學了。

    天不亮,鹿山學堂的二十幾名學子便從湯氏客棧出發,他們將要考整整一天,一直到黃昏時才結束。

    縣學大門已擠滿了來自各鄉各鎮的學子,除了八個官辦學堂外,還有很多私塾和社學學子,甚至還有去年和前年的落榜學子,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五六百人,考試錄取人數為一百人,加上其他途徑,諸如助學錄取之類,最後一共會有兩百人進入縣學。

    錄取比例堪堪三比一,也不算太過份,只有一些貧寒子弟很緊張,他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實際上,很多富家子弟也會占去大半考試錄取名額,所以貧寒子弟的錄取率就更低了。

    這時,從縣學裡出來一名考官大喊:“從側門進!大家左走一百步!”

    考生們頓時一陣大亂,一邊抱怨,一邊爭先恐後向側門奔去,李延慶和幾個夥伴被擠散了。

    李延慶依舊為昨天的事情惱火,但他也知道李文貴不會那麼甘心,他見李寶兒在前面門口處等著自己,便索性慢慢悠悠地向前走著,他就不信李寶兒沉得住氣。

    這時,李延慶卻意外發現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名考生也是不慌不忙,走得比自己還要悠閒。

    李延慶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只覺他有點眼熟,似乎曾經見過。

    這名考生長得十分俊秀,舉手投足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大家風範,他微微一笑,“延慶兄,我們多年未見了!”

    “你是——”李延慶越看此人越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誰。

    “當年我們在童子會上有過較量,還記得嗎?”

    “你是張顯!”李延慶頓時想起來了,湯北鄉學堂的張顯。

    “正是小弟!”

    李延慶立刻變得熱情起來,上前拱手笑道:“聽說賢弟今年要參加發解試?”

    事實上,張顯還比李延慶大兩個月,只是他比李延慶要矮半個頭,又長得文雅俊秀,比起健壯魁梧的李延慶看起來確實要年少。

    張顯也回禮笑道:“延慶兄不是也要去參加發解試?”

    “我們正好可以一同去安陽!”

    “到時小弟一定要向延慶兄請教學識了。”

    “哪裡!哪裡!賢弟太謙虛了。”

    兩人在這裡稱兄道弟,相見恨晚,那邊看門的考官卻急了,大喊道:“你們兩個,到底要不要考試了!”

    這時,李延慶見李寶兒已經不在門口,他便加快速度向縣學裡走去。

    李延慶剛剛在自己座位上坐好,考試的準備鐘聲便敲響了,學子們有一刻鐘時間準備,主要是給他們留足時間研墨,並宣佈考試規則,學子們紛紛拿出自己的墨硯,加注一點清水,著手研墨了。

    這時,幾名主考官開始發試卷,試卷一共有三大張,二十題,內容涉及《論語》、《孟子》和《孝經》,不僅考默經,還考詮釋,就是考學生怎麼理解這段話,有的題目還要求用史實的闡述。

    題量很大,要考八個時辰,也就是十六個小時,中間除了上茅房外,沒有離桌的機會,不過對於已經準備了數年的學子們而言,難度並不大,只是對書法要求很高,如果學子沒有被錄取,那就是書法不行。

    李延慶一邊研墨,一邊看題目,第一題只有一句話:‘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讓考生前後補全。

    這是《孟子.公孫醜上》第二章,如果學子不懂規則,說不定把整篇公孫醜都補全,可實際上只要求補全第二章便可。

    李延慶又繼續看題,所有題目都不難,都是師父講過的,這時,主考官高聲道:“下面宣佈規則,一共十三章,第一,字體為楷書或者行楷,要求字跡清晰,字體端正,整卷塗改不能超過五處;第二,所有考生皆為本縣戶籍,借籍參考者視為作弊;第三,往年已考中者不能再考........”

    規則年年都一樣,大部分考生都不會聽,而是抓緊時間看題,八個時辰考二十題,一個時辰要做兩題半,時間相當緊張。

    這時,規則念完,主考官重重敲了一記鐘聲,縣考開始了。

    李延慶提筆開始做第一題,《孟子.公孫醜上》第二章。

    公孫醜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

    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遠矣?

    曰:是不難,告子先我不動心。

    曰:不動心有道乎?

    ........

    湯陰縣考並不是大宋王朝的法定科舉考試,它只是湯陰縣學的入學考試,不過對於湯陰各小學堂的廣大少年學子而言,這次考試絕不比州試輕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錢人家助學則可以稍微簡單一點,每年出錢一百貫就可以獲得入學優先資格,當然只是資格,前提還是要通過最基本的學業考試,也就是不看書法,二十道默經題做對十道便可。

    可如果連最基本的學業考試也通不過,那只能去武技那邊想想辦法了,比如可以通過武舉備生的路子進入縣學。

    李寶兒最後走的就是這條路,李文貴當然也知道,只是他貪心不足,想讓孫子考上前幾名讓他光宗耀祖,便打上了李延慶的主意,讓李延慶犧牲自己,成全他孫子。

    考到一半時,一隻紙團忽然滾到李延慶身邊,李延慶瞥了紙團一眼,他又用眼角餘光向後望去,只見坐在他側面的李寶兒正眼巴巴望著自己。

    李延慶本不想撿紙團,但又怕監考官看見,便不露聲色地拾起紙團,打開看了看,裡面只有一句話,‘借卷一閱。’

    李延慶心中暗罵,他剛做完十三題,借卷子給了他,他是可以完成了,那自己該怎麼辦?說不定他就把卷子換掉,把他的白卷子還給自己。

    李延慶心中暗惱,便不理睬李寶兒的無理要求,李寶兒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黃昏時分來臨,隨著交卷鐘聲敲響,學子們紛紛取出紙條糊名,這個時候就算沒做完也不能再寫了,否則沒有時間糊名,卷子交上去也會作廢。

    李延慶走出考場,老遠便看見王貴向他招手了,湯懷也在,卻沒有看見岳飛,李延慶連忙走上前笑問道:“兩位考得怎麼樣?”

    王貴喜滋滋道:“都是師父講過的,我全部答上了,可以給家人省一筆錢了。”

    湯懷撇撇嘴,“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書法!書法!書法!你那個貓爪字還想替家裡省錢?”

    王貴氣得一腳向他踢去,“師父都說我書法可以,你囉嗦什麼,等會兒我請客,沒你的份!”

    “老湯考得怎麼樣?”

    湯懷看了看王貴,得意一笑,“一人之上罷了!”

    這時,岳飛也跑了出來,笑問道:“你們考得如何?”

    李延慶笑道:“都還不錯,就看書法能否入考官法眼了。”

    王貴摸了摸肚子,“我餓得不行了,我請你們去順風樓吃包子!”

    三人異口同聲道:“不去!”

    李延慶抽了他一記,笑駡道:“每次來都要去順風樓吃包子,就你吃不膩!”

    “那去哪裡?”

    “走吧!去慶福樓吃入爐羊,我請你們。”

    眾人一聲歡呼,跟著李延慶奔去,李二遠遠看見了,急得直跺腳,“慶哥兒,等等我!”

    他跟著四人背影狂追而去.......

    這時,李寶兒也走了出來,他只做了一題,幾乎交了白卷,他望著李延慶的背影,咬牙切齒罵道:“不識抬舉的渾蛋,我們走著瞧!”

    慶福樓距離縣學不遠,在湯陰縣以做羊肉出名,它的招牌菜都和羊有關,排熾羊、入爐羊、羊蹄羹、油煎羊白腸等等。

    李延慶五人來晚了一點,單間已經沒有,他們只得在二樓角落找了位子坐下,李延慶點了一隻入爐羊,又點了十幾盤菜,問眾人道:“想喝點什麼?”

    王貴眉開眼笑道:“來兩壺酒如何?”

    岳飛眉頭一皺,“明天要考武技,喝酒會誤事,還是喝別的吧!”

    旁邊酒保立刻知道他們身份了,笑道:“既然明天要考武技,各位小爺當然得來一盅鹿血,這可是汴京士大夫的嗜好,整個湯陰縣只有鄙店有供應,保證各位喝完後身體強壯,胳臂有力,拉八鬥弓不成問題!”

    王貴和湯懷都怦然心動,一起向李延慶望去,李延慶雖然知道喝鹿血的真正作用不在長力氣,但他不想掃大家興致,便笑道:“這樣吧!來五盅鹿血,再來一壺醇米酒,最後再給我們來兩壺甘豆湯。”

    酒保遲疑一下說:“我要講清楚,鹿血可珍貴,四百文一盅,五盅就是二兩銀子了。”

    李延慶取出一錠十兩銀子往桌上一擺,“夠了嗎?”

    “夠了!夠了!”

    酒保暗暗咋舌,看來這些都是鄉下土財主家的小爺,十兩銀子竟然隨身攜帶,他連忙飛奔而去,高聲喊道:“樓上五盅鹿血!”

    食客們紛紛扭頭,誰吃飯這麼闊綽,居然要喝五盅鹿血,晚上還打算睡覺嗎?

    待他們看清是五個少年時,都不由暗暗搖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小屁孩居然也要喝鹿血了,自己怎麼就喝不起呢?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3 03:42 PM

第七十二章 再考武技

    縣考原本沒有武技考試,只有一次面試,主要是為了篩去殘疾學子,但自從新知縣蔣大刀上任後,面試就改成了武技考試,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這也符合朝廷武備的要求,無可厚非。

    武技考試主要有三項,跑步、舉重和射箭,其中最簡單是舉重,五十斤石鎖舉起三次便合格,不是舉過頭頂,只要能提起,並離地一尺便算過。

    最難是射箭,最低要求五十步外十射五中,去年憑學識考上縣學之人不足三十人,基本上都是栽在射箭上。

    由此引發了眾怒,學子們紛紛上書州府告狀,最後在州府的施壓下,蔣大刀被迫改了規則,武技三項中考過兩項便算合格。

    但蔣大刀心中惱怒學子向州府告自己的狀,便又搞了個小動作,今年縣考延長了跑步距離,要求學子在半個時辰內圍著縣城跑一圈,湯陰縣城周長二十裡,還居然要求半個時辰跑完,這簡直就是在逼學子們拼小命了。

    不過跑步不像射箭,拼了小命還可以勉強辦到,射箭講究技巧,就算拼了命也辦不到。

    今天參加武技考試的學子已經沒有昨天多了,這是因為昨天不少學子考砸了,自知上縣學無望,便也懶得來受這份苦。

    另外花錢上學的人也可以不用考武技,這也是蔣大刀的一貫作風,他從來不會和錢過不去。

    這樣東去一把,西去一撥,最後只有不到三百人參加武技考試。

    第一項是舉重考,也最簡單,五十斤舉三次,幾乎每個學子都能通過,但跑步就殘酷了,半個時辰跑二十里。

    不少考生憤恨抱怨,他們將來又不是去考武舉,憑什麼要考武技,但抱怨歸抱怨,在知縣的權威下他們沒有選擇餘地,要麼回家,要麼掏錢,要麼就硬著頭皮考下去。

    只聽一聲鐘響,三百名考生衝出縣學大門,向北城門奔去,武技主考官蔣知縣怕考生舞弊,特地下令關閉南城門,這樣考生只能從北城門出去,再從北城門進來。

    蔣知縣在縣學內不慌不忙地喝了一盞茶,又吃了一碟點心,這才上馬,帶著十幾名鄉兵前往北門,不料他剛出縣學大門,便迎面看見兩名學子一前一後向大門奔來,頭上熱氣騰騰,蔣知縣大怒,馬鞭一指喝道:“武技已經考過一半了,你們現在才來算什麼?”

    後面幾名衙役氣喘吁吁大喊:“縣君,他們是跑步回來的考生!”

    蔣知縣頓時大吃一驚,現在就有跑步回來的人嗎?他急忙問左右,“跑了多久了?”

    “大概一刻鐘!”

    蔣知縣眼睛瞪大了,才一刻鐘就跑了二十里,這裡面有沒有作弊啊!

    蔣知縣也不去北門了,調轉馬頭便跟著兩名考生進了縣學,他在後面跟著,見兩名考生步履矯健,雙腿奔跑有力,簡直就像兩隻羚羊在草地上奔跑,只片刻,兩名考生便衝進了校場,跑過了終點。

    蔣知縣催馬上前,只見兩名考生跑了二十里也沒有劇烈喘氣,更沒有累癱倒在地,兩人還有說有笑,他心中大為驚訝,催馬上前問道:“你們是哪個學堂的考生?”

    第一個跑過終點的考生上前躬身道:“學生是鹿山學堂李延慶!”

    後面一個考生也上前施禮,“學生也是鹿山學堂,名叫岳飛!”

    “不錯!不錯!”

    蔣知縣大為讚賞,又問道:“看樣子你們一直堅持跑步吧!每天跑多少?”

    “回稟縣君,我們每天天不亮便起來跑步,每天至少跑四十里,五年來從未間斷。”

    蔣知縣豎起大拇指,“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能上朝堂,也能下戰場,國之棟樑也!”

    “縣君過獎了,學生愧不敢當!”

    蔣知縣心中高興,今年終於出現讓他滿意的考生了,他又問道:“你們二人射箭如何?”

    李延慶和岳飛對望一眼,李延慶笑道:“應該可以通過!”

    “好!等會兒我親自考你們。”

    又過了一炷香,王貴和湯懷也出現了,他們兩人雖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這半個月天天跟隨李延慶和岳飛跑步,每天跑四十餘里,體力大漲,跑二十裡已經不在話下了,雖然還遠遠比不上李延慶和岳飛,但和其他考生相比卻又強得多。

    而且他們用了李延慶教的呼吸方法跑步,只是略略喘氣,居然沒有累趴下。

    蔣知縣得知他們二人也是鹿山學堂的學子,不禁大為誇讚李大光治學有方,值得嘉獎,這次李大光著實走了狗屎運,他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便被知縣狠狠誇讚一番,記錄在案。

    直到限定的時間快結束,才終於有大批學子跑回來了,大約有兩百人左右,他們竭盡全力,在時間結束前跑回了縣學,每個人都累得癱下了,趴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有不少考生劇烈嘔吐,看得蔣知縣直皺眉頭,令人拿水來沖洗。

    雖然累得要死去,但這兩百餘名學子還是算幸運,他們通過了武技考試,還是有近百人超過時間,被阻攔在縣學大門之外,除非他們能射箭過關,否則他們就被無情淘汰。

    第三項是射箭,為了應對武技考試,每個學堂都安排了射箭課程,幾乎每個學子都會射箭,只是水準高低不同而已。

    蔣知縣設置三門武技考試科目都有著很強的針對性,他考慮一旦遼軍殺來,便可以直接把這些學子徵召入伍,舉重可以搬運物質,跑步是戰敗時跟著自己逃跑,而射箭就更明確了,直接上城作戰。

    所以蔣知縣對射箭最為看重,射箭也在校場內舉行,一共有十個靶,十個考生可以同時進行考試,五十步射十支箭,十箭五中為合格,十箭六中為上好,十箭八中為優秀。

    合格便可進入縣學讀書,但要想享受每天一升兩合米的補貼,那至少要武技成績上好才行,也就是必須十箭六中。

    至於十箭八中,那是武學新教頭周侗的要求,要想成為周侗的弟子,必須有扎實的基礎才能被選中,不過今天周侗不在,他有點私事趕去大名府了,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他便委託蔣知縣替他把關選才。

    射箭前夕,王貴和湯懷找到了李延慶,王貴低聲笑道:“老李,昨天喝鹿血真的管用,我剛才拉了一下八 弓,居然很輕鬆地拉開了。”

    湯懷也笑道:“我也是,雖然昨晚一夜沒睡好,但今天依然精神抖擻,狀態奇好,不得不說鹿血真是個好東西。”

    李延慶眨眨眼說:“下次老湯去相親的時候,我建議先喝杯鹿血,相親就不會那麼挑了,老湯,你說是不是?”

    李延慶呵呵一笑便走了,湯懷和王貴聽得一頭霧水,老李這話是啥意思,片刻,湯懷臉一紅,他有點明白了。

    “老李!這邊。”

    遠處岳飛向他們招手,三人走了過去,岳飛對他們道:“剛才有衙役來找我,說知縣把我們安排在第十靶位,讓我們現在就過去。”

    射箭考試已經開始了,每個考生都有自己的靶位號,每個靶位前都排了長長的隊伍,一時間,空中箭矢亂飛,大多不知所蹤,很快,第一個考生大哭著走了,他跑步沒有通過,射箭又是十箭零中,這樣,就算他學識考得再好也進不了縣學。

    蔣知縣拉長了臉,他心中一點都不憐惜,在看他來,百無一用是書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不了戰場,打不了仗,讀書有屁用。

    第十號靶位有二十名考生射箭,這二十人除了李延慶和岳飛外,其他十八人都是蔣知縣親自批了條子的考生,其中就包括湯懷和王貴。

    實際上這十八人都不用參加武技考試,只要通過最基礎的學業考試便能入學,可問題是,有些大戶子弟連最基礎的學業考試都通不過,那只能以武學備考的名義進入縣學了。

    李延慶和幾個夥伴坐在草地上等待考官召喚,李延慶頭枕在雙手上,嘴裡嚼著一根多汁的草莖,眯著望著天空的藍天白雲,他在考慮自己如果年底考過了發解試,那自己下一步該去哪裡?是回來跟周侗繼續學武,還是像師父說的,走出皚皚群山,進入遼闊的平原,這個問題他一直在考慮,卻著實難以決斷。

    “李延慶!”

    一名考官大喊,岳飛連忙推了推李延慶,李延慶從沉思中驚醒,立刻舉手,“在這裡!”

    “做好準備,下一個就是你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3 03:47 PM

第七十三章 喜訊傳來

    蔣知縣親自出任第十靶的考官,這很有必要,以免下面人辦事不力,壞了他的安排。

    蔣知縣粗中有細,他不允許代考替考之類事件出現,絕不會讓人抓到他的把柄,他自有他的辦法。

    比如這一位邱懷安,湯陰縣邱記銀鋪的小東主,長得牛高馬大,肚子裡卻是一包草,最基礎的學識考不過,跑步累倒在半路,舉重勉強過了,現在只剩下射箭這一個機會。

    可如果不讓他進縣學怎麼對得起人家父親送的五百兩銀子。

    一名心腹士兵跑來低聲道:“邱懷安十箭零中。”

    蔣知縣點點頭,“我知道了,下一個是李延慶上,王貴準備。”

    他提筆便在邱懷安旁邊寫下了,‘十箭五中!’

    這位邱學子便算通過了武科考試,將以武學備生的身份進入縣學。

    “下一位李延慶上,王貴準備!”

    李延慶脫去外袍,活動活動手臂,從弓架上提起弓,是標準的五斗步弓,對他稍微偏輕了,他一般用八斗弓。

    李延慶放下弓,又從旁邊取過八斗弓,蔣知縣眼睛一亮,三年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有考生取八斗弓。

    蔣知縣雖然很貪財,但他也很惜才,對有錢的考生他會另眼看待,同樣有真才實學的考生也會青睞有加,當然,真才實學是指武技,而不是學識。

    有士兵把箭架抬過來,李延慶卻擺擺手不用,他將一壺十支箭背在身後,站在射箭線後,等待射擊的指令。

    蔣知縣點點頭,士兵立刻一揮旗幟,李延慶抽出一支箭,搭弦拉弓,弓如滿月,一箭疾射而出,‘啪!’這一箭正中靶心。

    四周頓時歡呼起來,但李延慶卻不停,十支箭如連珠般射出,一箭快似一箭,一口氣如行雲流水般射完了十箭,箭箭射中靶心。

    四周卻鴉雀無聲了,所有人都呆住了,連蔣知縣也張大的嘴,誰也沒有見過這種射法,半晌,四周歡聲雷動,所有考生都熱烈地鼓掌。

    蔣知縣眼睛笑眯成一條縫,這個李延慶去汴京參加武舉也沒有問題了,他欣然提筆記下了十射十中。

    這下子他可以好好頂一頂州府那群蠢貨了,誰說縣學武技考試選拔不出人才,這不就是嗎?

    李延慶抱拳向眾人行了一禮,抱拳退下,王貴也精神抖擻上前了,對士兵道:“我也要八斗弓!”

    .......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自從李延慶他們走後,姚鼎又開始籌辦新一期的‘白虎堂’了,白虎堂是學子們的稱呼,它的學名叫做‘縣學備考房’,明年這個時候,又該有新的一批學子離開鹿山學堂,去縣學考試了。

    姚鼎已經老胳膊老腿,小學房和中學房他都不管了,縣學又招募了一位師父,姓葛,也是舉人出身,準備接手大學房,姚鼎只負責最後一年的備考。

    書房內,姚鼎正在聽取李大光的建議,李大光的建議已經提出好幾天了,他建議從學校後面開闢一條小路,直通社廟,學子們每天便可走小路去社廟跑步、射箭,不用再走前面的官道,這個建議本身不錯,但幾大鄉紳都不同意,學堂背後是鹿山,開後門會影響風水,在李大光的反復勸說下,幾個鄉紳最後提出,除非姚師父答應。

    姚鼎對風水倒不是很在意,他更關心費用問題,他微微笑問道:“修路可是要花錢的,李師父有過算計嗎?”

    李大光連忙道:“我仔細算過了,請一個大工兩百文一天,我們可以請十個大工,一天就兩足貫錢,最多半個月就可以修好了,加上一些砂石材料,加起來最多五十貫錢,這樣一來,社廟前空地就變成我們學堂的校場了,現在學堂太擁擠,學子們都沒地方跑步射箭了,外面又不安全。”

    姚鼎點點頭,“我知道了,就請四大鄉紳每家出十貫錢,我再向縣裡申請十貫錢。”

    李大光有點尷尬道:“請鄉紳出錢,還得姚師父出面才行。”

    “好吧!回頭我給他們一人寫一封信,就煩請李師父多跑一跑了。”

    “沒問題,姚師父寫好信,我馬上去送。”

    就在這時,遠處隱隱傳來敲鑼打鼓聲,聲音越來越近,兩人都愣住了,這好像是向學堂走來,李大光跳起來便向外奔去,這時,學子們也紛紛從學堂裡出來,站滿了小小的操場,片刻,一群漢子敲鑼打鼓走進了學堂,中間是兩名騎著馬的衙役。

    他們翻身下馬,高聲喊道:“縣學喜報!”

    每年縣學考試前三名都有喜報傳向四方鄉鎮,只是鹿山鎮這邊很多年沒有聽聞,今年居然出現了,鎮上很多鄉民也跟著湧進學堂看個究竟。

    一名衙役高聲喊道:“縣學喜報,鹿山學堂學子李延慶在縣學雙試中高中榜首,岳飛高中第二名,王貴高中第九名,湯懷中第十名,鹿山學堂治學有方,縣府特賞錢一百貫,獎毛驢五頭,以示鼓勵!”

    學子先是呆了片刻,頓時一起歡呼起來,李大光也激動跳了起來,他不是為堂侄考上第一名高興,而是他自己終於有一頭毛驢了,再也不用雙腿跑路。

    姚鼎站在門口,像孩子一樣咧開嘴笑了,他就知道那幾個孩子不會讓自己失望,延慶真的考第一名了。

    鞭炮聲在鹿山鎮上劈劈啪啪響了起來,大家把過年和春社剩下的鞭炮全部拿出來了,慶賀鹿山學堂再次勇奪魁首。

    王貴祖父王萬豪正好在鎮上,聽到自己孫子居然奪得縣考第九名,激動得老淚縱橫,立刻跪下向祖墳方向叩拜,他的孫子給家族再一次增光了。

    消息很快傳遍孝和鄉,和五年前的童子會一樣,孝和鄉再一次沸騰起來。

    ........

    湯陰縣湯記客棧內,十七名鹿山學堂學子齊聚一堂,慶祝今年鹿山學堂縣考大勝,鹿山學堂一共來了二十四人,結果十五人考上縣學,加上李二和另一名學子要去安陽書院讀書,真正失敗的學子只有七人,這創下了鹿山學堂的最好記錄。

    尤其前十名中有四名是鹿山學堂,這更讓人激動萬分。

    今天湯正宗代表湯家請客,在客棧擺下酒宴請學子喝酒歡慶勝利,除了七名落榜學子已先一步離去外,其他十七人全部出席了宴會。

    湯正宗舉起酒杯笑道:“年年前三名都是被湯北鄉包攬,但今年我們孝和鄉打破了慣例,雖然這裡面有武科的因素,但誰也不能否認我們是貨真價實的魁首。”

    今年李延慶和湯北鄉的張顯並列文試第一名,但李延慶卻在武試中遙遙領先,雙科總榜均為第一,湯正宗說的貨真價實就是這個意思。

    岳飛雖然文試第五,在他在武試排名第二,雙科總榜便擠身第二名了。

    王貴和湯懷也是武試發揮極為出色,尤其王貴在射箭考試中十箭九中,湯懷和岳飛一樣都是十箭八中,岳飛屬於正常發揮,但王貴和湯懷卻是超水準發揮了,喜得兩人連誇鹿血有效。

    應該說這是姚鼎的功勞,在他五年的悉心調教下,王貴、湯懷這樣的頑童也最終在文試中考進了前三十名,二十四名學子考中十五人,完全可以和湯北鄉學堂並駕齊驅了,姚鼎五年的辛勞最終在這一刻開花結果。

    湯正宗心中激動,湯家也終於有孩子不是靠錢進入縣學了,還高中第十名,他舉杯高聲道:“慶祝我們勝利,大家幹了這杯酒!”

    眾學子一起舉杯高喊:“乾杯!”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3 03:50 PM

本帖最後由 wishstar2004 於 2017-4-3 03:51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縣城租房

    考上縣學意味著李延慶等人不再是鹿山小學堂的學子,而是堂堂的縣學生員了,由於湯陰是產糧大縣,官府糧食有餘,家境貧寒的學子甚至還可以領取每天一升兩合米的補貼。

    不過大刀知縣把這種待遇和射箭成績掛鉤,逼迫很多貧寒生員不得不苦練箭術,爭取達到大刀知縣的標準以領取補貼。

    縣考放榜的第二天,考上縣學的學子都要先去縣學錄名,然後放假十天,十天後正式入學報到。

    一早,李延慶和岳飛等人一起來到縣學錄名,前兩天他們還是考生,一轉眼他們便成為正式生員,仿佛就像做夢一樣。

    四人興致勃勃地在縣學裡遊逛,岳飛尤其高興,雖然讀縣學學費全免,每天還糧米補貼,但食宿還是要另外收錢的,只是比較便宜罷了,每年五貫錢。

    不過考進前十名可以免第一年的食宿費用,前三名則縣學兩年食宿全免,岳飛是第二名,這便可以給他家裡減輕很大的負擔,至少他的弟弟也可以讀書上學了。

    “延慶兄!”

    這時後面忽然有人在喊李延慶,四人回頭,只見一名年輕生員向這邊奔來。

    李延慶頓時認出了,居然是張顯,張顯這次總榜第五名,主要是武技拖了後腿,李延慶便迎上前笑道:“賢弟有什麼事嗎?”

    張顯笑道:“我要恭喜延慶兄高中榜首,我慚愧啊!箭試只射中了三箭。”

    “賢弟太謙虛了,我們應該是並列榜首,來!我給你介紹幾個好朋友,其實大家在童子會上都見過。”

    岳飛三人向張顯見了禮,王貴見他長得太俊雅,心中不太喜歡,嘴角便撇了撇,湯懷卻看不出什麼表情。

    “幾位兄長都已經錄名了吧!”

    李延慶笑道:“都已經錄名了,再逛一逛就準備回家了。”

    張顯撓撓頭,“可馬上還要去定宿舍,你們不知道嗎?”

    李延慶四人愕然,他們竟然不知道現在就定宿舍,岳飛問道:“是誰通知的?”

    “錄名那邊有張佈告,貼在牆上呢!可能是剛貼出來,你們沒看到。”

    李延慶四人連忙向錄名處奔去,錄名處旁邊站了一大群新學子,在仰頭看著什麼,果然是貼出了宿舍招租佈告:

    上舍單人獨院,每月三貫錢;中舍單人房,每月一貫錢;下舍雙人房,每月三百文;另外還有十人房的通舍,每月百文,他們考上前十名食宿免費,指的就是通舍免費,要想住好一點,依然要掏錢。

    王貴氣得大罵起來,縣學搶錢比強盜還狠,岳飛臉色很難看,他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李延慶笑著問張顯道:“賢弟選的什麼宿舍?”

    張顯搖搖頭,“我都不選,我決定在外面租房子住!”

    “可以在外租房嗎?”四人異口同聲問道。

    “當然可以!”

    張顯笑道:“這是縣學傳統,有些學子已經成婚了,必須在外租房,而且在外租房很合算,象前後兩進的院子,十幾間屋子,一個月租金也不過三貫,這邊單人獨院也就三間屋子,也要三貫錢,太貴了,無非近一點,上學方便一點,我覺得不值。”

    李延慶四人商量一下,他們也想在外面租房子,而且他們每天五更就要早起跑步,據說縣學夜裡不准出門,五更也屬於夜裡,他們太不方便了。

    “賢弟的房子找到了嗎?”

    張顯點點頭,“我早就看好了,距離這裡不遠,只是房子太大,是座四畝的宅子,不過要四貫錢,我想找幾個人合租,如果幾位兄長有興趣的話,不妨考慮一下。”

    李延慶和王貴、湯懷商量一下,便欣然笑道:“我們去看看賢弟的房子。”

    “老岳,你怎麼不走?”李延慶見岳飛沒有動,不由有些奇怪地問道。

    “你們去吧!我想去看看宿舍。”岳飛想住在學校的免費通舍內,雖然他知道李延慶和王貴不會讓他負擔房租,但他實在不好意思。

    “別說傻話了,讓我天天來縣學幫你翻牆去跑步,我才不幹!”

    李延慶和王貴不管岳飛說什麼,死活將他一起拖走,岳飛無奈,只得和他們一起去了。

    .......

    張顯看好的宅子位於慶福樓對面的一條巷子裡,走到底就是,主人姓梁,是個做布匹生意的商人,一家人去年秋天搬去安陽縣了,房子便空關著,委託一個牙人幫他租出去。

    在縣學一帶出租房子還是比較容易,不過房東不肯單間租,必須要整座宅子一起出租,這就有點難度了,除非是租給新學子。

    “你們運氣不錯,剛才也有幾個新生員來看房子,若不是其中兩人嫌房租貴,他們就當場定下來了。”

    牙人叫曾小乙,是個三十餘歲的瘦小漢子,能說會道,也頗為熱情,他帶到眾人走進了巷子。

    “你們注意看這條小巷,發現什麼?”

    王貴抬頭看了半天,茫然道:“我看不出有什麼呀!”

    “再看看,你們就會發現它的與眾不同。”

    李延慶笑道:“小乙哥是說巷子特別寬吧!”

    “對了!”

    曾小乙一豎拇指道:“還是這位小哥兒有眼光,別的小巷最多五尺寬,但這裡卻寬一丈,馬車可以直接駛進家中,這可是大戶人家的標誌,而且小巷內只有三戶人家,非常安靜,適合你們學習讀書。”

    李延慶點點頭,其實他還發現了另一個特點,那就是小巷兩邊牆的內側都種了大樹,夏天會很陰涼,不過也會有煩惱,都是楊樹,樹上會有一種蜇人的毛辣子掉下來。

    曾小乙開了大門,帶眾人進去,迎面是一堵照牆,遮住了裡面的情形,也是傳統建築的特點,從側面進去,面前是座普通院子,這是外房,院子頗為寬敞,可以停放馬車。

    角落裡有一口青石大井,中間是長長一排房子,大約有七八間,廚房、飯堂、雜物房以及四間下人房都在這裡,最邊上還有一座牲畜棚。

    從中間門道穿過去,四人都一起驚呼起來,中院竟是一座月牙形的大院子,地上鋪著青磚,中間種著兩株一丈多高的桂花樹,還有一座假山,靠牆是一條長長的半圓形走廊,有三座月門,異常精巧別致。

    曾小乙頗為得意,這座宅子的賣點就在這裡,每個看房人見到這座庭院後都想租下來。

    他對眾人道:“這座宅子有四畝,在京城至少要月租二十貫錢,湯陰小縣租不起價錢,其實很合算了。”

    王貴指著三座月門問道:“為什麼有三處門?”

    “因為有三座院子,互不相連,原主人的兩個兒子各住一座院子,主人老兩口住中間院,院子佈局大小都差不多,房間都朝南,我帶你們看一個就是了,請跟我來。”

    曾小乙帶著他們走進東面院子,裡面是個套院,院子很小,種了兩株桃樹,此時桃花開得正豔,格外地粉嫩,角落有一口小井。

    房子是‘L’形,側面是內外套間,中間則是三間屋子,一共有五間屋子,都是七成新的青磚黑瓦房。

    李延慶問道:“其他兩個院子都是五間屋子嗎?”

    曾小乙笑道:“中院稍微大一點,要多兩間屋子,西院也多一間屋子,其他都一樣。”

    李延慶拱拱手,“多謝了,讓我們商量一下吧!”

    曾小乙便知趣地出去了,李延慶笑問道:“各位覺得如何?”

    王貴笑道:“我和老湯住西院吧,我有一個丫鬟,老湯也有一個,正好可以帶過來。”

    李延慶正想著把喜鵲也帶來,菊嫂也可以來給他們做飯,住在外屋便可,忠叔老兩口就替他看管老宅,反正他和父親也偶然會回去住一住。

    湯懷問張顯道:“價錢能不能再便宜一點?”

    張顯搖搖頭,“房東不肯讓價,而且房租要一年一付,這樣吧!我還有一個好朋友,就讓他和我一起住,我們住中房,我負擔兩貫錢。”

    李延慶聽張顯要負擔一半房租,他和張顯還不是很熟,不好占人家這個便宜,便連忙道:“這怎麼好意思呢?還是平攤比較好。”

    張顯微微笑道:“能給李兄同住,已經是我的榮幸了,我很希望能從各位這裡學到一點武藝,說實話,我也不想把佩劍當做裝飾品。”

    張顯的一番話讓眾人頗有好感,王貴豪爽地拍拍胸脯道:“你學武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張顯大喜,“就這麼定了!”

    眾人礙不過他的熱情,只得點頭答應,李延慶又笑道:“那我們說好,牙人的費用我來出!”

    張顯答應了,連忙去找牙人辦手續,王貴和湯懷去了西院,李延慶對岳飛笑道:“看看五哥想住哪一間?”

    岳飛知道李延慶有個小丫鬟,便指著側面房間笑道:“這個套間不錯,裡外兩間,正好適合我。”

    李延慶欣然道:“那正面就歸我了,一間寢房,一間書房,還有一間給喜鵲住。”

    事實上,張顯家是湯北鄉第一豪門,官宦世家,他們家族在湯陰縣就有宅子,只是張顯想和李延慶他們住在一起,才不肯去住自己家的房子。

    王貴和湯懷也是一樣,他們兩家都在湯陰縣有宅子,湯懷大伯湯正宗的家就很大,王貴家的騾馬行後面也是大宅,只是這兩人不願意被家人管束,又想和夥伴們住在一起,便也不肯去住自己的房子。

    定下了房子,四人便去給家人和師父買了點禮物,李延慶又回客棧叫上李二和另外兩名學子,一群少年便搭乘王貴家的大牛車返回鹿山鎮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3 05:58 PM

第七十五章 仗義救人

    返回鹿山鎮的熱鬧風光自不必說,李延慶也要忙著搬家了,他已經和王貴、湯懷說好,菊嫂也會一起去縣裡,繼續給他們做飯,這樣他們住在外面也能保證正常飲食。

    小丫鬟喜鵲還沉浸在新衣服的喜悅中,李延慶從縣城回來,給菊嫂和忠叔一人買了匹上好青布,他本想給喜鵲也買一匹布料,她穿的都是從家裡帶來的舊衣服,著實有點寒磣了。

    不料布店裡正好有小娘子的成品衣裙出售,李延慶便一口氣買了三套,喜鵲穿起來正合身,把她高興得跳起來。

    “小官人,你說我先穿紅的,還是穿綠的?”

    自從抓了李逵後,喜鵲竟然從棒打李逵經歷中找到了一點自信,性格漸漸變得開朗起來,高興時候也會真像一隻喜鵲似的嘰嘰喳喳。

    她聽小官人誇讚她穿紅裙好看後,又跑回房換了件綠羅裙過來。

    李延慶拉了拉她的襦衣,打量一下,眉頭略略一皺,“我怎麼感覺大了一點!”

    “沒事!沒事!菊嫂說洗了一次後就會變小一點,我穿就正好了。”

    李延慶啞然失笑,他忘記新衣服洗過後會縮水,“嗯!人要衣飾,佛要金飾,我們喜鵲換了新衣服後變成翠鳥了。”

    喜鵲聽小官人誇讚自己是翠鳥,心中不好意思,紅著臉小聲問道:“小官人,我們什麼時候去城裡?”

    “還要好多天呢!”

    李延慶又笑問她道:“妳去過縣城沒有?”

    喜鵲搖搖頭,“我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鹿山鎮,連張集鎮也沒有去過,忠叔說,縣城要比鹿山鎮熱鬧得多了。”

    “那當然,縣城嘛!不過比起京城來,縣城又不算什麼了,將來我會帶妳去京城看看。”

    “好呀!”喜鵲歡喜得直拍掌,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這時,門口傳來忠叔的聲音,“小官人,我差點忘記了,昨天族長派人來送個口信,讓你什麼時候有空去一趟鹿山鎮。”

    族長從安陽回來了,李延慶急著想聽父親消息,便起身對喜鵲道:“我去看看族長,回來再收拾東西。”

    李延慶顧不上換身衣服,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喜鵲追了上來,手中拿個布袋,“小官人,能不能順便幫我把這個給阿姊。”

    李延慶接過布袋,裡面竟然是雙新鞋,他想起喜鵲正在跟菊嫂學做鞋,便笑問道:“這是妳做的嗎?”

    “不是!我的還沒做好呢,這是上次在春社時專門給阿姊買的,後來我找不到她了。”

    李延慶知道她們姐妹感情很深,便笑道:“好吧!我給妳帶過去。”

    李延慶騎上毛驢便向鹿山鎮而去,不多時便來到族長的大宅前,一名小廝迎上來笑道:“小官人,不巧啊!老爺出去了。”

    李延慶有點失望,族長竟然不在府上,他只能改天再來了,李延慶剛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喜鵲的鞋子忘記給她姐姐了,他又轉頭回來。

    就在這時,前面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李延慶不由停住腳步,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小娘子從一輛黑棚牛車裡沖出來,直向李府側門奔去,但牛車裡又隨即沖出一個穿黑衣的粗壯男子,向小娘子撲去。

    小娘子被他撲倒在側門處,頓時發出一聲絕望的哭喊,黑衣男子暴怒,抓住她的頭髮死命向牛車拖去。

    “不要賣我!我不去,救命啊!”小娘子一邊大哭,拼命抓住地上的門檻不放手。

    李延慶一下子愣住了,這是不就是喜鵲的姐姐大雁嗎?怎麼會被賣掉?

    這時,黑衣大漢怒極,一巴掌抽在大雁臉上,卷起袖子吼道:“小賤人,再不走我打死你。”

    李延慶心中大急,連忙沖上前攔住,“等一等!”

    大雁認出了李延慶,立刻跪在他面前急得大哭起來,“小官人救救我,我不想被賣掉啊!”

    這時,楊大管家從府內跑了出來,他見李延慶要干涉,連忙勸李延慶道:“這是夫人的決定,沒法子,小官人就別管了。”

    “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楊大管家欲言又止,便向旁邊指了指,“小官人,這裡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李延慶向黑衣男子一瞪眼,“你現在不准帶她走,聽見沒有!”

    黑衣男子見楊大管家對這個少年頗為恭敬,他心中也有點懼怕,便叫嚷道:“我花錢買的人,我怕個屁,要去就快去,久了我可不等!”

    楊大管家拉著李延慶到一邊,低聲歎息道:“大雁這次真把夫人觸怒了,這個小妮子,實在太不懂事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居然背著夫人和張保鈞的侄孫私定終身,要知道張保鈞和老爺一直是對頭,昨天張家大管家找上門來,說大雁勾引他家小主人,老爺很震怒,夫人連夜審問,大雁也承認有私定終身這回事,所以夫人便不要她了。”

    李延慶立刻想起春社時大雁和一個年輕男子在一起,他一直想不通那個練武男子是哪裡人,原來是張家的子弟。

    “可是.....可以把大雁交給她父親啊!為什麼要賣掉?”

    楊管家苦笑一聲說:“夫人就是把大雁退給她父親,還差兩年期滿夫人也算了,但當時是典賣,她父親必須拿三十兩銀子來贖她,結果.....結果他父親把大雁轉手就賣給怡春院了。”

    ‘怡春院!’

    李延慶頓時怒了,天下還有這樣的父親,居然把親生女兒推進火坑。

    他惡狠狠瞪著楊管家質問道:“可這裡是李府,怡春院的人跑來李府搶人,李府不管嗎?”

    “小官人,昨晚大雁就收拾東西回家了,已經和李府沒關係,小官人也看見了,剛才是她自己要逃進李府,那黑衣人沒進門,我們就不好插手。”

    這時,大雁忽然又哭叫起來,“小官人救我!”

    李延慶一回頭,只見從牛車又出來一個男子,一邊怒駡大雁,一起和黑衣大漢將大雁往牛車里拉,正是大雁的父親張平。

    李延慶大怒,疾衝上去,狠狠一拳砸在張平的面門上,張平嗷一聲慘叫,被李延慶迎面打翻在地上,李延慶又一記側踢,重重踢在黑衣漢子的腰眼上,黑衣漢子被踢得翻滾進了牛車。

    這時,李延慶發現地上有幾錠銀子,應該是從張平的懷中滾落出來,他隨手拾起,張平大急,顧不得滿臉鮮血,伸手來搶,“那是我的銀子!”

    李延慶反手一掌將他打翻在地,他掂了掂銀子,大約有四十兩,李延慶頓時明白了,張平今天把女兒賣了四十兩銀子,再還李府三十兩贖金,他自己就從中賺了十兩,簡直混蛋之極。

    “這銀子是你的嗎?”李延慶問黑衣大漢道。

    黑衣大漢痛得腰直不起來,他咬牙切齒道:“我花四十兩銀子買她女兒,白紙黑字,你能怎樣?”

    李延慶一把揪住他衣襟,把他從牛車裡拖出來,從他懷中搜出了賣身契,又將四十兩銀子扔給他,“滾吧!”

    黑衣大漢又恨又怕,叫駡道:“小子,你等著,我王大喜不會放過你。”

    李延慶捏緊拳頭上前一步,嚇得他連聲大喊:“快走!快走!”

    車夫催動牛車便走了,李延慶轉身要找張平算帳,卻見他連滾帶爬,向遠處逃走了。

    李延慶又看了看大雁,見她蜷縮在地上痛哭,心中不由暗暗搖頭,雖然他也不太喜歡這個小娘子,但這是喜鵲的姐姐,他又怎能見死不救?

    李延慶又看了一眼楊管家,楊管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搖頭道:“夫人有吩咐,不准她再踏進李府一步,小官人,我們愛莫能助。”

    李延慶重重哼了一聲,剛才明明可以插手卻見死不救,這會兒還是滑手不管,這個大管家當得可真稱職啊!

    “那夫人在嗎?”

    “很抱歉,夫人和老爺一起去王家吃酒了,要晚上才能回來。”

    李延慶無可奈何,只得先把這個小娘子帶回家再說,他見大雁的鞋也掙掉了,光著一隻腳,便把喜鵲買的鞋遞給她,“這是妳妹妹給妳買的鞋,我正好要給妳,先穿上吧!”

    “奴家謝謝.....小官人救命之恩!”大雁抽噎著接過鞋,慢慢穿上,扶住牆壁站了起來。

    這時,李延慶牽過毛驢對她道:“跟我走吧!先和妳妹妹住兩天,回頭我再替妳求求情,讓夫人收妳回去。”

    大雁心中感激,便點點頭,抹去了眼淚,跟著李延慶慢慢向李文村走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4 01:57 PM

第七十六章 緊急求助

    李延慶帶著大雁來到家門口,早就等在門口的喜鵲終於認出小官人身後之人居然是自己姐姐,她見姐姐披頭散髮,不由大驚失色,急忙奔了上來,“阿姊,出了什麼事?”

    大雁終於看到了自己的親人,她一把將妹妹抱緊,失聲痛哭起來,喜鵲心中惶恐,連忙低聲安慰阿姊。

    這時,隔壁的顧三嬸拎著兩個新雞籠過來,她看了看大雁,居然披頭散髮,便低聲問李延慶,“慶哥兒,她是誰啊!出什麼事了?”

    李延慶苦笑一聲說:“是喜鵲的姊姊,她爹爹想把她賣給怡春院,正好被我救下了。”

    顧三嬸最聽不得‘怡春院’三個字,她頓時羽眉倒豎,怒不可遏道:“都是些不要臉的臭男人,沒本事就欺負自己的妻女,他若敢來這裡,看我怎麼收拾他!”

    顧三嬸心中頓時對大雁深為同情,上前勸道:“小娘子別怕,慶哥兒是好人,妳就安心住下來,他一定會幫妳處理好,妳放心!妳那個沒良心的父親若敢帶人來,大嬸會動員全村人來保護妳。”

    大雁心中更加感動,跪下給顧三嬸磕了個頭,哽咽道:“謝謝阿嬸愛護!”

    顧三嬸連忙扔掉雞籠,將大雁攙扶起來,又仔細打量一下,不由笑著誇讚道:“好俊的小娘子,先回去梳洗一下,有時間阿嬸再來看妳。”

    喜鵲將阿姊扶進屋去,菊嫂也明白了大概,連忙給她燒水洗臉,顧三嬸笑眯眯地望著大雁走進院子,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兒子,剛剛還聽柱子抱怨娶不上媳婦,好事這不就來了嗎?

    ........

    事情發展比李延慶想像的還要快,黃昏時分,一輛馬車疾奔而來,在李延慶的家門前嘎然停止,車夫跳下馬車,打開車門將族長李文佑攙扶出來。

    李文佑皮膚變黑了,明顯也瘦了一大圈,他的袍子穿在身上原本象一顆泡過水的豆子,而現在卻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連帽子也戴反了,但他滿臉焦急,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指著出來迎接他的忠叔道:“快讓慶兒來見我!”

    這時,李延慶快步走了出來,一眼看見族長,他差點沒有認出來,連忙上前扶住李文佑,“族長慢一點!”

    看見了李延慶,李文佑稍稍鬆了口氣,“我就怕你今晚不在家,就要誤大事了。”

    “族長,出了什麼事?”

    “除了商行,還能有什麼事,你父親都急得幾天吃不下飯了,你卻在家裡悠悠哉哉,還到處打抱不平,難道你真的閒得沒事幹嗎?”

    李文佑的語氣中帶著不滿,李延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頂嘴,便將焦慮萬分的族長請到客堂,又吩咐菊嫂點一碗茶過來。

    李文佑急得直拍桌子,“別再管什麼茶了,我這兩天喝水都上火,你就快坐下吧!讓我把大事說完。”

    李延慶也不敢提大雁之事,連忙坐下洗耳恭聽。

    李文佑仰頭閉上眼睛,讓自己焦慮的內心先平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京城曹記糧行是我們最大的主顧,年初他向我們定了兩萬石小麥,每石兩百五十文,一共五千兩銀子,並向我們支付了兩千兩銀子的定金,我們必須在二月二十五號前將小麥運到汴京,如果誤了時間,它們不僅不收貨,我們還必須雙倍返還定金。”

    今天是二月初十,只剩下半個月時間了,李延慶連忙問道:“那現在小麥在哪裡?”

    “還在安陽倉庫內!”

    “啊!”李延慶大吃一驚,“時間還來得及嗎?”

    “要不你父親怎麼會急得吃不下飯呢?從安陽到汴京的船隊最快也要十天,可現在我們連船的影子都沒有,你說急人不急人!”

    李延慶沒有再多問,他們的船隊肯定出事了,否則族長不會急成這個樣子,他克制住內心無數個疑問,耐心聽族長講下去。

    這時,菊嫂端了兩碗茶進來,李文佑冷靜下來,喝了口熱茶,便放下茶碗繼續對李延慶道:“我們的船隊應該在十天前運糧南下,可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的船隊被軍隊強行征撥了,軍隊說是遼軍有異動,可能要打仗,不光是我們的船,安陽縣所有的民船都被征撥,我們在安**本找不到船隻把糧食運出來,我只好回來想辦法。”

    李延慶非常理解族長為什麼這麼焦急,五年來他們的糧食生意屢經波折,耗盡心血一點點才做起來,眼看生意要走上康莊大路了,卻出了這麼一樁事情,若處理不好,他們五年的心血都會付之東流。

    這時,李文佑心中疑惑道:“這裡面其實還有蹊蹺之事,不知是誰暗中向軍方告密,誣陷我們私下售賣軍糧,結果軍隊上門把我們的倉庫也查封了,還要我們的兩萬石糧食全部沒收。”

    “族長找到解決辦法了嗎?”李延慶擔心地問道。

    “我花了一千貫錢上下打點,軍方勉強同意暫時解除糧食查封,但要求我們五天之內把糧食運走,否則就直接沒收。”

    李文佑搓著手,焦慮不安地說道:“京城那邊有時間規定,軍方又要求我們幾天之內把糧食處理掉,而我們手中卻沒有一艘船,這兩天我到處尋找關係,結果到處碰壁,最後終於得到一個消息,王萬豪的船隊可以運糧,我今天一早便趕去了王家。”

    “王家的船隊沒有被軍隊強征嗎?”李延慶不解。

    李文佑苦笑了一聲,以前他總嘲笑王萬豪花鉅資打點軍隊得不償失,可現在看來王萬豪確實有先見之明,比自己看得更遠。

    “這就是王萬豪的精明之處了,他的船隊就掛靠在廂軍名下,本身就是軍隊的船隊,當然不會再被征撥了,這個時候它們反而能暢通無阻,整個相州能上路的船隻有王家的五十艘貨船。

    我今天去王家就是為了向王萬豪借船,得知他還有二十艘船沒有動用,正好夠我們運送兩萬石麥子,原本王萬豪一口答應,可張鈞保卻這時候出現,結果事情就變了。”

    “為什麼?”李延慶心中揪成一團。

    李文佑低低歎了口氣,“事情還得從十年前說起,十年前相州大旱,永濟渠斷流見底,湯水幾近乾涸,變成涓涓細流,張家土地在上游,李家土地在下游,張家把水斷了,無論我父親怎麼上門懇求,張家都不答應,結果兩個家族搶水打架,死了五個後生,張家兩個,李家三個,兩家的仇就這麼結下了,現在表面上兩家關係似乎還過得去,可那只是表面啊!”

    李延慶怔住了,他從未聽人說起過這件事,從前族長和張鈞保還笑眯眯打招呼呢!沒想到李張兩個家族之間居然還隱藏著這麼一段血仇。

    “族長說的.....難道就是張鈞保趁機落井下石嗎?”

    李文佑點了點頭,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憤恨之色,“今天是王家請客的第一天,張鈞保也來了,他聽說我要問王家借船,他也立刻提出借船,他說要把一批布匹運到汴京,分明是趁機在背後捅我一刀,只是王家和張家有很深的利益關係,雖然是我先提出借船,但王萬豪卻不想因此得罪張家,他便表示中立,兩家誰都不借,張家沒有什麼損失,我們卻慘了。”

    “族長就直說吧!需要我做什麼?”李延慶也直截了當問道。

    李文佑端起茶杯,細細吮了一口熱茶,才緩緩道:“王萬豪的孫子中了縣考第九名,他特地擺酒三天慶祝。”

    李延慶明白了,“族長是讓我去和王貴說一說此事,讓王貴去勸他祖父?”

    “正是這個意思,明天才是王家請客的正日,王萬豪也邀請你去,你明天無論如何要讓王貴勸說他祖父借船隊給我們,我明天晚上連夜隨船去安陽,時間還能趕得上。”

    李延慶當然明白情況緊急,便立刻點頭答應了,“明天我一早就去。”

    李文佑還想再去另外兩戶有船的人家碰碰運氣,便著急地起身要走,李延慶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門。

    李文佑坐上馬車,拉開車簾對李延慶歉然道:“按理,我應該先祝賀你縣考第一名,然後象王萬豪一樣擺酒慶賀,可現在這件事迫在眉睫,我暫時顧不上你了。”

    “我沒有關係。”

    “那好吧!我們明天見。”

    馬車啟動,向黑暗中疾奔而去,直到馬車消失不見,李延慶這才回房,他在自己位子坐下,沉思著明天該如何向王貴提出此事,這時,喜鵲給他端來一碗熱茶。

    李延慶喝了口茶問道:“妳阿姊怎麼樣?”

    “她已經睡下了,今天的事情把阿姊嚇壞了。”

    李延慶點點頭,“族長這兩天很忙,沒有時間顧她,她就暫時在我這裡住一段時間,等族長忙過這段時間,我再替她求求情,她就可以回去了。”

    ........

    次日上午,李延慶騎驢來到了湯王村,湯王村是孝和鄉最大的一座村莊,有人口三百餘戶,住著孝和鄉四大鄉紳中的湯家和王家,這次王貴在縣考中高中第九名,他的祖父王萬豪欣喜若狂,擺酒三天款待親朋好友以及同村鄉親。

    今天是王家的請客的第二天,也是正日,來的基本上都是孝和鄉有頭有臉的人物,王家大門前賓客雲集,王萬豪親自帶領幾個兒子在門口迎接客人。

    一名身穿黑色錦緞深衣的鄉紳快步走上前,將一份用紅綢包裹的禮物遞給王萬豪,“恭喜令孫縣考高中,這是我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哪裡!哪裡!嚴老弟太客氣了,一路辛苦,快請進房內喝茶休息!”王萬豪連忙讓小兒子把客人領進院子。

    “恭喜!恭喜!”

    又來了一名客人,滿臉堆笑行禮,王萬豪笑著迎上前,親熱地拍拍他的胳膊,兩人寒暄幾句,一陣大笑,王萬豪親自把客人送進院子。

    王家上下老小,裡裡外外忙成了一團。

    但今天的主角,小官人王貴卻落得清閒,他手拿一副弓箭,和湯懷在村口的樹林內射鳥打獵,這次王貴箭試十射九中,創造了他的最高成績,也使他信心大增,一天到晚便拿著弓箭到處遊逛。

    樹林內,王貴瞄準樹梢一隻野雞,‘嗖!’地一箭射去,精准地射穿了野雞身體,野雞從樹上摔落下來。

    一名小娘子歡喜地跑上去,“第二隻也是貴哥哥射中的!”

    王貴得意洋洋地對湯懷道:“這可是你老妹說的,第一隻野雞是我射下的,你那一箭偏了。”

    湯懷撇撇嘴,“我那一箭可沒有射偏,是我小妹的心偏了,從小就偏向你,你心知肚明!”

    “阿哥!你在說我什麼壞話?”

    小娘子拎著野雞地跳了上來,她叫做湯圓兒,是湯懷的寶貝妹妹,比王貴小兩歲,一天到晚就跟在王貴身後。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穿一件淺綠色繡花的半袖襦衣,裡面穿著嫩黃色內裳,下麵穿一條石榴百褶羅裙,一頭秀髮也梳得整整齊齊,細細的長眉,一名明亮的大眼睛,圓潤的俏臉,笑起來臉頰就會出現一個可愛的小酒窩。

    她喜滋滋地將野雞遞給王貴,“貴哥哥,給你!”

    湯懷重重咳嗽一聲,“阿圓兒,好歹我是你哥哥,你怎麼樣樣都偏向阿貴呢?”

    湯圓兒白了他一眼,“我哪裡偏心了,因為這是貴哥哥射中了,當然要給他!”

    王貴呵呵一笑,“還是阿圓明白事理,某些人技不如人,卻不肯認輸,總說一些酸溜溜的風涼話,阿圓,咱們去射兔子。”

    “好啊!”阿圓歡喜得直拍掌,“我們去河邊吧!那裡兔子最多。”

    湯懷氣得扭頭不睬他們,這時,他忽然一指遠處的小路,驚訝地喊道:“咦!那不是老李嗎?”

    王貴也看見了,只見李延慶騎著毛驢悠悠哉哉地向村口而來,兩人大喜,一起奔了上去。

    “貴哥哥,等一等我!”阿圓兒慌忙跟了上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4 05:19 PM

第七十七章 李張之爭(一)

    “老李,你怎麼來了?”王貴衝上一塊大石,高興得差點直接跳上李延慶的毛驢。

    李延慶在毛驢上裝模作樣拱手道:“特來恭賀王兄縣考高中第九名,帶一點薄禮,請笑納!”

    說完,他將在路上打到的一隻野兔遞給王貴,王貴呆了一下,三人頓時大笑起來。

    湯圓兒跑上前,看見了野兔子,她頓時驚喜地喊道:“老李,快把野兔子給我!”

    李延慶把兔子扔給她,又對湯懷笑道:“你這個妹子該好好教育了,總是沒大沒小,怎麼就不改改口呢?”

    湯懷瞥了王貴一眼,“我可管不了她,你找某人去管吧!”

    王貴撓撓頭,“老李,你不會真給我一隻兔子當禮物吧!”

    “是啊!我還準備再給你打只野雞。”

    一邊說著,李延慶便取出一副六把在縣城兵器買的上好袖珍小劍,遞給王貴笑道:“哄你的,怎麼能不給你禮物?”

    王貴大喜,接過小劍心花怒放道:“還是老李知我,我就喜歡這種小劍呢!”

    李延慶跳下毛驢,走上前笑嘻嘻問湯圓兒,“打了什麼好東西,還不快給我瞧瞧?”

    湯圓兒拎起兩隻野雞,“打了兩隻野雞,全部都是貴哥哥射中的!”

    湯懷翻了翻白眼,裝作沒聽見,李延慶拎過來看了看,笑道:“還挺肥的,中午咱們烤來吃。”

    “這個主意不錯!”

    湯圓兒聽說要烤野味,她頓時興致盎然說:“等會兒我回去拿點燒烤的傢伙來!”

    這時,李延慶左右不見岳飛,便笑問道:“老岳在做什麼?”

    湯懷笑道:“他在幫父親翻地呢,他們家今年又買了十畝荒地,準備秋天種麥子。”

    李延慶點點頭,便低聲對王貴道:“老貴,我今天來有一件重要事情想請你幫個忙。”

    王貴見他表情嚴肅,不像和自己開玩笑,便也收起了嬉戲之心,讓湯圓兒暫時到一邊去玩,湯圓撅著嘴不高興地走開了。

    王貴這才問道:“什麼事情?”

    李延慶便將族長借船之事說了一遍,最後對兩人道:“我爹爹和族長已經為這件事急得焦頭爛額了,若糧食不能及時送去京城,我們李家幾年的心血都付之流水了。”

    旁邊湯懷眉頭一皺,“張家為什麼急著要船?昨天張大嘯還給我說,他們家布匹還沒有收完呢!”

    “張家和李家有些歷史恩怨,現在不說這些,老貴,你這件事你得幫我,在你祖父面前說幾句好話。”

    王貴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我現在就去找祖父。”

    三人便不再打獵,快步向王貴家走去,湯圓兒也跟著王貴身後,一起來到了王府大門前,這時,王萬豪進宅陪客去了,王貴便從側門進了府中。

    等了片刻,王貴出來對李延慶道:“現在祖父太忙,沒空聽我說,要不等中午吧!我再找個機會。”

    李延慶點點頭,“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這時,一名小廝跑來,對王貴道:“貴哥兒,老爺讓你趕緊過去見客人!”

    王貴著實不想去,但祖父的話又不敢不聽,只得嘟囔一句,跟著小廝著回府宅了,湯圓兒見李延慶和哥哥沒注意到自己,便也裝作無聊遊逛的樣子,悄悄跟著王貴進府了。

    這時,湯懷對李延慶低聲道:“老李,不是我打擊你,你指望老貴去勸說他祖父,我覺得成功的希望不大,張家和王家有很深的利益關係,老貴祖父保持中立已經是給你們族長面子了,這件事除非是張家自己放棄借船,否則,你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李延慶默默點頭,他知道湯懷說的是事實,這種兩個家族之間的競爭,豈是王貴說兩句好話就能解決的,自己還得另想法子才行。

    這時,遠處又有兩名年輕客人騎馬而來,前面一人正是當年的張大嘯,他今年已經十八歲,沒考上州學,現在跟隨他叔父跑布匹生意,從外表看便已十分油滑老練,完全沒有了學生時代的青澀。

    另一名騎馬人李延慶卻有點眼熟,也是一個年輕人,長得略有點老相,但細看也就十六七歲,身材不是很高,卻十分健壯,古銅色皮膚,雙手儼如鋼爪一樣強悍,眼睛仿佛鷹一樣犀利。

    李延慶一下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在春社和大雁關係十分親密那個年輕男子嗎?他果然是張家之人,只是自己從未見過他。

    “那人是誰?”

    李延慶的嘴一努問道:“和張大嘯一起的那個傢伙。”

    湯懷眼中頓時露出敬佩之色,“那人可能是張家最出色的子弟了,叫做張僑,相州武解試第三名,今年六月要進京參加武舉省試。”

    李延慶也有興趣了,居然是解試武舉人,張家什麼時候出現這麼一個出色弟子,自己竟從未聽說過。

    湯懷明白李延慶的疑惑,便笑著解釋道:“他是安陽人,不是我們湯陰縣人,這段時間正好在我們湯陰縣買馬,今天張老爺子特地帶他來王家吃酒。”

    “為何?”李延慶不解。

    湯懷低聲笑道:“孝和鄉四大鄉紳,李家奪縣考第一,王家和我們湯家也進了前十,張家的面子可掛不住啊!當然要帶一個有出息的子弟來撐撐場子。”

    “原來如此!”

    李延慶又笑問道:“那他武藝如何?”

    “我只看過他射箭,挽八斗弓,箭箭射中靶心,其他不知,據說鐧法厲害。”

    這時,張大嘯看見了湯懷,催馬向這邊奔來,湯懷向他揮揮手打招呼。

    張大嘯勒住馬韁繩,翻身下馬,他忽然認出了李延慶,便誇張地瞪大眼睛道:“喲!這位不是慶哥兒嗎?是那陣香風把你老人家吹來了!”

    李延慶見他頭髮梳得油光錚亮,穿一件黑綢緞的半袖褙子,腰帶上掛了十幾樣不知名的小玩意,小肚子已經微微發福。

    李延慶便淡淡一笑,“老張這兩年發財了嘛!”

    “哪裡!哪裡!賺點小錢罷了,哪有你們李家的糧食買賣做得大。”

    李延慶聽他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便想起祖父給自己說的話,昨天張鈞保已經來過,按理今天就不該再來,但他們今天還是跑來,顯然就是想阻攔李家向王萬豪借船。

    旁邊湯懷連忙打圓場笑道:“聽說張大哥把京城都玩遍了,真令人羨慕啊!”

    “那是!在京城只要有錢,那日子簡直比神仙還快活,阿湯,別去讀什麼狗屁縣學了,真的沒意思,跟哥哥去京城,我帶你去吃遍山珍海味,再帶你去教坊開開葷,保證你再也不想讀書了,怎麼樣,下個月跟哥哥進京城?”

    李延慶卻沒有聽張大嘯胡扯,他的目光落在後面張僑身上,他感覺得出,這個張僑是力量型的武士,兩臂肌肉極為發達,長年練習舉重的緣故,身材便不是很高,尤其他後背一支單鐧,顯得渾身蘊滿了力量,這是真正的科班武士,氣質和胡大叔那種草莽出身的武士又大為不同。

    張僑略略瞥一眼李延慶,他在春社雖然見過李延慶,但他的眼睛裡卻多了幾分不屑,若不是他的族弟在和湯懷打招呼,他才懶得理睬這些鄉下少年。

    這時,張大嘯看了一眼李延慶,眼珠一轉,給張僑介紹李延慶,“三哥,我忘記給你介紹了,這位李小弟就是今年我們縣考第一名,文武皆為第一,在我們孝和鄉名氣很大。”

    張僑淡淡道:“縣考是什麼東西?我怎麼沒聽說過。”

    張大嘯聽出了族兄語氣中嘲諷,不由大笑道:“就是縣學的入學考試,比解試還要厲害啊!”

    “走吧!不要浪費時間了。”

    張僑不再理睬李延慶,策馬向北面奔去,張大嘯連忙翻身上馬,又對湯懷道:“阿湯,哥哥給說的建議,你考慮考慮啊!”

    “我知道了!”

    張大嘯催馬便向北面的族兄追去,望著張氏兄弟走遠,湯懷笑道:“是不是感覺有點狂妄。”

    李延慶點點頭,“確實有一點。”

    湯懷歎了口氣,“畢竟是武解試第三名啊!人家是有狂妄的資本,瞧不起我們很正常。”

    李延慶笑了笑道:“時間還早,我們去看看老岳吧!”

    兩人便轉身向岳飛家走去。

    ......

    岳飛家就在王貴家隔壁,不過雖說是隔壁,還是相距有一段距離,主要是隔了一口十幾畝大的魚塘,魚塘兩邊種滿垂柳,此時柳樹已發芽,綠柳成蔭,土地上麥苗青綠,到處是綠油油一片,格外地賞心悅目。

    岳飛家是普通的農宅,一座院子裡有五間屋子,不過湯王村普遍比較富裕,岳飛家的條件也算不錯,五間都是瓦房。

    岳飛原本有四個兄長,可惜都不幸夭折了,他排行老五,大家都叫他五郎,上面還有個阿姊,明年準備出嫁,下面還有個兄弟岳翻,今年只有七歲,剛剛進了鹿山學堂。

    李延慶當然不是第一次來岳飛家,他和湯懷繞過魚塘,只見迎面走來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正是岳飛的母親姚氏,也就是師父姚鼎的女兒,姚岳兩家是世交,姚氏從小就許配給了岳飛的父親岳和,知書達理,是個非常賢慧的女子。

    姚氏穿著一身自己紡織並裁縫的粗布衣裙,頭上插著銅簪,雖然他們的家境也不算太貧窮,以岳飛父親的勤勞和祖上留下的幾十畝好地,她也能買得起幾件像樣的首飾和衣服,但姚氏非常節儉,把省下的錢用來供孩子們讀書,並以身作則,教孩子學會了簡樸生活。

    “阿嬸好!”李延慶和湯懷連忙上前施禮。

    姚氏在兒子的幾個朋友中最喜歡李延慶,李延慶是她父親的愛徒,懂禮上進,使她家五郎也跟著發奮讀書,縣考居然考了第二名,這就叫近朱者赤。

    姚氏笑眯眯道:“原來是慶哥兒和阿湯,是來找我家五郎吧!他還在地裡呢,今天比較忙,我去給他們父子送點水。”

    說著,她舉了舉手中的瓦罐和粗瓷碗,李延慶笑道:“阿嬸回去歇著吧!我們去岳哥兒送水。”

    姚氏猶豫一下,便答應了,“那也好!”

    “阿嬸,我們去了。”

    李延慶接過瓦罐,便和湯懷向遠處地裡奔去,姚氏望著他們跑去,笑著搖搖頭,便轉身回家去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5 07:02 PM

第七十八章 李張之爭(二)

    “五郎,你和慶哥兒他們去吧!明天再繼續。”岳飛的父親岳和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對遠處正在挖渠的兒子喊道。

    岳和今年買下了十畝荒蕪的旱地,這幾天天氣不錯,兒子也在家,他便抓緊時間把土地深耕一遍,讓它曬上大半年,秋天就可以種小麥了。

    岳家有一頭大黃牛,耕田還不算費力,麻煩的是挖渠,他們需要挖一條渠,連接上附近的灌溉渠,這樣才能把水引過來,但最近的一條水渠也要在數十丈外。

    岳飛看了看天色,便對幫他挖渠李延慶道:“反正今晚也挖不完,我們收拾一下走吧!”

    李延慶伸展一下胳膊笑道:“體力還行,就是胳膊有點酸了。”

    兩人跑去小河邊洗了臉,稍微收拾一下,便一起向王貴家去了。

    果然不出湯懷所料,一進門,王貴便吞吞吐吐對李延慶道:“我和祖父談過了,但結果不是太好,恐怕會讓你失望。”

    這個結果在李延慶的預料之中,他見王貴滿臉沮喪,便安慰道:“沒關係,你已經盡力了。”

    王貴歎了口氣,“祖父說我太小,不懂人情世故,讓我們不要干涉大人的事情,我都已經十四歲了,在他眼裡還是小孩子,我真的無話可說。”

    李延慶笑道:“多接人待物,少舞刀弄棒,在祖父眼裡,你就慢慢長大了。”

    “算了吧!我和那些人談不下去。”

    李延慶看了一圈,卻不見湯圓兒,便笑問道:“小娘子居然沒有跟著你,少見啊!”

    提到湯圓兒,王貴就感到一陣頭痛,他皺著眉頭道:“那小娘子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好像給她慶祝一樣,到哪裡都跟著我,好多人都開我的玩笑,我便請妹妹幫忙,把她絆在內宅了。”

    李延慶知道王貴其實也很喜歡湯圓兒,只是他不太好意思,這時,李延慶忽然看見王貴的父親從客堂匆匆出來,正東張西望,便笑道:“你爹爹好像在找你呢!”

    王貴嚇了一跳,連忙躲在李延慶身後,“幫我擋擋,千萬被別我老爹看見。”

    但已經晚了,王貴大紅色的袍擺在李延慶身後露出來,王貴父親先是看見李延慶,隨即看見了王貴的紅袍,他眼睛一亮,沖上前一把將王貴拖了出來,“到處在找你,快跟我來,祖父要發怒了。”

    “爹爹,我實在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了!”

    “少廢話,快走!”

    王貴無奈地看了李延慶一眼,被父親拖走了,王貴剛走,族長李文佑從院子側門走出來,向李延慶招招手,李延慶快步走了上去,李文佑把他拉到一個角落,急聲問道:“怎麼樣,王貴給他祖父說了嗎?”

    “已經說過了,但還是不行!”

    李文佑眼中露出極度失望之色,這是他唯一寄託的希望了,他昨晚又找了幾戶有船的人家,要麼是船被徵收了,要麼就是不敢出航,現在也只有王家的船隊可以出入永濟渠,現在連最後一線希望也斷絕了,讓他怎麼能不失望。

    “族長,要不然讓我和去王貴祖父談談吧!”

    李文佑歎了口氣,“我已經給王貴祖父反復交涉過了,他的態度很明確,除非是張鈞保自己放棄,否則他只能保持中立,以張王兩家的關係,這就是他最大的讓步了,我怎能不知好歹。”

    沉默片刻,李延慶問道:“族長是不是可以找張鈞保協商一下?”

    李文佑鼻孔裡重重噴出一股氣,就仿佛‘張鈞保’這個名字使他耳朵受到了嚴重褻瀆。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曾經軟弱過。

    “我怎麼可能不去找他呢?我一早就去找他了,張鈞保開出的條件太苛刻,讓我們把小紅林那邊的一百頃上田賣給他,那可是祖產,我怎麼能答應!”

    李文佑已經絕望了,與其說他在安慰李延慶,不如說他在安慰自己。

    “實在不行,我就去一趟京城,向曹記糧行解釋原因並道歉吧!雙倍賠償糧行的定金,只希望這個大主顧能保住。”

    剛說到這,李文佑立刻閉上了嘴,臉上陰雲浮現,李延慶一回頭,只見張鈞保出現在側門旁,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

    李文佑重重哼了一聲,拉著李延慶要走,張鈞保卻走上前陰陰笑道:“不好意思,我要告訴李兄一個好消息,萬豪已經答應把船隊借給我了。”

    “你——”

    李文佑勃然大怒,心中惱羞難當,一跺腳轉身便走,李延慶大急,連忙追了上去,“族長,等一等!”

    張鈞保就要這個效果,他得意地大笑起來,這次為了船隊之爭,他和李文佑已經撕破了臉皮,表面上的交好也蕩然無存,張鈞保又想了起十年前的族爭,最好李家能傾家蕩產,李文佑鐺鋃入獄,才解他心頭之恨。

    李延慶追到門口才終於拉住了疾步匆匆的李文佑,“族長,別急著走,聽我一言。”

    李文佑氣得滿臉脹紅,怒不可遏道:“王萬豪不給我面子,我還在待在這裡受辱做什麼?”

    李延慶見旁邊不少人都向這邊望來,連忙將族長拉到一邊,低聲勸道:“王萬豪或許答應了張家,但也絕非本心,相信他心中對族長也很歉疚,下次再借船他就會很痛快地答應,可族長今天負氣一走,不光李張交惡,李王兩家的關係也完了,湯家也會站到王家一邊,以後李家在孝和鄉就會被孤立,族長三思啊!”

    李文佑稍稍冷靜下來,他知道李延慶說得對,但他心中憋得慌,他咬牙道:“這口氣我咽不下!”

    李延慶低聲道:“我倒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試一試。”

    他便對族長低聲說了幾句,李文佑眉頭一皺,“這樣可行嗎?”

    “族長若想借到船,這就是最後一個機會了。”

    李文佑想到張鈞保那醜惡的嘴臉,又想起他們這幾年的艱辛,便慢慢咬緊牙關道:“罷了,反正已走到絕路,死馬當活馬醫吧!”

    這時,王萬豪聽說李文佑被氣走,急得他奔了出來,拉住李文佑道:“哥哥千萬別走,小弟給哥哥置酒賠罪,船隊的事情我還是上午的立場,我只是給老張說,船我會借給他,但絕不是指現在,我不會撕哥哥的面子。”

    張鈞保也走過來,假惺惺賠罪道:“剛才小弟說話言語不周,還望兄長不要往心裡去。”

    李文佑見李延慶給自己使個眼色,他心中會意,重重哼了一聲,對張鈞保道:“我著急趕回去,是要準備擺酒給我們李家兒郎慶賀縣考第一,過兩天老湯家也會擺酒,老湯對不對?”

    湯懷的祖父湯廉點點頭,對眾人抱拳笑道:“我家湯懷縣考第十名,我也準備過兩天擺幾桌酒慶賀,請各位務必賞臉光臨啊!”

    眾人紛紛笑著答應,“一定來!”

    李文佑又輕蔑地對張鈞保道:“我們李家、王家、湯家都要擺酒慶賀,我就想問問張員外,張家打算幾時擺酒慶賀?”

    李文佑在故意羞辱張鈞保,張鈞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本想將族中子弟張僑拿出來炫耀,可他卻有難言之隱,張僑雖然名義上是相州武舉第三名,但今年相州一共只有三人參加武舉解試,實在不值得炫耀。

    張鈞保臉色極為難看,無言以對,轉身便悻悻走了。

    王萬豪和湯廉連忙將李文佑勸進內堂喝茶,眾人卻議論紛紛,誰都看出來李張兩家有翻臉的跡象了,卻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有些老人卻知道十年前的舊事,便拿出來悄悄給眾人說,一時間,王府內外到處都在談論十年前的搶水惡鬥。

    內堂上花梨木寬椅上坐著七八名鄉中望族長者,其中有一把椅子沒有人坐,那是師父姚鼎的位子,他身體不太好,不能前來赴宴,為了表示對師父的尊重,王萬豪特地將他的位子保留。

    眾人喝著王萬豪特地從京城買來的白眉茶,熱茶上翻滾著茶泡,就像一條條白色的壽眉。

    兩名從縣城專門請來的美貌樂姬正抱著琵琶咿咿呀呀地唱著小曲,沒有人關心她們唱什麼,幾名賓客卻很關心她們的容貌身材,一邊裝模作樣喝茶,眼睛卻賊亮賊亮地向她們偷偷瞄去。

    閒聊了幾句,李文佑笑著對眾人建議道:“王員外的孫子箭法出眾,不如讓我們大家見識一下,助助興,各位覺得如何?”

    眾人紛紛贊同,“好主意,王員外請令孫給我們表現一下,助一下興致。”

    王萬豪雖然有點擔心孫子會表現失常,但礙不過眾人的一再勸說,況且他自己心中也有意讓孫子表現一番,便欣然道:“好吧!我就叫拙孫給各位射上幾箭。”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5 07:06 PM

第七十九章 李張之爭(三)

    此時離開飯時間已經不遠,府中已聚集了賓客一百餘人,眾人聽說王家的孫子要表演箭術,紛紛趕到王家後園的箭靶場,這裡是王貴平時的練武之處,寬四十步,長六十步,原本是一片空地,被王家買下來後圍起來作為王氏子弟的練武場。

    靠牆邊擺有一個箭靶,另一邊則放有弓架和兵器架,此時上百名賓客站在練武場的另一邊,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談話,興致勃勃地等待王貴射箭。

    王貴卻坐在他書房內,抱著頭賭氣不動,無論家人怎麼勸他,他都不肯起身去射箭,他不喜歡這些鄉紳,給這些肥頭大耳的鄉紳表演射箭,簡直就是對他王貴箭法的褻瀆。

    這時,李延慶和岳飛、湯懷被王貴的父親找來,請他們幫忙勸一勸王貴,李延慶對岳飛和湯懷笑道:“你們先等一等,我來勸他,一定會有效果。”

    李延慶走進房間,見王貴背對著大門,依然在賭氣不動,不等李延慶開口,王貴便惡聲惡氣道:“你不要勸我,我才不想去射箭,把我當演猴戲了,我不幹!”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

    王貴回頭看了李延慶一眼,不解地問道:“道什麼歉?”

    李延慶歉然道:“讓你表演射箭是我讓族長提出的建議,我應該先和你商量才對。”

    王貴頓時跳了起來,怒氣衝衝質問李延慶道“你幹嘛要提這個建議?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這些鄉紳,他們懂什麼箭術!”

    “你別急,聽我說完!”

    李延慶附耳對他說了幾句,王貴的臉色終於和緩下來,但依舊埋怨李延慶道:“我當然會幫你,可這件事你總該和我先商量一下,讓我有點心理準備才對。”

    “我不是找不到你嗎?誰知道你躲在哪裡花天酒地去了,快走吧!”

    王貴這才磨磨蹭蹭起身,被李延慶拖出了房間,走到門口他又停住腳步再三強調道:“先說好,你們必須陪我一起射箭。”

    “肯定的,老岳和阿湯都答應了。”

    四人來到了射箭場,王萬豪都有點等急了,他上前埋怨道:“怎麼現在才來,大家都等急了。”

    王貴指了指李延慶、岳飛三人,“祖父,他們和我一起射箭。”

    王萬豪愣了一下,“我的小祖宗,這是給你慶賀,你把別人拉上算什麼?”

    王貴沉著臉道:“他們若不陪我射,我只怕一支箭也射不中!”

    旁邊賓客們早等得不耐煩,一個個口乾舌燥,腹中饑餓,哪有還有興致再拖下去,大家紛紛勸王萬豪,就依小官人吧!

    王萬豪無奈,只得點頭答應了。

    四人商量一下,決定由主人王貴先射,湯懷次之,然後是岳飛,最後李延慶壓軸。

    王貴率先出箭,自己家的場地他閉著眼都能說出一草一木,這時,王貴看見了湯圓兒,她正滿眼期待地望著自己,他心中一熱,頓時勇氣倍增。

    他走上前張弓搭箭,再一次超水準發揮,十箭九中,贏得眾人一片熱烈的鼓掌聲,尤其湯圓兒激動得兩眼冒光,亮閃閃的大眼睛裡充滿了對王貴的崇拜。

    王貴看了她一眼,心中也頗為得意。

    李文佑對身邊的王萬豪誇讚道:“令孫不愧是縣考前十啊!果然厲害。”

    王萬豪呵呵一笑,“他再厲害也是第十啊!怎麼能和慶哥兒相比,慶哥兒可是文武第一,恐怕孝和鄉也找不到第二個吧!”

    李文佑得意一笑,“莫說孝和鄉,就是相州也沒有第二個!”

    他這句話的聲音稍稍大了點,旁邊張鈞保聽見了,不由重重哼了一聲,李文佑望著他笑問道:“我發現張員外好像有點不服?”

    張鈞保再也忍不住,怒駡道:“張口縣考第一,閉口縣考第一,縣考算個屁啊!”

    他這句話一出,王萬豪和湯廉的臉立刻黑了下來,張鈞保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連忙解釋道:“王兄,湯兄,我這話不是針對你們,我是針對某個人,居然敢說自己族孫相州第一,簡直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李文佑冷冷一笑,他高聲對周圍人道:“我說的是李家比張家強,我們慶哥兒是縣考第一,不像他們張家,哪個張家子弟是考上去的?”

    王貴射完箭後很多人都想走了,可李文佑這番比刀子還鋒利的話說出來,大家紛紛停住腳步,重新回來看熱鬧。

    張鈞保在眾目睽睽之下,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我若能拉出一個張家子弟又怎麼樣!”

    張鈞保回頭喊道:“三郎在哪裡?”

    幾名張氏子弟簇擁著張僑走了進來,張僑抱拳行禮道:“二叔,小侄在!”

    張鈞保一指張僑,對李文佑喝道:“這是我的族侄,相州武舉解試第三名,比得過你家的縣考第一嗎?”

    周圍人一片譁然,張家居然有一個武舉解試第三名的侄子,這可不簡單啊!

    李文佑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武解舉人有什麼用,有本事就去考中省試,那才是真正的武舉人,別整天拿根解試的雞毛當做令箭炫耀。”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笑聲,張鈞保臉上掛不住了,氣急敗壞地對張僑道:“你去和他的縣考第一比一比,打爛他的臭嘴!”

    張僑心中也憋了一肚子氣,居然敢這樣羞辱自己,他向王萬豪抱拳道:“請員外准晚輩上場射箭。”

    王萬豪略略感覺到事態有些不對,他沉吟一下,還是答應了,“可以!”

    張僑大步走上前,指著李延慶道:“你緩一點射,我要和你比箭。”

    這時,王萬豪慢慢走到李文佑身邊,低聲問他道:“李兄,你在搞什麼名堂?”

    李文佑小聲說:“給愚兄一個機會,回頭我置酒向賢弟賠禮道歉!”

    話說到這份上,王萬豪便不吭聲了。

    射箭場上,湯懷和岳飛也分別射完,兩人都是十射八中,引起一片掌聲。

    李延慶對張僑一擺手,“你遠來是客,先請吧!”

    張僑也不客氣,直接從弓架上挑了一張八斗弓,抽出一支箭,惡狠狠地瞪了李延慶一眼。

    李延慶舉手高聲對眾人道:“各位鄉親,這位張兄提出要和我比武,我接受了,請各位鄉親給我們作證!”

    眾人齊聲叫好,李延慶的這番話卻是一個信號,李文佑會意,便不慌不忙對張鈞保道:“李張爭強沒有彩頭怎麼行,不如我們打個賭吧!”

    “可以,想賭什麼都隨你!”張鈞保毫不示弱道。

    李文佑注視著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和你賭船,誰輸了,誰就退出王家船隊,就賭這個!”

    張鈞保呆了一下,原來是為了船隊,他忽然有一種中埋伏的感覺,半晌,他不屑哼了一聲說:“你想借船明說就是了,何必出此下作?”

    李文佑冷冷道:“我只問你敢賭不賭?”

    激將法之所以能屢屢成功,一方面固然是誘敵上鉤的計策成功,另外一方面也是面子問題。

    張鈞保當然知道李文佑是在激自己,如果他不答應,就等於在公開場合承認張家不如李家,這個面子他丟不起。

    但更重要的是,張鈞保一點也不擔心,武解第三名的張家子弟怎麼可能輸給一個十二歲的鄉下少年?

    張鈞保冷笑一聲,“為什麼不敢賭?我跟你賭就是了!”

    李文佑又對王萬豪和湯廉道:“麻煩兩位給我們做個證人,我和張員外為老王家的船隊打賭,誰輸了誰就讓出來。”

    湯廉淡淡一笑,“很好啊!我倒想看看,縣考第一和武解第三誰更厲害一點。”

    王萬豪雖然和張家的關係更近一點,但他也不想得罪李家,而且從道義上講,他更應該幫助李文佑,所以他就給李文佑說,只要張家肯自己退出,他就借船給李文佑。

    現在張李兩人既然要為船打賭,誰輸誰贏,那就和他王萬豪無關了,他樂得兩不得罪,王萬豪心中一鬆,便呵呵笑道:“我再助助興,拿二十兩銀子來!”

    王萬豪財大氣粗,他舉起二十兩銀子高聲道:“既然在我王家比武,我豈能置身事外,我再追加一個彩頭,誰勝了,這二十兩銀子就歸誰!”

    四周一片譁然,還是王家有魄力啊!居然拿出二十兩銀子做彩頭。

    張僑眼睛一亮,居然是二十兩銀子,正好給他進京當盤纏,他對李延慶一抱拳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李延慶卻笑眯眯道:“張兄武藝超群,小弟當然遠遠不如,可就怕張兄發揮失常,如果我們射箭成了平局怎麼辦?”

    張僑冷冷道:“若射箭平局,我再和你比兵器,直到勝出為止!”

    “還是張兄有魄力,請射箭吧!”

    張僑張弓搭箭,拉滿弓,一箭向六十步外的箭靶射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6 09:05 PM

第八十章 李張之爭(四)

    當張僑射出第十箭,四周響起一片喝彩聲,十支箭每一箭都射中靶心,湯懷低聲贊道:“好箭法!”

    王貴心中有些不滿,回頭對湯懷道:“你立場不堅定,哪有誇讚敵人的?”

    湯懷撇撇嘴,小聲說:“他又不是我們的敵人,再說本來就射得好嘛!誇兩聲又有什麼關係?”

    王貴瞪了他一眼,“老李的敵人就是我王貴的敵人,虧老李還當你是好朋友,你最好把自己的立場弄弄清楚。”

    岳飛連忙勸他們二人,“你們兩個不要動不動就爭論,老李要射箭了!”

    這時,李延慶也拾起張僑剛才用的八斗弓,將一壺箭背在身上,向四周高高抱拳走了一圈,四周歡聲如雷,掌聲明顯比張僑要熱烈得多,大家當然支持孝和鄉的子弟。

    李延慶回到射箭線,這時,家丁已經將一隻新的箭靶擺好,李延慶抽箭上弦,再次揮了他連珠箭的強大威力,一箭比一箭快,十支箭精准地射在靶心上。

    四周叫好聲越來越響,隨著最後一箭射出,幾乎所有的賓客都歡呼起來,連王萬豪也忘情鼓掌叫好,將張鈞保冷落了,張鈞保暗中惱火,等會兒就讓李文佑嘗嘗被抽臉的滋味。

    家丁把兩隻箭靶展示給眾人,雖然兩人都是十箭中靶心,但李延慶的箭明顯更加整齊,分佈有規律,射成一個圓形,而張僑的箭就有點淩亂了,誰高誰低,內行人一眼便可看出。

    不過出於照顧張寶鈞的面子,王萬豪和湯廉只能宣佈箭法成平局。

    可張僑卻無法接受平局,他已經十七歲,還是堂堂的相州武解試第三名,而對方只是一個十二歲的鄉下少年,若宣佈平局,等於就是他輸了。

    他立刻對眾人高聲道:“我剛才和李少郎已約好,若箭射成平局,那就繼續比兵器,直到分出勝負為止。”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這不明擺著就是以大欺小嗎?

    李文佑卻高聲問道:“慶兒,你接受嗎?”

    李延慶笑道:“族長,我沒有問題!”

    “可我有點擔心啊!”

    李文佑瞥一眼張鈞保,“我就怕某人輸了不認帳!”

    張鈞保頓時大怒,“你少來激將法,我們張家什麼時候輸了不認帳?”

    李文佑意味深長道:“那是最好不過!”

    場地上,李延慶走上前對張僑道:“你說怎麼比?”

    張僑卻搖搖頭,“我跟你比騎射,估計別人也會罵我欺你,既然你年紀小,那讓你來決定。”

    王貴喊道:“老李,跟他比劍!”

    這也正是李延慶的意思,他最有把握是打石,但又擔心鄉人不承認打石是武藝,那麼只能退而求其次,進行比劍了。

    他淡淡笑道:“我就跟你比劍。”

    “好!這可是你提來的。”

    眾人聽說兩人要比劍,更加興致盎然,也顧不上喝酒吃飯了,紛紛圍上前議論紛紛。

    雖然大家都希望李延慶能獲勝,但畢竟對手是武解試第三名,一個鄉下少年怎麼可能是解試舉人的對手。

    張鈞保更是得意萬分,當著王萬豪和湯廉的面,對李文佑假惺惺道:“我已吩咐侄兒手下留情,不會傷了慶哥兒,最多出點醜,那也是沒有辦法了。”

    李文佑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李延慶的厚脊短劍一直隨身攜帶,這還是他當年在李冬冬家吃酒時無意中得到的,劍重七斤,當年略有點偏重,現在他使用重量正好。

    張僑的劍卻是一把十五斤的無鋒重劍,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鞭,他是力量型的武士,擅長用鐧和鞭,他拿一把重劍,用的卻是鞭法。

    兩人相距三丈站立,裁判是王貴家新聘請的劉武師,他是行家,一看便知道張僑占了大便宜,劍又重又長,力量沉重,李小哥的短劍根本就不堪一擊,不過讓他有點驚訝的是,李小哥居然是用軍隊的戰劍,這可是極為少見的。

    王萬豪高聲喊道:“點到為止,不准傷人!”

    張僑眯眼盯著李延慶的劍,他心中有把握,自己劍的重量至少是對方的兩倍,只要一擊便可將對方兵器磕飛,對方沒有了兵器,那就是自己贏了。

    李文佑心中著實緊張,手心捏了一把汗,這個計策是李延慶提出來的,用賭鬥的方法逼張鈞保自己放棄船隊,李文佑雖然不是很贊成,他不想讓李延慶冒險。

    但除了這個辦法外,他已無路可走,只得死馬當活馬醫了,不料李延慶居然和對方射箭打平,讓李文佑心中又燃起一線希望。

    李文佑暗暗祈禱上蒼保佑,求大祖保佑,李延慶能戰勝對方,讓他們的糧食能絕路逢生。

    劉武師大喊一聲,“開始!”

    張僑挽出一個劍花,大喝一聲,衝了上來,李延慶身影更快,一閃而過,雙方已經過了一招,張僑一劍劈空,劍重重地砍在地上,李延慶怎麼出的手,誰都沒有看清楚,不料他卻把短劍扛肩頭,笑吟吟地望著張僑。

    王貴忽然跳了起來,指著張僑大喊:“他輸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什麼都沒有看清楚,張僑哪裡輸了?張僑卻一動不動,臉脹得通紅,忽然,他的腰帶落地,袍子敞開了,露出裡面白色的內衣。

    眾人轟然大笑起來,原來李小哥一劍切斷了對方的腰帶,這可不是贏了嗎?眾人一起鼓掌叫喊了起來。

    李文佑這會兒卻冷靜下來,他回頭看一眼張鈞保,淡淡道:“你輸了!”

    湯廉在一旁微微笑道:“武解舉人確實手下留情了。”

    張鈞保被當眾打臉,臉上又羞又惱,極為難看,他快步走到張僑面前,惡狠狠低聲罵道:“沒用的東西!”

    張僑羞愧難當,一手提劍,一手抓著長袍,連腰帶也顧不上撿,低著頭快步離去,他一分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這裡面只有劉武師駭然變色,他是行家,李延慶這一劍的高明只有他最清楚,只能用‘快、准、狠’來形容,若是實戰,張僑便已被開膛破肚了,這少年才多大,劍術怎會如此厲害?

    王貴和岳飛歡呼著衝過來,緊緊擁抱李延慶一起歡慶勝利,湯懷卻有點不好意思,走上前對李延慶笑道:“好劍法!”

    比武結束,眾人紛紛去前面入席就餐,李萬豪拍了拍張鈞保的肩膀,歉然道:“老張,這次不好意思了,下次用船,我一定優先給你。”

    張鈞保心中著實無奈,只得狠狠瞪了李文佑一眼,含恨走了,他今天輸得無話可說,只能以後再想辦法收拾李家了。

    王萬豪望著他背影,搖了搖頭,此人心胸狹窄,想在李家背後捅刀子,最後卻自取其辱,又何苦呢?

    王萬豪走到李文佑面前拱手祝賀道:“恭喜李兄了,有勇有謀,贏得很漂亮!”

    李文佑容光煥,小眼睛裡閃爍著亮光,他眯著眼對王萬豪道:“現在我只關心你最快什麼時候把船給我?”

    王萬豪哈哈一笑,“李兄別急嘛!我既然答應了,豈會反悔!”

    “救兵如救火,我怎能不急?”

    王萬豪想了想道:“船隊就在永濟渠上,你隨時可以借走,但我要說清楚,價格我不讓,你必須在平時的船價上再加五成。”

    “沒問題,我給你最高船價,我現在就趕去安陽縣,酒我就不喝了,回頭再擺酒向你道歉。”

    王萬豪見他心急,便吩咐管事去收拾船隻北上,李文佑又走到李延慶面前,這個孩子不愧被大祖靈魂附身,竟然使他們絕地翻盤了。

    他重重按住李延慶肩膀,異常感動地對他道:“慶兒,這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麼叫做血脈榮辱,同舟共濟,我們李家有你這樣的族人,一定會興旺達。”

    李延慶默默點頭,心中也有一種莫名的感動,隨著他越來深的融入這個時代,他也漸漸體會到了那種族人之間難以割斷的血脈之情,體會到了那種為家族利益而義無反顧去奮鬥的勇氣。

    “我陪族長一起北上安陽吧!我還是有點擔心。”

    李文佑咧開嘴笑道:“不用了,這可是軍隊的船,借他一百個膽子不敢亂來,你去縣學好好讀書,爭取早日考上舉人,好了!大道理就不多說,時間緊迫,我得先走一步了。”

    李延慶把族長送出大門,李文佑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拍了拍額頭回頭笑道:“看我這兩天急糊塗了,我們慶兒縣考第一,我這個族長居然沒有給獎勵,不稱職啊!”

    “族長打算獎給我什麼?”李延慶撓撓頭,滿懷期待地問道。

    “我就把大雁獎賞給你吧!”

    “什麼!”李延慶險些一腳踩空,失聲喊了起來。

    李文佑心情暢快之極,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和你開個玩笑,我給你獎品已經送去你家了,你回去就能看到,相信你一定不會失望。”

    說完,李文佑坐上馬車,向李延慶揮了揮手,車夫狠狠抽了一鞭挽馬,馬車迅啟動,向永濟渠碼頭方向疾駛而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6 09:08 PM

第八十一章 再回縣城

    李延慶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村子裡萬籟寂靜,家家戶戶都黑了燈,只偶然傳來家犬的嗚咽聲,想到自己即將離開家鄉小村前往縣城,他竟對這座十分熟悉的小村生出了一絲留戀。

    來到家門口,李延慶剛跳下驢子,院子吱嘎一聲開了,喜鵲奔了出來,滿臉淚水道:“小官人,阿姊走了!”

    “她去哪裡了?”李延慶微微一怔。

    “不知道!”

    喜鵲哽咽道:“傍晚時,一個年輕男子騎馬來接她,阿姊就跟他走了,我怎麼也勸不了阿姊,她頭也不回就走了。”

    李延慶明白了,一定是張僑,張僑被自己擊敗,他不會再留在湯陰縣,便順便把大雁也一併帶走了。

    “回去吧!妳阿姊不會有事的。”

    李延慶牽著毛驢向院子裡走去,他見喜鵲眼睛紅紅的,滿臉擔憂,便笑著安慰她道:“那個年輕男子我下午見到了,是解試武舉第三名,並不是輕浮浪子,妳就不要擔心了。”

    聽小官人這樣說,喜鵲才稍稍放下心,這時,她又想起一事,連忙道:“小官人,今天中午有人送來匹馬,說是族長送給小官人的禮物。”

    李延慶驚喜萬分,丟下毛驢便向後院奔去,族長送給自己禮物居然是一匹馬。

    王貴和湯懷都有一匹自己的馬,李延慶也在考慮買一匹馬,但他一直看不到合適的馬匹,要麼是種地的畜力馬,要麼是拉車的重挽馬,偶然有一兩匹可以騎的馬,他又嫌毛色太雜看不上。

    沒想到族長先替自己考慮到了,李延慶一邊跑一邊祈禱,千萬是一匹讓自己滿意的好馬。

    他一口氣奔到後院,只見後院牲畜棚裡安安靜靜地站著一匹馬,像一個高貴的美男子,安靜而優雅,李延慶一眼便喜歡上了它。

    雖然是夜晚,但依然可以借助掛在棚子上燈籠看清這匹馬的模樣,毛色依稀是白色,頭顱小而飽滿,長長且有力的脖頸,四肢修長,體格健壯,燈光下,一雙突出的、閃耀著明亮、喜氣洋洋的眼睛正注視自己。

    “小官人,這可是一匹好馬!”

    忠叔牽著毛驢出現在李延慶身後,笑道:“我在李府養了近三十年的馬,各種馬匹見多了,這匹馬是老爺兩年前從一個北方來的馬販子手中買下的,當時只有一歲半,是李府最好的馬,二老爺一直想把它給楓哥兒,但老爺就不答應,沒想到老爺居然把它送給小官人了。”

    隨著李延慶走近,白馬變得興奮起來,不斷地打著響鼻,用蹄子翻騰著腳下的乾草。

    但當李延慶走到它的頭下,它卻又安靜下來,褐色的眼睛裡流露出柔和的目光,筋肉在它那柔軟、優美的皮毛下微微地顫動著。

    李延慶輕輕拍了拍它結實的脖頸,細心地理好它脖頸上一團糾結在一起的鬃毛,李延慶的臉湊近了它那像蝙蝠羽翼一樣張大的鼻孔,白馬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噴出來,戰慄一下,豎起了尖尖的耳朵,向李延慶伸出了它那又黑又厚的嘴唇,在他頭上輕輕拱著,這使李延慶的心都快融化了。

    “牠有名字嗎?”李延慶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馬匹柔軟而細密的鬃毛問道。

    “牠原來叫做雪劍,是它最初主人起的名字,小官人也可以給它另起名字。”

    “雪劍!”

    李延慶想了想便笑道:“這個名字不錯,就叫雪劍!”

    “老爺還送來了馬鞍和馬轡,明天我給它裝上,小官人就可以騎著它去轉轉了。”

    “讓忠叔費心了,就煩請忠叔替我好好照顧它。”

    李延慶又給自己的愛馬喂了點飼料,這才回房去了。

    ........

    次日清晨,李延慶熱氣騰騰跑步回來,只見忠叔已經把馬匹牽到院子裡,它已經刷洗乾淨,陽光下,雪白的毛皮如絲綢一般閃亮光滑,馬蹄如鋼鑄一般,有力地敲打著地面,長長的馬尾隨風飄揚,它已配上一副新的鞍轡,更顯得它神駿飄逸。

    “小官人,要不要試試看。”忠叔拍了拍馬鞍笑道。

    李延慶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騎驢還要摔下來的青澀少童了,他在王貴府中學會了騎馬,雖然身量不足,但他的身高已經過了很多成年人,五年堅持不懈的跑步使他腿力強大,足以駕馭奔跑中的馬匹。

    李延慶按了按馬鞍,輕巧地翻身上了馬,雪劍在院子雜遝裡走了幾步,李延慶一扯韁繩,雪劍前蹄高抬,稀溜溜一聲嘶鳴,驟然衝出遠門,沿著小道向村外疾奔而去,忠叔跑幾步急聲大喊:“小官人什麼時候回來?”

    “我去湯王村,晚上回來!”

    遠遠傳來李延慶的回答,馬匹早已奔遠。

    ........

    美好的時光總是很短暫,轉眼便要到去縣學的日子,這天一早,李延慶告別了忠叔夫婦,帶著菊嫂和喜鵲乘坐一輛租來的寬棚牛車來到了鹿山鎮,李延慶騎著他的白馬走在前面,牛車緩緩跟著,後面還拴著一頭毛驢。

    這時,岳飛、王貴和湯懷已經在客棧門口等候了,他們也帶了三輛牛車,各種日用品塞得滿滿當當,最前面一輛牛車裡坐著王貴和湯懷的小丫鬟,兩人揮手向喜鵲打著招呼。

    三人都騎著馬,王貴騎著他的愛馬黑錘,他頭戴遊學冠,身穿著白底繡紫花武士袍,下擺露出了絳色內服,腳穿長馬靴,腰束革帶,後背天王鞭,顯得格外精神抖擻。

    湯懷的馬是一匹黃驃馬,是他叔父從京城高價買來,他今天卻是一副書生打扮,穿一身寬鬆白色儒袍,手中拿著一把新的描金摺扇,悠然自得地扇著小風。

    而岳飛也穿了一身藍色士子服,頭戴書生巾,雖然沒有王貴那樣神采飛揚,但他的腰挺得筆直,寬肩長腿,身材健壯,同樣顯得精神抖擻。

    他胯下騎著一匹大青馬,毛色有些斑駁,馬臀夾雜著幾片灰色雜毛,肚子上贅肉略多,毛皮鬆弛,看得出大青馬有些歲數了,不過體格卻頗為高大。

    四人見了面,格外親熱,李延慶拍了拍岳飛的馬笑道:“老岳,這匹馬不錯!”

    岳飛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道:“是舅父送給我的,雖然年紀稍微大了一點,但短途奔跑沒有問題,周師傅要教騎射,沒有馬不行!”

    說起騎射,王貴頓時激動起來,“我一直以為縣學和州學都沒有騎射,要想學騎射,只有去州武學,沒想到縣學今年也開設了騎射,而且還是聞名天下的八十萬禁軍教頭教授,我們真是好運氣啊!”

    “學騎射有什麼條件嗎?”李延慶又問道。

    湯懷輕輕搖了搖他的金絲小摺扇笑道:“條件當然有,先要有馬,縣學不提供馬匹,必須自備,第二個條件就是步射成績要優秀以上,也就是至少十射八中,我們都達到了標準,聽說整個縣學也只有十二人滿足條件。”

    李延慶呵呵一笑,“老湯的消息總是很靈通,時辰不早了,我們出!”

    四輛牛車列隊成一行,浩浩蕩蕩向縣城方向駛去.......

    在經歷了連續幾天讓人累得筋疲力盡的忙碌後,各種亂七八糟的雜事終於結束了,他們的求學生活開始步入正軌,但很快,新入學的生員們又茫然起來。

    縣學讀書和他們小學堂完全不是一回事,小學堂有一個師父從早到晚盯著,要練字,要默經,要讀書,要背詩,完不成就要挨打,逼著他們像頭牛一樣拼命耕作,一時一刻都停不下來,而進了縣學後,從前的學習方式都統統消失了。

    縣學一共只有八位教授,卻有五百多名生員,每個教授有固定的場所,他們會在前一天讓人把次日要講的內容貼在飯堂門口。

    至於生員們愛來不來,愛聽不聽,與他們無關,他們只管講授經文,也不會佈置什麼功課讓生員們回去做,更沒有考試,只有極少數特別優秀的生員,教授才會叫去書房單獨答疑。

    縣學散漫自由的氛圍是對生員意志的一種嚴峻考驗,生員們若想要考上州學,只能靠自己奮讀書,加倍努力。

    但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懵懵懂懂,嚮往著無拘無束,而縣學散漫自由的氛圍使很多孩子都漸漸變成了脫韁野馬。

    但也有不少孩子一心想靠讀書擺脫命運,他們並不因為縣學的散漫而放鬆,相反,他們更加奮刻苦。

    進入縣學不久,生員們開始迅分化了,走上不同的求學道路。

    對李延慶而言,縣學只是他求學路上短暫的一站,他將參加年底的解試,他很快便沉靜下心思,開始奮攻讀,張顯也是一樣,他們的師父知道縣學的散漫,便早早給他們定下了奮鬥目標。

    但岳飛卻比他們更加勤奮,有時候夜很深了,李延慶和張顯屋子的燈已熄滅,而另一盞卻亮著,燈下,岳飛依然在全神貫注地讀書。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4-8 01:57 AM

第八十二章 下馬之威

  縣學上課要比鹿山學堂晚得多,辰時三刻,也就是上午八點半,上課鐘聲才會敲響,而教授們還要喝完茶,才會踱著方步慢條斯理地來到各自的學堂。

  這便給住在校外的生員們帶來很大的便利,他們可以從容不迫地吃完飯,再去學堂讀書。

  飯堂內,湯懷在給眾人說著昨天王貴發生的一個笑話。

  「那人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留著這麼長的鬍子,背著手在林**上散步,老貴走上前,恭恭敬敬向他行禮,喊了一聲師父好!你們猜怎麼樣——」

  王貴急得從後面掐他的脖子,惱羞成怒地喊道:「不准再說了!」

  湯懷笑得氣都喘不過來,雙手比劃著道:「那人.....頓時驚慌失措,對老貴說,學弟不必多禮,我也是今年的新生員.......」

  眾人哄堂大笑,幾個小丫鬟也捂著嘴偷笑,王貴滿臉通紅地解釋道:「誰能想得到,那麼老了居然還是新生員,鬍子都有一尺長,你們見了也一定會以為是師父。」

  張顯忍住笑道:「那人我知道,叫做楊筠,他為了考上舉人就一直混跡在縣學內,聽說兒子都十歲了。」

  「好像不止他一個吧!」

  李延慶也笑道:「我昨天下午去聽《周官新義》課的時候,也遇到幾個老生員,都差不多三四十歲了,我就很奇怪,縣學怎麼會有那麼多老生員?」

  和張顯同住的生員叫做秦亮,是湯北鄉大鄉紳秦宣的兒子,也是十三四歲,性格十分文靜,他接過李延慶的話頭,笑著解釋道:「這也是縣學的傳統,除了考上州學和發解試,生員的學籍都不會註銷,所以縣學名義上有近三千人,就是這個緣故,有人統計過,縣學裡三十歲以上的老生員大概有二十七個,我們會經常遇到。」

  岳飛聽到這幾句,他不由把剛剛放下書又拾了起來,開始低頭讀書,他可不希望自己三十幾歲了還在縣學裡讀書。

  李延慶看了看鐘漏,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得走了。」

  眾人收拾書袋向外走去,張顯跑上前問道:「老李,今天上午你上什麼課?」

  「今天上午是騎射課,第一天開課,要不要一起去試試?」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箭法不合格,周師傅不要。」

  張顯著實沮喪,李延慶笑著安慰他道:「好好練箭,我們就能一起上了。」

  「好吧!我下午去箭場射幾箭,爭取早日和你們一起上課。」

  張顯和秦亮先走了,這時,岳飛把他們的馬從牲畜棚牽了出來,他們住的房子有間很大的牲畜棚,裡面除了四匹馬外,還有七八頭毛驢,王貴家的牲畜店專門派了一名馬伕給他們打理,平時他們騎驢上學,只有上騎射課才會騎馬去學堂。

  眾人翻身上馬,策馬向縣學緩緩而去,大宋王朝馬匹不多,就算有馬也大多是拉車的挽馬和耕地的畜力馬,供乘騎的馬匹很少,一般都是騎驢。

  湯陰縣的馬匹更少,他們四人騎馬混跡在大群騎驢的生員之中,顯得格外引人矚目,大家都知道,這四人是去上騎射課的生員了。

  射箭場上,十二名生員騎馬列隊成一排,師傅周侗站在前面一座木台上,他身材高大,像一座高塔矗立在眾人面前,給十二名生員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二十年來,我的學生都是大宋的精銳之軍,今天卻是第一次教授讀書的學子,但我要告訴你們,我不會因為你們是讀書人就會待以寬容,如果你們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我會比軍隊還要嚴格,我會讓你們累得生不如死,現在我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想退出我的訓練可以離去!」

  十二名生員都是從小練武,這次大刀知縣豪氣大發,居然請來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教他們騎射課,這種機會去哪裡找?每個人目光堅毅,腰板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卻沒有一個人離去。

  周倜對他們的態度很滿意,便走下木台,翻身上了一匹馬,他用馬鞭一指旁邊一排弓架令道:「每人去取一把弓,一壺箭!」

  眾人催馬上前,紛紛探身取了一把弓和一壺箭,李延慶仔細打量手中沉甸甸的騎弓,這也是八斗弓,但騎弓比步弓稍小,上弓臂略長,下弓臂圓短,這是為防止下弓臂影響戰馬,但做工更加複雜,短小而韌勁強大,這就要求騎兵採用速射法射箭。

  一把上好的騎弓要四年時間才能完成,價格十分昂貴,而且市場上也很難買到,這批騎弓是周倜專門從軍隊中搞來給他們練習。

  周倜用鞭子一指李延慶,「你上來試射一箭!」

  李延慶的弓步是第一名,但騎弓卻和大家一樣,都是從頭開始。

  他催馬上前,先取出一枚抉戴上拇指,從後背箭壺中抽出一支箭,他發現箭也比平時步弓箭要短小一些,而且後面的羽毛也特意修剪過,非常整齊。

  將箭搭上弦,箭在弓右,目光在弓左,將弓弦慢慢拉開。

  「不對!」

  周倜立刻發現他的錯誤,李延慶依然在用步弓射法,周侗厲聲喝道:「勢如追風,目如流電,滿開弓,緊放箭,目勿瞬視,身物倨坐,不失其馳,舍矢如破!」

  李延慶心中凜然,猛地開弓拉滿,目光似電,掃向前方,幾乎沒有停留,當箭頭觸指,一支雕翎箭便如閃電般射出,『哢!』一聲,正中八十步外一隻箭靶,李延慶忍不住暗暗給自己喝彩一聲,旁邊生員都鼓起掌來。

  騎弓偏小,但勢能更大,兩臂力量一般不能持久,張弓便須射出,所以要求目力和箭術都非常高。

  但周侗卻冷笑一聲,「你這是靜止射箭,和步射又有什麼區別?」

  周侗從他的箭袋中抽出一把巨大的青銅胎弓,又抽出兩支鐵箭,眾人都齊聲驚呼,「銅弓鐵箭!」

  傳說中的銅弓鐵箭今天居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令十二名生員心蕩神搖,周侗號稱鐵臂,便是以騎射聞名天下,大宋騎射優秀者不計其數,周侗之所以在無數騎射中脫穎而出,便在於他特有的銅弓鐵箭。

  周侗縱馬疾奔,左右兩邊各有一隻箭靶,只見他滿弓如月,一支鐵箭閃電般射出,穿透了百步外的箭靶,他又一扭身換成右手執弓,左臂拉弦,另一支箭驟然射出,再次穿透了百步外的右邊箭靶。

  當他調頭奔回時,卻探身在馬肚下,又一次左右開弓,這次目標卻是百步外兩個快速移動的木人,兩支鐵箭精準地射中了移動中的木人,左首射左眼,右首射右眼,分毫不差。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們什麼時候看見過這麼高明的箭法,連鼓掌都忘記了,李延慶更是羞愧地低下頭,他自詡箭法高明,現在他才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那點微末箭術比起周侗的銅弓鐵箭簡直就是螢火比皓月,差之十萬八里。

  「你們都看到了,左右開弓,這就是一年後你們的水平,現在開始訓練,每人拉弓一百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7-4-8 01:58 AM

第八十三章 上門拜訪

  從縣學回來,每個人都累得筋疲力盡,王貴和湯懷更是趴在床上痛苦呻吟,他們今天拉弓三百下,下午又跑步五十里,渾身像散了架,雙臂和雙腳都彷彿離開自己遠去了。

  等回到家,那種極度痠痛和疲憊一起襲來,令他們痛苦不堪,王貴和湯懷大叫後悔,不該去和周侗學武。

  兩個小丫鬟忙得團團轉,又是燒水,又是擰熱毛巾,給他們捏腿敲背,讓李延慶看得直皺眉頭,搖搖頭轉身走了。

  李延慶和岳飛倒還能挺住,他們每天跑步前舉石鎖一百下,又每天堅持不懈地長跑,跑步對他們很輕鬆,只是拉弓三百下,令他們的雙臂十分痠軟。

  但岳飛此時卻顧不得身體疲憊,他憂心忡忡在飯堂找到了李延慶,他發現每天都要上騎射課,一上就是一天,這樣一來,他們哪裡還有時間讀書備考?

  「老李,要不我們去給周師傅說說,改成兩天上一次騎射課吧!」

  正好王貴來找李延慶,他聽到了岳飛的建議,也跟著嚷了起來,「是啊!去說說吧,我們連筷子都拿不動了,天天上騎射,不是要我們小命嗎?」

  李延慶笑著搖搖頭,「你們想得太簡單了,上午周師傅才說過,不願上可以退出,現在我去提要求,不就是退出嗎?」

  「那該怎麼辦?我們怎麼讀書。」

  岳飛憂慮到了極點,他當然不想退出騎射科,但他又想考上州學,他該怎麼辦?

  「是啊!我也想讀書,這可怎麼辦?」湯懷捏著他無比痠痛的細胳膊嘟囔道。

  李延慶拾起書袋道:「還能怎麼樣,利用晚上時間讀書唄!白天練武,晚上讀書,這種生活其實也不錯,你們繼續想辦法吧!我先去讀書了。」

  岳飛無奈,也只得拾起書袋回房去了,王貴和湯懷大眼瞪小眼,他們兩個該怎麼辦?

  李延慶回到書房打開一口大楠木箱子,這口大箱子裝滿了書,至少重一百多斤,他打開箱蓋,箱子整整齊齊碼放著數十本經書。

  宋朝科舉主要考七經,其中《易》、《詩》、《尚書》、《周禮》、《禮記》定為大經,《論語》和《孟子》定為兼經,省試和解試都一樣。

  但自從王安石變法後,將《詩經》、《尚書》和《周禮》重新進行詮釋,編撰為《周官新義》、《毛詩義》和《尚書義》,合稱三經新義,目前的科舉便主要考這個。

  這可不是讀三本書那麼簡單,其中《毛詩義》二十捲,《尚書義》十三卷,以及《周官新義》十六卷,加起來近五十捲,不僅要背得滾瓜爛熟,還要理解其中的含義。

  李延慶得到姚鼎這個恩師的惇惇教誨,在鹿山學堂讀書五年,讀就是三經新義。

  李延慶已經能將近五十捲經文和釋義倒背如流,他同時還記錄了二十幾本厚厚的筆記,這些都是師父姚鼎五年來給他講課的內容,他只要利用這一年的時間,把師父姚鼎的講課筆記再細細溫習幾遍,便可以去參加發解試考試了。

  李延慶把書和筆記都搬出來,在身邊堆成小山一般,他從箱子最底下找出了厚厚十二本已經有點發黃的線裝書,這是父親李大器當年寫的讀書筆記,都是李大器對《三經新義》的理解精要。

  當年李大器可是相州解試第一名解元,家裡的經書曾經堆積如山,後來基本上都被他賣光了,但這十二本讀書筆記卻被他妻子雲娘用油紙包裹保存起來,云娘要留給自己的孩子,令她在九泉下感到欣慰的是,十年後,這十二本筆記精要真的被兒子用上了。

  李延慶從裡面找出五本《周官新義》的筆記,來到岳飛的房間門前,他敲了敲門,「老岳,是我!」

  「請進!」

  李延慶推門走進屋子,只見岳飛正在練書法,李延慶便笑著把五本《周官新義》筆記放在他桌上。

  「這是我父親當年寫的讀書精要,借給你抄一遍,我覺得並不比學堂上課差,你把它讀透了,學堂的課不上也罷!」

  岳飛是要考州學,而州學入學考試主要考一本大經和二本兼經,《論語》和《孟子》他們都很熟悉了,用不著擔心,難的是《周官新義》,只要把《周官新義》讀透,考進州學就基本上沒有問題。

  岳飛雖然在鹿山學堂和李延慶一起上課,但他遠不如李延慶學得好,他接過筆記看了幾頁,不由又驚又喜,連忙起身抱拳道:「有這些筆記,我考上州學無憂矣,多謝賢弟鼎力相助,我會盡快把他們抄完。」

  其實李延慶很清楚岳飛的水平,考上州學一點問題都沒有,否則師父也不會讓他和自己同時去安陽考試。

  只是岳飛只是太謹慎小心,上了縣學卻不去學堂聽課,岳飛便覺得自己會考不上州學,李延慶便稍稍助他一臂之力,給他增加一點信心。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只見王貴從房門前衝過,「老貴,我在這裡!」李延慶喊了一聲,王貴剎住腳,跑回來急道:「你們快出來,周師傅來了!」

  李延慶和岳飛嚇了一跳,連忙跟著王貴出來,只見周侗坐在客堂喝茶,湯懷垂手站在一旁,顯得十分忐忑不安。

  三人走上前,一起躬身施禮,「參見周師傅!」

  周侗穿一件寬大的藍色布衣直裰,皮膚黝黑,兩眼閃爍著厲芒,就算坐在椅子上也氣勢威猛,他臉色卻有一絲笑意,取出四個小葫蘆放在桌上,「我估計你們今天胳膊和雙腿痠痛,這是我秘製的藥,活絡經脈,舒緩疲勞,你們晚上臨睡前取一丸放在水中化開,然後塗抹在雙臂和腿上,明天就能正常訓練,堅持用十天,以後就用不著了。」

  說著,他把小葫蘆遞給四人,四人心中歡喜,連忙接過,躬身施禮謝道:「多謝周師傅關懷!」

  周侗當然不是來送藥那麼簡單,一生授徒無數,但真正讓他滿意的卻沒有幾個,他年事已高,這次來湯陰縣教騎射科,也是想收幾個關門弟子,今天十二人中,他除了看中了李延慶外,他發現岳飛也是一個可塑之才,不僅沉靜穩重,還力氣過人,倒是一個練強弩的好料。

  周侗沉吟一下問道:「我知道你們都在上學讀書,但練習騎射也是一個持續積累的過程,切不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要求每天都不能間斷,但這樣又恐怕會影響你們學業,我和你們商量一下,改成兩天練習一次,你們覺得如何?」

  三人的目光都向岳飛望去,李延慶去不去學堂無所謂,王貴和湯懷也是去不去學堂無所謂,關鍵在於岳飛,似乎每天練騎射對他的學業影響很大。

  岳飛在周侗銳利目光的注視下有點心慌,他低下頭道:「用不著兩天一次,每天去練習也不影響。」

  「可這樣你們怎麼去學堂讀書呢?」

  周侗又笑道:「或者我去和你們家人談一談,讓你們改去相州武學,將來進京參加武舉,以我在軍中的人脈可以給你們很好的推薦,這也是一條很不錯的出路,你們意下如何?」

  李延慶當然不會去考武舉,不過他只能代表自己,代表不了岳飛,更無法替王貴和湯懷做決定,他見三名同伴都猶豫不決,便道:「啟稟周師傅,這件事事關重大,請讓我們好好地考慮一段時間,以後再給周師傅一個答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每天都可以練習騎射,我們準備晚上讀書。」

  周侗聽說他們可以每天練習騎射,便不再追問,起身道:「我當然要給你們時間考慮,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一步,慶哥兒,你來送送我,我還有話要單獨對你說。」

  李延慶將周侗送出大門,周侗停住腳步,凝視著遠處一棵大樹沉聲道:「我去過大名府了,也找到了虞誠,把宋江的信給了他。」

  「扈大叔一家還好嗎?」李延慶問道。

  「我不知該怎麼說,他們一家三口佃租了五十畝地,種田為生。」

  「怎麼是一家三口?應該是一家四口才對啊!」李延慶困惑不解地問道。

  「他的渾家四年前就回娘家了。」

  李延慶四年來第一次得到胡大叔的消息,卻不料聽到這麼一個結果,他心中不由暗暗嘆息一聲。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9 07:00 PM

第八十四章 岳飛抉擇

    李延慶回到飯堂,只見王貴和湯懷吵成一團,王貴見李延慶回來,便怒氣衝衝上前道:“我已決定去考武舉了,希望你不要像湯某人那樣阻攔我!”

    李延慶啞然失笑,這就是王貴的風格,快人快語,連做個人生決定也是那麼果斷霸氣。

    “我為什麼要阻攔你,你當然考不上科舉,也肯定考不上州學,難道等我兒子上縣學後再和你成為同窗好友嗎?”

    王貴呆了一下,給了李延慶一拳,“那有你這樣說話的,我王貴再不濟也不會賴在縣學,走武學不就是一條好路子嗎?”

    “所以我為什麼要阻攔你?”李延慶笑眯眯道。

    王貴這才明白老李原來是支持自己,他激動得捏緊一下拳頭,“我決定年底去安陽縣考武學,誰也休想勸我!”

    湯懷搖搖描金摺扇,撇了撇嘴道:“誰管你去考什麼,但把我一個人丟在縣學,算什麼兄弟?”

    “說得好聽,等你年底成了親,還會記得我王貴是誰?”

    李延慶和岳飛大為驚訝,一起向湯懷望去,“老湯,你真要成親了?”

    湯懷脹紅了臉,惱羞成怒瞪了王貴一眼道:“我叫你不要亂說,只是訂了親,對方才九歲,成個屁親啊!”

    王貴自知失言,嘟囔道:“我以為你不肯跟我去考武學,就是想成親嘛!”

    湯懷哭笑不得,指著桌上周侗的茶杯道:“這種人生大事,至少要等這杯茶冷掉以後再做決定吧!”

    “好吧!好吧!”

    王貴連忙掩飾自己的性急,“我當然不著急,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明天早上給我一個答覆。”

    ........

    天不亮,李延慶便和岳飛起來跑步了,王貴和湯懷藉口下午還要跑步,便死活不肯早起再跑,李延慶和岳飛便一前一後跑出了大門。

    相比在鄉下曠野裡跑步,李延慶更喜歡在縣城跑步的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過去。

    此時縣城裡十分安靜,大部分民眾都沒有起來,但已經有不少屋舍點亮了燈,街上有人在開始忙碌一天營生了。

    李延慶跑過了毛記包子鋪,卻見店門已開,毛氏夫婦正在忙碌地蒸包子,“毛嬸早!”李延慶向店外正在上屜蒸包子的毛嬸揮了揮手。

    “慶哥兒又開始跑步了,等會兒你們回來包子就蒸好了。”

    “謝謝毛嬸,我們回頭再買!”

    李延慶已經跑遠了,跑到大街盡頭,士林源書坊也亮了燈,一名新來的夥計正在門口掃地,他不認識李延慶,卻也站起身,友善地向他們笑了笑。

    這時,又迎面走來一隊巡哨的廂兵,他們頭戴范陽帽,手執紅纓槍,穿著布衣軍服,或許是巡哨一夜的緣故,他們一個個哈欠連天,疲憊懶散,隊伍也參差不齊。

    李延慶和岳飛從他們身旁跑過,他們也懶得過問,這兩個縣學的少年天天清晨跑步,他們都認識了。

    岳飛加快腳步,追上李延慶道:“老李,我昨晚也在想,或許去州裡讀武學也是一條明路,至少可以投軍報國。”

    這才是岳飛應該有的想法,李延慶笑了笑,“你昨晚一夜未睡吧!”

    “是啊!周師傅的一番話我想了很久,我上了州學又能怎麼樣,難道我還能上太學嗎?雖說太學有補助,但一個月最少也要花三貫錢,我家裡可負擔不起,讀完州學就得回家務農了,但進武學卻不一樣,不僅不用花一文錢,連食宿衣甲都是免費,我覺得很適合我。”

    “你覺得呢?”岳飛又望著李延慶徵詢意見。

    “我覺得選讀武學也好,州學也好,都是一種人生選擇,既要有自己的態度,也要考慮家人的意見。”

    岳飛默默點頭,他當然明白李延慶的意思,關鍵是外祖父的態度,他想讀武學,可外祖父未必答應啊!

    ..........

    周侗的藥非常有效果,次日一早,他們的渾身酸痛便消除了,又重新精神抖擻地投入訓練。

    今天的騎射課又增加了新的內容,就是走平衡木,周侗昨天請工匠在校場邊上搭建了一條長約五百步單足木橋,用碗口粗細的松木搭成,高五尺,生員們必須每天走十遍平衡木,掉下一次則懲罰圍著縣學跑一圈。

    大家當然明白走平衡木的好處,這能增強他們在馬上的平衡能力,他們不像遊牧民族從小生活在馬背上,他們必須用輔助的訓練手段增強他們的控馬能力,從而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騎射的課程,可最短的時間也至少要一年,每天都要付出艱辛的努力。

    “走穩了,不准掉下來!”

    周侗騎在馬上,拎著一根木棍對生員們厲聲大吼,“王貴,你今天是第四次落木了,罰你不准休息,去跑步!”

    王貴無奈,只得嘟囔著向縣學外奔去,迎面兩名生員也氣喘吁吁跑步回來了,他們又跳上平衡木,繼續搖搖晃晃向前走。

    這種平衡木看起來不難,但實際上它是圓木,落腳點只有一寸,一般人勉強能走十幾步,但要走五百步不落下來,難度極大,連李延慶和岳飛也各掉下了三次。

    但出人意料,湯懷卻走得最好,他來回走了十六趟,居然一次也沒有掉下來,而且速度飛快,他走完了五趟,別人一趟還沒有走完。

    連周侗也大為驚訝,中午休息時,他對湯懷笑道:“你有練輕功的天賦,將來進軍隊,你會成為一個絕頂的斥候,我可以單獨教你輕功,你就不用練騎射了,如何?”

    湯懷得到周侗的誇獎,臉上容光煥發,躊躇片刻道:“學生覺得騎射是基本功,學生可以白天練騎射,晚上自己練輕功。”

    “那你晚上不讀書了嗎?”

    “學生昨晚考慮了一夜,我決定和王貴去考州武學。”

    周侗捋鬚笑道:“你們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著實令老夫深感欣慰,不過你們只要能堅持跟隨老夫刻苦訓練一年,你們就不用去讀州武學了,直接去京城讀武學絕倫科,我可以推薦你們。”

    眾學員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問道:“周師傅,也可以推薦我們嗎?”

    連岳飛也怦然心動了,他知道從京城武學出來一般都能封九品武官,而且基本上都能考上武舉,外祖父就不一定反對了,他也悄悄走上前,坐在一旁傾聽。

    周侗見大家都有想法,便給眾人笑著解釋道:“武學是當年王荊公變法時設立,一般是軍隊中低層將領進去深造,但也允許平民、官員子弟以及有武官資格而未正式做官者報考武學,但這三種資格的人均需兩名中高層官員做保,並經考試合格方可入學,最低年齡是十五歲,你們中除了李延慶外,其他人到明年都應該滿足年齡要求了。”

    眾人都一起笑了起來,王貴誇張地拍了拍李延慶的後背,“老李啊!趕緊長大吧,我們一起去考武學。”

    李延慶推了他一把,“師傅還沒有說完了,老實聽著。”

    周侗又笑著繼續道:“考武學也需要考文,不過非常簡單,你們能考上縣學基本都沒有問題,再有一個條件就是兩名中高層官員作保,我有保薦權,我另外再找一人就行了,關鍵是考武,分別考步射、騎射、舉重和兵器四場,但只要你們跟我苦學一年,考過這四場也沒有問題。”

    眾人大為興奮,岳飛也顯然有點下定決心了,去京城上武學顯然要比安陽上州武學層次更高,而且以他才學完全可以上絕倫科,那就是文韜武略,文武雙全了。

    岳飛悠悠望著天空的白雲,他的心已經飛到京城去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9 07:02 PM

第八十五章 馬匹風波(上)

    不知不覺,李延慶已經在縣學讀書一個月了,每天的生活緊張而忙碌,白天要跟隨周侗練習騎射,晚上則要攻讀經文,有時間下午結束得早一點,他還能趕去學堂聽一聽教授的講課。

    這天下午,李延慶和往常一樣結束了騎射訓練,正往學堂裡趕去,今天有詩講座,這是他最期待的一堂課。

    王安石變法後,科舉已經不再考詩,這幾十年包括地方的發解試也不再涉及詩考,導致五年來李延慶在詩上面基本上沒有下過功夫,成了他最薄弱的一環。

    所以一旦學堂裡有詩詞講座,李延慶都不會放過,儘量趕去聽課。

    他穿過一片林叢中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李延慶一回頭,只見遠處站著一個男子,正向自己招手。

    李延慶又驚又喜,竟然是他的父親,李延慶連忙跑了過去,“爹爹,你怎麼來了?”

    李大器還是和從前一樣瘦小,皮膚更加黝黑,但精神抖擻,從前臉上那種悲戚之氣也一掃而空,多年的經商生涯使他眼神裡更多了幾分精明。

    他微微笑道:“爹爹回趟家都不行嗎?”

    “上次爹爹信中還說,要晚幾個月才能回來。”

    “臨時有點事,就回來看看。”

    李大器見兒子手上還拿著書,便笑問道:“慶兒還要聽學嗎?”

    “沒有了,正準備回住處呢!”李延慶隨口道。

    “那就好,我們先去吃晚飯,一邊吃一邊說,你覺得如何?”

    或許是兒子長大的緣故,也或許是做生意常和人打交道,李大器和兒子說話,語氣中也多有一絲尊重。

    “那去慶福樓吧!我們常去那裡。”

    李大器點點頭,他對安陽縣已經非常熟悉,但對湯陰縣縣城卻不是很熟。

    父子二人來到慶福樓,在二樓窗前坐下,李延慶點了幾盤菜,又給父親點了一壺。

    李大器笑著給兒子倒了一杯酒,“你也喝點吧!”

    “爹爹,上個月那批糧食運到京城了嗎?”李延慶極為關心上次讓族長心急火燎那件事。

    李大器點點頭,“上次多虧了你,那批糧食只提前一天抵達汴京,族長一直對這件事心有餘悸,總在我們面前誇獎你。”

    父子二人又閒聊幾句,李大器便漸漸談到了正事上。

    “這次我來湯陰縣,其實就是專門為你的事情而來。”

    “爹爹是指我科舉之事嗎?”

    李大器搖搖頭,“姚師父說你考上舉人問題不大,我倒不為你的科舉擔心,而是別的更重要之事。”

    李延慶一怔,居然還有別的事情在父親眼裡比科舉更重要,他著實感到困惑,“那是什麼事?”

    “我為二族長之事而來。”

    二族長就是李文貴,李延慶心中的怒火騰地燃燒起來,這一個多月頗為平靜,李文貴再也沒有找過自己,李延慶還以為李文貴顧忌臉面而不再糾纏自己,沒想到他竟然找到父親頭上。

    李延慶頓時恨恨道:“虧他還是一個家族的長輩,不顧廉恥為自己謀利也就罷了,他還有居然有臉把事情鬧大?”

    李大器臉一沉道:“慶兒,不准這樣說長輩!”

    “爹爹知道我和李文貴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李大器是接到李文貴寫給他的一封信,嚴厲批評自己兒子目無尊長,這讓李大器著實感到驚訝,這樣的批評在家族中已經屬於很嚴重了,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急匆匆趕了回來。

    “你給我說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延慶便將縣考前一天,李文貴約見自己,要求自己和他幼孫交換卷子之事詳細說了一邊,又說到考場上,李寶兒要求自己拿卷子給他抄襲。

    李延慶從書袋裡找出了那張李寶兒給他的紙條,他一直沒有扔掉,把它作為證據保留了下來,他把紙條遞給父親,“這就是宋寶兒在考場上寫給我的紙條。”

    李大器看了看紙條,眼中露出了震驚之色,二族長居然為了他的幼孫想毀掉自己的兒子,他簡直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兒子不會欺騙自己,況且還有證據。

    李大器心中忽然憤怒起來,他想起了李文貴對自己一直心懷偏見,每次見面要麼冷淡不睬,要麼就是冷嘲熱諷,從沒有給自己好臉色。

    現在居然惡人先告狀,抨擊自己兒子目無尊長,簡直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砰!’地一拳,李大器狠狠砸在桌上,他有點怒不可遏了。

    “這件事你做得對,爹爹支持你,我會給族長把這件事說清楚,如果他想打擊報復,我們絕不讓步!”

    父親的態度令李延慶深感欣慰,父親比從前堅強多了,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味軟弱讓步。

    李大器沉吟又道:“他在給我的信中還提到另一件事,就是關於你騎的那匹馬,好像叫做雪劍,對吧?”

    李延慶臉色陰沉如水,李文貴為什麼要提到自己的馬匹?一種直覺告訴他,李文貴恐怕要打自己馬的主意了。

    “李文貴究竟想做什麼,爹爹就直說吧!”

    李大器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躊躇良久,最後還是覺得應該實話實說,“你那匹馬,二族長說是應該給他孫子李楓,說族長去年就答應了,他要求你把馬匹還給他。”

    不等李延慶開口,李大器又連忙道:“當然,我並不是要你真把馬給他,只是我當時不知道發生了縣考之事,現在看來,他並不是僅僅針對一匹馬,我估計他是想找回一個面子。”

    李延慶卻沒有立刻回應,他覺得這件事並不是父親說的那樣簡單,一匹馬就可以挽回他李文貴的面子嗎?

    況且李文貴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把馬匹還給他,他是在故意挑起事端。

    “爹爹臨來時,沒有族長談一談嗎?”

    李大器搖搖頭,“族長去真定府了,最近軍方也在民間採購糧食,我們糧食收購只能暫停,族長便想去看看皮毛生意,他正好有個老朋友在那邊,本來他寫信讓我一起去,但我因為你的事情就只能趕回來了。”

    “那麼這件事就好辦了!”

    李延慶淡淡道:“馬匹是族長送給我,他李文貴有什麼想法,請他去和族長去談,如果族長要把馬收回去,我也無話可說,可如果他想從我這裡把馬搶回去,那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李大器原本是想再給兒子買一匹馬,這匹馬就還給李文貴,採取一種息事寧人的態度。

    但現在他知道了,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簡單,他很瞭解自己的兒子,兒子從小就不是接受屈辱之人。

    這件事恐怕就無法那麼容易平息了,李大器只覺得一陣頭大。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9 07:03 PM

第八十六章 馬匹風波(中)

    李文貴家住在城東的一座大宅內,他和大哥李文佑雖是親兄弟,但也明算帳,大哥管宗族財產中的土地,而他卻掌控各種產業,多年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自從五年前大哥李文佑創辦了李記糧行後,李文貴和大哥之間的默契便被打破了,李文貴對大哥沒有和自己商量便創辦新的產業,心中深為不滿。

    但真正讓李文貴不滿升級的是,他直到三個月才知道,李大器父子竟然在李記糧行中佔據了三成的份子,這令他極度震驚,也讓他異常憤怒。

    不用說,這又是因為那個所謂大祖附身的李延慶,大哥對他的寵愛簡直到了讓人無法容忍的程度。

    李文貴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李延慶會被什麼大祖附身,他堅持認為是兄長昏了頭,只是他不想和大哥翻臉才對此事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大哥對李延慶的寵愛突破了他的底線,將李記糧行三成的份子送給李延慶父子,李文貴的心中積累了多年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傍晚,李文貴和往常一樣從李記酒樓歸來,李記酒樓是李家最大的一項資產,在河北兩路開出了三家大店,除了酒館外,李氏還兩家雜貨店和八家客棧。

    這些資產名義上是李氏宗族所有,但實際上絕大部分都是李文貴和幾家李氏大房所有,其餘李氏家族成員基本上和這些資產沒有關係。

    李文貴從馬車裡出來,他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深衣,頭戴員外巾,一張瘦長黝黑的臉龐上總是掛著他那招牌式的嚴厲神情。

    李文貴見門口停了一輛牛車,便問道:“今天有客人嗎?”

    “啟稟老爺,是李大器來了。”

    李文貴一怔,“他來多久了?”

    “來了有一會兒了,一直在等老爺。”

    李文貴沉吟一下便道:“讓他再稍坐片刻,我換身衣服就來。”

    客堂上,李大器正喝茶耐心地等待李文貴回來,他已經等了快半個時辰了,李文貴始終沒有回來。

    就在李大器正在考慮改天再來時,有小童在堂下稟報,“老爺來了!”

    李大器連忙站起身,只見李文貴邁著方步慢慢走了過來,李大器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大器參見三叔!”

    李文貴目光一掃,見李延慶沒有來,心中著實不滿,不由哼了一聲,“這就是你的晚輩之禮嗎?”

    李大器無奈,只得跪下行大禮,“大器向三叔見禮!”

    李文貴沒有理睬他,走上堂坐下,這才冷冷道:“起來吧!”

    李大器站起身,走回堂上卻不敢坐下,一旦李文貴開始計較禮節,那沒有長輩的允許,他同樣不能隨便坐下。

    “大器,你好好教一教兒子禮儀,他在我面前可沒有半點晚輩的樣子,若不是我心胸寬,我早就被他氣死了。”

    李大器心中暗罵,企圖讓自己兒子犧牲前途替他作弊之時,他哪裡又有半點長輩的風範?

    心中雖然不滿,但嘴上依舊恭敬地答道:“三叔教訓得對,我一定好好管束他。”

    李文貴瞥了他一眼,他感覺李大器這話有點言不由衷,他心中對李大器又開始反感起來,一個替人捉刀,被人指著脊樑骨罵的族人,若沒有自己的兄長大力提攜,他還有機會站著自己面前說話?

    不知感恩,還居然對自己陰奉陽違,由李大器又想到了他那個不知好歹的兒子李延慶,李文貴心中一股怒火開始燃燒。

    他喝了一口茶,冷冷問道:“那匹馬牽來了嗎?”

    李大器沉默了,他今來就是想和李文貴商量馬匹之事,他想請李文貴看在族長的面上,放過那匹馬,但很顯然,李文貴今天並沒有妥協的意思,他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李文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追問道:“我在信中給你說得很清楚了,那匹馬兄長已經答應給我孫子,卻被你兒子橫刀奪走,我就想知道,你幾時把馬匹給我牽回來?”

    “這件事....侄兒恐怕要和族長先說一聲才行。”

    ‘哐當!’李文貴將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頓,雙眉倒豎,怒視李大器道:“竟敢用族長來壓我,李大器,你很有出息嘛!你以為你是誰,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我李文貴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李大器連忙解釋道:“三叔誤會侄兒的意思了,因為那匹馬是族長給慶兒,如果沒有得到族長的同意,就擅自把馬匹送給別人,我們怕族長會不高興,請三叔再寬延幾天,小侄昨天已經寫信給族長了,很快就會有答覆,只有族長不反對,我們一定把馬匹送回。”

    李文貴並不是真想要那匹馬,他很清楚李延慶天天在練習騎射,根本離不開馬匹,他只是想借馬匹生事,把事情鬧大,逼自己兄長在他和李延慶之間做出選擇,如果兄長還是想偏袒李延慶,那麼兄弟就做不成了。

    李文貴存心把事情鬧大,他才不會聽李大器的解釋,依舊態度極為強硬道:“李大器,我不管你打的什麼主意,但你給我聽好了,就算你請來知州知縣來壓我,你明天也必須把馬給我牽來,否則我們在宗祠好好談一談長幼之禮!”

    說完,他起身怒氣衝衝地走了,將李大器僵在客堂上,李大器只覺頭皮發麻,他明白李文貴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族規中寫得很清楚,如果族人之間因財物發生糾紛,即使無理,也必須把財物先交給長輩,然後可以向族長投訴,由族長進行調解,如果調解不成,那就由族長在宗祠召集宗族長老做出裁決。

    李文貴顯然是利用了這條族規,如果兒子不肯把馬交出來,就是違反族規在先,就算有理也會因不敬長輩而受到族規嚴懲,連族長也幫不了忙。

    李大器雙足像灌了鉛一樣,沉甸甸地走出了李文貴的府門,坐上租來的牛車,車夫問道:“請問夫子想去哪裡?”

    他頭腦裡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該怎麼說服兒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此事?便一時沒有回答車夫的話。

    車夫見他走神,便笑道:“夫子若不清楚去處,那我們先回騾馬行吧!不要浪費了夫子的錢。”

    車夫的話倒提醒李大器,他連忙道:“去王記騾馬行!”

    ........

    院子裡,李延慶正負手來回踱步,默默背誦《周禮新義》,他雖然已經學了五年的《三經新義》,對經文早已爛熟於胸,但學習就是這樣,三天不練則口生,他也必須時常背誦,以免日久生疏。

    這時,小丫鬟喜鵲匆匆跑來,“小官人,外面有個大叔找你,他叫你乳名,還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李延慶心念一轉,便笑道:“應該是我爹爹來了!”

    “啊!”喜鵲嚇了一跳,頓時心慌意亂道:“我....我剛才沒有向老爺行禮!”

    “這沒什麼,你又不認識我爹爹,他不會怪你的。”

    李延慶安慰喜鵲幾句,便快步向大門外走去,剛走到外院,卻只見父親牽著一匹赤色馬,王貴正在仔細打量馬匹。

    見李延慶出來,王貴笑道:“老李,這匹火炭可是我家店裡那匹鎮店之寶啊!沒想被你爹爹買下來了。”

    李延慶臉色卻沉了下來,他知道父親想做什麼?怎麼可能!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9 07:07 PM

第八十七章 馬匹風波(下)

    李大器見兒子臉色不對,他心中有些愧疚,便強做笑顏道:“慶兒,看看這匹馬如何?本來是不賣的,王家世叔聽說是買給你用,才答應賣給我。

    李延慶上前打量一下馬匹,馬匹確實不錯,肌肉強健,骨架粗壯,四肢修長,不亞於自己的雪劍,他也笑了笑:“這匹馬確實不錯,爹爹就留著自己騎吧!”

    “爹爹不需要騎馬,這是給你買的。”

    李延慶搖了搖頭,“我自己有馬,養兩匹馬太奢侈了,爹爹平時往來于安陽和湯陰,正好需要一匹馬。”

    李大器無奈,這件事還真不能強迫兒子,只能講道理說服兒子了,他便對李延慶道:“我今天下午去見過三族祖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李延慶心知肚明,父親必然沒有斷然拒絕李文貴,一定是被李文貴拿出什麼規矩框框套住了,這是父親的軟肋,自從十年前的科舉事件後,父親最害怕違反什麼規定,尤其是族規。

    李延慶不想為一點小事讓父親為難,他便點點頭,讓馬夫把馬先牽去馬廄,這才和父親回到自己院子。

    “這房子不錯嘛!”

    李大器打量著院子笑道:“什麼時候我們在安陽也買一棟這樣的宅子,院子裡種十幾株桃李,這一直是我的夢想。”

    李延慶笑道:“如果爹爹喜歡,我現在就可以買下一座宅子。”

    李大器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我只是說說而已,現在我們需要低調,再說房子這種事情不能急,得慢慢來。”

    這時,喜鵲上前行個萬福禮,“喜鵲參見老爺!”

    李大器笑了起來,“原來你就是喜鵲,蠻乖巧的,我還要謝謝你照顧慶兒。”

    喜鵲紅著臉低聲道:“謝老爺誇獎,這是喜鵲份內之事。”

    李大器見她乖巧聽話,心中也喜歡,便摸出一塊兩許重的碎銀子,遞給她道:“第一次見面,這個給你當零用錢。”

    喜鵲見老爺居然遞給自己一塊銀子,心中頓時有點驚慌,不知所措地望著李延慶,李延慶沒想到一向拘束刻板的父親也懂得這些人情世故了,他便笑道:“既然是老爺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喜鵲這才怯生生地收下了銀子,“謝謝老爺!”

    李延慶請父親進自己書房坐下,不用主人吩咐,喜鵲便乖巧地跑去點茶了。

    這時,李大器忽然看到了桌子厚厚一疊筆記,一種熟悉的感覺湧入心中,他連忙拿起來,果然是自己當年的筆記。

    十幾年了,除了紙張有點發黃,其他保存完好,和當年完全一樣,睹物思人,李大器又想到了過世的愛妻,他鼻子微酸,眼角有點發紅了。

    李延慶沒有打擾父親的思緒,過了好一會兒,喜鵲端茶走進房間,李大器這才從回憶中走出,兩人坐了下來。

    “我今天去見了三族...那個李文貴。”

    李大器知道兒子極為反感李文貴,便急忙改口,又繼續道:“不出所料,他果然提出馬匹之事,要我們把馬匹還給他,他一口咬定是他的馬匹,我當然不會答應,就讓他去找族長商量此事。”

    “然後呢?”李延慶又問道,他很想知道父親是怎麼上了李文貴的套,居然牽了匹馬回來。

    “然後當然就翻臉了,後來李文貴放出了狠話....”

    李大器躊躇片刻,整理一下思路又道:“慶兒,為父並不是害怕李文貴,當然也不會服軟,把馬匹交給他,只是他搬出了族規,對我們很不利啊!”

    “族規!”

    李延慶輕蔑地笑了笑,“難道族規要求我必須把馬交給他?”

    “正是如此!族規在族人財物糾紛一條中有明確規定,族人晚輩和長輩之間若發生財物糾紛,晚輩需先把財物交給長輩,然後向族長申訴調解,調解不成再由族中長老在宗祠進行裁決,李文貴就是用這一條來說事,要求我們把馬匹先交給他,爹爹很難辦啊!”

    “我知道爹爹很在意族規,但族規中也有規定,族人落魄時,家族也要極力相助,當年我們連飯都吃不上,也不見族規發揮了什麼作用?”

    李延慶話不重,但極為尖銳,一句話便撕開了族規虛偽的外衣。李大器無奈地苦笑一下道:“族規是一把很鋒利的刀,只是它握在李文貴的手中,刀鋒之下,我們只能避讓,慶兒,還是聽為父一句話吧!先把馬給他,堵住他的嘴,等族長回來後,我們再向族長申辯。”

    “但我們的命運不是握在李文貴手中!”

    李延慶斬釘截鐵道:“讓我把馬交出去,向李文貴妥協認辱,我李延慶辦不到。”

    李大器頓時有點急了,兒子就怎麼倔頭認死理,一點也不懂得變通呢?

    “慶兒,父親並不是真的把馬給他,只是為了堵住他的口,不讓他用族規來抓我們的把柄,為了我們贏得時間,只要族長回來,我就請族長把馬要回來,這件事就了結了,這是一種策略,慶兒明白嗎?”

    李延慶暗暗搖頭,父親骨子裡的懦弱並沒有改變,總是以妥協讓步來平息事端。

    殊不知馬匹事件只是李文貴的試探,妥協退讓只會讓對方更加囂張,更加變本加厲,父親壓根就不該去找李文貴,不理睬李文貴就是最好的應對措施。

    想到這,李延慶儘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對父親道:“爹爹不要管這件事了,明天一早就回安陽,我自己會處理!”

    “你......”

    李大器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急得團團轉,想再勸兒子,可兒子眼中透露的果斷和堅毅又使他開不口。

    思來想去,這件事還真不是自己能解決,李大器只得長長歎了口氣,“好吧!我去找族長,看來這件事只有族長出面才能解決。”

    .......

    次日一早,李大器便租了一輛驢備用車回安陽縣了,那匹赤色馬他還是堅持留給兒子,他擔心萬一李文貴真的把馬搶走,兒子至少還有備用的馬匹。

    但李延慶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還是正常的跑步、讀書、習武,隨著李大器離去,馬匹風波就像一個被戳破了的肥皂泡,沒有了任何消息和蹤跡,一連三天,李文貴也沒有找李延慶的麻煩,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這天下午,李延慶和往常一樣在校場上練習騎射,他的射箭天賦讓周侗歎為觀止,短短一個多月,李延慶達到的成就比普通人苦練誒三年還要強幾分。

    “王貴,我給說了多少遍了,射箭的同時一定要壓住弓!”

    眼看著王貴又是一箭射空,周侗有點動怒了,用木棍指著王貴喝道:“我讓你每天練力量,你到底有沒有練?”

    王貴垂頭喪氣道:“學生確實練了,但不知為什麼,拉弓那一刻,手臂就是穩不住!”

    “那就是力量不足,估計你平時也是偷懶,沒有苦練,從現在開始你暫停騎射,給我一心練力量,雙臂平舉二十斤石鎖走五百步,現在就去!”

    王貴滿臉懼意,舉二十斤石鎖走五百步,自己的胳膊還要不要了?他戰戰兢兢問道:“師傅,能不能先提十斤鎖?”

    周侗眼睛一瞪,“你還敢跟我討價還價?”

    王貴嚇得一竄多遠,“我現在就去練!”

    周侗狠狠瞪了王貴背影一眼,這才對李延慶喝道:“現在該你了,今天射三連發,射八十步!”

    雖然李延慶已經可以練左右開弓,但周侗覺得還是不要操之過急,必須讓李延慶積累沉澱半年後才開始著手。

    這也是周侗看出了李延慶的一個弱項,那就是控馬能力還不足,必須把基礎打扎實了,李延慶將來才會成為真正的騎射高手。

    李延慶一言不發,背上箭壺便翻身上馬,策馬向校場上奔去,目光淩厲地望著八十步外的箭靶。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9 07:10 PM

第八十八章 噩耗傳來

    李延慶的步弓能開一石,騎弓也能開八斗,一般而言,弓越重射程也就越遠,這對弓手的力量要求就很大,要想射殺百步外的目標,那至少要開一石騎弓才行。

    李延慶策馬疾奔,抽出三支箭咬在口中,瞬間便奔至箭垛八十步外,這時他改用雙腿控馬,從口中取出一支箭便搭弓拉弦,他開弓如滿月,一箭射出,箭如電光石火,一箭射中靶心。

    但李延慶卻沒有看結果,箭脫弦而出的同時,他又抽出第二支箭,眼角覷准目標,再次拉弓一箭射出。

    這時李延慶身體略有點傾斜,他迅速調整身體,但戰馬已奔出二十餘步,周侗要求的三連發就是三十內連射三箭,他不能有半點猶豫,在馬匹衝出三十步線的瞬間張弓搭箭,射出了最後一箭。

    遠處傳來一片鼓掌喝彩聲,李延慶三箭全部射中了靶心,這已經是極好成績了,就算軍隊的專業騎射士兵也未必射得這樣精彩,更何況李延慶只練了一個多月。

    周侗卻沒有半點誇讚的表情,依然陰沉著臉問道:“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嗎?”

    李延慶心知肚明,低下頭道:“學生控馬還是弱了一點。”

    周侗點點頭,“看來你心裡也有數,今天你只是勉強射完三連發,既然控馬較弱,就好好練習騎馬,這個沒有什麼訣竅,熟能則生巧,我給你兩個月時間練習騎馬,兩個月後我們開始練習射移動靶。”

    “學生記住了!”

    周侗便不再理會李延慶,又回頭問岳飛道:“你的兩石弩練得如何了?”

    .......

    下午,李延慶和岳飛聽完了律學講座,便匆匆趕去學校的馬廄,律學雖然不屬於州試或者發解試的考試範疇,但卻是進士科舉和武舉的考試內容,李延慶從來沒有接觸過,對岳飛也是如此。

    “延慶,我覺得律法很枯燥,若不是將來要考試,我不會碰它,你覺得呢?”

    李延慶笑了起來,“連一向以忍耐著稱的岳飛都感到頭痛,這律法看來真是枯燥之極,不過....我覺得它倒是很簡單。”

    “簡單?”

    岳飛不解地問道:“它哪裡簡單了?”

    “你沒聽那個教授說嘛,就考一些條文,並不考什麼案例,條文背熟就行了,這和從前的明經考試沒有區別,至於武舉考律法,我想只會更簡單。”

    “這可難說,那個顧教授是明經科出身,動不動就說,‘我們那時候考什麼?’三十年前的老曆了,還是明經科,說老實話,他的話我不太相信。”

    “你說得對,我可能想得太簡單了,不過這是多年後的事情,我們現在也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兩人笑了笑,快步向不遠處的馬廄走去,縣學的馬廄緊靠宿舍區,占地頗大,平時這裡寄存了幾百頭毛驢和數十匹馬,幾乎每個生員都有自己的毛驢,李延慶他們的馬也存在這裡,有專門的馬夫照顧。

    馬棚在驢棚東面,面積要比驢棚小得多,他們離馬棚還有十幾步遠,只見一名生員慌慌張張從馬棚裡出來,李延慶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李文貴的幼孫李寶兒。

    李寶兒也在縣學讀書,但他是騎驢上學,並沒有騎馬,李延慶頓時生出一絲疑心,李寶兒來馬棚做什麼?

    “喂!”

    李延慶喊了一聲,加快速度走過去,李寶兒回頭看見了李延慶,他顯得更加慌張,撒腿便向遠處的宿舍區狂奔而去。

    李延慶還想追上去,卻被岳飛拉住了,“馬匹沒事,別追了!”

    李延慶也看見馬棚有馬夫,他便停止追趕,狠狠瞪了李寶兒一眼,直覺告訴他,李寶兒一定是衝著自己的雪劍而來。

    “那個寶哥兒很喜歡這匹白馬!”

    一個身材佝僂的老馬夫指著李延慶的雪劍慢慢吞吞道:“就是它,寶哥兒看了它快有半個時辰,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歡。”

    “他沒對我的馬做點什麼手腳吧!比如給馬料裡放點什麼東西之類?”李延慶還是很懷疑,李寶兒只是喜歡自己的馬這麼簡單嗎?李文貴沒有讓他來做點什麼噁心之事?

    馬夫笑了,臉上露出兩顆兔子般的大齙牙,“我也很擔心,所以一直盯著他,但小官人請放心,他沒有做什麼讓人懷疑之事,只是喜歡這匹白馬。”

    停一下,馬夫又加重語氣補充道:“他真的很喜歡!”

    李延慶大概也猜到了幾分,李寶兒或許聽到一點消息,以為他祖父勝利在握,這匹馬很快就歸他了,所以他提前跑來看看戰利品,那小子心貪智短,卻又膽小如鼠.....

    “延慶,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李延慶心中總覺得有點不安,便謝了馬夫,這才翻身上馬,和岳飛離開縣學,向他們住處而去。

    剛來到家門口,李延慶卻見忠叔在房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李延慶心中頓感不妙,連忙翻身下馬,走上前問道:“忠叔,你怎麼來了,發生了什麼事?”

    忠叔見到李延慶,連忙上前拉住他,焦急萬分道:“小官人,族長出事了?”

    李延慶嚇了一跳,“族長出什麼事了?慢慢說,別急!”

    忠叔穩定一下心神道:“我也不知道出什麼事了,是夫人收到一封從安陽發來的鴿信,說老爺好像受了重傷,情況很嚴重,夫人急得不行,又不知該怎麼辦,她便跑來找我,請你務必去安陽看一看。”

    李延慶心中頓時焦急起來,族長會出什麼事?那麼自己的父親呢?父親可是去找族長了,他千萬別出事!

    李延慶連忙回頭對岳飛道:“煩請明天替我給周師傅請個假,我要立刻趕去安陽縣,我很擔心父親。”

    岳飛點點頭,“你就放心去吧!我會給周師傅講清情況。”

    李延慶回屋稍微收拾一下,便翻身上馬,策馬向安陽縣疾奔而去。

    .......

    安陽縣是相州州治,距離湯陰縣約八十裡,同時也是河北西路南部最大的城池,城池周長三十餘裡,人口近二十萬,是一座繁華的商業大城。

    半夜一更時分,李延慶抵達了安陽縣城,此時城門已關閉,要次日辰時才開啟城門,但李記糧行並不僅僅在城內經營,它在城外洹水邊也有一座倉庫。

    李延慶調轉馬頭便向縣城北面的洹水邊奔去,他在三年前曾經來過一次,依稀還記得倉庫的位子,只片刻,他便來到這座外表略顯破舊的倉庫前。

    倉庫雖然破舊,但位置極佳,距離碼頭不到五十步,而且容量足夠大,能容納數萬石糧食,自從四年前李氏糧行遷到安陽縣後,便租下它,一直是糧行的主倉庫。

    李延慶翻身下馬,他剛疾走幾步,卻猛地停住了腳步,他這才發現大門和屋簷已被素白布包裹住了,裡面隱隱傳來哭聲。

    李延慶心中的焦慮轉為了絕望,他知道自己還是來晚一步,就在這時,倉庫門吱嘎一聲開了,李大器從房間裡走出來,他偷偷抹去眼中淚水,一抬頭,卻看見了李延慶,頓時嚇了他一跳,“慶兒,你....你怎麼來了?”

    父親的平安無事雖然讓李延慶稍感欣慰,但心中的刺痛卻絲毫沒有減輕,他顫抖著聲音問道:“爹爹,族長....他、他已經....”

    李大器輕輕點頭,又忍不住別過頭去,李延慶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大門前,匍匐在地上,淚水洶湧而出,雙肩劇烈起伏,無聲地慟哭著,李大器想安慰兒子幾句,他扶住兒子的肩膀,嘴唇動了動,嗚咽兩聲,卻又再次枕著兒子肩膀放聲痛哭起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0 10:02 PM

第八十九章 追查疑凶(一)

    “族長是從真定府回來時遭遇了不幸,我寫信給他,告訴他那匹馬的事情,他便押著貨物急急趕回來,甚至夜間也趕路,結果...結果就在船隻進入相州後不久.....”

    李大器嘴唇劇烈哆嗦著,他快要說不下去了,李延慶握住父親冰冷的手,冷靜地注視著他,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族長船隻應該是在夜間遇到伏擊,兩個夥計也死了,但族長卻沒有立刻死去,救他的人說,族長最後只說了一個‘福’字,便咽氣了,致命傷是被一劍刺穿了身體。”

    李延慶來回踱步,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怒在他胸中燃燒,他不相信兄弟之間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可又無法解釋這種巧合。

    李文貴用馬匹之事發難,父親被迫向族長求救,族長連夜趕回相州,卻在半路被人伏擊。

    還有,如果李文貴真想要自己的馬匹,那為什麼在威脅父親後,馬匹事件就不了了之,李文貴沒有發起家族審問,也沒有上門強奪馬匹,這又是為什麼?

    這一切只能用‘巧合’二字來解釋嗎?

    “爹爹,李文貴來了嗎?”李延慶回頭問道。

    李大器點點頭,低聲道:“他比你早到半天,此時他就在城內,族長的屍首也在那裡,我實在不想看見他,才來城外倉庫。”

    說到這,李大器忽然驚覺,不敢相信地望著兒子道:“慶兒,你不會認為族長是被.....”

    “不!不!不!這絕不可能,他們雖不是同母,但也是兄弟,李文貴怎麼可能對自己兄長....慶兒,你不能有這種想法!”

    李延慶異常平靜道:“我會往最方向好的去考慮,但族長決不能這麼不明不白被人殺死,我一定會把兇手抓出來,親手宰了他,用他的人頭祭祀族長在天之靈!”

    李延慶語氣雖然平靜,但他的言語之間卻飽含著強大的復仇念頭,就仿佛殺氣在他心中無法抑制,向四面八方流溢,令李大器有點不寒而慄,他呆呆地望著兒子,這一刻,他忽然發現兒子竟變得那麼陌生。

    ........

    天漸漸有點亮了,李延慶獨自一人坐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一座小山丘上,他抱膝凝視著東方天際,眼睛裡充滿了悲傷,突來的打擊是那麼沉重,讓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以至於他五年來第一次和五更的跑步失約了。

    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己對族長編造的故事,他甚至還想找個機會向族長解釋並坦白真相,但上蒼卻把這個機會剝奪了,這些年族長對自己的恩情他再也無法回報。

    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懣和悲傷堵在他心中,讓他無法發洩出來,李延慶站起身,向山下奮力奔去,他沒有目標地沿著著官道狂奔,他只想用猛烈的奔跑來減輕自己胸中的堵塞.....

    天終於亮了,安陽縣城門開啟,一支牛車隊緩緩駛出了縣城大門,最前面的牛車上擺放著一口黑色的棺木,李文貴帶著幾個族人以及夥計默默地騎馬跟在靈柩旁,他的眼睛通紅,微風吹拂著他頭上灰白的髮絲,他仿佛一夜老去了五歲。

    這時,牛車忽然停住了,似乎被什麼堵住了去路,李文貴詫異地向前方望去,只見李延慶站在道路中間,手握一把短劍,目光陰冷地盯著自己。

    李文貴心中惱怒,衝上前喝問道:“李延慶,你想幹什麼?”

    李延慶冷冷道:“我只問你,劉承弘現在何處?”

    李延慶終於想到了一件事,族長臨死前提到的‘福’字極可能是指劉承弘的兒子劉福兒,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李文貴也脫不了干係。

    李文貴渾身一震,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哼了一聲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給我速速閃開,不要阻擋族長的回鄉之路。”

    李延慶只是試探李文貴,他見李文貴神情異常,心中更加懷疑,他站到路旁,默默地望著族長靈柩從自己身邊駛過,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文貴身上。

    李文貴已從剛才的失態中平靜下來,他經過李延慶身旁,勒住了馬匹,對李延慶冷冷道:“族長服喪期間我不跟你計較,但如果你膽敢肆意妄為,胡亂猜測,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李延慶也盯著他的眼睛針鋒相對道:“族長死得不明不白,你不去配合官府破案,卻急於將族長運回家鄉,使族長之死最後不了了之,你又是何居心?”

    不等李文貴回答,後面的李楓卻怒道:“兇手早已逃之夭夭,送族長回鄉是人之常情,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是嗎?”李延慶目光淩厲地轉向李楓,“你又怎麼知道兇手已逃之夭夭,莫非你認識兇手?”

    李楓一時語塞,李文貴回頭狠狠瞪了長孫一眼,不再理會李延慶,喝令道:“繼續前行!”

    牛車繼續向南而去,李延慶卻沒有跟隨,而是望著牛車慢慢走遠。

    一刻鐘後,李延慶又趕到了碼頭倉庫,只見父親正在收拾行李,也準備回鄉去參加治喪。

    “慶兒,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李大器一夜未睡,眼睛熬得通紅,他著實有點疲憊不堪了。

    “爹爹昨天給我說,族長是押著貨物坐船回來,那船隻和貨物呢?”

    李大器搖搖頭,“船隻不知蹤影,價值幾千兩銀子的上好毛皮也一併被劫走,哎!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

    李延慶沉吟一下又問道:“那麼報官沒有?”

    “這麼重大的謀殺案怎麼可能沒有報官?事實上,是官府的雷捕頭通知我們,本來是我應對官府,但李文貴來了後便把和官府打交道之事接過去了,我也不知道近況如何?”

    李大器雖然不敢懷疑族長之死是李文貴所為,但他也感到疑點甚多,而且李文貴能把族長屍首運走,那就表示他在官府已經銷案了,這著實讓李大器對李文貴不滿,所以他在言語中也變得不客氣,開始直呼其名。

    李延慶牽過自己馬匹便翻身上了馬,李大器急了,連忙拉住韁繩勸道:“慶兒,先別再追究了,跟我回去給族長治喪吧!”

    對方都是窮凶極惡的殺人兇犯,他是擔心兒子的生命安全。

    李延慶卻緊咬一下嘴唇道:“若不查清真相,族長將死不瞑目,爹爹不用擔心,我絕不會魯莽行事。”

    李大器慢慢鬆開了手,歎了口氣道:“我能理解,你稍等一下!”

    他回屋取出一份圖紙,遞給李延慶道:“我們的船隻比較有特點,這是船隻圖案,你自己當心!”

    李延慶接過圖案揣入懷中,“我先去了,爹爹一路保重!”

    他雙腿策馬,吆喝一聲,白馬邁開四蹄向官道方向疾奔而去,李大器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低低歎息一聲,心中充滿了擔憂。

    ........

    中午時分,在安陽縣的望湖酒樓內,捕頭雷頌走上了二樓,被夥計領到了李延慶的酒桌前,雷頌年約三十餘歲,長得膀大腰圓,身材魁梧,皮膚黝黑,一臉大鬍子,看起來頗為粗魯,但一雙眼睛裡卻閃動著精明。

    李延慶抱拳行一禮笑道:“多謝雷捕頭能依約前來!”

    雷頌每天要處理大量瑣碎雜事,若不是看在三十兩銀子的份上,他才不會理睬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他擺了擺手,有點不耐煩道:“不要說這些客套話了,小官人也是李文佑的親戚吧!”

    “他是我的族長,卻不幸遇難,我想具體瞭解一下他的案情。”

    說著,李延慶給雷頌滿上一杯酒,雷頌喝了一杯酒,稍稍穩住了急躁的性子,“你們族長的案子有點棘手,昨天他的兄弟已經辦了銷案手續,當然,我們還是會繼續查找兇手,但如果實在查不出,家屬也不能再來鬧事了。”

    “雷捕頭說案子棘手是指案情複雜嗎?”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0 10:05 PM

第九十章 追查疑凶(二)

    雷頌搖了搖頭,“我說的棘手是另有所指,不過這樁兇殺案明顯有預謀,對方做得乾淨俐落,一點痕跡都不留,若不是李文佑跳水逃生,恐怕他就會沉屍河底,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聽到‘預謀’兩個字,李延慶心中重重抽動一下,但他已經從最初的激憤中冷靜下來,他只是因為對李文貴成見極深,所以先入為主,認定是李文貴謀害兄長。

    不過當他冷靜下來,再考慮到各種可能性,他也不得不承認,並不一定是李文貴所為,也有可能是族長在真定府就被人盯上了,對方謀財害命,族長最後說的‘福’字可能是指‘府’,真定府的意思。

    至於李文貴選擇銷案,應該是他想把兄長的屍首早點運回故鄉入土為安,他對官府破案也不報什麼希望。

    作案講究動機,李延慶實在想不出李文貴有什麼謀殺親兄的動機,他們兄弟之間財富分割明確,族中地位也明確,五年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說李文貴對兄長有什麼不滿,那就是李文佑瞞著他創辦了李氏糧行,但本錢是李文佑自己的錢,並沒有侵犯到李文貴的利益,最多是打破了兄弟二人的財富分配界線,但也不至於讓李文貴產生殺人的念頭。

    所以李延慶思前想後,便暫時先排除了李文貴的殺人嫌疑,他現在懷疑是謀財害命了。

    “雷捕頭,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嗎?”李延慶又問道。

    雷頌沉思片刻道:“如果說一點線索也沒有,那我們就是一幫沒有的酒囊飯袋了,其實我們還是查到一點線索,只是不能對外說,我可以告訴小官人,請小官人務必替我們保密。”

    “請捕頭指點,我一定嚴守秘密。”

    雷頌點點頭道:“實際上是有目擊證人,也就是救了李文佑的那艘船,它也是一艘貨船,停泊在岸邊,一名船員起夜小便,正好目睹了案件發生,他說大概有四個兇手,手法極為兇悍,船老大跪下苦苦求饒,也被他們一刀殺死,李文佑中了幾刀後便跳水逃命,幾個兇犯為是否追殺李文佑發生了內訌,有個長得很雄壯的胖子極力要求追殺到底,但另外三個人卻反對,罵罵咧咧,差點殺了那個胖子。”

    李延慶心中立刻勾畫出了一個野豬的形象,這不就是劉承弘嗎?他本來已經排除了李文貴,這會兒他又再次動搖起來。

    雷頌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道:“其實我們已經大概猜到兇手是什麼人了?”

    “是什麼人?”李延慶急問道。

    “應該就是活躍在相州和大名府永濟渠上的三個水上悍匪,白氏三兄弟,白明、白亮、白光,號稱白氏三雄,他們已經在永濟渠上活躍了五六年,殺人劫財,心狠手辣,死在他們手中的客商已不下數十人,相州和大名府官府幾次圍捕都被他們逃脫,還死了好幾名弟兄。”

    “可剛才你說是殺人兇手可不止三個。”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白氏兄弟不光自己劫財,還接受別人的委託做事,我們覺得這次就是委託殺人,所以才差點發生內訌。”

    說到這,雷頌很遺憾地歎了口氣道:“這個案子說簡單也簡單,抓住白氏三兄弟就可以破案,可是相州和大名府這幾年為了抓白氏三兄弟已經反目了,我們明知兇手就在大名府,卻無法越境去辦案,所以我才說這樁案子很棘手。”

    李延慶默默點了點頭,至少他知道追凶的方向了。

    ........

    相州並不大,再向東走五十里便進入了大名府地界,由於這一帶的永濟渠兩岸並沒有沿河官道,李延慶便將馬匹寄存在安陽縣,他沿著永濟渠仔細地搜尋東進。

    雷捕頭告訴他,相州和大名府為圍捕白氏兄弟而反目,兩地官府彼此互不買帳,既然白氏三兄弟在相州犯了案,那麼他們一定會逃到大名府。

    但永濟渠在大名府境內長達幾百里,各種小河分支數不勝數,兩岸佈滿了蘆葦水蕩,想找到那艘船又談何容易?

    李延慶一路打聽,皆沒有任何線索,時間轉眼過去了三天,李延慶的追凶之旅依舊毫無頭緒,讓李延慶有點絕望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把問題想得太簡單,官府追查數年都沒有線索,自己卻以為能追凶報仇,有點想當然了。

    這天清晨,他來到了距離大名城約五十里外的北洹鎮,小鎮緊靠永濟渠,向西走兩裡便是官道,李延慶又饑又渴,見小鎮外有一座不大的茶棚,便快步走了過去。

    茶棚內,一對老夫妻正忙碌地燒水做飯,兩人年紀蒼老,老者佝僂著背,用竹筒向爐灶裡吹火,老婦面目慈祥,穿著粗布衣裙,給客人端茶送飯,此時,茶棚裡已經坐了幾個苦力,一邊喝涼茶,一邊大口地啃著麥餅。

    “小官人,過來歇會兒吧!“老婦人笑眯眯地向李延慶招手。

    李延慶走進茶棚笑問道:“有沒有什麼吃的?”

    “當然有!”

    老婦人笑道:“小官人先坐下喝口茶,好好休息一下再趕路。”

    李延慶找張空桌子坐下,把小包裹放在桌上,他打量一下四周,茶棚十幾步外就是一座小碼頭,停泊著大大小小十幾艘船隻,雖然現在天剛亮,但河面上船隻來來往往,頗為繁忙。

    老婦人給他端來一壺茶和幾個白面饃饃,歉然道:“實在很抱歉,我們本小利薄,沒有肉餅,還有一點雞蛋,如果小官人需要,我們再煮幾個雞蛋。”

    “那就再煮三個雞蛋吧!”

    老婦人吩咐老伴煮了雞蛋,又端了一碟醃菜給李延慶,李延慶啃了幾口麥饃,便取出懷中的圖樣,對老婦人笑道:“我在找一艘船,這和圖案上的船隻一樣,不知大娘有沒有看見過?”

    被劫走的船隻比較有特點,船頭雕刻著一尊坐虎,而且是一艘千石船,它是一種大型貨船,在永濟渠上並不多見,只要有心一定記得。

    老婦人看了片刻,又拿起圖案問老者道:“順子爹,你看這船是不是就是昨天上午那艘?”

    李延慶緊張地望著老者,正在燒水的老者看了片刻,點了點頭,老婦人回來道:“這艘虎頭船昨天上午經過這裡,幾個船員還在我們茶棚吃飯,買光了所有的面餅。”

    李延慶頓時又驚又喜,他找了整整三天,一點線索都沒有,就在他快要放棄之時,終於得到了一個線索,他連忙問道:“大娘知道那艘船去哪裡了嗎?”

    老婦人搖搖頭道:“去了哪裡我不知道,但我好像聽其中一人建議說,在附近找個地方休息幾天,我估計應該就停泊在附近。”

    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找了整整三天沒有任何消息,最後卻在一個賣茶水的小攤上得到了線索。

    李延慶不再北上,而是在北洹鎮附近仔細搜尋,黃昏時分,李延慶終於在一處小河蕩裡找到了目標。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0 10:08 PM

第九十一章 追查疑凶(三)

    被劫走的虎頭船停泊在距離永濟渠約一里的一片水蕩中,兩岸雜草叢生,四周分佈著大片樹林,距離這裡最近的一戶人家也在百步外。

    李延慶藏身在一棵大樹上,茂盛的枝葉遮蔽了他的身影,透過枝葉縫隙,李延慶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船隻的動靜。

    這時,船隻的艙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名光著上身的大漢,他手執一把解腕尖刀,另一手拎著一隻剛剛剝了皮的肥羊,蹲在船頭開始洗剝起來。

    片刻,船艙裡又出來兩名漢子,其中一人抱著兩壇酒,另一人則在搭烤肉架子,他們一邊忙碌一邊聊天,聲音清晰傳到了李延慶耳中。

    “這一票收穫還不錯,都是上好毛皮,至少價值三千兩銀子,想必楊牙人已經替我們找好了商家,明天我們就去大名城把貨物賣掉,去京城好好快活幾天!”

    “大哥,張管事那部分要不要給他?”

    “理他做甚,老子替他殺人,沒問他要錢已經不錯了,還想分我們一杯羹?信不信我割了他的一身肥肉烤來吃!”

    李延慶慢慢捏緊了手中劍柄,自己最初的直覺沒有錯,這並不是簡單的殺人劫財,而是有人蓄謀害死族長,只是....這個張管事究竟是什麼人?

    白氏兄弟已經收拾好肥羊,將羊肉架在火盆上燒烤,又端起大碗喝酒,李延慶卻不敢離去,他在耐心地等待時機到來。

    雷捕頭說這白氏三兄弟綽號蛟龍三雄,無論水中還是陸上的功夫都十分了得,上百名衙役曾經兩次把他們包圍,還是被他們突圍而走,反而死了不少人。

    李延慶知道自己的武藝,如果單打獨鬥,他或許可以利用自己速度快的優勢出其不意幹掉對方,但對方現在卻是三個悍匪,他肯定不是對手了,只得等他們喝醉酒,看看有沒有機會下手。

    白氏三兄弟一通酒喝到深夜,這才醉熏熏地各自回艙睡覺了,李延慶脫去外衣,赤著上身,將短劍背在身後,腰間又放了三顆石子,這才無聲無息潛入水,向大船遊去。

    船後有纜繩,李延慶借助纜繩攀上大船,稍微匍匐片刻,沒有聽到動靜,便一點點沿著船舷向前面爬去,他之前看得清楚,三人中有一人醉倒在船頭甲板上,另外兩人回艙睡覺了。

    就在這時,艙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名滿身酒氣的大漢走了出來,李延慶心中一驚,立刻縮身在船艙外的黑暗中。

    “大哥,回去睡吧!當心晚上凍壞身子。”

    睡在甲板上的大漢嘟囔兩句,只翻了個身,卻沒有動,起夜之人也懶得叫他,便歪著身體踉踉蹌蹌向李延慶這邊走來,李延慶將整個身體的趴在甲板上,心中緊張地怦怦直跳。

    萬幸的是,這名大漢並沒有看見李延慶,他走到船舷邊,背對著李延慶,解開褲子‘嘩!嘩!’向河中撒尿,機會已經來臨,李延慶卻有點猶豫,雖然他曾經目睹胡大叔殺人,但他畢竟沒有親手殺過人,他不知該怎麼下手?

    李延慶稍稍猶豫一下,這名大漢卻感覺到了什麼,一回頭,正好看見了躲在暗處的李延慶,他的眼睛驀地瞪大了。

    這一刻,李延慶再也沒有任何猶豫,猛地挺身一劍刺出,這一劍快得無以倫比,大漢躲閃不及,短劍從他胯下刺入,狠狠刺進了他的身體,大漢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身體一歪,重重摔進了河中。

    李延慶索性豁出去了,向睡在甲板上的另一名白氏兄弟猛撲而去,睡在甲板上之人是白氏兄弟中的老大白明,他被三弟慘叫聲驚醒,只是身體還一時沒有從困頓中恢復,他吃力地坐起身,四下摸索身邊的解腕刀,眼看他要摸到甲板上的解腕刀,李延慶已撲至,飛身將他撲倒在甲板,壓騎在他身上。

    白明身體雖然還沒有恢復敏捷,但手臂已經恢復了,他一隻手托住李延慶手臂,不讓他舉劍刺下,另一隻手卻捏住了李延慶脖子,拼盡全力要捏碎李延慶的喉嚨。

    李延慶只覺咽喉劇痛,眼前一陣發黑,在他即將暈過去的瞬間,他手中短劍終於刺進了對方的胸膛,將對方心臟刺穿,白明狂叫一聲,當場斃命。

    李延慶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扼住自己的咽喉,好一會兒,他才恢復了呼吸,眼前的暈黑感漸漸消失,李延慶心中驚駭,只差一點點他的喉嚨就被對方捏碎了。

    這時,‘砰!’一聲,船艙門被撞開,老二白亮跌跌撞撞衝了出來,手中拎著一把樸刀,口中含糊不清地罵道:“狗雜種,爺爺送你上西天!”

    他大吼一聲,揮刀向李延慶撲來,李延慶一眼瞥見甲板上的解腕刀,就在他身前五尺外,李延慶一個前滾翻,刀已到手,隨即手一揮。

    只見寒光一閃,‘哢!’頭骨裂開聲響起,一把解腕刀從白亮額頭插入,刀尖從後腦透出,白亮後退兩步,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人已死去,眼睛卻瞪得像銅鈴一樣。

    片刻,李延慶又從水中將老三白光的屍體撈了上來,他被刺斷了體內主動脈,失血過多而亡。

    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內,李延慶便連殺三人,他的心已經麻木了,既沒有殺人的快感,也沒有殺人的恐懼,只有一種仿佛從地獄轉了一圈的後怕,這三人每個人都可以幹掉他,若不是他們喝醉酒,現在躺在甲板上的屍體就是他李延慶了。

    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有風吹過蘆葦蕩的嘩嘩聲,李延慶終於平靜下來,他沉思良久,最終決定此事不能報官,相州或許會表彰他,但大名府未必,報官只是自找麻煩。

    他進船艙內搜了一遍,搜出一百多兩黃金和十幾件名貴的珠寶首飾,還在桌上找到一塊牙牌,上面刻有牙人楊渠的名字,這人就是給白氏三兄弟銷贓的牙人,從他那裡或許能查到這個張管事的身份。

    李延將財物和牙牌打了一個小包背上,在離船前點燃了船隻。

    李延慶站在岸邊,望著熊熊燃燒的大船和周圍一片被點燃的蘆葦蕩,濃煙和烈火波及數十丈,蔚為壯觀,李延慶慢慢跪下,低聲禱告:“族孫延慶已誅殺悍匪,為族長報仇雪恨,但延慶絕不會放過真凶,願族長在天之靈安息!”

    他重重磕了三個頭,起身便大步離去。

    兩天後,數十名大名府捕快徹底搜查了被燒毀的大船,船上有三具燒焦的屍體,從現場找到的種種遺物判斷,被燒死的三人正是他們抓捕多年的悍匪白氏三雄。

    一時間,捕快們歡欣鼓舞,捕頭羅宇更是把這個功勞攬在自己的頭上,他們圍捕悍匪白氏三雄,最後放火把三人燒死,捕快們得到了大名府以及河北東路提點刑獄司的大力表彰,賞錢五百貫,捕頭羅宇記大功一次。

    .........

    大名城葫蘆巷,這裡是大名府各行業牙人的集中之地,數百名各行各業的牙人聚集在這裡,給買家賣家牽線搭橋,辦理各種居間業務,宋朝的牙人行業極其發達,他們在大宋繁華的商業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李延慶一路打聽,在葫蘆巷一座小樓上找到了毛皮牙人楊渠,這是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子,長得瘦小單薄,臉色焦黃,下頜生了一撮寸許長的鼠鬚。

    他顯然很不高興李延慶的冒然來訪,小眼睛滴溜溜亂轉,冷冷道:“小官人找錯人了吧!我可不認識什麼張管事,更和悍匪白氏三雄沒有任何關係,請走吧!”

    李延慶將牙牌扔在桌上,“這是你的牙牌吧!”

    楊渠瞥了一眼牙牌,不屑一顧道:“我的牙牌不知給了多少人,小官人拿塊牙牌來套我,有什麼意義呢?你以為我就會承認替悍匪銷贓?”

    李延慶大怒,一把抓住他衣領,短劍頂住了他的咽喉,惡狠狠道:“我不妨實話告訴你,白氏三兄弟已經被我殺了,如果你識相,就給我說老實話,張管事究竟是誰?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否則,你陪白家三兄弟一起上路吧!”

    楊渠渾身嚇得一哆嗦,戰戰兢兢道:“小官人,我們有話好好說。”

    “給我說!”

    李延慶鬆開他衣領,將他重重推坐在椅子上,“張管事究竟是什麼人?”

    楊渠在李延慶以死威嚇之下,不得不說了實話,“前兩天確實有一個姓張的管事來找我,說有一批上好毛皮托我找賣家,如果買家找到了,讓我去李記酒樓去找他,我猜他應該是李記酒樓的管事,但我確實不知道這是白家兄弟的贓物。”

    李延慶腦海裡‘嗡!’的一聲,李記酒樓不是李氏家族在大名府開的酒樓嗎?難道族長真是被李文貴.......

    憤怒燃燒著李延慶的內心,他隨即找到了位於城南大門處的李記酒樓,李延慶站在街對面觀察了片刻,只見一名夥計從酒樓裡走出來,進了旁邊的巷子裡,李延慶立刻尾隨跟了上去,只片刻便追上了夥計。

    李延慶用劍頂住夥計咽喉,夥計嚇得渾身發抖,他以為遇到了搶劫的小無賴,顫聲道:”我只是一個小夥計,沒有多少錢?”

    “我不要錢,我只問你兩句話,你給我說實話便可!”

    夥計聽說只是問話,稍稍心安,便道:“你要......問什麼?”

    “你們張管事到哪裡去了?”

    夥計頓時嚇了一跳,怎麼又是找張管事,他連連搖頭道:“張管事已經失蹤好幾天了,聽說老爺也在著急找他,我確實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好!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張管事還有別的名字嗎?”

    “他.....他原來叫做劉承弘,後來改名叫做張元。”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1 06:24 PM

第九十二章 追查疑凶(四)

    一種難以言述的憤怒從李延慶心底燃起,眼睛紅了,仿佛心中燃燒的怒火即將從眼睛裡噴射出來。

    劉承弘被驅逐後卻依舊被李文貴包庇,更名換姓躲在大名府,不管李文貴有沒有參與謀殺親兄,族長之死他都有著不可退推卸的責任。

    這時,夥計驚恐地大叫起來,李延慶這才發現鋒利的短劍刺穿了他脖頸的皮膚,一縷鮮血順著脖頸流下來,李延慶稍微鬆一下劍,又低聲喝問道:“誰知道劉承弘藏在哪裡?快說!”

    李延慶還記得白氏三兄弟的對話,劉承弘還等著分贓,因此他現在應該還在大名府,可一旦他發現白氏兄弟被殺,必然會逃離大名府,從此再度隱姓埋名,再想找到他就很難了,李延慶心中難免有些焦急,今天是他找到劉承弘的最後機會。

    “快說!劉承弘在哪裡?”

    夥計脖頸被利刃割破,嚇得他魂不附體,閉上眼睛結結巴巴道:“李記客棧的....孫掌櫃可能知道,他們關係最好。”

    夥計說完,只覺脖子一鬆,等他睜開眼睛,抓他的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夥計摸了摸流血的脖子,心有餘悸地慢慢離開了。

    當李延慶找到李記客棧,他才發現自己來晚了一步,客棧大門緊閉,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李延慶從後院翻過了圍牆,輕輕跳進院子裡,他順著花壇奔跑了幾步,卻隱隱聽見有人憤怒的罵聲,他連躲在一叢花木背後,向聲音傳來之處觀察。

    片刻,他發現二十幾步外的一間屋子前站著兩名體格健壯的大漢,剛才的罵聲就是從屋子裡傳來。

    李延慶心中一動,慢慢後退,繞到屋子後面,後面果然有一扇窗子,窗子緊閉著,他蘸點口水將窗紙捅了一個洞,向屋裡望去。

    只見屋子裡有兩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則負手來回踱步,李延慶立刻認出了這個來回踱步的人,是李文貴的小兒子李晴,年約三十歲,長得和他父親很像,又瘦又高,像根竹竿一樣。

    李晴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怒視對方道:“劉承弘勾結悍匪殺死族長,讓我父親怎麼向族人交代?你不能再袒護劉承弘,你必須告訴我,他現在藏身在哪裡?”

    坐著之人年約四十歲,長著一張大圓臉,李延慶依稀也認識他,原來是李府的三管家,叫做孫安,也是李文貴的心腹之一,李文貴搬去湯陰縣後,他也跟著走了,卻沒想到他居然在大名府當客棧掌櫃。

    孫安慢慢吞吞道:“我就算說了也沒有用,他現在應該離開了大名府,你們找不到他了。”

    “你只管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能不能找到他是我的事情。”

    “好吧!我說就是了,劉承弘有個同鄉,在大名府盧家當管事,劉承弘從相州回來後就一直藏在同鄉家裡,今天上午劉承弘還跑來問我借了十兩銀子,他說中午就離開大名府去遼國,這會兒我估計他已經在北上的半路了,三公子,我說句不好聽的話,劉承弘知道三老爺不會放過他,他早就給自己留好退路了,你找不到他的。”

    李晴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帶著兩名手下匆匆離去了,李延慶卻比李晴更精明,他知道這個孫安還有話沒有說完,就在李晴剛走,李延慶便從後窗跳進了屋內。

    孫安正好起身,卻聽見身後有動靜,不等他回頭,一把鋒利的短劍已經頂在他的後頸上,“你敢亂叫,我一劍斬了你的頭!”

    “是.....慶哥兒?”孫安聽出了身後的聲音。

    “正是我!”李延慶冷冷道。

    “你先把劍收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李延慶心中詫異,便收了劍,轉到他面前,望著孫安的餅子大圓臉冷冷道:“你說吧!劉承弘現在到底在哪裡?”

    孫安看了他半晌,問道:“我聽劉承弘說,白氏三雄被人殺死了,應該是你幹的吧?”

    李延慶點點頭,孫安豎起大拇指贊道:“慶哥兒果然厲害,居然一個人殺死白家三兄弟,不簡單啊!”

    “少說廢話,快告訴我劉承弘在哪裡?”

    孫安坐了下來,目光狡黠地打量片刻李延慶,淡淡道:“慶哥兒難道不想知道這件事前因後果嗎?”

    “你知道?”李延慶目光淩厲地盯著他。

    孫安笑了笑說:“劉承弘都告訴我了,慶哥兒如果想知道前因後果,我只要十兩銀子,如果慶哥兒還想知道劉承弘的具體藏身之處,那就五十兩銀子,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如果慶哥兒一定要用劍逼我說,那得到也是假消息。”

    李延慶摸出一錠五兩重的黃金扔給他,“說吧!”

    孫安眼睛一亮,接過黃金用牙齒咬了一下,頓時眉開眼笑地將黃金揣入懷中,他今天被劉承弘借走十兩銀子,心中一直懊悔,沒想到又利用劉承弘的消息賺回來了。

    孫安得了好處,便笑眯眯道:“說起來,這件事的根子還是因為慶哥兒你。”

    李延慶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就因為五年前我把他從李府趕走,他就一直記恨於心嗎?”

    “差不多吧!這些年他一直深恨大老爺打斷他兒子的腿,使他兒子成了瘸子,最後死在女真人手中,也恨大老爺無情無義將他趕走,每次喝醉酒,他就說自己這輩子要殺兩個人,一個是大老爺,一個就是慶哥兒你。”

    “劉福兒死了?”李延慶愕然。

    孫安歎了口氣,“劉承弘最初去了遼國,在遼國南京開了家鐵匠鋪,結果他和兒子被徵兵當了隨軍鐵匠,前年劉福兒死在女真人手中,劉承弘又逃回來找到三老爺,三老爺可憐他兒子被殺,便安排他在大名府酒館做了管事。”

    “劉福兒是被女真人所殺,和我有什麼關係?”

    “劉承弘可不這樣認為,他說兒子被殺是因為跑不快,而跑不快是被大老爺打斷了腿,被打斷腿就是因為你的緣故,他一直說其實是你燒了宗祠。”

    李延慶哼了一聲,“然後呢?說下去!”

    “幾個月前,三老爺聽說你們父子在李記糧行內占了三成的份子,異常震怒,便來大名府找到劉承弘談了很久,聽劉承弘說,三老爺想毀掉你們的生意,不久我就聽說劉承弘向軍方告密,說糧行私賣軍糧,這件事好像沒成,再後來劉承弘又找到白氏三雄,請他們出手,最後的結果你都知道了。”

    “殺死族長是李文貴的意思?”李延慶咬牙切齒問道。

    “應該不是,三老爺只是想毀掉糧行的生意,並不想殺兄,是劉承弘自己的意圖,殺死族長給他兒子報仇,不過三老爺是知道劉承弘勾結了白氏三雄,還提供給他大量金錢,所以族長之死,三老爺脫離不了責任,你剛才看見了,三老爺現在也很著急,到處尋找劉承弘,是想殺人滅口還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李延慶終於知道了前因後果,他又盯著孫安道:“現在我想知道,劉承弘究竟藏在哪裡?”

    孫安收了李延慶的五兩黃金,當然就不會再替劉承弘保密,他想了想道:“小官人聽說過大名府的盧家嗎?”

    “我只知道大名府有個盧俊義!”

    “盧俊義是盧氏三兄弟中的老三,他手下有個船隊管事,姓倪,是劉承弘的同鄉,兩人交情很好,今天中午盧家有支運送布匹的船隊去河間府,劉承弘就藏在這支船隊中,小官人抓緊時間應該還趕得上。”

    “多謝了!”

    李延慶丟下一句話便離開了客棧,他離開大名城,沿著永濟渠向北方追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1 06:28 PM

第九十三章 追查疑凶(五)

    河道繁忙的永濟渠上,一支由二十艘烏篷貨船組成的船隊正被一隊縴夫拉著緩緩北行,貨船都比較小,百石左右,篷頂上插著一面青色三角旗,上寫一個‘盧’字。

    盧家曾是河北大姓,在隋唐時代,它是天下著名的五姓七望之一,提起范陽盧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隨著歲月流逝,盧氏也漸漸沒落,分散到河北各地,大名府盧氏便是其中一個分支。

    目前大名府盧氏由盧家三兄弟掌控,和湯陰李氏一樣,盧家三兄弟各有分工,長兄盧俊恩主管土地,是大名府有名的大地主,老二盧俊仁則主管盧家產業,盧俊仁經營有方,使盧家產業遍佈河北兩路。

    老三盧俊義從小喜歡練武,十幾年遍訪名師,練就一身高強的武藝,一根水火棍打遍河北兩路無敵手,他長相英武俊美,體態矯健如龍,得一個玉麒麟的綽號。

    盧氏三兄弟雖然是大名府豪強,但平時濟貧扶弱,善待佃農,又協助官府抓盜緝匪,在大名府擁有良好的聲譽。

    今天的這支船隊是盧家三支船隊之一,運送一批布匹前往河間府,由管事倪福負責運送。

    這次和倪福一起坐船北上的,還有一個小武童跟隨,是盧俊義的養子,名叫燕青,燕青今年只有十一歲,長得唇紅齒白,異常俊美,他從小跟隨主人練武,一口柳葉刀使得神出鬼沒,又善於射短弩,極得主人喜愛。

    燕青這次去河間府,是替主人送一封信,這卻是他第一次單獨出門,燕青興致勃勃,一路東張西望,不停地向管事倪福問這問那。

    倪福一路笑呵呵給他講解,他指著前面一座石橋道:“那就是大名橋,別看有點老舊,卻是我們大名府最老的橋了,隋朝大業四年修建,幾百年了,歷經風雨不倒。”

    燕青好奇地打量前面的石橋,卻見橋上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短衣少年,後背一個小包袱,手中握一把短劍,正全神貫注盯著他們的船隻,燕青不由笑道:“橋上那個少年有點怪異!”

    倪福卻走神了,他目光偷偷向後面一艘貨船望去,那艘貨船內被他私下藏了一人,可別被燕哥兒發現。

    橋上少年正是李延慶,他一路奔跑,終於追上了盧家船隊,但他卻無法上船,正好前面出現了一座石橋,他便先一步在石橋上等候了。

    這時縴夫從橋下的纖道走過去,船隊也開始緩緩過橋,就在還剩三艘船時,李延慶縱身從橋頭跳下,儼如鷹一般輕巧地落在最後第三艘船上,不料他這個舉動卻被一直關注他的燕青看見了。

    燕青大急,指著貨船喊道:“剛才那小子跳到我們船上了,是不是偷布小賊?”

    管事倪福臉色一變,他知道要壞事了,急對幾名夥計喊道:“抄傢伙上,把他趕下船去!”

    五名夥計紛紛拿起棍棒長槍向後面貨船奔去,燕青也拔出柳葉刀衝了上去。

    李延慶已經搜查了四艘船,又跳上倒數第五艘船,他一上船便發現了異常,船尾有新鮮尿漬,有人剛剛在船尾小便,他拔出短劍,一點點向船上的烏篷靠近,就在距離烏篷還有兩步時,忽然有人大吼一聲,挑開簾子衝了出來,迎面一刀向李延慶劈來。

    對方來勢兇猛,李延慶身體一側,對方一刀劈空,後背卻露了出來,李延慶反手用劍脊重重抽打在對方的後背上,只聽一聲悶叫,對方被抽趴在船上,只見此人長得又高又胖,頭髮淩亂,眼睛象蛤蟆一樣凸出,滿臉橫肉,就儼如一頭兇惡無比的野豬,正是五年未見的劉承弘。

    李延慶眼睛頓時紅了,狠狠一劍刺進他的肩窩,將他釘在甲板上,劉承弘痛苦慘叫,“慶哥兒....饒我!”

    “你殺我族長之時,可曾想到過饒他?”

    “是李文貴幹的,與我無關!”

    “死到臨頭還胡說八道!”

    就這時,有人大喊一聲,“蟊賊休要倡狂,趕快給我放人!”

    李延慶用眼角餘光一掃,只見一名少年手提柳葉刀疾速衝來,距離自己只有一條船了,李延慶怎能讓人壞他大事,手一揮,一塊石頭疾射出去,燕青措不及防,這一石正打在他的額頭上。

    燕青‘啊!’叫了一聲,一腳踩空,失足落入水中,後面的幾名夥計嚇得顧不上抓李延慶,紛紛下水救人。

    劉承弘卻抓住這個機會,狠狠一腳踢在李延慶腰上,李延慶一個踉蹌,後背重重撞在烏篷上,劉承弘忍住劇痛爬起身就要跳水逃命。

    就在他身體剛剛離開船舷,一條腿還在船內,劉承弘忽然覺得後心一涼,他慢慢低頭,只見劍尖從自己前胸透出,強烈的劇痛使他忍不住撕心裂肺慘叫起來,當即斃命,屍體‘撲通!’墜入水中,隨即消失不見了。

    李延慶單膝慢慢跪下,激動得渾身顫抖,他追蹤三天三夜,最終殺了白氏三雄和劉承弘,為族長報了血海深仇,這一刻,他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這時,一根長槍頂在李延慶的後心,渾身濕漉漉的燕青咬牙切齒問道:“小子,你究竟是什麼人,敢在盧家船上撒野!”

    燕青額頭上雖然沒有流血,卻青腫了一塊,又痛又癢,他心中惱怒異常,就恨不得一槍將這個臭小子刺個透心涼,但他也親眼目睹了貨船中藏有來歷不明的人,他便知道這件事不簡單,倒不敢真的刺殺李延慶了。

    李延慶平靜地說道:“我是來追殺仇人,剛才你也看見了,他就藏在你們貨船上。”

    燕青心中更加驚疑,便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湯陰李延慶,聽說過嗎?”

    ‘李延慶?’

    燕青似乎聽過這個名字,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聽說過,但又想到自己吃了大虧,便咬牙低聲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抓什麼仇家,但盧家的船隻不准你亂來,放下你的劍,否則我一槍將你刺下船去。”

    李延慶怎麼可能受他的控制,身體一轉,像影子一樣,快得無以倫比,瞬間便離開了槍尖,隨即一道寒光閃過,‘哢嚓!’白蠟木槍桿被鋒利的短劍劈斷,燕青大怒,飛起一腳向李延慶側踢去。

    李延慶卻借助他的一踢之力,一個鷂子翻身,跳進了河水中,奮力向對岸游去,燕青氣得直跺腳,他的短弩正好不在身邊,否則這廝休想從自己手中逃掉。

    一名夥計指著岸上大喊:“龍虎兩個衙內來了!”

    只見三名騎馬年輕男子向這邊疾奔而來,燕青大喜,兩個公子來了,這廝插翅也休想逃掉。

    李延慶剛爬上岸,只見三名騎手呈品字型向他包圍衝來,三人中有兩人是盧俊義的侄兒,一個叫做盧文龍,一個叫做盧文虎,皆跟盧俊義練了一身武藝,還是一個也是盧氏族人,三人拿著槍棍,大喝著向李延慶殺來。

    李延慶見形勢危急,手下再不留情,兩顆石子甩手打出,迅疾無比,盧文龍和盧文虎措手不及,兩顆石子都打在他們面門上,頓時被打得頭破血流,從馬上摔下來。

    第三人大吃一驚,急勒住馬匹,他忽然認出了李延慶,大喊道:“莫非是慶哥兒?”

    李延慶一怔,怎麼會有人認識自己?再細看此人,原來是王貴家的盧武師。

    李延慶便將第三顆石子收起,抱拳道:“在下並非真心冒犯盧家,只是為族長報仇驚擾了盧家船隊,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下次一定上門賠罪,告辭了!”

    他邁開長腿便向一片樹林疾奔而去,只片刻,身影便消失在樹林之中。

    盧武師知道他打石厲害,也不敢阻攔,連忙翻身下馬看望兩位衙內,只見他們都被打得頭破血流,痛苦呻吟,盧武師心中暗暗吃驚,還未交手便傷了兩名大將,盧家還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虧。

    這時,管事倪福戰戰兢兢上前道:“燕哥兒,你沒事嗎?”

    燕青回頭怒視他,“我們船隊怎麼會藏著一人,你給我說清楚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或許他是自己偷偷躲在船內。”

    “胡說八道!船隊立刻給我調頭回去,這件事我要立刻向官人彙報。”

    在燕青的威逼命令下,倪福無奈,只得下令船隊調頭,重新向位於大名府南樂鎮的盧氏碼頭駛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2 07:13 PM

第九十四章 各退一步

    李延慶一路打馬疾奔趕回家鄉,但他還是晚了一天,族長已經過了頭七,入土安葬了。

    在鹿山鎮李氏宗祠旁的一座新墳前,李延慶在墓碑前跪下,心中默默道:“延慶已為族長報仇,望族長在天之靈安息!”

    這時,李大器低低歎了口氣,走上前扶住兒子肩膀,“跟我先回家吧!我有話對你說。”

    李延慶站起身凝視良久,給新墳捧了兩把土,這才牽馬和父親回家了。

    父子二人進內堂坐下,忠叔給他們上了茶,李延慶沉默片刻道:“族長雖然是被劉承弘雇凶所殺,但李文貴逃不掉責任。”

    李大器點點頭,“這個大家都知道,李文貴已經在宗祠給各房長老說清楚了這件事,他悔不該一時心軟收留劉承弘這頭中山狼,導致族長被劉承弘所殺,他追悔莫及,給兄長之靈磕頭請罪,額頭都磕出血來了,大家也原諒了他。”

    “說得多動聽啊!”

    李延慶冷笑一聲,“可是他並沒有說實話,他有沒有說,是他指使劉承弘暗中破壞李記糧行,才使劉承弘抓住機會殺害族長?”

    李大器驚得半天合不攏嘴,“慶兒,這是真的嗎?”

    李延慶疲憊地點了點頭,“李文貴借用馬匹生事端,就是想讓爹爹去真定府找族長,他的目標其實是爹爹,並不是族長。”

    這是李延慶自己的推斷,李文貴或許不會讓劉承弘和白氏三賊殺他的兄長,但如果父親當時也在船上,恐怕慘遭不幸的就是父親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父親聽從了自己的勸告,並沒有去真定府,這才倖免於難。

    李大器聽得頭皮發炸,連連搖頭,“不可能,這只是巧合,李文貴雖然令人憎惡,但也不是這種人。”

    李延慶見父親堅決不肯相信,便不想再糾纏這件事,又轉到另一件事上,“族長曾經給我說過,有人向軍方告密,誣陷我們私賣軍糧,導致糧食被扣,有這件事吧?”

    “是有此事,我們用了一千貫錢打點,軍方才給我們寬限了五日,莫非就是劉承弘告密?”

    “就是劉承弘告的密,不過情報是李文貴告訴他的,還有族長帶著皮貨從真定府回來,劉承弘又怎麼會知道,還不是李文貴告訴他的嗎?”

    李延慶越說越激動,最後咬牙切齒道:“李文貴本意或許只是想讓劉承弘搶走這批皮貨,但他卻給劉承弘創造了殺死族長的機會,李文貴不是幫兇卻勝似幫兇,這些事實他怎麼不給族人說清楚?”

    李大器聽得目瞪口呆,他長長歎息一聲,“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李文貴已被族人一致推選為新的族長!”

    “什麼!”

    李延慶騰地站起身,不由怒髮衝冠,李文貴還要不要臉,他有什麼資格當族長?

    李延慶轉身便大步向外走去,李大器急忙拉住他,“慶兒,現在形勢對我們很不利,你千萬不要魯莽,先冷靜下來。”

    李延慶一怔,“爹爹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形勢對我們不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大器猶豫片刻道:“李記糧行已經解散了。”

    “為什麼要解散?”

    “說起來讓人難以啟齒,族長屍骨未寒,他的兩個兒子就為分家產吵得不可開交,李文貴告訴他們,糧行還有族長四成的份子,結果兩個兒子天天上門來要帳,要我把錢還給他們,李冬冬和我都覺得沒有了族長,糧行很難再維持下去,我們一致同意解散。”

    李延慶很無語,族長的兩個兒子一個住在安陽縣,一個住在湯陰縣,長子經營一家酒館,次子靠放貸為生,只有新年時才會回來參加族祭,平時很難見過,大家提起這兩人都搖頭,連族長自己也總是說他的後代沒有出息。

    只是李延慶怎麼也想不到,兩人竟如此不堪,父親屍骨未寒就開始爭搶家產,還在李文貴的挑撥下拆散糧行,這讓李延慶既憤恨,又失望,多少年的心血就這麼毀了。

    李延慶兩天未睡,已疲憊之極,他不想再談論任何事情,便回房睡覺去了。

    .........

    次日五更時分,李延慶便和往常一樣起來跑步了,一邊跑,一邊想著父親以後該怎麼辦?糧行雖然解散了,那父親是不是可以再做點別的事情?比如開一家書坊,開辦一家學堂等等。

    李延慶一路胡思亂想,回到村口正好遇到了李真,李延慶笑著打個招呼,“三叔早!”

    李真看了他一眼,臉色一變,加快腳步便匆匆走了,將李延慶晾在村口,李延慶望著他背影遠去,心中奇怪,自己哪裡得罪了李真?

    這時,身後有人重重咳嗽一聲,李延慶一回頭,卻見是李大光,他騎著一頭毛驢,正從自己旁邊經過,就像沒見到自己一樣。

    “四叔,這麼早就去學堂了?”

    李大光沒有理睬李延慶,催動毛驢飛奔而去,這讓李延慶心中十分不爽,怎麼族人見了自己,就像避瘟神一樣?難道是因為——

    李延慶已經猜到原因了,眾族人都害怕李文貴,不敢和自己接近了,看來李文貴知道自己回來會對他不利,便先一步採取行動,大家才會用這種態度對他。

    李延慶剛回到家門口,忠叔便跑出來道:“小官人,三老爺來了!”

    三老爺就是李文貴,他聽說李延慶已經回來,便匆匆趕到李延慶家中,李大器還比較客氣,將李文貴請到內堂坐下,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文貴便笑眯眯問道:“大器,慶兒呢?”

    “我在這裡!”

    李延慶從外面走進了內堂,他看了李文貴一眼道:“新族長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事就請直說吧!”

    雖然李延慶沒有行禮,但李文貴卻沒有生氣,他笑了笑對李大器道:“我想和慶兒單獨談一談!”

    李大器退了下去,房間裡只剩下李文貴和李延慶兩人,李文貴喝了茶,淡淡問道:“我沒有猜錯的話,劉承弘應該被你殺了吧!”

    李延慶冷冷注視著他,“你確實很幸運,白氏三雄死了,劉承弘也死了,這下真的死無對證,沒有人知道你做過的那些惡事,可是.....你坐在兄長曾經的位子上,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李文貴神情黯然,他低低歎息了一聲,“兄長之死我是有一點責任,但我絕沒有一點害死他的想法,如果我李文貴有半點害死兄長的念頭,天誅地滅,讓我不得好死!”

    “一點責任?說得倒輕巧,你的所作所為瞞得過別人,卻休想瞞過我,劉承弘不會知道族長坐哪艘船?也不會知道族長什麼時候回來?但你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還有,劉承弘勾結白氏三凶,你不僅知情,而且還默許他那樣做,提供給劉承弘大量金錢,你明知道白氏三凶是什麼樣的人,你還放縱劉承弘,這樣的罪惡只是‘一點責任’四個字就可以撇清嗎?”

    李延慶目光嚴峻地盯著李文貴道:“你若真有悔意,為何不在宗祠坦白你的罪行?你還是想隱瞞,怕失去當族長的機會,我說得對不對?”

    李文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極力回避李延慶嚴厲的眼神,半晌道:“你說得有的對,也有不對,我承認我一直在處心積慮毀掉你們糧行,但那是針對你們父子,並不是針對我兄長,我絕沒有想過要殺他,甚至我還派人告誡白氏兄弟,只准劫財,不准傷人,事成之後我另外再給他們每人三百兩銀子,如果傷了人,一文錢都沒有,只是我怎麼沒有想到劉承弘竟然親自動手,說實話,我真恨不得親手剝了他的皮。”

    說到這裡,李文貴又悔又恨,淚水又湧了出來,他被心中狹隘的嫉恨沖昏了頭腦,為了毀掉李大器父子,他不擇手段,沒想到最後卻害了自己的兄長,現在清醒過來,他追悔莫及。

    李延慶冷冷地看著李文貴,他知道李文貴說得是實話,雷捕頭也告訴過他,白氏三兄弟沒有追殺族長,為此還差點和劉承弘翻臉。

    但不管李文貴怎麼解釋,都無法推卸他罪惡,他真顧及親情,怎麼會去找白氏兄弟那樣的凶人對付自己兄長?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內心的狠毒,就足以證明他心中沒有半點手足之情。

    現在的幾滴眼淚不過鱷魚的眼淚罷了。

    尤其讓李延慶憤恨的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文貴依舊不肯放過他們父子,還要釜底抽薪,唆使族長兩個不爭氣兒子上門吵鬧,導致糧行最終解散。

    李文貴現在只是怕自己在家族公開他的罪惡,才主動上門求和,可一旦過了這個風頭,他會放過自己和父親嗎?

    他倒要看看,這齣戲李文貴到底想怎麼唱下去?李延慶便一言不發,冷眼看李文貴的表演。

    李文貴見李延慶沒有吭聲,還以為自己說動了他,又繼續道:“慶兒,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為我兄長報了仇,若不是你,我會愧疚一輩子。

    這樣吧!以前的恩怨我們一筆勾銷,現在我們從頭開始,只要你公開承認我為族長,公開向大家說清楚我和劉承弘沒有任何關係,我就會讓你父親代表文村房進家族長老會,參與家族決策,怎麼樣,這個要求你應該可以接受吧!”

    說到這,李文貴滿懷期待地望著李延慶,他開出了一個自認為李延慶無法拒絕的條件,他相信李延慶已經嘗到了被族人冷落的滋味,一定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李延慶早已看透了他虛偽且狠毒的本質,他用一種堅定的,毫無商量餘地的態度道:“族長待我恩重如山,如果我答應你,就是對自己良心的背叛,恕我不能接受!”

    李文貴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他狠狠瞪了李延慶一眼,掩飾不住內心的惱怒。

    “你不接受就算了,但有一點我也要提醒你,如果你在我背後胡說八道,毀壞我的名譽,我或許拿你沒辦法,但我會報復你父親,讓他嘗一嘗被趕出家族的滋味。”

    李延慶霍地轉身,殺氣騰騰地盯著李文貴,“如果你膽敢這樣做,你孫子李寶兒也休想活命,你信不信!”

    李文貴臉色大變,嚇得他連退幾步,不可置信地望著李延慶,他忽然想起李延慶殺了白氏三兄弟,殺了劉承弘,這個殺人魔王說不定真做得出來。

    李文貴的囂張氣焰被打了下去,他只得忍下這口氣道:“好吧!我為剛才的話道歉,總之我以後會慢慢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只請求你為了家族利益考慮,暫時保持沉默。”

    李延慶心中對他憎恨之極,冷冷道:“你走吧!以後不准你再踏進我家門一步,我不想再見到你。”

    李文貴心中又氣又恨,但又拿李延慶無可奈何,只得轉身匆匆走了。

    不多時,李大器走了進來,他有點緊張地望著兒子道:“你打算怎麼辦?”

    李延慶凝視著遠方,過了好一會兒,他淡淡道:“現在我和他火拼,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還會造成家族分裂,代價太大,我暫時不會動他。”

    李大器頓時松了口氣,“其實這也是為父想勸你的,後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要讓仇恨蒙蔽了你的內心,族長已經死了,但我們活著的人得繼續生活下去,這件事你已經盡力了。”

    李延慶搖了搖頭,“我現在不動他,並不代表我就會放過他,總有一天,我會讓他李文貴身敗名裂,出我心中這口而惡氣!”

    李大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他長長歎了口氣,“隨便你吧!李文貴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過問了。”

    李延慶暫時把這件事放到一邊,又問父親道:“爹爹有什麼計畫嗎?”

    李大器笑了笑,“明天我要和李冬冬一起回安陽,把帳目好好整理一下,然後我想去巴蜀和江南遊歷幾個月,這是我從小的願望,以後的事情再說吧!”

    這時,李大器又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道:“我聽說岳哥兒和王貴、湯懷都決定考武學了,你....你不會也有這個想法吧?”

    李延慶笑著安慰道:“請爹爹放心,學武只是我的興趣愛好,但絕不會是我的主業,我心裡很清楚我想做什麼。”

    “那就好,慶兒,等你考上舉人那天,爹爹一定會趕回來為你慶祝。”

    李延慶又沉默了,他安慰父親說武學只是興趣愛好,可父親哪裡知道他心中的痛,五年前契丹蠻子在他眼前射出的那一箭,至今還刺痛著他的內心。

    李延慶心中低低歎息一聲,他現在只想快點長大,已經有點急不可耐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2 07:16 PM

第九十五章 盧氏父子

    李延慶回到縣學,又重新投身於緊張的學業和騎射訓練之中,這時,王貴、湯懷和岳飛也知道了李延慶族長遇難的消息,他們皆小心翼翼回避此事,儘量不去觸及李延慶的傷感。

    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族長去世的傷感已漸漸被時間抹平,李文貴也搬回了鹿山鎮大宅,專心去做他的李氏族長,縣城的產業交給長子打理,李文貴的三個兒子和李延慶都不熟悉,彼此互無瓜葛,也從不往來,倒落得清靜。

    只是李寶兒開始活躍起來,他不知從哪裡也搞來一匹白馬,總是時不時地在李延慶面前出現,李延慶懶得理睬他,但王貴卻看不慣李寶兒的囂張,便和湯懷將李寶兒拉到巷子裡狠揍一通,從此,李寶兒再也不敢出現在李延慶面前。

    這天上午,李延慶開始訓練移動靶射擊,移動靶才是騎射的難點,敵人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你射擊,雙方都在高速奔跑之中,射點往往只有一個,機會稍縱即逝,所以抓住時機,果斷出擊便是移動靶射擊的關鍵,對不僅對騎手的射箭技巧要求很高,對心理素質也有極高的要求。

    周侗反復給李延慶講了兩遍移動靶射擊的要領,便放手讓他自己去訓練,李延慶縱馬疾奔,奔出數十步,一隻鴿子在六十步外撲棱棱飛起,李延慶張弓搭箭,在奔跑中毫不猶豫地一箭射去,不料,箭晚了一拍,箭擦著鴿子的尾羽射飛。

    周侗喝道:“再來!”

    李延慶再次縱馬疾奔,當鴿子飛出時,他再次毫不猶豫地一箭射出,這一次卻早了,離鴿子至少還有一尺便射飛了。

    連失兩箭,周侗陰沉著臉道:“你先過來!”

    李延慶催馬上前,抱拳道:“弟子無能!”

    周侗狠狠瞪了他一眼,“鴿子是移動靶中最簡單的一種,你連鴿子都射不中,換成麻雀你怎麼辦?”

    “弟子一定會苦練。”

    “不是苦練的問題,你根本就沒有領會我說的要點,我再給你解釋一遍。”

    李延慶連忙低下頭,虛心聽取師傅的教導,周侗這才緩緩道:“移動靶的關鍵就是要抓住一個‘勢’,無論是天上飛鳥還是地上奔跑的麋鹿,他們都有一個速度,你要學會精確計算這個速度,再對比自己的箭速,然後就能判斷自己什麼時候出手,出手的方位在哪裡,這樣才能十拿九穩,但我看你根本沒有計算,張弓就射,一點也不冷靜,這就是典型的瞎射。”

    李延慶十分羞愧,師傅說得很對,靶子一出來,他張弓便射,生怕失去機會,反而沒有抓住機會,他默默點頭,告誡自己一定要進行計算後再射。

    “去吧!再射一箭。”

    李延慶再次策馬奔去,王貴卻低聲問周侗道:“師傅,要計算這麼多東西,再射箭是不是來不及了?”

    周侗瞪了他一眼道:“所謂計算就是一把尺子,用心來量一下,時間久了自然就能瞬間測量,這和你學習騎馬是一個道理,熟能則生巧。”

    “學生明白了!”

    “你不要乾站著,繼續練你的力量,再練一個月就差不多了。”

    王貴連忙跑去練習拉強弓,這是練習臂力的有效方式,王貴也進步神速,苦練一個多月也能輕鬆拉開八斗騎弓了。

    這時,一隻鴿子再度飛起,李延慶並不急於射擊,他在奔跑中迅速計算,當鴿子飛勢略略一頓,他立刻拉弓放箭,箭如閃電,‘撲!’地射中了正在空中騰飛的鴿子。

    “好箭法!”有人鼓掌大聲贊許道。

    眾人紛紛停止訓練,只見一名男子騎馬緩緩走進了校場,此人年約三十餘歲,穿一身白色深衣,腰束革帶,頭戴一頂遊學冠,長得面如銀盆,身材高大魁偉,長手長腳,異常矯健,他身後還跟著一名長相俊美的少年,正狠狠瞪著李延慶。

    李延慶忽然認出了這個少年,正是自己在獵殺劉承弘時,在船上遇到的少年,難道這個男子就是盧俊義?

    很快,李延慶的疑惑便有了答案,只見男子在周侗面前跪下行大禮,“徒兒俊義拜見師傅!”

    果然是玉麒麟盧俊義,李延慶立刻猜到了他的來意,自己打了盧家的兩個子弟,又在他們船上殺人,盧俊義不上門興師問罪才怪。

    王貴和湯懷低聲議論,王貴悄悄對岳飛道:“此人就是河北第一高手,玉麒麟盧俊義。”

    盧俊義雖然前後拜了七八個師傅,但周侗卻教了他七年,是他真正意義上授業恩師。

    周侗很驚訝,連忙扶起他,捋鬚笑道:“俊義怎麼來了?”

    “這裡離大名府很近,徒兒特來探望師傅!”

    周侗見後面的燕青緊緊盯著李延慶,眼睛裡充滿了怒火,心中便明白了幾分,笑道:“俊義有點言不由衷吧!”

    盧俊義臉一紅,連忙躬身道:“徒兒是來看看師傅,另外還想找李少郎談一點小事。”

    李延慶催馬上前,翻身下馬對盧俊義抱拳道:“上次在貴府船上無禮,延慶再次誠摯道歉!”

    盧俊義笑了起來,“李少郎誤會了,我不是來追究責任,相反,我是來感謝少郎替我抓出一個家賊,我怎麼也想不到我的船隊管事居然和白氏三凶有勾結,難怪白氏三凶能順利搶走我兩艘運載貴重物品的船隻,原來是有內鬼。”

    李延慶這才明白盧俊義的來意,他還奇怪劉承弘怎麼會認識白氏三兄弟,原來是盧家船隊管事牽的線,他連忙道:“這只是巧合,盧官人不必感謝。”

    盧俊義微微一笑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白氏三凶也是少郎殺的吧!”

    周侗聽得一頭霧水,眉頭一皺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李延慶只得將自己追兇殺仇之事簡單給周侗說了一遍,周侗愈加驚訝,“我也聽說過白氏三兄弟的名聲,不僅心狠手辣,而且武藝十分高強,你居然能獨自殺掉他們三個,延慶,你讓我琢磨不透啊!”

    “啟稟師傅,他們喝醉了酒,學生才摸上船一個個獵殺,不過學生也險些死在老大白明手中,他的力氣太大,險些把我喉嚨捏碎,我到現在喉嚨還沒有完全恢復。”

    旁邊幾個夥伴聽說李延慶殺了三個悍匪,頓時敬佩萬分,尤其王貴知道白氏三雄的厲害,他對李延慶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看李延慶的目光都變成了崇拜。

    盧俊義又笑道:“不管李少郎是怎麼殺了白氏三凶,光這份膽識就令人佩服,這次我來,其實也是想領教一下少郎的武藝。”

    “什麼!”眾人大吃一驚,原來這個盧俊義是來挑戰武藝的。

    盧俊義向周侗抱拳道:“請恩師准許!”

    周侗笑了起來,“俊義,你讓我怎麼說你呢?也是我瞭解你,好吧!切磋一下便可,不可傷了人。”

    周侗確實瞭解自己的徒弟,愛武如命,到處找人切磋,才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他倒不是對李延慶有什麼不滿,而是李延慶一定有什麼絕技讓他動了心。

    周侗又對李延慶笑道:“他是真正的高手,你可以和他切磋一下,提高自己的水準,這對你也是一次機會。”

    李延慶點點頭,卻一指盧俊義身後的燕青道:“不如我先和這位小哥先鬥一鬥,然後再和盧官人切磋。”

    盧俊義回頭看了一眼燕青,見他摩拳擦掌,已經急不可耐了,便大笑道:“好吧!李少郎就和燕小乙先過幾招,我們互相學習。”

    李延慶一怔,驚訝望著眼前的少年,“原來....你就是燕青?”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2 07:21 PM

第九十六章 技震麒麟

    燕青在船上被李延慶一石打下水,雖然沒有受傷,卻狼狽萬分,他從小到大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心中早憋了一股氣,他抽出柳葉鋼刀,翻身下馬,向李延慶抱拳道:“燕青請李少郎賜教!”

    李延慶不敢輕視,他跳下馬抽出短劍,盧俊義見多識廣,認出了李延慶手中的短劍,竟是軍中的戰劍,這種劍講究實戰,沒有虛招,一擊便可見分曉,他心中不由有點擔心,又對燕青喝道:“點到即止,不准傷人!”

    這句話實際上也是對李延慶說,既然師父准李延慶出手,李延慶必然有絕技,他有點擔心李延慶傷了燕青。

    兩人走到空地,相距三丈抱拳而立,正在校場上練習武技的學子們紛紛圍上前觀戰,很快圍攏了一兩百人。

    這時,周侗對盧俊義低聲笑道:“我只教延慶騎射,但他天賦稟異,武藝可能是得到扈誠傳授,你這個義子要吃虧了。”

    盧俊義默默點頭,他也看出來了,燕青躍躍欲試,殺機外露,而李延慶卻殺機內斂,如山一般凝重沉穩,頗有大家風範,從氣勢上李延慶便勝了一籌,而且李延慶這種氣勢,往往就是一劍分勝負。

    盧俊義忍不住又再次高聲提醒燕青道:“小乙,一招定勝負!”

    燕青還以為是主人讓他先發制人,一招擊敗李延慶,他憋在心中那口氣頓時爆發出來,大吼一聲,刀光從四面八方向李延慶劈去。

    燕青的刀法得了盧俊義真傳,虛虛實實,變化莫測,又如落英繽紛,千百片花瓣飄向李延慶,完全不知何為實?何為虛?

    四周一片驚呼,王貴、岳飛和湯懷都是十分擔心,這個燕小乙刀法淩厲,而且速度極快,延慶攻守實際上只有三招劍法,他擋得住嗎?

    盧俊義也頗為得意,低聲對周侗道:“師傅覺得徒兒義子的刀法如何?”

    周倜捋鬚笑道:“他使的是反八卦刀吧!”

    “正是!”

    盧俊義笑道:“當初師傅傳我八卦刀,八八六十四路,徒兒將後三十二和前三十二路調換,便成了反八卦刀,變化更加詭異,神秘莫測,徒兒帶著燕青去河北兩路三十多家武館切磋,無一敗績,燕青苦練了三年,體會到了其中的變化,現在更加嫺熟了。”

    周侗淡淡道:“只怕和延慶比武,八卦刀再多變化也毫無意義。”

    “為何?”

    “你看看就知道了。”

    盧俊義不理解師傅這句話的意思,他凝神向李延慶望去。

    李延慶站在校場上卻紋絲不動,燕青雖然刀法淩厲,寒光閃得人眼花繚亂,但萬變不離其宗,最後一刀一定是砍向自己,李延慶就在等他最後一刀。

    燕青逼近李延慶,他忽然連劈十三刀,刀光從四面八方向李延慶劈去,但十三刀都是虛刀,真正一刀卻隱藏在刀光中,無聲無息向李延慶的脖頸和胸膛劈去,這一刀迅疾無比,但李延慶依舊不動,周侗臉色略變,他感覺李延慶有點托大了。

    就在這時,李延慶向後一退,身形快如鬼魅,瞬間轉到燕青側面,隨即短劍出手,燕青一刀劈空,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橫刀封堵,卻只覺得手臂被重重一擊,手中的柳葉鋼刀險些捏拿不住。

    李延慶已經退到一丈外,笑吟吟地看著他,盧俊義鼓掌大喊:“好劍法!”他終於明白師傅的意思了,李延慶實際上只有一招,那就是‘快’,一劍制敵,無論燕青刀法再變化多端,但就是擋不住李延慶快疾一劍。

    周侗也捋鬚點頭,李延慶身形極快,後發制人,異常簡潔實用,劍法確實很高明,不過在馬上較量就未必了。

    周侗看出了李延慶的弱點,憑藉小巧功夫可以獲勝,但在真正的沙場較量中,雙方都是長兵器,僅憑一把短劍,怎麼會是敵將的對手?而且沙場較量是看馬的速度,如果馬不快,身形再快也沒有意義。

    周侗暗暗下定決心,他不光要教李延慶騎射,還要教他一點馬上功夫才行。

    這時,燕青滿臉羞愧,他已經明白過來,自己被對方的劍脊打中了胳臂,若是對方用劍刃,自己的胳膊就沒有了,這次比武他輸得心服口服。

    他向李延慶抱拳行一禮,“多謝小官人手下留情,燕青自愧不如!”

    “燕哥兒客氣了,延慶僥倖得手。”

    四周圍觀生員響起一片鼓掌聲,李延慶身形太快,很多人都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燕青認輸,他們才知道李延慶贏了。

    王貴一直看不上李延慶教他的防禦之招,今天他親眼看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懊惱,低聲對湯懷道:“早知道咱們也學學老李的招數。”

    旁邊岳飛搖搖頭,“學不來的,他取勝不在招數,而是身法快,我練過他剛才的防禦之招,和他使出來完全不是一回事,咱們還是得練自己的武藝。”

    “可是我能練什麼武藝?”王貴小聲嘟囔道。

    湯懷搖搖描金小扇笑道:“天王鞭唄!鞭打鹿山學堂.......”

    “去你的!”王貴不等他說完,一把將他推開。

    岳飛低聲道:“盧俊義要上場了,快看!”

    王貴和湯懷連忙摒住呼吸,瞪大眼睛望去。

    這時,盧俊義已經翻身上馬,手提一根水火棍,他遠遠笑道:“李少郎,我是特來請教你的打石之技,我先讓你出手三次,若你能打中我,我就認輸,若三次出手打不中我,我就會出手擒你下馬,如何?”

    正如周侗所言,盧俊義嗜武如命,聽說哪裡有高明的武藝,他不惜千里迢迢也要跑去切磋學習,他聽說白氏三雄被李延慶所殺,又聽說李延慶打石高明,便有心想來領教一番,更重要是,這個李延慶極可能是自己的師弟,難道師父還有高明的本事沒有傳授給自己嗎?

    就在李延慶前腳剛離開大名府,盧俊義後腳便跟來了。

    李延慶看了周侗一眼,周侗點點頭,讓他放手施為。

    李延慶也翻身上馬,從皮袋中摸出了幾塊打石,他的石頭都是請人用花崗岩磨制而成,外形似南瓜,呈八面棱形,重二兩,手感極佳,最遠可以打出三十步外。

    李延慶牢記胡大叔的教導,將打石技術往深裡練,五年來,他打石水準已如火純青,他自己琢磨了不少花式打法,並取了相應的名字,比如星月輝映、三花聚頂、五梅齊綻等等。

    但李延慶從胡大叔教他的劍法中也悟到了一個道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石也是一樣,想打得對方措不及防,招架無力,那他的射石速度一定要快,‘快、狠、准’讓對方反應不過來,這才叫做往精深裡練,練那種花式打石並沒有意義。

    李延慶翻身上馬,縱馬疾奔,大喊:“盧官人,我的石頭要來了!”

    盧俊義大笑,“儘管射來!”

    但話音未落,一塊石頭已豁喇喇打至眼前,盧俊義大吃一驚,急側頭躲閃,這塊石頭擦著他的耳輪子打過,蹭掉了一塊油皮。

    盧俊義急撥馬奔馳,奔出離李延慶三十步外,這才驚魂稍定,這塊石塊來得太快,若不是他反應敏捷,他今天就要當場出醜了。

    盧俊義驚出一身冷汗,他再不敢輕視,手執水火棍盯著李延慶的一舉一動,這時李延慶從側面疾奔而過,手一揮,又是一塊石子瞬間打到眼前,盧俊義看得精准,棍子一揮,‘啪’的一聲,石頭打在棍子上,頓時被打得粉碎。

    “好!”四周一片叫好聲。

    這時,李延慶從斜刺裡疾奔,大喊道:“盧官人,第三擊來了,這次可是三連發!”

    只見三塊石頭如連珠彈般打來,一塊取面門,一塊取前胸,另一塊卻打他的後腦,盧俊義驚得手忙腳亂,仰頭躲過第一塊,迅速側身躲過第二塊,第三塊卻躲不過了。

    他向前猛地低頭,只聽‘當!’的一聲,赤金遊學冠被打飛出去,頭髮頓時披散下來,如果李延慶此時再來第四發,盧俊義無論如何躲不過去了,一定會被打得頭破血流,翻身落馬。

    李延慶微微笑道:“盧官人承讓了!”

    .......

    【宋江起義是宣和元年,這一年岳飛十七歲,而歷史上跟隨宋江起義的三十六人中,就有盧俊義和燕青,從時間上說,他們完全可以相遇,只是盧俊義究竟是不是大名府人,就值得商榷了。】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3 09:47 PM

第九十七章 練槍之始

    燕青心中略略不服,義父明明說出手三次,但李延慶卻打了五次,這分明有點使詐啊!

    周侗看出了燕青眼中的不服,笑道:“你義父只是說,讓延慶出手三次,然後他就出手,可沒有說延慶接下來就應該束手就擒啊,當然,從約定上來說,你義父也沒有輸。”

    燕青沒有吭聲,義父的髮冠都被打掉了,如果說沒有輸,這也未免有些說不過。

    這時,盧俊義騎馬回來笑道:“我已經領教了李少郎打石絕技,我發現李少郎其實已是手下留下,如果一開始就是三連發,我早就敗了,論武藝,李少郎或許不如我,可論兩軍對壘,我卻敗得一塌糊塗,不服不行啊!”

    李延慶拱手道:“盧官人過獎了!”

    周侗看了李延慶一眼,又對盧俊義道:“不要一味誇獎,說說他的弱點吧!”

    盧俊義笑道:“不如我請李少郎喝杯水酒,在酒桌上慢慢聊。”

    李延慶看了一眼岳飛等人,又笑道:“我還有幾個好朋友,都很敬仰盧官人的武藝。”

    盧俊義呵呵一笑,“那就一起去!”

    .......

    慶福樓內,盧俊義擺下了全羊宴,宴請恩師周侗和李延慶、岳飛等四個小師弟,周侗本是豪爽之人,他非但不禁止徒弟喝酒,反而鼓勵他們喝酒暢飲,氣氛十分融洽。

    盧俊義吃飯喝酒很講究,並不象一般武人那樣豪飲痛吃,他用小金刀切了一盤肉,又端起甘美的醇酒細細品味一番,這才對李延慶道:“師傅讓我說說小師弟的弱點,其實我躲開第一塊打石時,我就可以將師弟擊落於馬下,師弟除了打石外,用一柄劍可防不住我的水火棍。”

    “師兄是指我需要再練練別的武藝嗎?”

    盧俊義笑道:“我相信師弟的志向絕不僅僅滿足於官衙文書,大丈夫既要以文治理民生,也要能武橫掃達虜,恢復漢家江山,相信總有一天,師弟會率軍出征,那時,師弟遭遇契丹大將,又拿什麼兵器和他決戰?”

    李延慶雖然志不在學武,而在於科舉,但如果在精力和時間都允許的情況下,練一件兵器也未為不可,正所謂技多不壓身就是這個道理。

    盧俊義指出的其實不僅是李延慶的弱點,也是在場所有人的弱點,他們都會短兵器,但在長兵器上卻是空白。

    盧俊義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大家都不約而同向周侗望去。

    周侗笑了起來,“怎麼我感覺責任都在我身上?”

    盧俊義笑道:“您是師傅,這個責任您不背誰來背?”

    “好吧!”

    周侗便爽快地對眾人道:“本來我只打算教你們騎射,但岳飛、王貴和湯懷都想考武舉,武舉中就要考兵器,至少要會三件兵器,以嫺熟為標準,所以我這段時間也在考慮教你們兵器了,你們不妨給我說說,每人都喜歡什麼兵器?”

    眾人一時都躊躇不語,周侗對李延慶道:“延慶先說吧!”

    李延慶想了想道:“槍乃百兵之王,適合馬戰,學生就練槍吧!”

    “槍可不好練啊!槍法講究開步如風,偷步如釘,而且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所以又有年拳、月棒、久練槍的說法,你要考慮清楚了。”

    “學生已決定用槍!”

    李延慶從小最崇拜之人便是常山趙子龍,趙雲的龍膽亮銀槍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所以周侗讓他選擇時,他便毫不猶豫選擇了槍。

    旁邊盧俊義笑道:“小師弟的選擇是明智之舉,恩師就是以騎射和槍法出名,大宋禁軍的套路槍法還是恩師所編,跟恩師學槍沒有錯。”

    岳飛聽了這席話,他連忙對周侗道:“學生也想學槍,請師傅成全!”

    周侗欣然答應,又笑著問王貴道:“你一向都很積極,今天怎麼落後了?”

    王貴撓了撓頭,愁雲滿面道:“學生也不知道自己該學什麼兵器好,請師傅指點。”

    周侗想了想道:“你的性格比較粗,不太適合使用細膩的槍法,你倒適合用刀,大開大合,我有幾套絕妙的刀法,就傳給你吧!”

    王貴大喜,連忙伏身拜謝,“謝師父成全!”

    “那湯懷呢?”

    湯懷搖搖扇子,有點不好意思道:“若師傅不嫌累贅,學生也練槍吧!”

    周侗心中高興,端起酒杯感慨道:“老夫已年近七旬,原本是奉童太尉之令來湯陰創辦武學,卻沒有想到在湯陰縣竟然收了幾個佳徒,也算是晚年無憾,希望你們四個好好跟隨老夫練武,將來報效國家,抗擊強虜,也算是老夫為國最後盡一點力了。”

    ..........

    當天晚上,盧俊義便帶著燕青返回大名府了,眾人興奮得一夜未睡,各自充滿了對練習大兵器的期待。

    次日一早,大家繼續練習騎射,快到中午時,周侗把十二名生員都召集起來,對他們道:“從今天開始,我要給大家講講練槍之法,長槍之法,始于我朝楊氏,也就是大家皆知的楊家槍法,又叫梨花槍.......

    槍的秘訣就在於熟練,熟則心能忘手,手能忘槍,圓精而不滯,變幻莫測,神化無窮,但學槍也是和其他學藝一樣,先從簡單著手,從基礎練起,我會帶大家入門,入門後就靠自己體悟,將來能到什麼成就,就看自己的勤奮和天賦了。”

    這時,兩名武學助教抱來兩大捆白蠟槍,分發給每人一杆槍。

    周侗隨手抄起一杆槍,手腕一擺,一槍刺出,又反手一槍,瞬間抖出七八個槍尖。

    “大家看好,今天我教大家最基本的動作,槍法以攔、拿、紮為主,其中紮槍要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達槍尖,做到槍紮一線,出槍似潛龍出水,回槍如猛虎入洞,也就是出槍要猛烈迅疾,力道強大,收槍則力道輕且快,大家再好好看一遍,一共有七個動作,必須每個動作都要準確,好了,今天大家先練紮槍一個時辰。”

    李延慶和眾人一起練習紮槍,他感覺有點像練拼刺刀一樣,枯燥無聊之極,周侗走到他和岳飛身邊,淡淡道:“任何高強的武藝都有扎實的基本功為底,若槍法的基本功不扎實,那絕對練不出高明的槍術,我少時光紮槍一個動作就練了整整一年,只有千錘百煉才能學到真正的本事。”

    李延慶暗暗苦笑,如果光紮槍就要自己練一年,那他寧可不學槍了,他哪有那麼多時間耗在學槍之上。

    岳飛則抿直了嘴,一絲不苟練習紮槍,一遍又一遍,每個動作都認真精准,周侗暗暗點頭,他早就注意到岳飛了,岳飛的資質雖然遠不如李延慶,但他貴在認真刻苦,勤能補拙,將來岳飛在武藝上的成就不會亞於李延慶。

    這時,周侗又走到王貴身邊,見他想說點什麼,便笑道:“練刀的基本功其實和練槍一樣,基本功彼此想通,你把槍法的基本功練扎實了,然後再去練刀,就會事半功倍,當然,你還需繼續練習力量,力量是刀法的基礎。”

    “學生明白了!”

    王貴狠狠一槍紮出,周侗見他這一槍紮得力道十足,很有氣勢,而且穩健筆直,便滿意地點點頭,又向湯懷走去。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3 09:51 PM

第九十八章 再度合作

    過了端午後,天氣便一天天熱了起來,縣學的生員們開始到了一年中最難熬的時刻,和鄉下的涼爽相比,縣城的一間間屋子就像蒸籠一樣,悶熱難當,而且蚊子又多,讓人難以忍受。

    夜裡,喜鵲和菊嫂點燃了繩艾,不多時,一股青煙開始彌漫到房間的每個角落,繩艾便是宋朝的驅蚊之物,用蒿草和艾草編織成草繩濕潤後點燃,燃起的青煙便會驅趕蚊蟲,效果還不錯.

    這是一般尋常人家用的驅蚊之物,兩文錢一根,一根可以管一夜,不過麻煩的是,不能一直點燃,隔段時間就得揮趕一次.

    而富貴人家則是用熏爐,點燃混合有艾草粉的香料,既芬芳房間,又能驅蚊,除了熏香,富貴人家還裝了錦窗,床上有綃帳,蚊帳在宋朝已經普及,只要家境不是太貧寒,幾乎家家都有幾頂蚊帳。

    “小官人,我們那邊已經沒有蚊子了,我來給你驅驅蚊吧!”喜鵲探頭進來,笑嘻嘻道。

    李延慶正坐在床上苦研《毛詩義》,四周一頂十軸大帳將整個床罩住,就像一頂帳篷,帳內燈火通明,帳上爬滿了蚊蟲。

    “好啊!聽著它們叫就心煩。”

    雖然蚊子已經咬不到人,但滿屋嗡嗡聲也著實影響學習。

    喜鵲跑進來,手中拿著一根燃著青煙的艾繩圍著蚊帳揮舞,很快房間裡充滿了艾草為氣味,蚊蟲也漸漸消失了。

    “小官人,好像沒有蚊子了。”

    “嗯!除了一隻特大的蚊子在飛來飛去外,別的都沒有了。”

    喜鵲白了他一眼,“沒良心的,人家好心幫你驅蚊,還說人家是大蚊子,不理你了!”

    喜鵲轉身氣鼓鼓地要走,李延慶連忙對她道:“肚子有點餓了,看看廚房裡有沒有什麼吃的?”

    “知道了!”

    不多時,喜鵲端來一盤包子,是菊嫂自己做的肉包子,味道十分鮮美,令李延慶讚不絕口。

    李延慶一邊吃一邊問道:“岳哥兒那邊怎麼樣?”

    “他和你一樣鑽在一頂大帳裡,但人家看書比你專心,既沒有叫人趕蚊子,也沒有喊肚子餓,更沒有笑話別人是大蚊子。”

    喜鵲還在為小官人剛才開的玩笑耿耿於懷。

    這時,遠處隱隱傳來王貴的吼叫聲,“打死你們這些該死的蚊子,咬死老子了!”

    喜鵲捂嘴笑出聲來,對李延慶低聲笑道:“小官人,貴哥兒在院子裡練舉重呢!湯哥兒也是,被蚊子咬得可慘了。”

    自從決定考武學後,王貴和湯懷便徹底放棄了學業,他們每天絕大部分時間都放在練武之上,就算晚上也十分勤奮,一個在院子裡苦練舉重,一個腿上綁著鐵砂袋在一尺高的木樁上來回行走。

    李延慶笑道:“沒辦法,自己選的路子,再苦也要走下去,不過.....他們比較笨,完全可以在屋子裡練嘛!幹嘛非要在院子裡喂蚊子?”

    “他自己說的,要讓師傅看見他身上有多少蚊子包,才知道他有多勤奮。”

    李延慶撇撇嘴,什麼時候王貴也學會搞面子工程了?

    這會兒艾煙散盡,蚊子又重新覆滿了蚊帳,喜鵲氣得一跺腳,轉身向廚房跑去,她剛剛才掐滅艾繩,這會兒又得去找打火石重新點燃了。

    李延慶望著帳上的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心中卻在蚊香怎麼做,其實很簡單,用碳粉、雄黃粉混入幹菊粉,然後造型烘乾就成了。

    雖然做蚊香簡單易行,但自己哪裡有時間考慮這些瑣碎之事,還有五個月就要科舉了,他把詮釋仔仔細細理一遍,至少就要半年時間,還要花時間去練書法,寫論作策,巨大的學業壓力使他恨不得晚上就不睡覺了。

    李延慶低低歎息一聲,要是糧行沒有解散,這倒是糧行的一條新路子。

    ......

    次日下午,李延慶四人從縣學回來,天熱得就仿佛地上著了火,動一下就渾身大汗,四人就像被烤焦的麥葉,耷拉著頭無精打采,誰也不想說一句話。

    李延慶翻身下馬,剛走進大門,只見喜鵲一路小跑迎上來,李延慶只覺一股熱浪迎面撲來,他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別跑了,你一跑,整個熱氣都上來了。”

    喜鵲笑嘻嘻給李延慶扇了扇蒲扇,小聲道:“小官人,我舅舅來了。”

    喜鵲的舅舅便是李冬冬,李延慶也有一兩年沒有見到他了,正好昨天晚上還想到他,他就來了,就這麼巧。

    “他人在哪裡?”李延慶連忙問道。

    “在書房喝冰雪甘草湯呢!”

    聽說家裡有冰雪甘草湯,王貴和湯懷顧不得渾身大汗,一起爭先恐後向廚房裡奔去,“菊嫂,冰雪甘草湯在哪裡?有沒有冰雪冷丸子?”

    “老弟,好久不見了。”

    李冬冬從內院快步走了出來,他穿一件輕綢做成的直裰,頭戴汗巾子,模樣和幾年前沒有什麼區別。

    李延慶笑問道:“冬哥這是從哪裡來?”

    “當然從京城來唄!特地來看看小老弟。”

    李延慶擦了額頭上的汗,又拉一下被汗水浸透的內裳,對李冬冬道:“這裡太熱,我們進屋裡坐,喜鵲,倒兩碗冰雪甘草湯來,這天真是熱死人了!”

    “是啊!京城也熱,相比之下,湯陰縣還好一點,整個京城就像大蒸籠一樣,再待幾天,人都要蒸熟了。”

    兩人走進李延慶書房坐下,喜鵲笑吟吟地給他們端來兩碗冰雪甘草湯,李延慶端起碗一飲而盡,一股冰涼之氣從腳底透出,頓時渾身都涼爽下來。

    “小官人,再來一碗吧!我們買了一罎子。”

    “好!再來一碗。”

    “舅舅也要再來一碗嗎?”

    李冬冬連忙擺手,“我夠了,給你家小官人倒就行了。”

    喜鵲快步出去了,李冬冬望著她背影,搖搖頭歎息道:“以前在家裡,她動不動就被父親打罵,整天擔驚受怕,從未見她笑過,跟了小官人後變得這麼快樂,可見小官人待她很好,也是她的福氣啊!”

    李延慶笑了笑,沒有說什麼,李冬冬沉吟一下道:“我和你父親已經把糧行解散了,這件事賢弟應該知道吧!”

    李延慶點點頭,“其實我覺得你們不應該解散糧行,好不容易才打開局面,就這樣關掉,五年的心血白費了。”

    “這個沒有辦法,沒有族長,我們就沒有了主心骨,糧行遲早會虧掉,與其賺的錢都賠進去,還不如及時收手,我和你父親都認為這是最好的決定。”

    停一下,李冬冬又問道:“你父親到哪裡去了?安陽分手後就沒有了他的消息。”

    “他現在去了四川他寫信給我說要在巴蜀遊玩一兩個月,然後坐船去江南。”

    “真令人羨慕啊!”

    李冬冬長長歎了口氣,“你父親單身一人輕鬆自在,不像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天都歇不下來,還得繼續養家糊口。”

    “冬哥打算以後做點什麼生意?”

    “我渾家一心想開家酒館或者客棧之類,本錢已經夠了,但我總有點不甘心,我就想請教一下賢弟,看看賢弟能不能幫我指點一條賺錢的路子。”

    李冬冬對李延慶很是崇拜,他今天之所以能有幾千貫的身家,全靠當年李延慶的指點,所以當他再一次陷入迷途時,他便又想著來請教李延慶了。

    李延慶笑了笑道:“其實開酒館就不錯,市口選對了,穩賺不賠,另外眼下還有一個小買賣,我覺得你可以做一做,應該能發一筆小財。”

    “賢弟請說!”

    “就是眼下讓人心煩的蚊子啊,我們只稍微動動腦子,裡面就有錢可賺。”

    李冬冬精神一振,連忙道:“有什麼路子嗎?”

    “其實很簡單,富貴人家是用熏香,貧寒人家是用艾繩,那普通人家呢?把熏香和艾繩結合起來,不就是普通人家用的驅蚊之物了嗎?”

    李延慶昨晚想到了蚊香,只是他沒有時間搞這些營生,正好李冬冬來了,他便可這個創意送給李冬冬,說不定他們以後還可以繼續合作。

    李冬冬低頭沉思良久,搖了搖頭道:“我實在想不明白,還是賢弟教我吧!”

    李延慶笑道:“我們平時也燒香,香很便宜,一文錢可以買兩支,我們為什麼不能把艾草粉和香混在一起,然後插在香爐上燒一夜,不就可以安心入睡了嗎?”

    李延慶發現了艾繩的不方便,一個是煙味太重,刺激人眼睛,其次是燃得太快,每次驅蚊一會兒就必須熄滅,然後過段時間再點燃驅蚊,這樣一夜要折騰三四次,睡覺也睡不好,而蚊香就解決了這個不停起夜的煩惱。

    李冬冬眼睛一亮,“對啊!這麼簡單的辦法,為什麼就沒有人想到?我們可以把香做長一點,點一夜沒有問題。”

    李延慶笑道:“香不用做得太長,太長容易斷,可以做成旋渦形,一圈圈的繞著,把時間算好,正好可以點一夜,另外,除了用艾蒿粉,還可以用乾菊花研磨成粉,混合在碳粉和雄黃粉中塑香,點燃後,驅蚊效果也非常好,而且還很清香,比艾繩要好得多。”

    “菊花也能驅蚊?”

    “當然可以,效果比艾草好得多,不信你今晚就試試看。”

    李冬冬激動得直搓手,他正好認識幾個做香的匠人,可以請他們做幾支驅蚊香試試看,如果賣得好,一個夏天至少可以賺幾百貫。

    李延慶又笑著提醒他,“招牌很重要,我看就叫李記牌蚊香,以後我再教你做防蚊露,富貴人家夏天必備,說不定以後皇帝也離不開,那時候我們的名聲就出來了。”

    李延慶幾句話便仿佛給李冬冬打開了一扇發財致富的窗子,使他眼界大開,遠處就仿佛堆積著閃閃發光的金山和銀山。

    他哪裡肯等以後再說,拉著李延慶的手懇求道:“我的小財神爺,求求你現在就告訴我防蚊露怎麼做,不要等以後了。”

    李延慶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告訴李冬冬發財的路子,他其實還是想給父親找點事情做,雖然糧行開不成了,但他們可以做別的生意,他們已經合作了五年,完全可以再繼續做下去。

    既然李冬冬已經上路,李延慶便笑眯眯道:“一個人發財不如大家發財,我們再次聯手如何?”

    李延慶的建議說到了李冬冬心坎上,他雖然可以一個人做生意,但他們夫妻都不識字,總是被人欺騙,如果李大器能繼續和他一起做生意,那麼憑他的頭腦和李大器的幫助,相信他們一定能成功。

    李冬冬臉上笑開了花,“其實我來找你,就是有這個想法,雖然我們做不了糧食生意,但我們可以做別的營生。”

    李延慶微微笑道:“驅蚊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你可以先回去試一試,如果能成功,我們再談合作,以後時間長了,還會有很多機會。”

    “賢弟能不能把防蚊露的配方告訴我,我想兩樣東西一起做,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李延慶想得很多,他將來還可以做香皂,做香水,做洗髮液、沐浴露等等,當然,路得一步一步走。

    驅蚊產品只是他昨晚一個念頭,市場能不能接受還是一回事,可以讓李冬冬先試一試,如果市場能接受,那他們就可以繼續合作,把生意一步步做大。

    李延慶當即把防蚊液的配方告訴了李冬冬,其實也很簡單,用野菊花和金銀花壓榨浸泡後,將水塗在皮膚上,蚊子就不會叮咬,這是一個非常有效果的偏方。

    李冬冬如獲至寶,連晚飯也顧不上吃,便連夜趕回京城,開始找工匠著手製作李記牌蚊香和防蚊露,其實李延慶也知道,蚊香想著簡單,但製作起來卻不容易,關鍵是要點燃超過三個時辰,保證不起夜。

    不過讓李冬冬去試試也好,多試幾次,終歸會成功。

    另外兩人約定,如果這兩款驅蚊產品能成功,他們就聯手開辦新的商行,將更多的新潮產品推向市場。

    李延慶隨即給父親寫了一封信,把自己和李冬冬的想法告訴了父親,請他儘快前往京城,準備成立新的李記商行。


作者: wishstar2004    時間: 2017-4-14 10:10 PM

第九十九章 解試改革

    這天下午,李延慶訓練剛結束,便見張顯滿臉焦急地站在校場邊向他揮手,李延慶快步走了上去,笑道:“有什麼事?”

    張顯上前急道:“今天下午有州學郭教授的周禮講座,你忘了嗎?”

    李延慶撓撓頭,“不是說明天嗎?”

    “你糊塗了,講座是今天,明天是徐大嘴的課!”

    李延慶發現自己記錯時間,他也有點急了,相州大儒郭百頌是州學首席教授,每年相州發解試都是他主考,他的周禮講座很可能會洩露一點今年的考試範圍,非常重要。

    尤其有種種傳聞,說今年的發解試會有重大改革,李延慶心中更加擔心。

    “現在去還來得及嗎?”李延慶急問道。

    “已經開始一會兒了,我就是沒見到你才趕來找你。”

    李延慶便將馬匹托給岳飛,跟著張顯匆匆向文思堂奔去。

    文思堂是縣學最重要的講堂,一般只有大儒級別的教授才有資格登上講壇,今天是州學首席教授郭百頌來湯陰講學。

    郭百頌是進士出身,一直在國子監為官,曾擔任太學博士二十年,退仕後回到家鄉安陽縣,被聘為州學首席教授,最近幾屆發解試都是由他擔任主考。

    郭百頌雖年過七旬,白髮蒼蒼,但精神很足,聲音洪亮,他講課妙趣橫生,不時引來生員們一片笑聲。

    數百生員濟濟一堂,連很多上了年紀的老生員也趕來聽課,不過大家的心思顯然不在聽課上,大家都關心今年的發解試,傳聞會有重大改革,郭大儒今天極有可能會透露一點今年發解試的改革內容。

    郭百頌年事已高,講課時間不長,只講了半個時辰便結束了,下面是答疑時間,按照慣例,他會回答三到四個問題,大家都想知道的內容就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這時,一名坐在前排的老生員問道:“請問老前輩,今年解試會怎麼安排,聽說有重大改革,不知傳聞是否真實?”

    所有生員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大堂裡鴉雀無聲,大家都摒住呼吸,唯恐聽漏一句話便誤了前程。

    郭百頌呵呵一笑,“我估計大家都是沖著這個問題來聽課的,若不給大家透露一點消息,估計我今天的晚飯都沒有著落了,好吧!給家簡單說兩句.....”

    這時,有個生員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頓時所有人都向他怒目而視,嚇得他連忙捂住嘴,低下頭。

    郭百頌又繼續道:“大家都知道,今年的科舉是恩科,去年太子病重,今年年初豁然痊癒,天子認為是天意,所以便決定今年開恩科,發解試各州的具體錄取名額禮部已發配,還沒有送往各州,但我已得到一個很不幸的消息,今年相州只有十五個名額。”

    這句話一出,堂下士子一片譁然,去年相州的名額是三十人,今年名額居然只剩一半了,那還考什麼啊!

    郭百頌見大家情緒激動,便擺擺手道:“重頭戲在後面,如果還想聽,就請安靜下來。”

    大堂內頓時鴉雀無聲,大家心中激動難耐,卻又要聽重頭戲,不得不強行忍住內心的焦慮。

    郭百頌又繼續道:“這次名額被減,不僅僅是我們相州一地,北方各州的名額都被減了,一方面是南方各州鬧得很凶,像江寧府、常州、蘇州、湖州、宣州、越州、杭州等等,這幾個州的發解試錄取比例已到了三百比一,而且最近幾十年的省試,絕大部分進士都被南方士子考走,南方實力遠超過我們北方。

    另一方面,也是天子對北方各州的辦學水準很不滿,今年借恩科的機會,朝廷決定對北方各州的發解試進行三大改革,削減名額只是其中之一。”

    眾人摒住了呼吸,心驚膽戰地聽郭百頌繼續說其他兩個改革,他們都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今年的改革恐怕凶多吉少。

    “第二大改革,朝廷要求北方各州效仿南方,發解試要進行兩場考試,第一場叫縣試,第二場叫州試,什麼意思呢?通俗點說,就是削減發解試的參考人數,用縣試來淘汰一部分,這兩場考試都由州府負責,縣試定在九月,州試在十一月,具體時間很快就會定下來。”

    大堂上的議論聲越來越響,生員們驚恐萬分,發解試居然要實施淘汰制了,這就意味著今天大堂上至少一半的人都沒有機會參加最後的正式考試。

    議論聲壓過了郭百頌的聲音,郭百頌索性停止說話,讓大家盡情議論,他這次並不是來湯陰講課,而是下來給各縣敲警鐘,提前把發解試改革的消息告訴大家。

    這時,一名縣學教授大吼一聲,“給我安靜下來!”

    大堂內頓時靜了下來,郭百頌看了一眼眾人,這才開始講第三大改革。

    “第三大改革就是增加發解試難度,增加公平性,從今年開始,各州發解試改由朝廷出題,由朝廷派翰林學士去各州主考,同樣,第一場縣試也由州府出題,由州府派官員來各縣主考。

    另外,我再告訴大家一個很讓人心焦的消息,從今年恩科開始,朝廷將廢除明法科和詩詞科,將這兩科的內容併入進士科中,所以今年的發解試就要增加詩考和刑律,我覺得這才是今年最大的難點,只剩下五個月了,沒辦法,大家都拼命努力吧!”

    大堂內頓時一片譁然,所有生員都驚呆了,自從王安石變法後,進士科就廢除了詩考,幾十年沒有考過詩,所有人都在拼命研讀三經新義,詩基本上荒廢了,現在又要重新考,怎麼拾得起來?

    還有刑律,那是明法科才考的內容,怎麼也加到進士科上來了,關鍵只有幾個月時間了,讓他們怎麼準備?

    所有的生員都急得要跺腳罵娘了。

    郭百頌已經講完課回去休息了,但兩百多名生員還遲遲不肯離去,這時,有人大喊一聲,“我們去給教諭說說吧!”

    眾人紛紛響應,大家浩浩蕩蕩向學政院走去。

    李延慶心中也一陣發慌,五年來他把三經新義背滾瓜爛熟,卻從未做過一首詩,現在居然要考詩了,臨時抱佛腳也來不及啊!

    ‘莫慌!莫慌!大不了再抄幾首詩應對一下。’李延慶暗暗安慰自己。

    他急著趕回去整理複習資料,卻被張顯拖住,也只得跟著大家一起去參加請願。

    “老李,你的作詩水準好像不錯,問題不大,我可就慘了。”

    張顯心中十分懊惱,他就是因為科舉不考詩,所以他把寫詩放棄了,連寫詩的業餘愛好都沒有,沒想到發解試居然也要考寫詩了,還要考刑律,他也從未看過,這下怎麼辦?

    旁邊秦亮道:“現在距離發解試還有五個月,臨時突擊一下寫詩,還是會有效果,刑律倒是大頭,我覺得要花時間去背,或許還有案例,我們根本就無從著手,縣學應該幫助我們。”

    “但願時間還來得及,老李,你要教教我怎麼寫詩啊!”

    李延慶心中苦笑一聲,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找誰教他寫詩。

    文思堂距離學政院不遠,兩百多生員很快就來到了學政院大門前,他們紛紛大喊:“請姚教諭出來說話。”

    教諭也就是校長,一般都是由縣學正兼任,湯陰縣也不例外,縣學教諭便是湯陰學正姚萬年,他正在和幾名教授說話,忽然聽說大群生員在大門請願,他嚇了一跳,連忙從房間裡出來。

    院門外聚集了兩百餘名生員,他們最初只是想來詢問一個確切消息,但隨著情緒醞釀發酵,大家心情便越來越激動,臉上充滿了焦慮,就仿佛他們的前途都要因此而斷絕。

    姚萬年對眾人道:“大家先冷靜下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名生員便將郭百頌所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姚萬年呆了一下,心中不由暗暗埋怨郭百頌,不是說好這件事暫時不洩露嗎?就算他忍不住要說,但至少應該先和自己溝通一下吧!結果給學生洩露了,卻讓自己來收拾爛攤子。

    有助教搬來一張桌子,姚萬年便站在桌上,對兩百餘名生員高聲道:“大家安靜一下,聽我一言!”

    姚萬年連喊了兩遍,眾人才漸漸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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