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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四】悍虎記(下) [打印本頁]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0 08:28 PM     標題: 季璃 -【商王戀之四】悍虎記(下)

本帖最後由 ruby_0407 於 2011-8-21 01:37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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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在他的心裡有一個痛
一個他藏得很深、很深的痛
倘若要心如鐵石、六親不認
才能夠掩飾他的痛與痛裡的祕密
他不會有絲毫猶豫──
所以,即使面對她萬分怨懟的眸光
他都可以承受,也必須承受
未料這樣的守口如瓶,反而失掉了所有想望!
當他以為自己離痛楚已很遠很遠
當他以為有苦難言的階段終將過去
那個掌握他心腹的女子
他萬能的小總管,他今生唯一認定的妻
卻用一個謊言,輕易揭開了他的傷……

【出版日期】 2011/06/07
【出版社名稱】 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095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12:44 AM

第十一章  

  人們說,曾經,他不是一個性格如此古怪彆扭的人。
  
  對於這種說法,其實問守陽心裡抱持著保留的態度,但他沒打算否認,至少,他在人們眼裡曾經有過謙和恭順的時候。
  
  從他剛出生,就幾乎已經註定了要繼承問家的命運,從小就被要求學習具備繼承人的條件與態度。
  
  對於一出生就被賦予的命運與生活,他從來不知道要抗拒,又或者該說,他讓自己乖巧懂事地符合眾人的期待,因為唯有如此做法,才是讓他最省心、最不費力氣的。
  
  只要他能夠做好分內的事,他就可以不被擔心,盡情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在沒有人知情的情況之下,擁有一方屬於他的天地。
  
  直到那一年,他爹撒手人寰,事情發生得突然,誰也措手不及,他理所當然地接下東家之位,一切的改變,就從那個時候開始。
  
  雲南大理。
  
  在這個地方,每年的三月,都有大批的商人雲集在此,不只是本地的商人,就連外地的商人都蜂湧而至,因為大理位居要衝,麗汀、鶴慶的高山藥材,維西、西藏的牲畜與皮革,騰沖、保山的熱帶物產、寶石、玉器,滇中的糧食與手工製品,都必須集中到大理來交換,而三月春暖花開,更是交易的旺季,尤以三月十五達到最高潮,又被稱為「三月節」。
  
  各地的商人雲集,除了叫得出名號的大商號,一些龍游商人當然也會想要來這裡分一杯羹,買貨賣貨,生意無分大小,能賺錢就是好主意。
  
  人說「遍地龍遊」,指的就是龍游商人的無所不在,無孔不入,他們只消一個人,手裡持一點貨,就能夠大江南北做生意。
  
  而在龍游商人之中,韋昊的名氣不小,他性喜獨來獨往,專門販賣高價的珠寶首飾,沒有人知道在他背後出資的金主,他在江湖上結交了不少朋友,不過,有時候過分的死皮賴臉,教人難以消受。
  
  在人來人往的酒樓之中,來了大批一看就知道是來做生意的商人,而韋昊卻是其中最突出的存在。
  
  他一身青布衣衫已經洗到泛白,邊邊角角都已經有了破洞,臉上與身上都長了大小不一的痔瘡,而坐在他面前的問守陽,雖然是一身出門在外的勁裝,沒有半點紋飾,可是光只是坐在韋昊面前,已經顯得十分奢貴。
  
  問守陽的神色一貫的沉靜,撚杯飲酒,絲毫不因為韋昊的模樣露出一絲毫的嫌惡,因為他很清楚,在韋昊身上的那些爛瘡突疣,裡頭可能都是一個個價值連城的寶石珍珠,只有肯出價的人,才能一窺究竟。
  
  「看韋兄弟面上又乾淨了些許,想必昨日有不小的進賬才對。」問守陽唇畔勾勒淺笑,低沉的嗓音不冷不熱。
  
  韋昊的死皮賴臉絕對不會白白出名,這天底下,敢一聲不問就過來給問守陽白吃白喝,除了他之外,大概也找不到幾個人了!
  
  他一邊喝著酒,一邊揀了大塊牛肉乾撕啃入口,裝傻地哈哈大笑道:「好說好說,我不過是個販夫走卒,不比你問守陽這個大商賈,啥能賣錢我就賣啥,我手上這批貨跟賣王說好了,他占七,我占三,反正對我而言是無本生意,無論如何我是只賺不賠。」
  
  「以你做生意的手腕,其實不必這樣辛苦。」
  
  「我不過到處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哪裡辛苦了?」說完,他大笑了起來,活似個逍遙神仙,「在問大當家的眼裡看起來辛苦,可是問大當家的生活,在我眼裡看來,才是真正的辛苦,我是一人飽全家飽,而你呢?把整個『雲揚號』都給扛在肩上,不覺得沉嗎?」
  
  聞言,問守陽琥珀色的眼眸之中閃過一抹深沉,隨即泛上輕笑,「我明白了,先前的話算我失言,就當我沒說過。」
  
  「好,我就當你問大當家放了個屁,我啥也沒聽到。」韋昊聳了聳肩,繼續吃著眼前這頓霸王餐。
  
  聽見他粗魯的說法,問守陽沒動聲色,倒是一旁的歸安氣呼呼地想要衝上來罵人,明明就是來白吃白喝的無賴,說話竟然還這般不客氣!
  
  問守陽晾了晾手,示意歸安不要衝動,不過是連日來幾頓霸王飯,可能最後還要再替韋昊付幾天房錢,但是,跟他帶來的情報想比,這些花出去的銀兩都是區區小錢了!
  
  就好比韋昊剛才語帶所指的那些話,旁人聽了可能覺得無關痛癢,但是聽到他這個當事人耳裡,卻只覺一針見血,正中了軟肋。
  
  韋昊吃飽喝足,打了個飽嗝,才笑道:「我聽說你去年才剛收了房小妾,怎麼?不給家裡的美嬌娘挑件首飾當贈禮嗎?別說我這個人夜郎自大,我手裡的這批貨色樣樣是珍品,不少件出自名師之手,就算是皇宮裡流出來的東西,都沒我的好,如何?給你的小妾挑個幾樣,就算是討美人芳心也值啊!」
  
  問守陽微愣了下,失笑道:「沒想到你生意做到我頭上了!」
  
  「等了這麼些年,終於等到你這筆生意,不趁這個機會撈你一筆,更待何時?來來來,我這個人做生意靠信用,不是上好的貨色絕對不賣給客人,跟我買東西,保證絕對讓你放心!」
  
  「我只要上等貨,最上等的貨色。」他的嗓音輕沉而篤定。
  
  如果沒有夠好的眼色,韋昊也不可能在江湖上暢行無阻,他當然能夠聽得出問守陽的話裡另有所指。
  
  「當然,一定是最上等的貨色,要給天下鼎鼎大名的沈小總管,問家芽夫人的東西,不是最好的,我哪敢開口呢?」
  
  說完,韋昊一手勾上了椅背,懶懶地靠躺著,還是一副不改的嬉皮笑臉,「放心,我不會跟問大當家客氣,一定要賣你最好、最貴的,反正,再過不久,等到你完成這些年想達成的目標,『雲揚號』至少能有很長一段時間在生意場上安枕無憂了,問大當家,你說我這話,還有幾分道理吧?」
  
  聞言,問守陽不置可否地抿唇微笑,「不是在說要買給女人家的首飾嗎?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一會兒過來讓我挑貨吧!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沒見到滿意的貨色,我是一文錢也不會付的。」
  
  入夜,大理城沒了白天時的喧囂熱鬧,寂靜得宛如平靜無波的洱海之水,較之於京城的寧靜之夜,多了一份甘醇與澄澈。
  
  在這間驛棧裡,大多都是商人投宿,商隊動輒十數人,甚至於近百人,自然不可能找一般客棧投宿,尤其在這三月的旺季,一隊商旅很可能還要分棧而宿,總是連大通鋪都滿了,甚至於一大夥人還要在大廳堂鋪被席地而睡。
  
  對於他們這些早就已經習慣以地為床,以天為被的粗漢子而言,頭上能頂著一片屋頂遮身,不必擔心風雨飄搖,就已經是極享受了!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驛棧二樓的上房還亮著一盞燈,問守陽站在窗畔,看著黑夜當空的那輪已經逐漸虧損的銀月,而說什麼也不肯跟大夥兒一起擠通鋪的歸安則是捉著一床被褥,窩在房裡最角落的位置,睡得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聽著那小子冷不防發出一聲鼾呼,問守陽沒好氣地轉眸睨了他一眼,心想他對這小子真是太好了,應該說什麼都把他踢去跟大夥兒一起睡通鋪才對。
  
  驀地,問守陽勾起一抹不太好心的淺笑,取了一隻枕頭覆在歸安的臉上,以鞋履踩住枕面,輕輕轉動了兩下,只見歸安像是發了惡夢似的呻吟,高舉雙手在半空中胡亂地捉著,卻不知道罪魁禍首就壓在他臉上。
  
  「你這小子,睡得那麼沉,當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問守陽冷笑哼了聲,收回長腿,轉身從歸安身邊走開,只是被他這麼一戲弄,歸安就像是惡夢連連似的,輾轉動了好幾下,才又恢復安靜。
  
  如果要說誰覺得他沒有改變,大概就只有歸安吧!
  
  對於人們說他變得十分壞心眼,歸安頗不以為然,總說他的主子一直就很會整治人,只是總一臉笑笑的,教人被整得不知不覺而已啊!
  
  再者,因為那張好看的面皮,只要露出那勾魂似的笑容,只怕讓他把人給賣了,人家都還要歡喜感激呢!
  
  因為從小就跟在問守陽身邊,他早就受過不少毒害,次數多到就算他再憨直,也會覺得不對勁的地步,當時,年少的問守陽要偷溜出去幹壞事,甚至於是整夜外宿不歸,他都是最理所當然的墊背受害人,不過因為他一臉憨憨的,所以只要他說主子在房裡睡覺,也不會有人懷疑,而他的主子就是吃定這一點,從來沒有想過要收斂。
  
  直到他的主子成為「雲揚號」的當家,情況才有了一些轉變,從不知不覺地整治了,到讓對方很明顯地知道自己被欺負,程度上遠遠是以前的數倍,所以若要說有改變的話,大概就是他的主子不好親近了。
  
  至於他主子為什麼喜歡欺負小總管,甚至於當她還是個小丫頭時,就處處刁難她不饒,這一點他就想不明白了!
  
  因為他歸安呢,不只是一臉憨憨,就連心也是憨憨的,這大概也就是他能夠在主子身邊長久伺候的原因。
  
  空氣再度恢復了沉靜,月亮的光暈宛如一圈圈漣漪般,將問守陽的心思蕩回了過去,那一日,東福將沈晚芽帶到他面前求情,請他格外破例,讓她可以進來「宸虎園」安身,說身為她的義父,可以替她做擔保,要是出了事,自己願意一併請罰,絕不包庇護私。
  
  聽說,她為了向同伴取回東福被偷走的錢囊,被打得半死,休養了半個月之後,臉上還可以明顯地看見未愈的瘀痕,瘦弱的身子骨,可以看得出來沒吃過幾頓飽飯,但對她的初見印象,也就僅只於此了。
  
  東福身為大總管,他既然願意做擔保,以他在問家的資歷,還有做事的品性,沒有道理不答應他的請求。
  
  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丫頭,對那個時候的自己而言,並沒有太多時間把心思擱在她身上。
  
  那是一段對他而言,再難捱不過的歲月。
  
  他絕對不能有一絲心軟,也絕對沒有不成功的餘地。
  
  然而,就在那段時間裡,她與「宸虎園」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混得很熟,人們都說她很聰明伶俐,也總是很熱心幫忙每個人的困難,總是笑臉迎人的,好像這天底下對她而言沒有不快樂的事。
  
  每個人都喜歡她,所以,她就偏偏討不到他的歡心。
  
  當他再發現她時,她瘦弱的身子骨已經養了些肉回來,肌膚的顏色也明顯的白淨,梳著小丫頭的雙垂髻,咧著笑時,已經能教人眼前為之一亮。
  
  那日,他在北院裡,見到她幫著東福捧著幾匹緞子經過北院,卻突然在老梅樹前頭停了下來,那小臉蛋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怎麼了?丫頭,在看什麼?
  
  東福雖然口口聲聲應允不會徇私護短,可是,在他的眼裡卻看得很清楚,對於自己在老年時所收的這名義女,他很顯然比較偏護。
  
  這株老梅樹一直都是這樣嗎?病懨懨的,好像隨時會死掉一樣。
  
  她轉頭看著義父,其實在那個時候,只要她的視線再往上挪抬幾分,就會看見正站在二樓廊門內的他,因為是正對著,所以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她的表情,在日光的照射之下,像是會發亮的上等珍珠。
  
  雖然,她一直口口聲聲說自己從小就住在胡同裡的大雜院,被同伴使役著做辛苦的活兒,但是,一個從小就過著苦日子,受盡風霜的人,即便是再天生麗質,也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養得像是自幼嬌慣的千金。
  
  除非,那段苦日子的時間,沒有長到足以毀掉她原本養就的質地。
  
  所以,沈晚芽這個女孩在他的眼裡看來,總有一種不太尋常的衝突感,總教他質疑著,在她的身上藏在什麼從未被人知道的秘密。
  
  不,這老梅樹是現今東家出生的時候,老爺讓人從外苑移栽到北院來,來年就順利開了花,每年冬天都會開滿紅梅,不過這兩年也不知怎麼回事,既不開花,葉子也發得零零落落,好像真的就只剩一口氣在了!
  
  聽完東福的轉述,他在心裡冷笑,想這位老總管說話真的很含蓄,沒有順道轉告她,說他叔爺在聽說北院的梅樹不開花之後,曾經諷刺地說道,說這萬物有靈,老梅樹大概是知道自個兒的主子變得冷血缺德,所以羞恥得不敢再開花,怕會丟人現眼。
  
  沒有人知道原因嗎?
  
  芽兒,要是有人知道原因的話,豈會任它在這裡自生自滅?
  
  那讓我試試看吧!義父,讓我去找原因,看看這樹為什麼不開花了。
  
  你懂得如何讓老樹起死回生嗎?
  
  不懂。她笑得搖搖頭,現在還不懂,但是我可以想辦法,反正不試的話,這樹一定會死的,就算救不活它,至少可以試著找出原因啊!
  
  那一瞬間,問守陽覺得沈晚芽這丫頭很煩人,要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追根究底,豈不是會有應付不完的麻煩事?
  
  梅樹要死,就讓它死吧!哪來一堆為什麼?
  
  她想找原因是吧?
  
  那就讓他來告訴她,在這天底下,不是每回事都有理由,也不是每個理由都應該被人知道,而他最不樂見的,就是有人要追根究底。
  
  從那一日起,他對她的刁難就未曾一日間斷過!
  
  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她「為什麼」!
  
  可是,她捱過來了!
  
  跟著他一起,從最困難的那段時日裡辛苦地熬過來了!
  
  她讓每個人都覺得她好,好到每個人都在他面前誇讚她。
  
  直到現在,他尚未聽過有人說她半句壞話,凡是提到她的名字,人們無不是豎起大拇指,說她心地善良,聰明能幹,又很會照顧人。
  
  在成為小總管之後,她更是問家上上下下每個人崇拜的偶像,是他們不敢有一絲嫌棄的驕傲,她說的一句話,比他這主子的命令更有效力。
  
  或許,是他對她的折騰,陰錯陽差地成就了問家萬能的小總管。
  
  一思及此,問守陽忍不住在心裡失笑出聲。
  
  就在這時,一片雲朧掩去了明月的光暈,將他的思緒從緬沉的回憶里拉了回來,他從衫懷裡取出一隻錦囊,修長的指尖撚揉著裝在裡頭的東西。
  
  這是他今天從韋昊手裡買來的一件首飾,精巧的工藝教人忍不住要讚歎巧奪天工。
  
  而在見到它的第一眼,他就決定,這玩意兒非屬於她不可!
  
  那日,沈晚芽告訴春兒,她能有今日的局面,沒有一樣東西,是她白白得來的,因為,她沒有一日不為自己要存活下去而努力,沒有一日,不為自己變得更好而想方設法。
  
  這一年來,她跟著葉蓮舟從什麼也不懂,苦學到能夠與他們這些熟手們平起平坐,在談論生意的時候可以言之有物,把「雲揚號」的生意裡裡外外摸個熟透,隱約之中,她可以感覺到問守陽身為東家,放棄在總號發號施令,過安逸日子的機會,而選擇帶領商隊出外經商,在他的心裡應該是另有盤算。
  
  沈晚芽聽著葉蓮舟說到「慶餘堂」的表小姐夏侯容容已經挑定了親事,他們與「雲揚號」兩家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按例他們要準備賀禮送過去,在這同時,她一邊翻著他呈上來的帳本。
  
  聽完葉蓮舟說到夏侯家決定的親家人選,她的面色有一瞬間訝然,只是隨即又恢復了沉靜,又翻過一頁帳面,半晌,才抬起頭看著葉蓮舟。
  
  「沒想到,夏侯家的老太爺竟然給外孫女兒挑了這門親事?容姑娘的反應呢?大掌櫃有聽聞過嗎?」
  
  這一年來,她不只一次與夏侯容容交過手,知道在她美麗無雙的容貌之下,有著一顆比男人更加堅強的心,從小的錦衣玉食、備受呵護疼愛,讓她顯得分外嬌美,只是看她的外表,會以為她驕縱高傲,但只要與她說過幾次話,就會知道她其實是個比誰都直率的姑娘。
  
  一直以來,她不太相信這天底下有被老天爺眷顧的人,但是看到夏侯容容,她卻只會想到這名女子所擁有的一切,若非上天眷顧,是絕對不可能齊齊都到她的身上去。
  
  「芽夫人怎麼會好奇夏侯小姐的反應?」
  
  「因為……」沈晚芽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了一頓,不再繼續說下去,「沒什麼,我只是好奇罷了!賀禮自然是要送過去,『慶餘堂』是咱們的大買家,讓我想想應該送些什麼才不會失禮。」
  
  「是,那老夫就等芽夫人的吩咐。」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驀地一個停頓,又道:「對了,其中有一份賀禮,要以我的名義送出去,記得,那份禮要確定交到容姑娘的手裡,就當做是我個人欣賞她,要給她的一份心意。」
  
  「芽夫人想送什麼?」
  
  「你想知道嗎?」沈晚芽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葉蓮舟笑著點頭,「芽夫人的手段一向高明,從你手裡送出的禮物往往不只別致,也能切中收禮者的心坎。所以,請恕老夫無法不感到好奇,想知道夫人打算送給夏侯家的表小姐什麼禮物?」
  
  沈晚芽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傾耳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才說完,就見到葉蓮舟的臉色有一瞬的凝重。
  
  「芽夫人,你真的確定要送那種東西嗎?」
  
  「你不是才說過我送的禮往往能切中收禮者的心坎嗎?」沈晚芽被他的嚴肅表情逗笑了,「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那東西我會親自挑裝好,再叫萱香送過去,到時候就跟著要給夏侯家的賀禮一道出門。」
  
  「東家那裡……不必給個交代嗎?」並不是他對她不信任,而是她這回要送出手的賀禮,實在是太聳人聽聞了。
  
  「大掌櫃似乎對他的交代還有疑問嗎?」沈晚芽美眸斂了一斂,淨白剔透的臉蛋表情微沉,「他說過,在這家裡,我說話的份量與他齊等,難不成,你以為他這話是玩笑嗎?」
  
  即便她再想對問守陽落井下石,也絕對不會拿「雲揚號」和「宸虎園」跟他開玩笑,孰輕孰重,她心裡很清楚。
  
  「是,老夫明白了。」葉蓮舟點頭,決定不再多話。
  
  「對了,我想跟大掌櫃問個人。」
  
  「芽夫人請說。」
  
  「這幾天,我到帳庫裡看了不少『雲揚號』過去的帳本與記事,看到了大概在十年之前,很多生意都是由一位叫做蕭鐸的人經手,他幫問家做了不少筆大買賣,看起來是個能手,怎麼現在號裡卻不見他這個人了?」
  
  聞言,葉蓮舟的表情有一瞬間遲疑,最後只是謹慎回答道:「當年,包括蕭鐸在內的七位老前輩,都被東家給打發回故里去了,芽夫人,是不是老夫辦事讓你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所以你才想起了這些老前輩呢?」
  
  「不,請大掌櫃不要誤會。」說完,她急忙地起身,走到葉蓮舟的面前,一臉賠罪的笑意,「晚芽沒有不敬的意思,不過是一時好奇,恰好是前天去了『澄心堂』,聽太叔爺提起了這位蕭鐸前輩,說與他是多年好友,不懂為什麼爺要開除掉像他這種能幹的好手。」
  
  「芽夫人。」好半晌,葉蓮舟才淡聲地開口說道:「老夫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用功的學生,對於能教給你的,我是知無不言,不過,既然你已經有心進了帳庫去做功課,那何不把來龍去脈看得更清楚一點呢?」
  
  「大掌櫃的意思是說……」沈晚芽疑問道。
  
  「不是老夫分內的事,就不宜多言了!請恕老夫手邊還有事情要辦,芽夫人,就此告辭了。」
  
  說完,葉蓮舟拱手微顫,轉身離去,留下沈晚芽一人怔楞地立在原地,反復地思索著他剛才所說的話,心裡就像被丟進了顆小石子,蕩漾起無法平息的餘波,久久不息。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12:51 AM

第十二章 
 
  深夜裡,沈晚芽想著今天白日裡葉大掌櫃所說過的話,躺在床榻上久久無法成眠,最後終於放棄逼迫自己入睡,又來到了帳庫裡,持著燭火,在一列又一列的帳冊置架前走動。
  
  她伸手撫過排列整齊的篋盒在盒背上都書寫了日子,最久遠的一部是四十年前,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在問延齡的建議之下,「雲揚號」的帳冊在書皮之下,兩面都多縫了一層紅紙,那紙上染著可以防蟲蛀的藥,也因此這些帳冊才可以完好如初地保存下來,直到今天。
  
  現在,即便問延齡已經不過問生意上的事情,卻還是會讓「澄心堂」的夥計按季將加縫了紅紙的冊子給送過來,從未因為對問守陽看不順眼,就耽誤了這個正事。
  
  沈晚芽看著日期,找到了約莫是她剛進「宸虎園」時候的帳本,她先將手裡的燭火擱在案上,然後挑了一個篋盒抽出來,做到案前開始一本本地翻看,這一部沒有發現問題,她就再走到架子前挑出另外一部,就這樣反復做著同樣的事情,前前後後總共抽出了十來個。
  
  突然,她察覺了其中幾條帳目有些古怪,她看了下日期,是她進「宸虎園」之前三年的事情。
  
  沈晚芽頓了一頓,取過擱在手邊的算盤,開始計算起自己覺得不太對勁的帳目,從那一本帳冊開始,一條條計算下來,她一連算了幾本,隨著手指的撥動,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駭人。
  
  「不對,不可能!」她喃喃自語,冷不防地拿起算盤搖晃了兩下,將剛才算好的數目歸零,重新再計算過一遍。
  
  她剛才看過後來幾年的帳目,無論如何都與她現在所算出來的數目對不上,她咬了咬唇,起身再拿來幾部之後的帳冊,一邊計算著,一邊將款銀數字給抄記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計算了多久,靜寂的帳庫裡,只有她飛快撥動算盤的撥數聲,在她毫不知覺之中,燭火燃盡,漸漸轉亮的天色已經從窗戶照了進來,在她蒼白的臉蛋上投映出窗櫺的紋路。
  
  中途,她不知道經過幾次重算,總是算到一半,就害怕得再也算不下去,把算盤的數位全部撥回原位。
  
  當她又一次將算盤歸零,就在同時,她聽見了門外傳來人們的喊聲。
  
  「芽夫人,你在哪裡?聽見萱香在喊你就回一聲啊!」
  
  她聽見了萱香的聲音,想必是這丫頭一早端水要去給她梳洗,發現她不在房裡,所以趕忙出來找人吧!
  
  沈晚芽想要繼續計算下去,卻不想再這時候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她站起身,斂眸看著桌案上散置的帳冊,深吸口氣,挑了幾本她認為事關緊要的帳冊抱在懷裡,轉身走出帳庫,回應萱香的叫喊,平息騷亂,免得把鳳姨也給驚擾了,惹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深夜,依然上著燈火的書房之中,只傳來算盤珠子撥動的聲音。
  
  沈晚芽坐在書案前,不停地撥動著算盤,在她的手臂迭著兩大摞的帳本,幾乎是五五持平,一摞是已經算完的,一摞是接下來要算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經撥了多久的算盤,現在又是什麼時辰了,但是她無法停止下來,手像是著了魔似的自個兒動了起來。
  
  今天白晝時,她一直想著這些帳本,無論在做任何事,在與任何人說話時,總是心不在焉,一回來立刻又去帳庫搬了一大摞帳冊,草草地吃過晚膳,就一直在書房裡坐到了現在。
  
  明明已經無比的疲累,但是她卻絲毫沒有睡意,撥著算盤珠子指尖隱隱地泛著疼痛,但她知道自己就算撥到了流血也不會停止下來。
  
  她想要知道在近十年之前,「雲揚號」究竟出了什麼事,問守陽到底決定隱瞞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與他在十年前的改變有關係嗎?
  
  她想起了叔爺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說他的侄兒在以前可不是現在這副討人嫌的德性,人人提起他,可都要豎起大拇指,誇他一聲好呢!
  
  驀地,沈晚芽停下了撥著算盤的手,頓在半空中,看著算盤上顯示出來的數位,然後轉眸看著那一大摞未算的帳本,心裡一陣陣地發涼。
  
  她算到目前為止,帳面上的淨損已經高達近四十萬兩,如果要再加上那一大摞裡的帳目,可以說在當時的「雲揚號」已經是個空殼兒了,即便是賣了這「宸虎園」,只怕都還填不了這個虧空。
  
  當年的叔爺,以及問守陽的爹親問亦耕在生意上,太過信任蕭鐸這些做生意的熟手,所以不經意地放任他們高買低賣,從買賣裡中飽私囊,乍眼看起來在帳面上見不到虧損,可是只要一細算下來,就能發現他們的惡毒行為。
  
  沈晚芽垂下雙手,用右手按住了緊捏成拳的左手,勉強壓制住指尖的冰涼顫抖,但是她卻無法壓抑住胸口一陣陣緊揪,像是要排山倒海而來的心痛。
  
  那麼大的事……一件那麼大的事,問守陽竟然自個兒一肩扛下了!
  
  他就連一句話也沒對親人提起過,就連個字兒爺不曾透露過,任由自個兒被人誤解,把困難給一肩挑起了!
  
  她不想為他覺得難受,但是此刻在她心口的痛楚卻是鮮明無比。
  
  沈晚芽緊咬著唇,忍住了喉頭難咽的梗窒,一蜷握的雙手掩臉,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般,俯首在桌案的邊緣。
  
  明明不想為他心痛的,她明明就不想的啊!
  
  「芽兒。」
  
  從大理一路風塵僕僕歸來的問守陽人還未進書房,就已經忍不住開口叫喚沈晚芽,他原以為她會在總號,卻沒想到聽葉蓮舟說她今兒個一天沒進去,只在稍早之前派人過去知會了一聲,頗不似她平時的為人。
  
  一直以來,如果沒出什麼大事,沈晚芽必定是按時到總號去辦差,這一年來,東福的身子狀況好轉了些,在鳳九娘的協助之下,「宸虎園」裡裡外外倒也還算打點得十分穩妥。
  
  所以在聽說她今天未在總號現身時,問守陽直覺事情不太對勁,就怕她是否出了什麼事,所以他趕著回來,沒讓人通傳,就直接抄進了書房。
  
  但是,當他踏進屋內時,才發現裡頭空無一人。
  
  「來人!」他朝著外頭揚聲喊道。
  
  幾名僕從聞聲趕了過來,看見是主子不約而同嚇了一跳,以為沒人通知他們主子已經回門了。
  
  「夫人呢?她去了哪裡?」問守陽見來人問道。
  
  萱香晚了幾步趕過來,剛好聽到他的問話,上前答道:「啟稟爺,芽夫人去『澄心堂』見太叔爺了。」
  
  聽到萱香的回復,問守陽微瞇細琥眸,他還以為晚芽會缺勤,是因為更重要的事情,沒想到是去見了叔爺。
  
  「我知道了,都退下吧。」他晾了晾手,示意他們離開。
  
  他回頭環視不聞人聲的書房,這裡原來一直都是他在使用,但是自從納沈晚芽為妾之後,她跟著搬進主院,再加上他經常出遠門,所以相較之下,她比他更常使用這間書房,而他留在園裡時,她就會改用後屋的小西閣。
  
  大致上,這屋裡的陳設都維持原樣,但是,隨著她經常的使用,多了幾樣她不離手的小玩意,一些無關緊要的擺設,也都順應她的喜好,被她稍微挪了位置,而他出乎意料的,不討厭因她而更動的改變。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書案上幾大摞的帳本,那書冊的數目之多,令他有些狐疑,他忍不住走到書案前,把東西看得更仔細。
  
  驀地,他的臉色沉了一沉。
  
  他掂起了一本帳冊,看清楚了上頭的日期與號記,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是他剛接手「雲揚號」時的帳本,沒想到會被她給翻出來。
  
  她想做什麼?
  
  問守陽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記冊上,伸手翻動了幾頁,看著沈晚芽的筆記記著一筆又一筆的帳目。
  
  他不知道她究竟翻出這些帳冊要做什麼,可是,她所做過的事情,此刻在他的眼前再清楚不過了。
  
  她算過這些賬了!
  
  仔仔細細的,一筆不差都算過了!
  
  他會這麼說,是因為在天底下,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年「雲揚號」的淨損銀兩的數目金額。
  
  那她究竟想做什麼?在算完這些賬之後,去了「澄心堂」見叔爺,一瞬間,他想到她可能會做的事情。
  
  問守陽低咒了聲,將手裡的帳本扔回桌案上,轉頭快步走出去,就只怕去遲了一步,他多年的苦心就全毀在她手上了!
  
  「叔爺,好久不見了。」
  
  當問守陽出現在「澄心堂」時,引起了夥計們不小的騷動,因為他們很多人自從來這裡做事之後,不曾在此處見過這位東家。
  
  正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對問延齡提起當年的事,沈晚芽見到她夫君的到來,不由得愣了一愣,她與所有人一樣想法,自從她進「宸虎園」到現在,問守陽不曾涉足「澄心堂」半步。
  
  所以,在今天之前,這裡一直是她可以完全躲掉他的快樂小天地,只要她人在這裡,就很篤定不會見到他的臉。
  
  「你來做什麼?」問延齡自始至終沒打算給他好臉色。
  
  問守陽面對長輩明顯的冷淡態度,猶是笑臉不改。「聽說我家娘子到叔爺這裡來了,我剛回門,念她念得緊,所以一刻也不想耽擱,想來看看她,一會兒順道接她回去。」
  
  聽他是因為沈晚芽而來,問延齡瞅了他一眼,表情稍微和緩了,「哼哼,沒想到你這小子也算還有點良心,知道要來接咱們家芽兒回去,總算啦!有些長進了,可喜可賀。」
  
  「叔爺。」沈晚芽在一旁搭腔道:「我想他嘴裡沒說,其實心裡是有幾分想來見您的吧!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不好好說說話嗎?」
  
  「我跟他無話可說。」問延齡這次反過身來瞅著沈晚芽,心想她這丫頭今天有點古怪,剛才對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現在又幫著問守陽這小子說話,她不是一向最清楚他提起這小子就滿肚子火嗎?
  
  「就是因為一直不說話,才會無話可說啊!」說著,她望向問守陽,看見他乍似平靜的臉色之中,透出了濃厚的警告意味。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要她不該說的話,最好咬得緊緊的,再不好吞,也最好乖乖吞下去。
  
  沈晚芽能明白他的意思,心裡是又氣又無奈,最後只好乖乖住口,讓那些她原先想說的話,擱在心裡繼續鬧折騰。
  
  「天色已晚,咱們該趕回去了,你快向叔爺道別吧!」問守陽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就是一位愛妻的好夫君。
  
  可是,聽在問延齡耳朵裡就是覺得尖刺不中聽,「喂!你這臭小子,要回去你自個兒回去,我家的芽兒還要再這裡陪我坐一會兒。」
  
  「叔爺,我和她有正事要辦。」
  
  「怎麼?她在我這裡就不是正事?嘖嘖,瞧起來人模人樣的,怎麼說起話來沒一句能聽的呀?」
  
  見他們爺孫兩人之間彌漫著緊繃的氣氛,沈晚芽在心裡歎息,想來,這些年她在叔爺面前給問守陽「落井下石」的做法,或許加深了不少他們爺孫倆之間的裂痕,如今,她還真有點悔不當初。
  
  人啦!最是禁不起旁人挑唆的,這一點她心裡很清楚。
  
  「叔爺。」她握起問延齡的手,眸光柔軟地瞅著他,「我還是先跟他回去吧!生意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要是耽擱了重要的事,我還要更頭疼呢!我早些把事情辦完,叔爺不是有壇桃花釀嗎?忙完了,我陪你喝兩杯。」
  
  「好好好,我放你回去,我可捨不得讓你更頭疼啊!」問延齡雖然一臉不捨,還是決定放人,「記得,要來喝酒時,帶兩樣你那個鳳姨的拿手小菜,她做的菜下酒最好。」
  
  「好,一言為定。」她嫣然笑道,眸光不經意地瞟向問守陽,見他一臉陰霾的神情,頗有風雨欲來之兆。
  
  「整件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問守陽將房門掩手關上,回頭看著沈晚芽,絲毫不想與她迂回,沉渾的嗓音開門見山地問道。
  
  沈晚芽見他一副擺明是要審問的嚴肅表情,心裡不由得忐忑了起來,她望著他黯不透光的眸色,那明明是一雙很美的琥珀眸子,此刻卻因為可以的防備而顯得冷硬。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與他拉開安全距離,「我清楚葉大掌櫃有你的交代,不會在我面前多說什麼,所以,在今天稍早之前,我去唐家見了太爺,太爺對我的喜愛程度,你應該很清楚才對,所以我一問,他就把知道的部分全都說了。」
  
  聽到她提起唐桂清,問守陽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更加陰沉,「你為什麼會知道唐家的老太爺與這件事情有關呢?」
  
  「當初你要納我為妾時,老太爺大發雷霆,我去替你當說客時,他曾不經意說溜了嘴,告訴我他曾經幫了你大忙,才讓你可以度過難關,我只是直覺的把兩件事情兜在一塊兒,沒想到誤打正著了。」
  
  面對他的逼近,沈晚芽忍不住又退了兩步,「我知道,在那當時,要是找上了錢莊或是質庫,都要冒著讓人家知道『雲揚號』真實情況的風險,是老太爺借你十萬兩周轉金,應了一時之急,可是他老人家也說,沒想到區區的十萬兩,到了你手上竟然可以翻騰數倍,他說,你是他賭得最險的一場局,在把銀兩借給你的時候,他還以這些錢準備是要扔進溝裡了!」
  
  「那十萬兩,確實是差點扔進溝裡沒錯啊!」問守陽泛起一抹自嘲的冷笑,越過她的身畔,坐進椅靠裡,難掩一臉的疲累。
  
  沈晚芽頓了一頓,走到他的身畔,「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讓叔爺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說,是我一個人操心,說了,是大夥兒也跟著一塊兒發愁,相較之下,你覺得哪個好些呢?」
  
  「都不好!」她斬釘截鐵大聲的回答他。
  
  問守陽愣了一愣,沒想到會聽見她近乎蠻不講理的回答,「那你倒是說說,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不是一個人操心,不是大夥兒一塊發愁,是集結大家之力一起想辦法,一起解決,在你的心裡,究竟把家裡的人擱落在哪兒了?你以為當英雄苦死了自個兒,他們會感激你嗎?」
  
  「我不需要他們的感激,他們過得好好的,就足夠了。」
  
  「苦死了你,他們不會好好的,他們會責怪自己,怎麼沒能在必要的時候給這家出一份力呢?他們不會謝你的!他們不會的!」
  
  對於她激動的反應,他只是付之一抹冷笑,「他們不會知道,因為我確信自己不會失敗,不,是不能失敗。」
  
  他最後改了口,笑得有些苦澀,因為他很清楚其實在那幾年當中,好幾次就差點熬不過來了。
  
  「是因為如果說了,就代表是要公開數落叔爺跟你爹親的罪狀嗎?」她此話一出,立刻招惹來他不悅的瞪視,「如果你說了,就是要告訴世人,他們是毀了『雲揚號』的罪魁禍首,是問家的罪人,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你才要葉大掌櫃他們守口如瓶,就連當年蕭鐸他們的所作所為,你也都含糊一筆帶過,沒有嚴厲的追究,我猜想的……沒錯吧?」
  
  「誰說,我沒有追究蕭鐸他們的罪愆呢?」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冷笑挑眉,反覷著她。
  
  好半晌,沈晚芽對著他的目光,從他閃動著金光的琥珀眸子看見了陰沉與冷酷,似乎她如果真想知道蕭鐸他們的下場,他不會介意逐一告訴她。
  
  但是她不想知道,對於像蕭鐸這些承恩卻背義的人,就算由她料理起來,應該都不會太手下留情。
  
  「所以,你是故意的嗎?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很壞心,讓想要關係你的人遠離你,是故意的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因為唯有讓他們遠離你、討厭你,才不會想要關心你,如果,你讓他們來關心你,他們就會發現你的痛苦,發現你隱瞞他們的秘密。」
  
  「我真的聽不懂你究竟想說什麼。」
  
  見他頓時陰霾至極點的臉色,沈晚芽知道自己猜對了,一時之間,她克制不住內心為他糾扯的疼痛,從背後伸手環抱住他的頸項,將臉頰貼靠著他,抿唇無語,雖是沉默,卻依稀之間透出了對他的疼惜與不捨。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溫柔擁抱,問守陽伸出大掌,要套解開圈環住他的一雙纖臂,他不討厭被她抱著,可是在這種時候,這擁抱反倒讓他自覺不堪了,「我很好,不需要你同情我。」
  
  「不是同情。」她多加了幾分力道與他執拗著,固執地想要在這個時候抱住他不放。
  
  「也不需要你的安慰。」他哼了聲。
  
  「也不是安慰。」就算是她也不會承認。
  
  「那不然你現在是在做什麼?」他轉眸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擺明瞭就是在同情他、安慰他,竟然還否認?
  
  被他這麼一問,她怔楞了半晌,一時片刻也弄不清楚自己內心的感覺,靠在他膀子上的臉蛋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隨後聳了聳肩。
  
  「我想,大概是發現你原來不是一個太可恨的人,所以想要抱抱你而已,你可不可以就閉嘴,不要再多話了。」
  
  這男人,就偶爾表現得可愛一點不行嗎?她跟著沒好氣地瞪他。
  
  他瞇起眸,臉色看起來有點陰沉,「你好像越來越不怕我了?」
  
  「還是怕呀!我現在心裡害怕得就像自己抱著一隻可怕的大老虎,聽我這樣說,你滿意嗎?」
  
  說完,她轉眸迎視他側投而來的眸光,四目相視了半晌,驀地,他輕噙起一抹淺笑,被她帶著一半認真、一般戲謔的話給逗笑了。
  
  「隨便你了。」他回過頭,沉靜地任由她將臉蛋擱在肩膀上,沈晚芽直到這一刻才覺得自己看到了某部分真正的他。
  
  一直以來,她覺得他是個盛氣凌人,說話做事都是得理不饒人的,可是,原來在這男人心裡,有一些不願表達的情感與秘密,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一個誰也掏取不到,唯有他自己知道確實存在的地方。
  
  「不許你對任何人說,尤其是叔爺,一個字也不許提起,知道嗎?」他冷不防地開口,低沉的嗓音之中充滿不容挑戰的絕對。
  
  聽見他話裡有不自覺帶著命令的語氣,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淋上她,她不著痕跡地輕歎了口氣,告訴自己要釋懷,要不,只是與自己過不去而已。
  
  她告訴自己,就今兒個一天,他無論說出再過分的話,做再過分的事情,她都不會放在心上計較。
  
  「歇會兒,你這肩上的擔子扛了那麼久,該累了吧!」她附唇在他的耳畔低語道,兩片柔嫩的嘴唇在說話時,就像是花瓣般輕拂在他的耳朵上。
  
  她所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擊中他內心最脆弱的地方,讓他就算想要否認,也無力反駁。
  
  他冷不防地伸出大掌握住她一雙纖細的柔荑,讓她無法抽脫回去。
  
  沈晚芽垂斂美眸,沉靜地沒有掙扎,看著他將她的手執握在掌心,先是吻著她右手背的虎口之處,然後翻轉過來,啄吻著她的手心,溫熱的氣息伴隨著他唇瓣的觸感,讓她感覺到一陣酥麻。
  
  然後,他也將她的左手翻轉過來,就在她以為一樣要啄吻手心時,他的唇卻是落在她的大拇指尖,然後順著食指一路親吻了過去,速度十分地緩慢溫存,彷彿很仔細在品味著屬於她的香氣。
  
  沈晚芽感覺被他吻過的每一根指尖,腹心都殘留著他嘴唇的溫潤與飽滿的觸覺,明明不過是淺淺的吻,她卻覺得被他吻過的地方都泛著無法消滅的熱度,直燙進她的心坎兒裡。
  
  就在他吻到小指,在她失落著以為要結束之時,他張口將她的小指含進嘴裡,就在她還來不及意識時,他的齒咬住了她第一根指節,突如其來的齧痛感教她不由得瑟縮了下。
  
  「疼……你在幹什麼?」她低呼了聲,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卻掙不開他的掌握。
  
  問守陽加重了大掌的力道,蠻橫地箝握住她,啃咬的力道卻不如一開始尖銳了,而是半咬半吮著她的小指,屬於她肌膚的香氣與甜味,在他的唇舌之間緩慢地擴散開來。
  
  沈晚芽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啃咬她的指頭,但是,一開始被他狠咬的痛楚慢慢消緩了,殘留在她肌膚上的一圈疼痛,卻因為他唇舌溫熱的吸吮舉動,觸覺變得很敏感,令她覺得他不只是在吃含著她的手指,而是在做著一件很教人羞恥的事。
  
  她心跳地飛快,更加用力地想要從他的掌握中抽回手臂。
  
  「不要了……」她低叫道,感覺他的舌頭上的粗糙又一次刮過指尖的痛處,近似痛又不是痛,異樣的曖昧教她臉紅得像顆初熟的粉桃。
  
  是了!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何要心跳臉紅了,因為,他此刻正在對她做的事情,令她聯想到在床第之間他會對她做出的那另一件事,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地方,卻教她會聯想在一起。
  
  或許,就是因為起初的一瞬間,被他咬出的那股子刺痛,以及被他吸吮的充血脹熱感,才會教她有奇怪的聯想吧!
  
  問守陽勾唇一笑,她激動的反應似乎令他覺得無比有趣,驀地,他鬆放開她,卻在下一瞬間反轉過高大的身軀,將她給壓制在長塌上。
  
  他看見她臉色紅潤得塗過胭脂,氣息微微喘促,迎視他的美眸之中,帶著一絲怨慰的眼色,似乎他剛才對她做了很過分的事。
  
  「你怎麼了?臉紅成這樣,發燒了嗎?」他故作無辜的表情,一手撐著上身,一手探觸她的額溫。
  
  「才不是。」她別開目光,心想這男人根本就是明知故問。
  
  「如果不是發燒,那會不會是……」思春了。他在她的耳邊以輕軟得像微風般的嗓音說道。
  
  「那還不都是你……你!不要欺負我!」她的心被他綿細的嗓子給揪得緊緊的,想要否認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乾脆緊閉雙眼,氣悶地嚷道。
  
  她話才喊完,就聽見他一聲低沉的笑,下一刻,還在嚷著的嫩唇已經被他給密密地封吻住了。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卻又無比地順理成章。
  
  她沒有抗拒他的親吻,相反地,在她的心裡早就在期待著他對她做出更進一步的舉動,當他熾熱的分身挺進她柔軟而緊窒的身子裡時,她纖手緊揪住他的袍袖,弓起嬌軀,感覺他在身子裡宛如要烙進心底深處的熱燙。
  
  「看著我。」他壓低臉龐,幾乎要貼上她的,渾厚的嗓音喚她睜開美眸,兩人的目光就像是千絲萬縷般交纏在一起,「從今以後,我與你,咱們兩人是一根線上栓兩螞蚱,凡是我的福與禍,也都會有你一份,這話的意思,你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無論她是被迫的也好,自願的也罷,事到如今,他都不會,也不能讓她再回頭了!
  
  沈晚芽眨眨美眸,直視著他沉峻的臉龐,是她多心了嗎?她彷彿覺得他剛才所說的話裡有著要脅,卻也似乎藏著一份沒明說出來承諾。
  
  被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直緊地瞅著,讓她的心為之一陣悸顫。
  
  但問守陽卻什麼都沒再多說,覆吻住了她花瓣般柔軟的唇,開始挺動長腰,一次又一次地將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埋入她的柔軟之中,感覺著她既柔軟又緊繃、完全密實的包覆。
  
  終於在不能承受更多的給予與刺激時,當不斷醞釀的緊繃終於失去了控制,她呻吟出聲,纖臂緊圈住他厚實的強壯胸膛,停不住地,因為極致的愉悅而一次次顫慄痙攣了起來……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12:58 AM

第十三章  

  在黑夜與白晝的交界,在薄薄的晨光之中,猶染著夜晚的朧暗,小西閣裡的燈火,寂靜地悠晃著亮光。
  
  問守陽的腳步無聲息地走進門內,裡頭的人兒正就著燈火,在讀著手裡的書卷,那認真的表情,專心沒有絲毫旁騖。
  
  他靜靜第站在門旁看著她,穿著一襲月白色的深衣,套著湖綠色的錦織坎肩兒,聽她嘴裡念念有詞,一邊抄寫著重點,只怕現在天在她手邊塌了下來,她大概都不會有感覺。
  
  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子,但是,她的「萬能小總管」之名,其實來得一點都不僥倖。
  
  在親眼見到她經常挑燈夜戰的用功與努力之後,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個事實,有時候他還要常擔心她努力過了頭,會傷了身子。
  
  不過,他想自己的心眼其實比想像中還壞,越看著她努力,就越想要挑戰她的極限,直到她倒了下來,倒在他的懷裡為止。
  
  他想,或許終這一生,都無法停止喜歡欺負她的壞毛病。
  
  問守陽取出了錦囊,冷不防地揚手往她面前的桌案上一扔,悶沉得一聲怦然,結實地嚇了她一跳。
  
  沈晚芽眨了眨美眸,好半晌回神不過來,她看著案上的錦囊,抬起頭看見了問守陽披著外袍,就站在門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相較於門外的晨光,顯得更加的金燦奪人。
  
  「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好一會兒了。」
  
  他語氣帶著不滿,似乎在怪她沒有發現他,提步走到她的身邊,取過案上的錦囊,取出了裡頭雕琢精緻的金鎖,為她穿戴在纖細的頸項上。
  
  沈晚芽看著他把兩個纏金小環解扣成一個稍大的金圈,鑲著紫色以及紅玉的金鎖剛好就成了墜飾,弧度柔順地躺在她的鎖骨正下方。
  
  「果然如我所料,是你的尺寸。」
  
  他勾起淺笑,以拇指指腹輕劃過金鎖下方的白嫩肌膚,感受她微微地輕顫了下,「聽說這金鎖並非出自中原匠師之手,不過,卻是師承中原,在前朝末年戰亂時,有幾位厲害的金匠隨著海上的商隊去了一個叫做阿丹國的地方,據聞那裡盛產金銀,這十數年來,在那些匠師們的調教之下,出了不少好手,現在那個國家所出的金飾,在中原都是千金難求的極上珍品。」
  
  「眼下是治世,百姓們富裕了之後,這些奢品會越來越搶手。」雖然只是瞥瞧了幾眼,但是,沈晚芽已經被金鎖的精巧雕琢給吸引了注意,更別說是那可以變幻的環扣了!
  
  聽見她所說的話,問守陽不由得失笑,因為,她關心的並不是這金鎖的美麗細緻,而是想著這樣的玩意兒絕對可以占市。
  
  「下次--」
  
  「嗯?」她抬眸瞅著她,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下次我們一起去吧!大理,你和我一起去。」不為去做生意,而為與她一起齊肩看那青龍迭翠的點蒼山,以及碧波清澈的洱海湖,見那奠立於山海之間的城郭,出煙雲之上的樓閣。
  
  沈晚芽微啟嫩唇,想問他為何突然要她一起跟隨去大理,但是,轉念想了想,最後只是柔順點頭,「好,去大理,下次我們一起去。」
  
  最近的「宸虎園」很熱鬧。
  
  任是捉了這園子裡的哪個誰來詢問,都會得到這個答覆,說他們園子裡已經好些年沒有如此熱鬧歡喜過了。
  
  去年是問延齡的八十大壽,卻因為問守陽納沈晚芽為妾的事情,與這不孝侄孫鬧得更是不可開交,所以很堅持只吃了碗鳳九娘親手給做的壽麵,不讓兒孫辦宴為他慶賀。
  
  而今年他已經八十一歲,按照道理說,是沒什麼名目好慶祝的,但是,沈晚芽卻說,人能活過八十一,就是幸事一樁,比起只是跨過八十那個檻兒,是一件更大更值得慶賀的喜事。
  
  一直以來,問延齡就拿她這丫頭的甜言蜜語最沒轍,在她的說動之下,決定回「宸虎園」讓兒孫們為他祝壽,也廣邀一些親朋好友前來,一時之間,場面熱鬧無比,許久不見的大夥兒們都是一片興高采烈。
  
  可是,在所有人之中,有一個不是很高興,那個人就是問守陽。
  
  他並非不願意為自己的太叔爺祝壽,而是沈晚芽辦這場壽宴的目的太過明顯,反倒教他覺得渾身彆扭不自在。
  
  「你不要做無謂的事情,不會有人感激你的。」問守陽與沈晚芽站在藤花架旁,目光瞅著大堆來賀的賓客,渾厚的嗓音有些冷淡。
  
  壽宴選擇在許久不曾開啟的東院裡舉辦,一來是因為沈晚芽覺得這院子荒廢了很可惜,所以她在去年就派人將這裡重新打掃整理過,二來,在這春天裡,這院子裡的麝香藤花與牡丹都開得極好,將宴席設在這裡,可以讓壽宴也成為一場賞花宴,讓賓主盡歡。
  
  「我沒想過要人感激啊!我就只是想做這些事情而已。」沈晚芽抬眸瞅著他,端視了好半晌,才又開口道:「好吧!如果你堅持一定不能舉行,那我就不做,吩咐他們取消,畢竟,在這『宸虎園』裡,你才是說話的主兒,我也只是聽話的份兒,是不?」
  
  她話音未落,就見到他臉色一陣陰沉,「我說過,凡是你所說的話,份量與我齊等,這句話不是玩笑話,你最好將它記在心上。」
  
  沒想到她所說的玩笑話會引起他嚴厲的反應,沈晚芽愣了一愣,像是心裡某個地方被打動了,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無法止息的漣漪。
  
  這時,外頭傳來「唐家太爺到」的高唱聲,眾人聽見是唐桂清來了,紛紛給老人家讓出一條路,讓跟隨他而來的幾大篋賀禮也跟著進來。
  
  兩個老人家寒暄了幾句,礙於場面上的人太多,再加上宴席也即將要開始,他們只好約定改天再找機會跟對方話家常。
  
  這時,唐桂清見到站在藤花架旁的問守陽與沈晚芽,摒退了在一旁伺候的人,拄著龍頭拐走緩步向他們。
  
  沈晚芽笑著上前攙扶老人家,讓他坐在藤花架下的石椅歇腿,「太爺,讓您大老遠過來,辛苦了。」
  
  「這把老骨頭越來越不中用了,不過,還是該來見見延齡這位老友,我們這年紀的人,見一面是少一面,而且,太爺我有事要問你不可,晚芽丫頭,最近你跟鳳家之間的事,你心裡究竟在打什麼盤算?」
  
  唐桂清表面上笑呵呵的,一雙老眼卻依然銳利不減,「告訴太爺,你究竟想做什麼,別讓太爺給你懸著顆心啊!」
  
  「讓太爺替晚芽掛心,真是過意不去,可是我沒覺得自己有危險,哪裡需要太爺給我懸著心呢?」
  
  「你是真不知,還是跟太爺裝糊塗呢?」唐桂清沒轍地睨她一眼,轉頭向問守陽道:「守陽,你也管管她吧!你經商的時間長,比她知道厲害關係,不要讓她胡鬧,知道嗎?」
  
  「既然把家裡的生意交到她手裡,我就沒打算問過。」問守陽勾著一抹淺笑,低沉的嗓音之中,透露出對沈晚芽的充分信任與授權。
  
  聞言,沈晚芽抬眸瞅了他一眼,見他絲毫沒有說笑的意味,而唐桂清也看著他,眼底卻有一抹激賞。
  
  「好,經過那件事情之後,你們是夫妻一心了!不過,雖然你這個當夫君的不過問,但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那個鳳熾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要是得罪了他,只要他一聲令下,當心沿海各省府的商家沒人再敢跟『雲揚號』做生意,如今的『刺桐城』是掐在他手裡的東西,貨物的出海吞吐要看他臉色辦事,太爺這麼說,晚芽丫頭,你能明白嗎?」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我明白太爺的顧慮,不過,人家說『富貴險中求』,若是只知道要害怕,還能成事嗎?再說,我並非要跟鳳家搶生意做,而是剛好做了幾件他們同樣也在做的生意而已,之前鳳家能夠獨佔,是因為除了他們之外,沒人能做,這一點,相信他們也是明白的,而如今並非是我搶著做,而是我們『雲揚號』能不能與他們做一樣的生意了,太爺放心,商場上的義理與先來後到,我身為晚輩不會不知道。」
  
  「看來,你心裡已經有底了,好,太爺我就等著看。」他笑著拍拍她的手,轉頭望向問守陽,「守陽,太爺嫉妒你啊!有她在身邊幫你,你可是如虎添翼,沒有後顧之憂了!對太爺說說,都已經一年過去了,你這小子究竟是要到什麼時候才肯給人家正式的名分啊?」
  
  沈晚芽沒料到老人家會忽然提起名分的事,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轉眸偷覷著問守陽的反應。
  
  只見他淡然勾起一抹淺笑,黑眸深處有著不能窺見的光芒,「太爺不是說我們已經是一心了,給的是什麼名分,還會重要嗎?」
  
  說完,他轉頭直視著她,那眼神似乎在指責她利用長輩來對他施壓。
  
  沈晚芽見到他的眼神,心裡揪緊了下,聽見他的回答,在她的心坎兒裡有某個地方涼涼的,就像被冷風給灌了進去,不自主地打了個顫。
  
  「我……」她啟唇欲言又止,想告訴自己並沒有打算利用老人家來達成任何目的,他要不要給她正妻的名分,她沈晚芽不稀罕!
  
  只是,倘若她真的一點都不稀罕他是否要給她妻子的名分,那麼,當她聽見他擺明瞭是拒絕的回答時,為什麼……在她的心裡,竟然是一股幾乎無法承受的沉重?
  
  唐桂清按住了她的手,沒讓她繼續說下去,笑著對問守陽說道:「晚芽丫頭沒跟我說什麼,是我這老頭兒心疼她,多說兩句都不行嗎?好了,要開席了,丫頭,攙著太爺,咱們去陪你太叔爺好好吃一頓壽宴。」
  
  「是。」沈晚芽點頭,依言照做,扶著唐桂清離去。
  
  臨去之前,她回眸淡淡地瞅了面無表情的問守陽一眼,在那抹瞥視之中,帶著一縷她對他未曾說出口的怨懟……
  
  一頓壽宴吃下來,沈晚芽有些食不知味,途中,她從主桌離席,到另一張桌去陪了她義父一會兒。
  
  因為他堅持身份有別,不願意一同坐在主位上,再加上他的身子骨依然不是十分硬朗,所以在吃用的菜肴上,沈晚芽特別吩咐要少油少鹽,不能吃的食材要用別的東西替上,味道還是要鮮美好吃才可以。
  
  在這整個過程之中,她可以感覺到問守陽銳利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有幾次,她裝作不經意往他的方向瞥過去,都可以見到他正在看著她,但她總是很快地轉開臉,故意裝作沒瞧見他想要對她說話的表情。
  
  她沒有什麼不能釋懷的!沈晚芽如此告訴自己,過了眼下這一刻,過了今天,他與她還是會一樣過日子,但就這一刻,她不想見到他。
  
  她不是想賭氣,而是這一口氣她需要時間才能咽下去。
  
  東福在她離開回到主桌之後,讓人喚來了鳳九娘,告訴她多留心著沈晚芽一點,說他覺得今天他的義女說話的神情不太對勁,悶沉悶沉的,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多留心些總是比較好。
  
  在壽宴吃罷之後,沈晚芽命人在東院的園子裡擺設茶食,讓客人們可以四處隨意欣賞園子裡正是盛放的花卉,配上絲竹雅樂,以及問延齡和唐桂清與一干文人們比試著棋藝,空氣中彌漫著藤花的香氣,賓主之間無不歡暢。
  
  鳳九娘逮著了機會,在半途攔截住沈晚芽,將她拉到院子的一角,笑瞇瞇地說道:「好芽兒,來,把你的嘴巴張開,鳳姨賞你個甜吃。」
  
  「鳳姨,你又想做什麼?」沈晚芽沒好氣地笑瞅著長輩,看她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教人忍不住要心裡忐忑。
  
  不過,一直以來鳳姨就很喜歡餵她甜食細點,總說她白白瘦瘦的,再多養幾兩肉看起來會比較腴嫩俊雅。
  
  「你別問,只管把嘴巴張開。」鳳九娘笑道。
  
  「好。」她笑歎了口氣,「啊」地把嘴張開。
  
  鳳九娘說了聲「乖孩子」,就從袖裡取出一個錦囊,從裡頭取出了一顆東西丟進她的嘴裡,伸手替她把嘴巴給合上。
  
  「鳳姨,你這是給我吃了什麼……」她話還未說完,一股子熟悉的香甜味道湧上鼻息,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忍不住反胃的衝動,捂著嘴巴,作勢要嘔吐出來。
  
  「有應齋」的玫瑰糖。
  
  這是她死也忘不掉的味道!
  
  「芽兒?」鳳九娘見她的臉色不對,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目光一直追隨著沈晚芽的問守陽見她的臉色不對,箭步上前挪開她掩唇的手,「吐出來,不要忍著,把東西吐出來!」
  
  她緊閉著嘴,朝著他搖頭,明明已經忍得眼淚都快要奪眶而出,但她還是不想讓這熱鬧的場面變得難看,作勢要把玫瑰糖給吞下去。
  
  明明是摻合著玫瑰清香的甜味,吃在她嘴裡,卻好像吃進了腐味,而一段又一段她深藏在心裡的不堪回憶,隨著這味道,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從在小溪邊崩潰哭喊的那一天之後,她就怕了這味道。
  
  曾經,她為了要試驗自己是不是已經可以接受了,吃過了一顆,卻才嚐到味道,就已經吐了出來,吐得胃裡再沒一點東西,吐得眼淚和鼻涕都跟著一起掉下來,可是她現在不能吐,在場的賓客眾多,她不能吐。
  
  「鳳姨,你究竟給她吃了什麼?」問守陽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急敗壞地對鳳九娘吼道。
  
  「就……就不過是一顆玫瑰糖啊!」鳳九娘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聽說沈晚芽沒吃過「有應齋」的玫瑰糖,而這可是京城之中聞名遐邇的美味,她覺得沒吃過可惜,所以才特地買了一包,剛好見她今兒心情不好,想要給她一個驚喜,卻沒料到……
  
  「吐出來。」問守陽回頭看著她,沉聲說道。
  
  她用了全身的力氣克制住反胃的噁心感,對他搖頭,已經是淚水盈動的眼眸若有所指地望了在另一畔的賓客們,告訴他她做不到!
  
  「你……你這個頑固的女人!」他低咒了聲,拉開一邊外袍,將她的頭按進胸膛,以袍服蓋住她大半個身子,「好了,吐吧!這樣他們就看不見了,都吐出來,別忍著,快!」
  
  最後一個字,他幾乎是低聲咆哮出來。
  
  「嘔……」還不等他再開口,她已經吐了出來,玫瑰糖香甜的氣味,被其他嘔吐物的酸腐味給徹底掩蓋過去。
  
  問守陽感覺到胸口的衣料被濡濕,但他沒放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聽她痛苦的嘔吐聲音,讓他的心為之一陣揪扯,但他不作表情,就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鳳姨。」他看著鳳九娘,嗓音比自己想像中平靜,「請你回去招呼客人,拜託叔爺多擔待一點,我和她一時片刻之間是回不去了。」
  
  鳳九娘擔心地看著在他懷抱裡的沈晚芽一眼,對於事情變成這樣,她有滿滿的歉疚,點了點頭,依言離開。
  
  問守陽輕拍著沈晚芽的背,替她順氣,聽她在他的胸前吐到只剩下乾嘔聲,像是要把胃裡最後一點東西也吐出來,纖細的身子在懷抱裡顫抖。
  
  「就真的那麼怕那糖的味道嗎?」他沉聲問,沒期待她能開口回答。
  
  沈晚芽終於止住了不再乾嘔,點點頭,不能出聲回答。
  
  她將臉蛋深埋在他厚實的胸膛,雙眼緊閉,讓淚水剛湧出眼眶,就染透在他胸口的錦緞上。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一些她以為自己早就咽下肚的痛苦,其實一直梗在心裡,就像一把錐子刺在心坎上,經年累月,早就生腐生爛了。
  
  「不說原因嗎?」他抱著她,心揪疼著問。
  
  沈晚芽頓了一頓,在他的懷抱裡數度啟唇,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閉上含著淚水的美眸,靠進了他的胸懷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見她不願意說出來,問守陽只是抿緊薄唇,沒再多問,他的大掌就像是在拍著孩子一般,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
  
  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未曾懂過她。
  
  在她這纖薄的身子骨裡,究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過去,直至這一刻前,他未曾有過興趣要知曉。
  
  這些年來,他只知道自己的痛,未曾一刻想過,是否他以為在這天底下最快樂的小丫頭,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呢?
  
  會不會……其實一開始他就錯了呢?
  
  驀然間,他在腦海裡想起了她睡覺時候的蜷瑟模樣,與此刻的她簡直就是如出一轍,同樣脆弱得教人心疼。
  
  「謝謝你給叔爺辦了這場壽宴。」他俯首親吻著她的頭頂,嗓音再輕柔不過地說道:「你做得很好,芽兒,你真的做得很好。」
  
  南國清和煙雨塵,刺桐夾道花開新。
  
  林梢簇簇紅霞爛,暑天別覺生精神。
  
  騷人墨客的這首詩,道出了刺桐城的與眾不同之處,就是因為大街小巷遍植刺桐樹,所以這個中原第一大商港就被稱為「刺桐城」。
  
  而許多遍游五湖四海的商人們更說,「刺桐城」不只是中原第一,它堪稱當今天下第一商港而無愧!
  
  因為當地的氣候溫暖,所以,刺桐城宜農、宜桑、宜茶,再加上經年都有絲綢交易,所以當地也開設了不少絲莊,所產的絲緞,完全不輸給盛產絲綢的四川與江浙地區。
  
  再加上,早些年路上的絲綢之路因戰爭而受阻,而且路途艱困,駱駝商隊運貨量少,以一隻駱駝能馱運三百斤的貨物來計算,隨便一艘從刺桐出發的海南船,就可以把一支由七百頭左右的駱駝商隊所馱運的貨物都給運走,這比例懸殊的吞吐貨量,讓商人們對海上貿易趨之若鶩。
  
  沈晚芽早就對刺桐城嚮往已久,卻一直沒有機會親自到來,這次為了要親驗一批從海船進來的貨,她隨著「雲揚號」麾下的一支商隊,順道過來了刺桐城,她攜著萱香,乘坐的馬車剛一進城,她的目光就被完全不同於京城的殊異風光給吸引住了。
  
  終於,她忍不住只坐在馬車上,吩咐著要下車,命令商隊先同當地的分號去交差,她則是帶著萱香以及兩名護衛隨行。
  
  她站在熱鬧的大街上,看著來自於不同國家的商隊,她閉上了眼睛,聆聽著他們所說的話語,依稀能辨認出幾種,心裡覺得雀躍以及不可思議,從未想到自己能有一日如此善用所學。
  
  這時,她感覺到萱香躲到背後,雙手死緊地捉住她,在她的耳邊也聽見了一陣不尋常的人聲騷動,她好奇地睜開眼睛,立刻看見了引起騷動的來源,她看見了一名穿著紅衣衫的少女身邊帶著兩頭大老虎,一白一黃,直直地就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過來。
  
  她直瞅著少女,被她那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給吸引住,明明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卻教人感覺到不可逼視的明豔,臉上的表情擺明瞭「生人勿近」,而那髮型學做男子,將髮辮高綰於頭上成髻,束著頭帶,隨風飄然。
  
  「是柳鳴兒,她又帶那兩頭黃金白銀出來散心了!」
  
  她聽見遠遠躲到路邊的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對於這位叫「柳鳴兒」的姑娘,他們似乎都非常忌諱,或者說,他們害怕的不是少女,而是她帶在身邊的「黃金白銀」。
  
  柳鳴兒走到了沈晚芽的面前,看著大夥兒都已經退得遠遠的,就她一個人還立在原地不動,背後躲著捉得死緊的萱香,忍不住小哼了兩聲。
  
  「怎麼?你不怕嗎?我看別人都躲得遠遠的,就你一個人擋著我的路不動,難道你不怕被它們給咬死嗎?」
  
  「你想我死嗎?」沈晚芽鎮靜若素,唇畔噙著淡淡的笑痕。
  
  「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想你死?」柳鳴兒挑起眉梢,以明豔的眼眸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綠衣女子一眼,總覺得她這話說得古怪。
  
  「如果你不想我死,那它們就不會咬我,因為我看得出來,它們很喜歡你,雖是能吃人的猛獸,可是在你身邊乖得像貓兒一樣,所以我不怕,當然,若你想要我死,就另當別論了。」沈晚芽一字一句都說得有條不紊,倒是躲在她身後的萱香已經被兩隻大老虎嚇得腿軟跪地。
  
  聞言,柳鳴兒「嘻」地一聲笑了出來,很欣賞沈晚芽這套說法,驀地,她的動作像只貓兒似的彎下身,湊近沈晚芽的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喜歡你身上的花香味,很好聞,我知道這種花春天會開。」
  
  沈晚芽笑著點頭,「是,是春天的花,是白辛夷的味道,我會用這花做香膏,如果柳姑娘喜歡,改日我派人送幾罐到府上去。」
  
  「好。」柳鳴兒仰起又圓又大的眼睛瞅著她,丹紅唇瓣咧著開心的笑,「咱們就一言為定,可是我家在很遠的山上,你知道鳳熾他家嗎?你的香膏就送到他家去,只要東西到他手上,我就一定能拿到!」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05 AM

第十四章 
 
  沈晚芽活了二十一個年頭,直到此刻,才嚐到了什麼叫做「人人敬而遠之」的滋味,一時之間倒也覺得新鮮有趣。
  
  不過,人們「敬而遠之」的並非是她,而是在她身邊的柳鳴兒,以及跟在她們身邊的兩隻龐然大物,她們一路徙步走到了「祥和會館」,直到踏進這處雖然表面上是客棧,但其實是商幫彙聚的地方之前,沒碰到有人膽敢擋住她們的去路,一路上暢行無阻。
  
  柳鳴兒堅持要帶她來會館,其一是與鳳熾相約在這裡,其二,是與她一見如故,借花獻佛要鳳熾請她吃一頓飯,順便交代如果她讓人送香膏過去,記得把這要送她姑奶奶的禮物收下來。
  
  沈晚芽聽柳鳴兒提起「鳳島」大當家的語氣,好像與他十分相熟,卻不太知道他究竟神通廣大在哪裡,為什麼世人皆知「鳳熾」這名號?
  
  她們一進會館,柳鳴兒那身紅衣以及身旁兩隻老虎就像是正字標記一樣,夥計趕忙著熱情招呼,領著她們走到二樓的上房,而這當然是看在「鳳島」當家的臉面上,往下,沈晚芽瞧見那夥計的兩隻腳一路上都在發抖。
  
  不過,就在夥計得知她是「雲揚號」的芽夫人時,頓了一頓,隨口說道:「夫人與您夫君是約好了嗎?問大當家眼下也在本會館,跟著范大人他們幾位一起吃飯呢!」
  
  說也巧合,夥計這話才說完,沈晚芽就見到歸安從扶廊的另一端走來,沒料到會看見她,歸安愣了一愣,但視線很快就發現在她身旁的兩隻大老虎,一時之時大驚失色。
  
  「爺!」他連滾帶爬到一間上房門外時,顫著手拍門,「爺,快救命……芽夫人要被老虎吃掉了!你快出來救她啊!」
  
  沈晚芽被他的反應弄得又她好氣又好笑,瞥見身旁的柳鳴兒臉色一沉,心想也難怪她會不高興,才正啟唇叫歸安稍安勿躁,就見到門扉被人從裡面打開,問守陽一臉不明究理,沒想到會看見沈晚芽出現在刺桐城,不由得怔然。
  
  「那男人是誰?」柳鳴兒看見沈晚芽的表情瞬間變得不太尋常,忘掉了被歸安弄得不太高興的情緒,忍不住靠過來笑問道。
  
  「我夫君。」她淡淡地回答。
  
  她的眸光瞅著問守陽,也同時看著從他身後跑上來,緊緊捉著他臂膀,明明離老虎還有一大段距離,卻掉著眼淚,口口聲聲要她夫君保護不想被吃掉的秀麗桃衫女子。
  
  聽見她的回答,柳鳴兒臉上的表情更加興味盎然,「如果他是你夫君,那現在挽著他手臂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那名桃衫女子究竟是誰,沈晚芽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她叫做范柔紅,是當年問守陽未過門的妻子范柔藍的小堂妹,聽說,那張秀麗絕倫的臉蛋,與當年的范柔藍有八、九成相似。
  
  在今天之前,沈晚芽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為「范柔藍」這三個字而感到螫心,她感覺心口悶悶的,一口氣就要喘不過來。
  
  而她越想咽下那股子悶沉感,就越覺得焦躁不安,在那當下,她想也沒想,就拉著柳鳴兒轉身,陪她去赴鳳熾的約。
  
  乍一見鳳熾,沈晚芽無法將外表溫文爾雅的他,與名震天下的海商巨擘聯想在一起,他聽柳鳴兒說她一開始就不怕黃金白銀,已經對她大表讚賞,再知道她的來歷,就提起了陶朱爺,說她當年留了一手,替老人家保住了面子,對於這個恩情,陶朱爺至今仍舊念念不忘,所以相當提攜她所引薦的秦震,而秦震這兩年在鳳家的表現確實也相當亮眼。
  
  柳鳴兒與秦震似乎也很熟稔,聽說他們之間原來是認識的,一開口就要沈晚芽出賣秦震的弱點給她,以後可以拿來威脅利用。
  
  沈晚芽自然沒有回應柳鳴兒的要求,因為,她不可能告訴別人,秦震確實有弱點,而那弱點就是她。
  
  但經過這兩年,或許早就已經不是了吧!
  
  而她也沒想到,會從鳳熾口中知道陶朱爺其實早就知道,當年她在棋局裡留了一手,在眾人面前保住了他身為高手的面子。
  
  除卻了當鳳熾不經意提及她與鳳家在搶同一門生意時,那眼神一瞬間的深不可測之外,這一頓飯吃下來倒也輕鬆愉快,而當沈晚芽才踏出會館大門,就見到問守陽正在等她,她別無選擇,只能上他的坐騎,與他一起回到「雲揚號」在剌桐所設的分號。
  
  他們兩人的腳步一前一後走進小院的書房,問守陽轉身看著跟在後頭的她,忍不住疑問道:「我沒聽說你要來剌桐城,怎麼沒派人過來這裡的分號知會一聲?」
  
  「那是因為我也不知道你會在剌桐城。」她笑著說道,望著他的眼神彷彿在說「咱們彼此彼此,誰也怪不了誰。」
  
  「我的隊伍昨天才剛到,聽這裡的掌櫃說今天還會有一隊人馬到剌桐。」說完,他拉住她纖細的柔荑,坐到長榻上,讓她站在他開跨的一雙修長的大腿之間,撫著她柔軟的臉頰,目光緊瞅著她不放。
  
  「放開我,『剌桐城』的水氣比京城重,也比京城熱,兩人摟摟抱抱的,我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她伸手就要推開他,卻立刻被他握住了手。
  
  比京城濕,比京城熱,這些都是藉口,沈晚芽就只是不想要在這個時候被他抱著,看見他滿不在乎的表情,會讓她哽著的那口氣更吞不下去。
  
  「你在生氣?在氣什麼?在氣我嗎?」她可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她的有些表情與動作,他比誰都熟悉瞭解得很!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了?」沈晚芽螓首微偏,彎起再明媚不過的笑,「你瞧我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燦爛,哪裡像是在生氣呢?」
  
  「笑得開心燦爛?我看你是笑裡藏刀。」他嗤笑了聲,對她的反駁頗不以為然,果不其然,話才說完,就見她嬌顏沉了下來,不想再與他扯淡下去,硬是抽開了他的掌握,轉身就要從他的面前離開。
  
  「別走。」他大掌擒住她纖白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硬是將她拉進了懷抱裡,不讓她有機會再掙脫開來。
  
  「放開我……」沈晚芽掙扎的動作忽然一頓,採出手貼撫著他的額頭,發現一股子不尋常的熱度,「你在發熱!」
  
  原來,並不是刺桐城的氣候偏濕偏熱,才會讓她覺得被他抱著時,感覺一股子與尋常不同的躁熱,而是他的身體明顯比平時熱燙。
  
  「有嗎?」他笑聳了聳肩,只覺得她今天的身子抱起來異常的涼爽宜人,「你的身子好涼好香,真想就這樣抱著不放了。」
  
  就在這時,張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東家,大夥兒都已經在議事廳候著,就等東家過去商討買賣的事宜。」
  
  「好,我這就過去。」問守陽話才說完,正要起身時,就被沈晚芽給一手按住,她轉頭對外說道:「不,今天不議了,請張副手過去代為轉告各位弟兄,說今兒個東家身體微恙,就趁此機會讓大夥兒歇息一天,有事明日再議。」
  
  「是。」張預只是遲疑了下,便領命離去。
  
  在張預走後,問守陽沒好氣地瞪著她,「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聽見了。」
  
  「那你還--」
  
  「我還怎麼樣?爺,你現在是要賣命賺錢,還是要賺錢買命呢?」她柔柔地笑著,雖然字句犀利,卻不帶半點硝煙。
  
  闔言,問守陽愣了一瞬,但隨即被她的話給逗得失笑出聲,他大掌擒住她皓白的手腕,將她一把拉過來,把她夾在修長大腿之間,一雙強健的臂膀抱住她纖軟的腰肢,將臉埋進她柔軟的胸脯之間。
  
  他大口大口的貪婪般的吸取著她身子透出的香味,她的味道似花般有著一股嬌香,卻又像果實般,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甜美芬芳。
  
  「你還沒告訴我你在氣什麼?」他抬起琥眸,勾笑問道。
  
  「我沒有,你不要胡說。」她微笑搖頭,看他一束不羈的髮落到頰畔,忍不住伸手為他撥順到耳後。
  
  「雖然你說沒有,但我不信。」
  
  「反正我說什麼你都不信,那何必問我。」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一雙柔荑按在他結實的肩膀上,「放開我,我還要再見幾位相與,這一次我來刺桐城可不是為了要陪你玩樂的。」
  
  「可是我病了。」他近乎蠻橫地抱住她,輕沉的語氣帶著一點幽怨。
  
  這男人當自個兒是三歲孩子嗎?沈晚芽心裡好氣又好笑,剛才明明還想撐著去見弟兄,不承認自己染了風寒,現在竟然把它抬出來當做對她予取予求的藉口嗎?
  
  被他這麼一鬧,剛才盤踞在她心裡的鬱悶消散了大半,她不再掙脫,乖乖任他抱著,感覺他吹呼在她胸口的氣息帶著溫熱的濕潤感,因為他的身子在發燒,所以感覺也比平常灼熱。
  
  她的心沒由來的為了這不尋常的溫度緊了一緊。
  
  沈晚芽垂斂美眸,目光剛好落在他的頭頂上,忍不住泛起一抹無奈的苦笑,這麼大的一個男人生起病,看起來竟然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沈晚芽伸出手,幾根蔥白般的指尖在他的髮間來回地梳弄著,「好好養著,沒兩天病就好了。」
  
  說完,她聽見他在懷裡似乎發出了輕淺的笑聲,還未能會意過來,整個人就被他給抱坐到腿上,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忍不住低呼出聲。
  
  「你要幹什麼?」她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問,他的舉動已經十分明顯。
  
  問守陽將臉埋進她溫潤纖細的頸窩,啃吻著她白皙的肌膚,動手解開她坎肩上的軟繫繩,然後是她衣衫的腰繫。
  
  沈晚芽沒有阻止他,微抬起嬌頷,承迎著他的侵略,柔柔地啟唇道:「可以嗎?你生病了,不記得嗎?」
  
  「承蒙娘子提醒,我記住了。」他完全聽得出她話裡澆涼的語氣,抬起目光笑瞅著她,大掌探入她已經半敞著襟領之內,握住一隻微沉的飽滿,隔著軟兜,撚弄著最頂端的薄嫩,見她幾乎是立刻地輕顫了下。
  
  「爺記住就好,我怕自己把你的病給拖重了。」她的嗓音有著刻意壓沉的輕淡,但隨著他的越來越放肆的撚揉,讓她感覺到越來越難以忍受,她不自覺地抿咬住嫩唇,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拖重沒關係,死不了就好。」說完,他將她的雙腿分開,跨坐在他身上,這個姿勢讓她覺得羞恥,扭著身想要掙開。
  
  因為雙腿被迫跨坐開來,讓她的襦裙被推高到大腿最高的位置,讓她僅著褻褲的下身完全坦露出來。
  
  「問守陽--」她雙手捉住他按住她大腿的蠻橫大手,想要將它給扳開來,「放開我!」
  
  「我是你夫君,不准連名帶姓叫我。」他低沉的嗓音輕冽冽的,心想她可真的是越來越不怕他了。
  
  「不要我這樣叫你,就快點放開我。」
  
  「你再叫吧!你越是這樣叫我,我就越不肯放開你。」他避開了她的唇,吻著她透青的白皙下頷,另一手滑進了她的雙腿之間,探進了褻褲之中,很輕而易舉地尋找到她最敏感的嬌嫩,那如絲絨般的軟潤,因為大腿被迫分開而微微地張吐而出,他以食指的指背在最夾心的嬌縫之中來回滑動了兩下。
  
  「唔……」沈晚芽咬住了吟聲,雙手握拳,洩憤似地捶打著他像鐵壁似硬實的肩頭,但他毫無所感,反倒是她的手被打痛了。
  
  而她越想要夾緊雙腿,就被他撩弄的感覺就越強烈。
  
  如糖蜜般,教人彷彿連心都要給膩在裡頭的愉悅,從他的指尖泛散開來,一陣陣地,如潮水般湧上,她的呼吸開始亂了節拍。彷彿連心口都要被那強烈的酥麻感給掠奪侵佔。
  
  「就只用手嗎?」他附唇在她的耳畔低語,以嘴唇輕含著她的耳垂,渾厚的嗓音之中有著很明顯的暗示。
  
  沈晚芽微微輕顫著,搖了搖頭,「不……」
  
  她想要他進來她的身子裡,想要在他的充實之中攀上最歡愉的巔峰。
  
  聽到她再誠實不過的回答,問守陽咧開一抹俊魅的淺笑,如她所願釋放出因渴望著進入她而疼痛不已的男性欲望,解開她褻褲的軟繫,大掌捧起她白潤的俏臀,讓她慢慢坐到自己身上。
  
  當身子逐漸地被他的火熱給充實,沈晚芽將臉埋進他的頸肩,白玉般的肌膚泛著一層令人憐愛的嫣紅色,在他完全進入的同時,她雙手緊揪住他肩頭的衣料,再不能自禁地微微痙攣著。
  
  驀然,問守陽捧著她的圓臀,幾次強而有力的進犯,讓她攀上了再不能更強烈的高潮,然後他放緩速度,開始緩慢而綿長地品嚐她的甜美,讓她在高潮的餘韻之中,一再地被刺激充實著,終於因為再不能承受更多歡愉,而低低地嚶泣出聲……
  
  問守陽這場風寒來得突然,也痊癒得很快,大夫說應該是路途勞累,才會引出病症,所以吃兩帖藥,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不過,在沈晚芽的主張之下,讓兩支商隊在擬定了時程之後,各自出發,而要問守陽與她一起先回京城,就怕他再勞累發病。
  
  這十年來,他竭盡全力,走過大江南北,構築出一幅浩大的貿易網路,因為他知道即使問過再多熟手,也比不上自己親身走過,更明白各地物產的盛衰,以及決定進拋的關鍵時間。
  
  他絕不容許「雲揚號」再發生高買低賣,被從中虧損的事情!
  
  從今之後,至少在數十年內,「雲揚號」的商隊將能夠花費最少的力氣,從交易之中賺取最大的利潤,輾轉之間,獲利將會是先前的數倍。
  
  也因為要建構這貿易大圖,所以這些年來,問守陽不只勞力,也異常勞心,所以,這次在他病後,沈晚芽堅持要將他帶回京城,完全沒有給他否決的餘地,而問守陽對於她的堅持,也意外地順從配合。
  
  或許,是他一直想要套問她生氣的原因,而她一直沒告訴他,所以不想在這時候拂逆她的意思。
  
  因為兩人不曾一起出過遠門,問守陽決定他們回京的中途改換走水路,這樣一來可以減少路途上的歧曲折騰,二來可以順便欣賞河岸的沿途風光,也不會耽擱回京的時程。
  
  在這一路上,他沒提及過,而她也不想提及范家與范柔紅的事情,就連想都不願意多想,就怕壞了一路上的好心情。
  
  在路途中,沈晚芽向問守陽提及,既然商隊可以在大江南北取得穩固的貨源,那她想要讓這些商貨可以出得了海路,交換出更大的利益,這一年來,也已經著手在與葉蓮舟等幾位掌櫃商討這件事。
  
  對於她的想法,問守陽只是笑笑,說他不是說過,已經把當家的權柄交到她手上,他就不打算再過問。
  
  他不甚訝異的反應,沈晚芽心想葉大掌櫃他們不可能沒知會他這位當家一聲,而他表示不過問,也代表他是同意了她的想法。
  
  因為適逢春盛,問守陽一時心血來潮,中途吩咐船家繞道至洛陽,帶她一同進城去欣賞牡丹花開的盛況,就在他們進城之前兩天,牡丹之中的花魁黃魏紫花,正是大放,他們算得上是適逢其盛。
  
  與他一同徜徉在滿城春花之中,沈晚芽笑顏開懷,夜晚,他帶她扮男裝逛青樓,同遊下坊的夜市,白日時,又能與她乘著風雅的畫舫悠遊在運道之間,這些未曾見他做過的事情,他卻做得十分嫺熟,令她感到無比好奇。
  
  但對於她提出的疑問,他只是聳肩,神秘地笑而不語。
  
  因為這一耽擱,他們比預定晚了幾天回到「宸虎園」,沈晚芽才踏進家門沒多久,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太尋常。
  
  遠遠地,她看見了趕忙跑著過來迎接的鳳九娘,看見他們的歸來,她覺得鳳姨的臉上並沒有明顯的喜悅。
  
  「鳳姨,怎麼了?」問出此話同時,她瞅了身旁的問守陽一眼,她心裡有些忐忑,希望家裡別在她出遠門時發生了什麼大事。
  
  「你們怎麼不在外面多玩幾天再回來?」鳳九娘捉住她的手,一臉氣急敗壞,「你們再晚幾天回來,那女人說不定就會自動識趣走人了!」
  
  「鳳姨,你是在說誰啊?」沈晚芽被這話給弄得一頭霧水,原以為是出事了,沒想到鳳九娘一開口,竟然是要他們多玩幾天再回來!
  
  不過,她的疑惑被一道柔細的女子嗓音給解開了,她看見了范柔紅帶著婢女,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很自然地搭上了問守陽的臂膀。
  
  「守陽大哥,你們是去了哪裡?」說話的同時,她很刻意地仰著那張仿似范柔藍的臉蛋,笑瞅著他,「我陪著爹親回京述職,都已經回來好幾天了,一直沒見到你回來,很擔心你會出事呢!」
  
  不是「你們」,而是「你」,顯而易見,在范柔紅的眼底,只能夠看見問守陽這個男人,絲毫沒將她這位小妾擱在眼裡。
  
  沈晚芽沒想到會在「宸虎園」看見范柔紅,心口忽然翻騰了下,這時,鳳九娘壓低了聲音,在她的耳邊說道:「這女人在四天前忽然帶著丫鬟說要住進來等爺回來,說是在剌桐城就約好了回京之後要碰面,東總管說她爹在朝廷的官位不小,不能貿然得罪她,所以我給她揀了一處最偏僻的小院住下來,這幾天一直吵著要換更好的地方,真不知道她有沒有搞清楚自己是客人的身份!」
  
  「我知道了,鳳姨,你下去吧!這裡我會處理。」沈晚芽笑拍了拍鳳九娘的手,讓她先行離開。
  
  她轉頭對上問守陽含著笑意、朝她直視而來的眼眸,那彎在他唇畔的淺笑,似乎在等著看她如何解決眼前的問題,一副完全不介意把情況弄得更麻煩的惡劣表情。
  
  沈晚芽暗暗咬牙,心想她險些都快忘記了,忘記其實他問守陽一直就是個巴不得她沒好日子過的壞心男人,總是前一刻還待她好,後一刻就將她踢進深坑裡,站在上頭冷觀她辛苦地爬出來。
  
  而她從未教他如願,未有一次向他認輸過。
  
  但是,教她更介懷的,是他真的在乎范柔紅嗎?
  
  他究竟是存心想要令她不好過,還是,他真的在乎范柔紅,那張酷似范柔藍的臉蛋,對他仍舊擁有十足的吸引力呢?
  
  她不喜歡後者!
  
  對於那個設想,她感到無比的深惡痛絕。
  
  這時,問守陽還未等她做出反應,已經任由范柔紅親熱地挽著手,轉身朝著屋裡走去。一路上,他微笑著聆聽身旁的女子興高采烈述說回京路途中的所見所聞,沈晚芽看見他那副溫柔的笑容,一瞬間,心揪痛得像是要碎掉一樣……
  
  范柔紅才住進「宸虎園」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園子裡就盛傳著她將會是問家即將進門的主母,問守陽從未正面否認過。
  
  適巧這幾天,她義父的老毛病又犯了,狀況比先前都還要嚴重,她乾脆藉口要就近伺候湯藥,從主院搬過來,住回她以前所居住的寢房,對於她的決定,問守陽只說隨便她,沒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春末夏初,「蘋秀院」裡,滿枝頭的白蘋花凋謝得又急又快,風一吹起,就像雪花般卷過她的身畔。
  
  這幾天,她一直想起他們在洛陽的時候,想起他們一起逛青樓時,他對那些鶯鶯燕燕懶顧一眼,倒是一直在調戲她這個女扮男裝的小書僮,差點教人以為他們之間有斷袖之情。
  
  怎麼才短短的幾日而已,當日的情景,竟已經像夢幻般遙遠了?
  
  「既然扎心,怎麼不乾脆把話跟他說清楚呢?」鳳九娘提著食盒走進小院,她是最不忍心見沈晚芽一直消瘦下去的人,無論如何,她都會設法將那一些好不容易才養上身的幾兩肉給保住。
  
  沈晚芽揚眸笑視著她,臉色蒼白得可以清楚看見肌膚底下的血路,「說什麼呢?我是他的妾,不是他的妻,他今日想娶誰進門,都不需要問過我,我連個正式的名分都沒有,當然也沒權力去問。」
  
  鳳九娘一邊將食盒擱在廊前的扶靠上,一邊說道:「是個妾又如何?是他自個兒說,在這『宸虎園』裡,你說的話就跟他說的一樣,要眾人沒有二話服從你的命令,如果你在他的心裡沒有一定的份量,哪裡能得到他如此看重?芽兒,不要妄自菲薄,去跟他說清楚,讓他知道你是個活生生的人,心裡也是會難受的。」
  
  「我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我不是乞丐,不想厚著臉皮去討去爭,我想要他自個兒給我,鳳姨,不要逼我好不好?」說著,她輕輕歎了口氣,「就像叔爺說的一樣,他老人家做紙時是全心全意,常常說:『我對紙好,它會知道。』我一直覺得他說這句話很有道理,所以我不想爭,也不想求,想抱著和叔爺一樣的心思,只要用了心,對方一定會明白的。」
  
  「去去去!你誰不好學,去學那個沒正經的老頭子?」鳳九娘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對於問延齡,她一向沒將他當主子,也沒存心跟他客氣什麼,「芽兒,好芽兒,我的小總管啊!你就不要再天真了,再這樣下去,你是存心讓咱們都心疼死嗎?」
  
  「鳳姨,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就不要再替我們操心了。」
  
  「唉呀!」鳳九娘忽然瞪圓眼,見鬼似的大叫了聲。
  
  「怎麼了?鳳姨,你哪裡不對勁了嗎?」她話才說著,就被鳳姨用雙手捧住了臉蛋,仔仔細細地審視。
  
  「唉呀呀!奇了怪了!真的是好奇怪啊!明明這你張小嘴長得又粉嫩又好看,怎麼淨就說些不中聽的話呢?真是奇了怪了,來來,讓鳳姨整治整治,看看是不是哪裡出了什麼毛病,什麼叫做你和他的事?教我別操心?我家芽兒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操心呢,意思是存心要生分了鳳姨我嗎?」
  
  鳳九娘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揪住沈晚芽的下頷,對她那張小嘴又掰又掐,一會兒看看編貝般的牙齒,一會兒瞧瞧丁香般的嫩舌,好像是位醫者在給病人醫治。
  
  「怎麼回事呢?是這張小嘴吧!剛才說出那些惹人生氣的話,就是這張嘴兒吧!可鳳姨我怎麼看它都挺好的啊!」
  
  「鳳姨,我沒病沒痛,當然好啊!」沈晚芽被弄得哭笑不得,拉住了她的雙手,「不要再掐了,芽兒被你掐得很疼啊!」
  
  「會疼是嗎?那看起來毛病不大。」鳳九娘挑挑眉梢,還是沒停下來,一雙手在她的臉上左揉揉右捏捏,彷彿她的臉蛋是團面球兒,「不過會說出那些沒良心的話,代表就是有問題,來,讓我瞧仔細些,好給你對症下藥。」
  
  沈晚芽暗叫不妙,就怕連喉嚨都要被撬開來看。
  
  她苦笑搖頭,朝著面前的長輩合掌求饒道:「我不敢了,以後不敢再跟鳳姨撇清關係了!真的不敢了!」
  
  「嗯。」鳳九娘這才滿意點頭,改替她揉撫紅通的臉頰,「乖,這才是鳳姨的乖丫頭,你可是咱的心尖兒,少了根汗毛咱都要心疼死呢!」
  
  「是,我知道了。」沈晚芽被長輩的表情和話語給逗笑了,心窩兒裡有股說不出的暖意。
  
  「去跟他說,把話跟他說明白了,以後不許他再讓你受委屈,知道嗎?」鳳九娘一字一句,苦口婆心。
  
  「好。」她柔聲應答,但話剛出口,她立刻就遲疑了起來,「可要他不聽我說呢?」
  
  鳳九娘歎了口氣,心裡覺得不敢置信,眼前這個膽小鬼真的是他們問家所有人都崇拜不已的沈晚芽嗎?
  
  「丫頭,你真是咱們那個疑似可以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小總管嗎?把你款待人的手腕拿出來,他絕對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鳳姨,你怎麼跟那些人一樣拿我尋開心?我才不會飛天遁地,瞧你們把我說成鬼怪了!」
  
  「所以我才說『疑似』嘛!不過,要是你這丫頭哪日真能飛到天上去,鳳姨也絕對是不吃驚的,只會想,啊!果然不愧是咱家最引以為傲的芽丫頭,應該的,應該的!」鳳九娘說著雙手叉上腰,一副得意極了的樣子。
  
  「鳳姨!」沈晚芽忍不住好氣又好笑,但被這一鬧下來,心裡頭輕快了不少,感覺這此時日總是揪結的胸口,彷彿又能喘息了,「鳳姨?」
  
  「嗯?什麼事?」聽到她輕柔喚聲,鳳九娘疑問道。
  
  「有一個問題,你可以老實回答我嗎?」她眨眨美眸,還不等鳳九娘回話,就接著說道:「我一直想不透為什麼你會討厭爺,畢竟他這人雖然不好相與,但是一直對你倒還算得上是客氣,你實在沒理由那麼恨他啊!可是,我忽然想到了一個理由,鳳姨……是因為當初叔爺受到爺的擠兌,所以,也跟著叔爺一起恨上他了吧?」
  
  「你你你……你這丫頭,明明就是在說你們小夫妻之間的事,怎麼扯到我和那個老頭子身上來了!去去去,不說了!」鳳九娘又連說了幾聲「去去去」,卻反而是自個兒困窘著跑掉了。
  
  在她的身後,沈晚芽「呵」地一聲笑了出來,上前打開鳳九娘提來的食盒,隨手取了一塊香甜的花糕吃嚼著,這一口香甜,是她連日以來,第一次能夠感受到的味道的存在。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11 AM

第十五章  

  好些日子沒踏進主院的書房,沈晚芽卻沒料到自己會在這書房裡看見范柔紅,她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看著自己進來時,眼神竟有些鄙夷。
  
  沈晚芽環視了書房一圈,沒見到問守陽,她不想探問范柔紅在這裡的動機與目的,轉身就要離開。
  
  「你站住!」范柔紅揚聲喊住了她。
  
  聞聲,沈晚芽頓了一頓,才微笑回眸道:「請問范姑娘有何指教?」
  
  「在沒來『宸虎園』之前,我以為守陽大哥對你有多好,人們都說他信任你,凡事不相過問,可是,我卻在這書房裡,看見了我柔藍堂姐贈他的繡屏,他完全不顧你的心情,把繡屏給擱在日常起居的地方,看起來,你在他的心裡也不過就是爾爾啊!」
  
  「那面繡屏是我拿出來放的。」
  
  「什麼?」
  
  「我說話會很不清楚嗎?范姑娘,我告訴你,繡屏是我拿出來放的,其實,說是訂情物,我倒也不見他特別緬懷,所以,並非是他沒將我擱在眼底,我說這話,還有哪裡不清楚的嗎?」
  
  沈晚芽一字一句,說得無比婉轉動人,臉上的笑容清甜可掬。
  
  「你撒謊,我才不信。」沈柔紅笑哼了兩聲,轉身拿起了繡屏,「那就讓我們試試看,對守陽大哥而言,這繡屏究竟還重不重要?」
  
  話才說完,她高揚起雙手,狠狠地將繡屏給砸得粉碎。
  
  沈晚芽一時之間無法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就在這時,范柔紅捂著心口,發出受到驚嚇的叫聲,立刻引來不少人,其中包括了問守陽。
  
  「守陽大哥!」范柔紅急忙忙地躲到他的身後,「救我!守陽大哥,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把柔藍姐姐的繡屏給砸爛了!還說這裡容不下我!」
  
  聞言,問守陽回眸瞅著躲在身後的范柔紅一眼,然後轉頭看著沈晚芽,見她一臉淡然,不似身在其中,倒像是在看一出好戲。
  
  「是你嗎?」他看著她沉聲問道。
  
  「是她!當然是她!」范柔紅不知道為什麼問守陽會有此一問,難道不相信她所說的話嗎?
  
  沈晚芽卻覺得好笑,如果他真的信她,根本就不該問!她朝他揚起一抹嫣然的微笑,點了點頭。
  
  「對,說不定是,但也說不定是你朝思暮想的那個女鬼做的!如何?如果我說自個兒真見到范柔藍姑娘顯了靈,她才是真凶,你信我嗎?」
  
  「你住口,這一切與柔藍無關,不要扯到她身上。」問守陽不悅地瞇細琥眸,覺得這不像是她會說的話!
  
  對,平日的沈晚芽絕對不會說出那些話,但是快要被心魔給逼瘋的沈晚芽,已經是顧不上這許多了!聽著他出言護著范柔藍,她心如刀割。
  
  「你,你越叫我住口,我就越想說,是她,就是她!是她的陰魂不散,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
  
  啪!問守陽的巴掌不輕不重地落到她的臉頰上,不似掌摑,倒像是一種嚴厲的提醒,打在沈晚芽的臉上,教她覺得錯愕且不敢置信。
  
  他打她!
  
  她睜圓美眸瞪著他,好半晌發不出聲音。
  
  一直以來,就算他給她再多的刁難與折騰,都不曾真正打過她!
  
  「你失態了。」他冷冷地說完,朝著門外揚聲吩咐道:「來人,進來把地上的碎片清理一下。」
  
  說完,他回眸瞪了沈晚芽一眼,大掌用力扯開范柔紅糾纏住他袍袖的雙手,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這時,幾名奴僕進來清理地上的琉璃碎片,不約而同都以擔心的眼神瞅著他們的芽夫人,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好埋著頭幹活兒。
  
  范柔紅則是強忍住笑,走到沈晚芽面前,湊著頭,用極輕柔的嗓音對她說道:「你該瞧瞧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簡直就像是一隻喪家犬,芽夫人,你瞧見我這張臉了嗎?聽我爹娘說,我的容貌與柔藍堂姐有八分神似呢!」說完,她輕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很聰明、很厲害,沒來『宸虎園』之前,就一直聽說你有多了不起,可是,只要我這張臉皮還在的一天,只要他還惦記著我家柔藍堂姐的一天,你,沈晚芽,就休想跟我鬥!」
  
  聽著她充滿挑釁的一番話,沈晚芽側眸瞅著她秀麗的容顏,只是淡淡的一眼,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就在她要回「蘋秀院」的途中,冷不防地伸出一隻男人的大掌將她擒了過去,問守陽抬起她的臉蛋,看見她白皙的肌膚上,紅色的指痕清楚可見。
  
  「很疼嗎?芽兒。」他看著她的眼神裡有著不捨,「我必須這麼做,因為你說的話太過分了,我已經有拿捏力道了,可是看起來--」
  
  「你放開我!放開!」眼下,他再多的解釋都進不了她的耳裡,沈晚芽恨恨地掙開他的掌握,用力到被扯痛了,也要甩開他,「不要碰我,走開,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沒看見被她留在身後的男人以緊握的大拳捶向一旁的石柱,滿臉懊惱悔恨的表情……
  
  自從那天書房的爭吵之後,「宸虎園」就一直彌漫著沉重的氣氛,兩個主子平日裡話不多,只有在掌櫃們過來時,會就著生意談論。
  
  「嘔……」
  
  此刻,沈晚芽一個人蹲在廊邊,不斷地掩唇作嘔,卻是什麼也都吐不出來,臉色顯得十分蒼白。
  
  「芽兒啊!你沒事吧?你不會又是吃了玫瑰糖吧?」鳳九娘趕忙過來,一邊替她拍背順氣,一邊擔心地說道:「只是說也奇怪,那『有應齋』的玫瑰糖可是人人搶著要買的珍品,怎麼就是不合你胃口呢?」
  
  「鳳姨,你別再提那糖了,要不,我又想吐了。」她沒好氣地睨了長輩一眼,掩唇又要嘔了出來。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鳳九娘擔心地問道。
  
  沈晚芽苦笑搖頭,強咽下想吐的感覺,「不知道,突然覺得胃口不是很好,老是翻騰著想吐,感覺舌根特別熱,特別想吃冰的、酸的東西,鳳姨,你行行好,給我弄碗冰鎮酸梅湯吧!今年還沒吃到胡伯他們辛苦弄的冰呢!我一會兒吩咐去凌室取些冰塊,你酸梅湯可以制得酸些,我正好把冰丟進去化開。」
  
  「你你你……該不會是?」鳳九娘聽傻眼了,緊緊地握住她的雙手,好半晌說不出話。
  
  「是什麼?」沈晚芽被她的反應給弄糊塗了。
  
  「快坐下!你快坐下。」鳳九娘小心翼翼地拉著她的手,到一旁的扶靠上坐下,「現在你的身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了!芽兒。」
  
  「鳳姨的意思是說……」沈晚芽眨了眨美眸,低頭瞥了自己依舊平坦的肚皮一眼。
  
  鳳九娘含淚笑著點頭,「對,你有身孕了!芽兒,多少年了,咱們『宸虎園』沒聽過孩子的哭聲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鳳姨,你確定嗎?」
  
  「沒錯,老夫人生爺的時候,我可是片刻不離陪在她身邊,她害喜的樣子跟你現在是一模一樣,不會錯的!」鳳九娘合掌拜著天,「真是謝天謝地,我盼著你能懷上孩子,不知道已經盼了多久了!謝天謝地啊!」
  
  「鳳姨?」沈晚芽輕喚了聲,露出了微微嬌羞的表情。
  
  「你在這裡坐著歇會兒,我去叫爺過來,放心,我知道你不好開口,讓我告訴他,他只怕要開心死了!」
  
  「嗯。」她點點頭,沒有拒絕鳳九娘的提議。
  
  不過,對他們兩個人近日的不愉快,鳳九娘倒是有些擔心,「一會兒他來了,就好好跟他說話,都是要當爹娘的人了,小倆口是不是就別吵了?」
  
  「嗯,我聽鳳姨的,不跟他吵了。」
  
  「好好,就說定了!那我去跟他說,聽到這個好消息,我看那小子從今以後怕是要心疼死你了!」
  
  在鳳九娘走後,沈晚芽的表情驀然變得深沉,側轉過身,透過穿堂的圓窗,看著就站在窗花另一邊的范柔紅,看見那張秀麗的臉蛋上,在聽到她有身孕之後,露出了不敢置信與妒恨的表情。
  
  「你都聽見了嗎?范姑娘。」沈晚芽微挑起眉梢,柔柔地對著那張酷似范柔藍的臉蛋說道:「你想要試試看嗎?看是你那張臉皮,還是我肚裡的這一滴血脈,哪一個對他而言比較要緊呢?」
  
  「啊啊啊--」
  
  當問守陽聽到鳳九娘說沈晚芽已經懷有身孕,他一時喜出望外,趕著要去見她,可是,就在他們要趕到之時,卻聽見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抵達時看見沈晚芽就跪在地上,捂著疼痛的肚子,襦裙已經被血給染紅了大片,而范柔紅就站在她的面前,一臉手足無措的表情。
  
  「芽兒!」他心急如焚地抱住沈晚芽,吼叫著要人去請大夫,親自將看起來虛弱且痛苦的她抱回房裡躺著。
  
  但是,一切都為時已晚,大夫診脈之後宣告,說沈晚芽因為被人給用力推倒,孩子禁受不住,已經小產了。
  
  「還我孩子!叫她還我孩子……」沈晚芽推打著要抱住她的問守陽,激動地大喊道:「孩子啊!我要我的孩子啊!」
  
  「芽兒,冷靜下來,大夫說你才剛滑胎,不宜太過激動。」他輕聲地哄著,感覺心情一下子從雲端跌進了地獄裡,看見她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他的心就像有千百刀在割著。
  
  「你要我怎麼不激動?」她一下接著一下打他,「不要抱我!走開!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她,就到她身邊去!做什麼還在我這裡?走開!」
  
  「你冷靜一點。」他加重了語氣,卻也將她抱的更緊。
  
  「我不要冷靜!你走開!走開……」她嗚咽了聲,將臉埋進他的胸懷裡,崩潰地大叫了起來。
  
  問守陽咬緊牙關,抱著她一語不發,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叫喊得累了,靜靜地偎歇在他的懷裡。
  
  這時,歸安腳步悄然地過來,輕聲稟告道:「爺,范大人派人過來請邀,說范姑娘回去告訴他,芽夫人小產不是她的錯,他為了要澄清誤會,想要請爺過府一敘,請爺務必賞臉前去。」
  
  「去替我回范老爺,就說不必多此一舉了。」問守陽抱著懷裡的人兒,低沉的嗓音冷得沒有一絲毫感情,在歸安離去覆命之後,他大掌溫柔地撫著沈晚芽柔細的髮絲,俯首輕吻著她的頭頂,「是我不對,我不該試你,我向你保證,芽兒,我會給你、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公道。」
  
  沈晚芽從他的話裡聽見了再認真不過的承諾,在她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了小時候的事,她想起了在七歲那一年,娘親在後院裡給她關了一小塊地,讓她種自己喜歡的花草。
  
  她已經忘記自己究竟在那塊地裡栽了些什麼,只記得栽進了一種味道很香的花,而那花的香味很容易吸引蟲子過來。
  
  她記得自己有好幾天的時間,就守在那塊花田旁邊捉蟲子,一隻不留地捉,即便是日頭赤炎,她就戴著娘親大大的帷帽繼續捉。
  
  直到她娘親看不下去了,對她說,就算是有蟲子也沒關係,幾隻蟲子吃不死花的,要她就睜隻眼閉隻眼,別跟自個兒過不去了。
  
  但她沒有同意,只是用認真卻猶童稚的嗓音告訴娘親,說她用了很多心力去照顧那些花,所以,她絕對不容許有害蟲飛進來危害它們,哪怕只是一隻也好,她都無法容許白白便宜了它們。
  
  「哪怕只是一隻害蟲也好……」她偎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柔軟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恍惚,「我都不會允許她來毀壞我辛辛苦苦澆養出來的花田,我做不到,你能明白嗎?」
  
  對於她天外飛來的一句,問守陽無法聽懂她話裡的涵義,但他沒有出聲,大掌順撫著她的髮絲,心疼她此刻不堪一擊的脆弱,同時也心痛著他們沒有緣分謀面的親生骨肉!
  
  沈晚芽不想看他沉痛的表情,閉上雙眼,放空自己全身的力氣依靠著他,狀似恍惚虛弱,但是她的思考卻是十分清楚明白的。
  
  她知道自己會不擇手段。
  
  為了要保護扞衛這一畝用了她全心全意養出來的花田,在必要時候,她很清楚地知道,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她都會在所不惜!
  
  從那一天之後,「宸虎園」沒再聽過「范柔紅」這幾個字,而京城也都在盛傳著,范厚原本回京述職,理應仕途順遂,卻沒想到前幾日讓人給參了一本,說范厚在外地當官時,為官不甚清廉,幾天之後,朝廷就降下一道旨意,降他官位,再派駐京外,好好的反省思過。
  
  「義父,你找我嗎?」
  
  沈晚芽走進「蘋秀院」的小廳裡,見到東福坐在一張靠椅上,雖然他的健康狀況依然十分虛弱,但是他逼迫自己正坐著,不想露出一絲毫病態。
  
  「對,芽兒,你過來。」東福對她招了招手。
  
  「嗯。」沈晚芽點點頭,走到長輩的身邊。
  
  「這兩天,你的身子好些了嗎?應該沒有大礙了吧?」他抬頭看著她,一臉的關切,「女人家小產傷身,該吃的補品,你一樣一樣可都要吃下去,千萬不要挑嘴啊!」
  
  「是,我知道。」她點點頭。
  
  「爺待你好嗎?」
  
  「這幾天,挺好的。」沈晚芽想到了問守陽這幾天的呵護備至,足可見他的內心有多自責後悔。
  
  「義父指的不是這幾天,是一直以來,爺待你好嗎?」東福的目光忽然沉了一沉,「回答義父,如果爺待你好的話,為什麼你要吃藥呢?」
  
  「義父?」她臉色微微泛白,「芽兒不懂你在說什麼藥?」
  
  「姬大夫今天來見我,他把你一直在吃避妊藥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東福歎了口氣,「他怕吃藥傷你的身,要你將藥給停了,可是你不聽他的勸,所以他只好找上我,要我跟著一起勸你。」
  
  沈晚芽咬唇不語,沒想到姬千日會出賣她,但聽她義父的口氣,姬千日究竟沒有徹底出賣她。
  
  「芽兒,告訴義父,爺待你不好嗎?」
  
  她搖搖頭,泛著淺淡的笑,「不是他待我好不好,而是我不想要生他的孩子,義父,我自個兒心裡有數,您就不要勸我了。」
  
  「為什麼不要孩子?是因為上次小產的關係嗎?那要是有個萬一,你現在已經懷上爺的孩子,那你怎麼辦?」
  
  「不生。」這個回答她說得沒有半點猶豫。
  
  「你說什麼?」
  
  「要是真懷上孩子,我不會把他生下來。」
  
  「你的意思是說,倘若你現在肚子裡已經有咱們爺的骨肉……」
  
  「對,我會把孩子給墮掉,當他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
  
  「你敢!」問守陽的嗓音冷不防在他們身後揚起,宛如猛獸的咆哮,絲毫不掩飾被惹怒的心情。
  
  他特地過來找她,卻沒想到會聽見他們這一番話!
  
  沈晚芽與東福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見他閻王般陰沉的臉色,被他銳利的眸光緊盯住,她一瞬間心口微窒,說不出話來。
  
  在問守陽的眼裡,只能看見她略微蒼白的臉蛋,他走進屋裡,高大的身軀欺近她,將她硬生生逼退了兩步,抵靠到桌邊。
  
  「所以,不是范柔紅,是你下的毒手嗎?那個孩子……我們那個夭折的孩子……是你嗎?」
  
  「不,自始至終那個孩子就不曾存在過。」她語出驚人地說道。
  
  「你說什麼?」
  
  「我說,自始至終,我們就不曾有過孩子!避妊的湯藥我一直都在喝,我們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沈晚芽,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他忍不住咆哮,如果她未曾有過身孕,那日的小產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天的崩血,其實是我正逢癸潮,然後在事前吃了幾顆藥丸子,那藥性會讓癸血下得又急又猛,看起來就像是小產一樣,所以,根本就沒有孩子,你聽清楚了嗎?沒有,那孩子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而正是因為她吃了那些會傷身的藥丸子,所以姬千日不願再給她避孕的藥帖,就怕再繼續服用下去,將會傷害她身體的根本,但她不肯聽他的話,才會讓他找上她的義父,把她吃藥的事實說出來。
  
  這一瞬間,問守陽不寒而慄,不敢置信自己親耳所聞,但他卻很快的就知道,當日的小產是她要對付范柔紅,在這一刻,他思緒清楚得連自己都要覺得不可思議,幾乎要痛恨了起來。
  
  原來,都是假的,那日,她的哭喊崩潰,不過都是一場虛偽的戲碼。
  
  但他對她的心痛,卻是真實無比啊!
  
  「為什麼?」他咬著牙問。
  
  「不為什麼。」她緩緩地搖頭。
  
  「你恨我嗎?恨我是用那種手段得到你的,所以才不生我的孩子嗎?」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就只是……不想生你的孩子,我不想要孩子,這輩子,我都不想要。」
  
  在一旁的東福怔愣地看著他們,對於他們所說的每一字一句,都感到心驚不已,究竟當年納妾的事,沈晚芽有多少真相是瞞住他們沒說的?
  
  「為、什、麼?」問守陽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見他堅持要個交代,她數度張唇欲語,最後卻只是淡淡地說道:「如果,想做是我恨你,會讓你好過一點,那你就這樣想法吧!」
  
  她的說法,讓問守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原來,你真的恨我,你終於肯說實話了!好,不生就不生,但是,對於一個不想生我孩子的女人,我問守陽也不稀罕,沈晚芽,從今天起,你我再無瓜葛了。」
  
  這瞬間,沈晚芽的臉色慘白至了極點,她覺得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糾扯著心口的痛楚,讓她覺得就算下一刻就會死掉也不奇怪。
  
  就一句話……他就用一句話,將他們之間的所有給一筆勾消了!
  
  她不明白自己心裡究竟在期待什麼,難道,她是在期待著他對待她的態度能有什麼不同嗎?
  
  沈晚芽沒奢望過他能諒解她的想法,但……就一句話?
  
  她左手緊握成拳,讓指甲陷進了柔軟的掌心間,借由那深刻的疼痛,讓自己忍住幾乎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與他夫妻一場,卻原來,有些事情不曾改變過!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在他的眼裡,她仍舊是那個只能乖乖看他臉色辦事的小丫頭!
  
  問守陽看著她受傷的表情,心裡覺得諷刺又好笑,她憑什麼覺得受傷?這一切不過都是她自找的!
  
  她深吸了口氣,用了好大的力氣才稍稍撫平從心口泛出的疼痛,再開口時,嗓音已經恢復了柔軟平靜。
  
  「那請爺信守當日的承諾,我要留在『宸虎園』。」
  
  好半晌,問守陽沒有反應,只是冷冷地瞅視著她,驀然,他泛起了冷笑,在那抹笑裡充滿了對她的譏諷。
  
  「我真沒想到,你這個人比我料想中的更沒骨氣,在這種情況之下,一般人應該就要識趣走人才對,沒想到你竟然要死皮賴臉地待下來。」
  
  「請爺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她淡淡地提醒道。
  
  「我沒忘,更沒忘記你當初以死相逼的骨氣。」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似誇獎,倒有著濃濃的諷刺意味,「放心,我不會毀棄自己的承諾,即便是對你,但是,別讓我再見到你。」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既輕又慢,語氣中的冰冷就像是鬼爪般,輕輕刮過沈晚芽的心房,令她感覺整個人打從心裡泛涼了起來。
  
  「是,爺的吩咐,奴婢聽得再清楚不過了。」
  
  聽見她自稱「奴婢」,那溫順的謙稱教他聽了刺耳。
  
  「你當自己還是『宸虎園』的下人嗎?不,從現在開始,你沈晚芽的存在比空氣還不如,什麼也不是了!」說完,他冷瞅了眼她慘白到極點的臉色,淡聲地對東福說道:「東叔,我還有事要忙,就不多奉陪了。」
  
  話聲一落,他像是要離開他嫌惡的東西般,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這時,東福急忙忙地捉住義女的手,「芽兒,你這是在做什麼呢?只要你肯軟語求他幾句,爺會饒你的,快點追上去,跟他說你知錯了,以後不敢再有半句妄言,快去。」
  
  「我當然可以去求他,也可以不再多說半句惹他生氣的話,但是,我的想法卻絕對不會改變,我不會生他的孩子,我不讓那孩子與我有一樣的命運。」望著問守陽消沒在門牆之後的背影,沈晚芽的嗓音淡淡的,就像是一陣泛過湖上的微風,而她的心裡有多痛,只有她自個兒知曉。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晚芽抿起淺笑,搖了搖頭,沒打算開口回答。
  
  「芽兒!」東福喝道,忍不住微微動了怒。
  
  見義父臉色氣得透出慘青,她一時心急,連忙在他面前跪了下來,「義父息怒,芽兒不是存心要惹您生氣,您身子不好,請多保重。」
  
  「氣你?怎麼會是生氣呢?我是擔心啊!你……你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事到如今,該怎麼辦才好呢?」東福歎了口氣,把她給扶起來。
  
  「請義父不必替芽兒擔心,只要能夠繼續留在『宸虎園』,留在義父身邊,對芽兒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這不像你,芽兒,義父知道你是個骨氣比誰都硬的丫頭,怎麼肯在這時候留下來看人臉色呢?這不像你啊!不像你啊!」東福臥進了椅靠之間,歎息著說道,卻已經不想再追究下去。
  
  沈晚芽仍舊只是笑著不回答,對於這問題的答案,她心裡早就有數,但就像是此刻揪在心口的疼痛般,她不想對任何人爭辯,也不想向任何人解釋,只有她自個兒明白就足夠了。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15 AM

第十六章 
 
  從那天以後,「宸虎園」失去了它的芽夫人,就像是繁華落盡一般,分明是相同的園林與宅院,較之先前,看起來竟有著淡淡的黯然。
  
  對於主子決定的事情,奴僕們不敢過問,但是,與其說他們噤著聲,不若說他們是沉默,替他們心裡最厲害的小總管,最完美的女主人而感到無法言喻的哀傷與不捨。
  
  問守陽站在南院裡,看著已經是綠葉成蔭的辛夷花,這裡並非是他喜愛的地方,卻是沈晚芽的最愛。
  
  他還記得一連兩年的春天,她都回來這裡摘辛夷花,而且只摘白色的,她不讓任何人幫忙,一個人使著梯子爬上爬下,摘了滿滿一大籃的白辛夷花,說要做香精。
  
  那時候,他就站在一旁看著,說她像只野猴子一樣,這話惹得她不高興了,摘了朵白花往他扔過來,恰好就砸在他的額頭上。
  
  而他也不甘示弱,拿起那一籃她辛辛苦苦摘下來的白辛夷走到小池子邊,威脅著要把它們統統都倒下去,嚇得她差點從梯子上跌下來,急忙地跑過來拉住他,好聲好氣地向他道歉,把一大籃子的花給搶回去。
  
  「你小心一點,剛才差點就從梯子跌下來,我鬧著你玩的!」
  
  想到她可能會跌斷腿,他就忍不住覺得擔心又氣惱。
  
  「我怎麼知道你哪一次是鬧著玩,哪一次不是?」
  
  她被他吼得一臉委屈,卻只是扁了扁嘴,沒再說下去,抱著她那籃子心愛的白辛夷回到樹下,繼續爬到梯子上去,只是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不斷低頭看著自己辛苦的成果會不會又要遭他毒手。
  
  在那當下,他被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反應給弄得好氣又好笑,跟著她走回樹下,彎身拾起她剛摘來扔他的那朵白花,湊近鼻子聞著花香,一直以來,在她身上就是那個味道。
  
  風吹來,樹葉沙動,讓問守陽的思緒回到了現實,如今,葉已成蔭,那充滿花香的春天早就已經消逝得不見蹤影。
  
  而他與沈晚芽,也不可能再回到當時了!
  
  她看見你心裡的傷了,那你呢?看見她心裡的傷了嗎?
  
  他想起那日唐老太爺語重心長所說的話,知道他休離了沈晚芽的消息,老人家沒有責備,只是淡淡地歎了一口氣,說了這句話之後,便起身走進了內室,直到他離開之前,都不曾再出來過。
  
  後來,他又去拜訪了老人家兩次,希望他可以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只是,老人家卻沒再見他,只是派人出來傳了一句話。
  
  改日,帶晚芽丫頭一起來,要不,就別再來見我了。
  
  問守陽泛起苦笑,他一直知道唐老太爺對沈晚芽的愛護,卻沒料到竟然到了這般偏疼的地步!
  
  沒有沈晚芽,今生今世,他問守陽的恩人便不肯再見他了!
  
  他走出了南院,驀地,一抹熟悉的湖綠色映入他的眼簾,在同一瞬間令他的胸口為之刺痛。
  
  「站住!」他沉聲喝道。
  
  湖綠色的身影顫了一顫,膽怯地回頭,並非是沈晚芽,而是萱香。
  
  「爺……」萱香聽主子的語氣不悅,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不是她!霎時間,問守陽分不清楚內心的情緒是鬆了口氣,還是失落,他看著萱香身上的湖綠色衣衫,喃喃地說道:「她也有一件相同的。」
  
  同樣的花紋,同樣的顏色,不過款式是件坎肩兒,天氣乍暖還寒時,會見她穿上。
  
  「爺說的是芽夫人……不,是沈姑娘嗎?」萱香連忙改口,就怕被主子責駡她沒長記性,如今的芽夫人,他們這些奴才就算想再叫回她一聲「小總管」都已經不被允許了。
  
  她點了點頭,答道:「是,這匹綠杭綢當初是唐家的太爺賞給沈姑娘的,她自個定做了件坎肩,剩下的布匹就賞給我們幾個小丫鬟,因為這布料的質地好,平時我們是不拿出來穿的,今天是奴婢輪休的日子,要進京上街去瞧熱鬧,所以就把好衣服拿出來穿……對不起,請爺恕罪,如果爺瞧了不喜歡,奴婢這就去把身上的衣裳給換掉!」
  
  「不必了,你去吧!」他苦笑了聲,心想做什麼要換掉呢?他在意的又不是衣服,而是那個人啦!
  
  在萱香走後,他環視著偌大的庭院,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找尋著那一襲她個慣愛穿著的湖綠顏色,他沒有一刻不在等待,卻也同時不願意見到,矛盾的心情極好要叫他感到焦躁浮動了起來。
  
  他想見她嗎?
  
  明明是他自個兒親口訂下規則,要她今生今世別教他再見到!
  
  而神通廣大的她,竟然還當真就做到了!
  
  以前,當有人對他說「宸虎園」的占地廣大,是當今少見的大宅院,他的心裡並不當一回事,畢竟是自小生長的家,早就已經習慣了。
  
  如今,他竟突然覺得這園子遼闊得像是無邊無際的海,而沈晚芽就像根針似的,落入了這海裡,竟再也難以尋找。
  
  他知道她仍舊歇住在「蘋秀院」,倘若他有心要見她,也不是不能去「蘋秀院」找她,但是,他不會去找她,無論如何,也都應該是她來向他討饒才是,畢竟是她自己做錯了事,哪有他先認輸的道理!
  
  這些年,沈晚芽在「宸虎園」裡裡外外進出,對於園子裡的路徑摸得十分透澈,只怕就算是生長在這裡的主人家,都不會比她更熟撚,再加上園子裡的奴僕們個個幫襯著她,問守陽都還在幾進之外,她就已經先得到風聲了。
  
  沈晚芽站立在兩棟樓屋之間的通廊之內,位置居高臨下,剛好可以看見問守陽喊住了萱香,兩人說了些話,然後他就打發萱香走了。
  
  至於他們說了些什麼話,因為剛好位於逆風之處,再加上還有一點距離,所以她只能聽見斷續的幾個字。
  
  然而,在萱香離去後久久,問守陽卻仍舊站在原地,環視的目光像是在找尋著,她在他臉上看見了淡淡的悵然。
  
  他在尋找誰呢?
  
  他看見萱香穿著她一貫喜愛的湖綠色衣飾,所以喊住了她,難道,他以為萱香是她嗎?
  
  是她嗎?在他眼裡所尋找的那個人,是她嗎?
  
  隨即,沈晚芽在心裡苦笑,不,不可能是她,如今的她,是他在這天底下最不想見的人呀!
  
  又或許,喊住了那一身湖綠色衣衫,是以為她不守他的規矩,隨處在「宸虎園」裡走動,憤怒地想要叱責她吧!
  
  咫尺天涯。
  
  這句話用來形容他與她之間,是再貼切不過了。
  
  「芽夫人。」歸安不知道何時走過來,笑喚她道。
  
  她回眸瞠了他一眼,「還喊芽夫人?我已經不是了。」
  
  「那不然喊小總管好了!咱在私底下偷偷喊,別教聽見就好了!在我們這些奴才們的眼裡,你是最讓咱們引以為傲的小總管。」歸安笑咧咧的,還是一臉憨直的模樣。
  
  沈晚芽被他逗得失笑不已,心想,或許在這「宸虎園」裡,像歸安這樣的人才是最堅強的,也許他該學他,單純快樂地活下去就好了!
  
  看著歸安,她想到了秦勇,這兩年在她的安排之下,在她心目中一直長不大的男孩已經成親也當爹了,雖然他一直不能明白她為什麼要安排秦震離開,但卻也說如果他們爺爺還活著,也會希望無論是天分資質都算上乘的秦震出去闖蕩,讓他出去歷練受苦一下也好,免得日後要惹大麻煩。
  
  忽然,就在這時,有人從背後揪住沈晚芽,揚手摑了她的臉頰一巴掌,清脆響亮的聲音,伴隨著痛楚讓沈晚芽好半晌回不過神。
  
  「鳳姨!你怎麼打人啊?」歸安沒想到打人的竟然是鳳九娘,被嚇了一大跳,急忙忙地擋在她們兩人之間。
  
  「歸安,你不要說話。」沈晚芽開口喊住他,伸手將他按到身後,「鳳姨是長輩,長輩要教訓後輩,後輩就只要乖乖聽著就好了。」
  
  「你說教訓嗎?對,我就是要教訓你,因為我不打你這巴掌,難消我心頭之氣!」鳳九娘冷哼了聲,明明是打人的一方,但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比被打的人更痛。
  
  「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是個貼心又可人的姑娘,可是,你會不會聰明得太過分了!沈晚芽,說到底是誰逼你了嗎?逼得你非要演那出戲不可?以為你小產的那天,我心裡有多難過你知道嗎?我沒想到你會利用我!一開始就沒有孩子,你跟我直說就好了啊!你想要對付范柔紅,我不會有意見,可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鳳九娘嘴裡堵了一口氣說不下去,她想讓沈晚芽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傷了多少關愛她的人的心!
  
  「我當然可以直接跟鳳姨說,我其實並沒有懷孕,可是,如果我能夠演出一場孩子小產的戲,至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人向我關心為什麼還未懷上身孕,過一段時間之後,當你們又耐不住性子時,我可以用那次的小產傷了身子當藉口,讓大夫對你們說,我已經不能再懷上子嗣,從此,我便不需要再面對你們任何人的追問,而范柔紅正好當上殺我孩子的兇手,身為我孩子的爹親,又怎能娶她進門呢?所以,她能當上問家夫人的機會,將是微乎其微,打破繡屏那天,她擺明瞭要對付我,所以,我就只好讓她永無翻身之日,我想,這就是鳳姨想要知道的來龍去脈,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隱瞞你的了。」
  
  她以極其平靜的嗓音說著每一個字,彷彿說著再普通不過的事,讓在場的鳳九娘與歸安反應不過來,心裡不無驚駭。
  
  就算,他們能夠猜想到她的目的,但是,當她一字一句說出內心的盤算時,他們還是忍不住要覺得她可怕。
  
  曾經,她是他們崇拜景仰的小總管,在「宸虎園」裡,每個人都喜歡著她,她總是能夠做些事情,讓他們忍不住要更喜歡她一些,但是,如今他們也忍不住要猜想,他們對她的「喜歡」,是不是也都在她的盤算之中呢?
  
  沈晚芽能夠猜到他們二人內心的想法,不由得泛起一抹淺淺的苦笑,掃視了他們一眼,「如果那麼沒有什麼想問我的了,那我必須先回去給義父煎藥湯,就先失陪了。」
  
  說完,她頷了頷首,轉身離開,依舊是一貫的平靜,與紅腫的臉頰形成極強烈的對比,而這不吵不鬧不爭辯的態度,教鳳九娘的心裡更加火大。
  
  「你這丫頭!真的……枉我白疼你一場了!」鳳九娘忍不住對著她的背影大叫道,只見她的身形微頓了下,側首朝著身後點頭致意了下,然後繼續往前走,頭再也不回,終至消沒在門牆之後。
  
  和風送爽,今兒個的天晴雖然還帶著三分的沉霾,可是已經不像前幾日細雨綿綿不斷,終日不見陽光。
  
  「澄心堂」裡裡外外趁這晴天忙成了一片,大夥兒忙著把抄好的紙壓搾去水,在焙壁上刷平烘乾,每個人的手腳都十分俐落,有說有笑的,看起來一片和樂融融。
  
  而在另一端,問延齡讓人搬來一張大桌案,與沈晚芽兩人把已經用排筆再次刷染綻青的瓷青踐再做一道工續,他們各拿著一塊圓石,在紙面上磨出光澤,這道砑光手續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很費功夫。
  
  「對對對,就是這樣。」問延齡一邊打磨著,一邊看她的手法,忍不住笑著點頭,「你的手勁拿捏得可真好,不像那些笨手笨腳的傢伙,這活兒啊我根本就不敢交給他們去做。」
  
  「是叔爺不嫌棄我,我剛才不也磨壞了幾張嗎?」沈晚芽做事一向很得要領,幾次的失敗就能夠讓她摸索出門道,很快就能做得比人好。
  
  「要是那些傢伙可以只磨壞幾張就悟出門道,我又豈會捨不得呢?」問延齡哼哼了兩聲,一邊打磨著,一邊跟她有說有笑。
  
  他們聊到了刺桐城,在問延齡年輕時,也曾經去過刺桐城,說起了外國人經常聚集的「泉南蕃坊」,像是清淨寺、蕃坊寺,還有在南門的回教時,他彷彿都還歷歷在目。
  
  這些老遠的過去,問延齡沒忘掉,但是,他想自己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天,是那一日,沈晚芽的臉上帶著一面鮮紅的巴掌印,明顯就是女人打的,他不用多想,大概可以猜到是鳳九娘,帶著那傷,她來到了他的「澄心堂」,見到了他,強忍住淚水,紅著眼眶。
  
  還能來嗎?叔爺,芽兒……還能來你這裡嗎?在你的心裡也怪我嗎?
  
  他成天都待在「澄心堂」,不代表他對「宸虎園」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走過去笑著拍拍她的頭,語氣一如往常的和悅輕鬆。
  
  你不來,豈不是悶煞了叔爺我了嗎?你當然還要來,而且,要比以前更常來,芽兒,難得你有空間了,就多來陪叔爺聊天做紙吧!
  
  從那一天之後,沈晚芽就像是逃避現實一樣,在伺候義父湯藥之餘的時間,就躲進了這個「澄心堂」,這兩日,問延齡見她這樣來回奔波,心裡不捨,提議是不是他們義父女兩人就乾脆搬到「澄心堂」,他這裡不介意再多兩副碗筷,人多也會熱鬧一些。
  
  對於他這提議,沈晚芽只是笑笑沒回答。
  
  就在他們一老一少研究著該如何把砑光這道功夫給做得更好之時,一名夥計急忙忙地跑過來。
  
  「太叔爺,東家打這裡過來了!」
  
  「他來做什麼?」問延齡與沈晚芽面面相覷,見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叔爺,我……」她放下手裡的圓石,往後退了幾步。
  
  「你丫頭是在我的地盤上,咱們怕他什麼?」問延齡沒好氣地說,卻見她搖搖頭,心意非常堅決,「好好,你先回避,等他走了你再出來。」
  
  「嗯!」沈晚芽苦笑著點頭,一刻也不願耽擱地轉身跑開。
  
  在她後腳走開之後,問守陽前腳就踏了進來,他走到正在磨紙的問延齡面前,笑著叫喚道:「叔爺。」
  
  問延齡以一聲悶哼代替回答,抬起目光瞅了他一眼,「臭小子,咱們家的生意是要倒了嗎?」
  
  「叔爺為什麼這樣問?」他唇畔的微笑依然絲毫不減。
  
  「如果不是沒生意可做了,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會有空來我這個『澄心堂』無事閒晃?所以我推斷咱們家最近生意應該不太好才對。」
  
  「叔爺不必擔心,『雲揚號』今年的生意比往年都要好。」
  
  「喔。」問延齡的反應不痛不癢,繼續手裡的活兒,「既然生意好,就代表你有事可做,那就別來我這兒晃來晃去,教我瞧了心煩。」
  
  「我只是來問候一下叔爺,想說過兩天要出遠門,來問候叔爺有沒有缺些什麼,我好幫你帶回來。」
  
  「喲!老天爺要下紅雨了嗎?這些年來也沒瞧你關心我這老頭,我是死是活,自然也輪不到你來操心,所以不必了,我們家芽兒幫我打點得很周全,我什麼也不缺。」最後兩句,他是故意提的。
  
  「是嗎?」聽見老人家的挖苦,問守陽泛出苦笑,眸光眸光變得深沉,「她最近還來嗎?」
  
  話才說完,他注意到作臺上還有另一副圓石及新紙,而那張紙才打磨到一半,看起來,在他到來之前,這裡除了他叔爺之外,還另有其人。
  
  是她嗎?
  
  想到她可能就在附近,他的眸色瞬間變得黯然。
  
  「還來!當然還來!」
  
  問延齡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一邊繼續給紙上砑光,一邊哼聲道:「我『澄心堂』隨時都歡迎她來,她當然還來,不過,就怕你在這兒,會把她嚇得不敢來,所以,臭小子你待夠的話就快點走,聽見沒有?」
  
  「這裡不屬於『宸虎園』的一部分,她可以不必遵守我給她的規矩。」他露出微笑,說這些話擺明是在討好老人家。
  
  「是啊!在這『澄心堂』裡由我說話作數,當然不必聽你的,可是,老頭兒我心疼我家的芽兒,就不想讓她瞧見你半點臉色!你快走!」
  
  「叔爺的意思守陽明白了,那我這就走了,請叔爺保重。」
  
  「嗯。」又是不痛不癢的一聲回應。
  
  問守陽臨去之前,忍不住回眸掃視了周圍一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其實,他知道來這裡會受叔爺的氣,但他還是來了!難道,他真的在期待來到「澄心堂」。或許能夠與沈晚芽不期而遇嗎?
  
  他不見她,是他親口說,再不見她!
  
  可是,他覺得自己的胸口,已經快要被一種名為渴望的疼痛給折騰得喘不過氣了!
  
  就算是一面也好!
  
  就算只是不期然掃視過的一眼也好,他想念著她身上的那一縷花香。
  
  她在這裡,他知道。
  
  因為,在他離去之時,嗅聞到了一股被肌膚溫度給暖過的辛夷花香,確定了她就在這裡,只是不肯出來見他而已。
  
  在他走後好一會兒,沈晚芽才終於從屋後走出來,她挽住問延齡的手,搖頭說道:「叔爺,他特地來探望您,做什麼要對他凶。」
  
  「為什麼不能對那小子凶?我就偏要凶他,那臭小子被寵壞了,需要有人給他一點教訓。」
  
  「叔爺,是芽兒做錯事,才讓爺氣我,不能怪他。」
  
  自從知道問守陽的秘密之後,沈晚芽就很習慣在老人家面前為他說好話,好幾次,她都快忍不住要把事情說出來,告訴叔爺當年的事,讓老人家知道問守陽並非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他只是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關心著問家的人,當然其中也包括了從小將他帶大的叔爺。
  
  可是,她答應過問守陽,要讓這件已經過去的事情,就此埋葬在過去的歲月裡,從此以後不要再提起。
  
  就算是現在,她也會信守自己對他的承諾。
  
  「事情的始末我都聽說了,不就是不生他的孩子嘛!這有什麼錯?他又不是明媒正娶迎你過門,憑什麼要你幫他傳宗接代?要是他別老是在心裡惦記那個死掉的女人,多留些心思在你身上,你能不向著他嗎?」
  
  問延齡沒注意到她欲言又止,哼哼了兩聲,繼續拿著石頭不疾不徐地打磨紙面,但是蒼老的臉龐不經意地泛出悲傷的笑。
  
  「只是你別怪叔爺有私心,其實,從你跟了守陽之後,我沒有一天不在盼望要抱到你們的孩子,只是沒想到你一直在避妊,我沒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會這麼做,心裡一定有自個兒的想法,只是不免覺得有些失望罷了。」
  
  「叔爺……」她低喚了聲。
  
  終於,老人家再也捱不住心裡的難受滋味,停下手,轉頭對著她笑道:「好了,別說了,今兒個折騰了一整天,老頭兒我也累了,果然是年紀大了,越來越受不得累,芽兒,今天叔爺就跟你說到這裡,你先回去,我要進去歇會兒,你讓我這個老頭子一個人靜靜。」
  
  「是。」她點點頭,目送著老人微頹的背影進屋去。
  
  雖然老人家沒責怪她,但是,她的決定想必令他十分傷心,要不,也不會婉言開口要她離開,不想在這時候看見她的臉。
  
  沈晚芽用力地咬住嫩唇,眼眶裡盈動著熱燙的淚水,忍住了沒對老人家喊出「對不起」這三個字。
  
  她令這位長輩失望了!
  
  叔爺一直是如此地疼愛她,到了最後,老人家依然沒怪他的所作所為,卻終究是她令他失望了!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17 AM

第十七章  

  天黑了,夜深了,沈晚芽卻遲遲不能入睡。
  
  她給自己的無法成眠找了理由,因為她一向習慣忙碌的日子,如今一旦閒散下來,成天無事令她操煩,多餘的精力便不知道如何發洩。
  
  是的,原因不過就是如此簡單,絕對不是因為今天在「澄心堂」看見了問守陽,聽見了他久違的渾厚嗓音。
  
  她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因為他。
  
  沈晚芽換了個側躺的姿勢,總覺得雙手雙腳怎麼擺都不對,大概是已經習慣了有人陪伴的體溫,忽然身畔空了,她覺得好不習慣,明明屋外吹著的是溫暖的南風,可是她卻覺得打從心裡發冷起來。
  
  這時,她想起了那一夜他們幼稚得像兩個孩子般的爭執,他威脅著她最好乖乖照做,要不就要把她綁起來,你不會!
  
  我不會?
  
  他會!
  
  沈晚芽閉上眼睛,試圖讓睡意找上門,唇畔不自覺地泛起苦笑,他會!他真的把他們兩個人綁過一次,因為那日前一晚她的雙腳又不乖地蜷起來,他說她真是一個不知道要學乖的傢伙,拿著腰纏把兩個人綁在一起。
  
  她當然是又掙扎又抵抗,說她不是故意的,要他再給她一次機會,而那一晚,他們吵累了,她是伏在他身上睡著的,綁住他們兩人的纏帶,在她睡著時,還牢牢纏在他們腰上。
  
  可是那一夜,她睡得很沉、很沉,幾乎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而且,從那一夜之後,她就沒再睡得像只凍僵的蝦子過,至少,他不曾再向她抱怨過任何關於睡姿的事情,反倒誇她終於知道要學乖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改變了,就算是一向令她畏寒的春天都不再害怕,起初,她以為是因為他,因為有一晚她半夜醒來,發現自個兒的身子緊偎著他,正在從他的身上汲取溫暖,可是,後來她發現,無論問守陽是否陪睡在身邊,她都能夠很安沉地入睡,她才想,自己的壞毛病是徹底被改掉了!
  
  但她錯了!
  
  如今她才發現,當他出遠門不在的時候,她睡覺時會抱著棉被,而在那被褥上,有著屬於他的陽剛氣息,令她有一種他就在身邊的錯覺。
  
  沈晚芽咬緊嫩唇,壓抑住一聲幾近嗚咽的歎息。
  
  或許,是因為得到過溫暖又失去了,所以,現在她覺得身子發冷的程度比以前更嚴重,她甚至於覺得就連吞吐出來的氣息都是冰冷的。
  
  該怎麼辦才好?
  
  她在心裡無助地想問道:現在的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沈晚芽轉頭將臉埋進枕間,頓時覺得自己好可笑。
  
  在這一瞬間,她回想起過去的種種,竟然覺得就連當初感到痛苦不堪的回憶,如今想來都令她懷念不已。
  
  她從來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日,懷念起被他給荼毒折騰的日子,她也同時想起了那一天,他將她抱進懷裡,讓她吐了一身,沒半句怨言,也就在那一天,他生平第一次誇她做得很好。
  
  是不是因為與他的一切,不全然都是壞事,所以她才會覺得想念呢?
  
  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人在徹底失去之後,以往所擁有的好與壞,在那一刻之後,統統都會開始想念。
  
  終於,她開始覺得思緒昏沉了起來,漸漸地沉入了夢鄉之中,畏冷的身子卻在睡夢裡不自覺地蜷縮起來,哪怕這是個吹著熏熱南風的夜晚,失去了陪伴,她竟無法感到一絲毫溫暖……
  
  「雲揚號」的總號裡,此刻彌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在外面的大堂裡,候著幾名從遠洋而來的客人,他們帶著貨,要上門來談買賣,但是,眼下「雲揚號」卻做不了這筆送上門來的生意,因為,他們沒有人會說那些客人們的語言,而這些客人們的中原話也說得七零八落,但他們持來的貨,卻都是難得一見的上等珍品,倘若做不成這筆生意,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
  
  「如果你們沒人會說他們阿丹國的話,那先前所做的那幾筆生意是誰談下來的?」問守陽掃視了葉蓮舟在內的的眾人一眼,沉著臉,等他們給他答案。
  
  對於「阿丹國」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當初他送給沈晚芽的金鎖,就是出自於阿丹國,而這幾年,中原在擎天帝與鳳雛皇后的共同持政之下,百姓們的生活日漸富裕,許多商人想方設法要得到阿丹國打造的金銀飾品,因為轉手一買,至少是成倍的利潤,而且往往是一件難求。
  
  卻沒想到,阿丹國的商人竟然自動找上了「雲揚號」,他們剛才也驗過貨,都是最上乘的珍品,但對方要求見會說他們阿喇壁話的人,才願意與他們議價,要不,就帶著這批貨走人,絕不戀棧。
  
  「是……沈姑娘。」葉蓮舟低下頭,語氣不急不緩。
  
  是她!果不其然!
  
  問守陽痛恨自己光是聽到別人稱呼她時,心口就要跟著刺痛一下的感覺,他不喜歡他們喊她沈姑娘,這三個字會弄痛他心裡的舊傷疤。
  
  現在,人們都知道在這「宸虎園」裡,沒有小總管,也不再有芽夫人,而只剩下一位沈姑娘。
  
  但聽到是她,他卻也沒半點意外,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夠精通各種語言,甚至於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話呢?
  
  以前,他常常都很懷疑,這天底下究竟有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呢?
  
  直到那一天,看見她挑燈夜戰,勤勉地一遍遍複習著自己白天學過的東西,才終於知道,為什麼她可以凡事都做得那般好。
  
  她不僅僅只是聰明,而且努力好學,所以,才會樣樣都做得比人好。
  
  葉蓮舟打量著主子的臉色,遲疑道:「東家,既然咱們跟他們語言不通,那這筆生意……還做不做?」
  
  聞言,問守陽有半晌沉靜,他直視著葉蓮舟,淡然地開口說道:「派人去請她過來。」
  
  「東家的意思是……」
  
  「去請--」半晌的停頓,他吞下了喉頭的梗痛,才又開口道:「請沈姑娘過來,是她談成的生意,難道現在要別人幫她收拾善後嗎?你們沒聽見嗎?去請她過來!」
  
  「義父,該喝藥了。」
  
  沈晚芽端著剛煎好的湯藥走進房,現在,一日兩頓的飯菜與湯藥,都是由她親自伺候,從未有一日曠廢過,也不曾見她有半點厭煩的樣子。
  
  東福這幾天已經病得下不了床,天氣才剛入秋,他的病情就加重了,雖然知道義女的心意,可是,一天兩頓的湯藥,他喝到舌根都透出了苦,實在是半點都再也喝不下了。
  
  他搖搖手,像是耍賴的孩子,「不喝了,我不想喝那些苦得像是要蝕進心肝似的藥了,芽兒,義父知道自己的身子狀況,再喝多少藥都沒用了,你倒不如就讓我少吃些苦頭,舒舒坦坦的瞑目,能夠安然善終,也是一種痛快啊!」
  
  話才說完,東福就發現床前的人兒異常的沉默,轉過視線一看,就見她緊抿雙唇,瞧著他的美眸之中泛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氣。
  
  見她那表情,他的心頭忽然咯登了聲,一口氣窒在喉嚨裡下不去,知道他剛才說錯話惹她動怒了。
  
  「好,義父不吃藥了是嗎?好,就別吃吧!是芽兒笨,才會沒看懂義父的心思,看了一個時辰的火候,才給您熬了這碗藥,還以為義父能感念芽兒的孝心,沒想到是給您添麻煩了。」她以極淡然的嗓調說著,一邊端著藥往門口走去,那如玉般溫潤的臉蛋上沒顯露出一絲毫情緒。
  
  「別別別……」東福連忙喚住她,半抬起身,朝著義女伸手,「快把藥端回來,義父喝!是芽兒的一片孝心,我當然要喝!」
  
  沈晚芽站定住腳,好半晌沒回頭,背對著他開口道:「那義父以後還說什麼瞑目這種存心教人難受的話嗎?」
  
  「不說了!當然不說了!快快,義父等著喝你這碗藥,已經等了大半天了,芽兒你就行行好,把藥端回來讓義父喝下吧!」
  
  「嗯。」她破涕為笑,點點頭,將藥碗端回東福面前,伺候著他把藥給喝得涓滴不剩才安心。
  
  「這些日子沒事都做了些什麼?」東福喝完了藥,含著沈晚芽給的麥芽蜜糖,雖然只是稍微能夠解苦,但也聊勝於無了。
  
  「去『澄心堂』給叔爺幫忙,我陪他一起研究當年李後主做『澄心堂紙』留下來的文獻參考,他老人家樂極了,說很早以前就想要我天天陪他一起做紙,沒想到老天爺疼他,讓他有生之年能夠如願以償。」
  
  「太叔爺一向疼你,跟你是一見如故,這是你的福氣。」
  
  「我知道。」她笑著點頭。
  
  「那鳳姨娘那裡還是……」
  
  「義父,咱們說些別的好嗎?」沈晚芽笑著打斷義父的話,「今天唐家的太爺派人給咱們送了盅冬蟲雞湯來,我一會兒舀碗給您嚐嚐。」
  
  「好,義父能有這碗湯喝,算是沾了你的光。」
  
  聞言,沈晚芽沒好氣地瞅了長輩一眼,這時,歸安急忙忙地跑進來。
  
  「小總管,爺……請你到總號去一趟。」
  
  沈晚芽沒料到他會提到問守陽,更沒料到問守陽竟然會要她去總號,頓了一頓,疑問道:「怎麼一回事?」
  
  「聽說,是有幾個什麼丹的商人持貨過來要談買賣,爺說,是小總管談的生意,你就要自己去解決,從總號派人回來傳話,現在馬車就在外面等著小總管,要趕著進京去。」
  
  「我不去!」沈晚芽想也沒想,斷然拒絕,「現在的沈晚芽已經不是問家的芽夫人,那人親口說了,現在的我什麼也不是!」
  
  「可是……」歸安一時慌了手腳。
  
  「去吧!」東福拍拍她的手,「芽兒,就當做是看在義父的面子上,給爺一個方便,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主子,若現在是我能為他分憂解勞,就算是要我拖著這個破病身子出去,我都樂意啊!」
  
  「義父!」沈晚芽低喊了聲。
  
  「去吧!當初義父讓你學了一堆技藝是要做什麼的呢?」東福閉上雙眼,一口氣歎得十分虛弱,「不就是為了要你能幫他這個主子嗎?我知道眼下不同以往,你要不就當做是為義父分憂解勞,去一趟吧!」
  
  當初,沈晚芽要學阿喇壁話時,吃了不少苦頭,她輾轉找到了一名仰慕漢人文化,而前來中原的阿丹國人,向他學習他們國家的語言,可是,他自個兒連漢語都說不好,最初兩個月,他們幾乎是雞同鴨講。
  
  最後,她能把這門話學好,竟是因為那位師傅的祖母是蒙古人,所以他會說蒙語,而她剛巧也會,所以,她是透過蒙文,才把阿喇壁話給學好。
  
  在她與幾位阿丹國商人談話時,問守陽與葉蓮舟就坐在一旁聽著,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意識到他強烈的存在感。
  
  「其實,這些上等寶石珍珠還有金鈿首飾,就算我們不親自遠波重洋送到中原來,鳳家也會派人到我們的國家收買,以往我們只能選擇賣給鳳家,因為你們中原人能說我們阿喇壁話的人不多,我們說中原話也說得不好,買賣不到好價錢,所以,一直以來,我們也就只能接受鳳家開出的條件,雖然鳳家開出的條件不差,但我們喜歡來中原跟夫人你做生意,夫人說得對,比起向對方拿中原的瓷器和佇絲以物易物,還不如收銀兩,靠著夫人的介紹,咱們可以用更便宜的價錢,買到更適合、更上等的貨色回阿丹去,能獲得的收益就更高了。」
  
  代表幾位同伴說話的,是一位身長頗高,蓄著一把大鬍子的中年男人,他見到沈晚芽時笑得很開心,因為,他先前幾位回國的同伴告訴他,與他們做生意的是一位很美麗聰明的女子,所以來此之前,他們也都很期待。
  
  「能幫上你們的忙,是我榮幸。」
  
  「對了,那個一直瞧著夫人的男人,是你的……」
  
  「他是我的……漢子。」
  
  在阿喇壁話中,「漢子」的意思,等同於中原人所說的「男人」,但她知道在阿丹國的習俗之中,當一個女人會說誰是她的男人時,代表的是她承認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撒謊說問守陽是她的夫君,在說出那句話時,她忍不住要覺得心虛,刻意地別開眼眸,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但隨即覺得自己很好笑,根本就不必心虛,因為他根本就聽不懂阿喇壁話,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竟然還向人說他是她的夫君。
  
  「請夫人代我向他說,他真是好命的漢子,能娶到你這位能幹的女人。」
  
  「我會的,回頭我就告訴他。」
  
  在完成買賣之後,幾位阿丹國的商人滿意離去,他們得到了沈晚芽的介紹引見,要趕著去採買要帶回國的商貨。
  
  在一群人走後,廳堂之中的空氣忽然沉靜了下來,就像要凍住一般,教人喘不過氣來。
  
  沈晚芽站在央心,刻意地別開美眸,不去看就站在她面前不到數步之遙的問守陽,但是,她可以感覺他銳利的視線,穿透冰凍的空氣而來。
  
  問守陽看著她,明明說了不想再見她,可是,這一刻當她人就站在他面前時,他一瞬也無法從她的身上轉開視線。
  
  她瘦了!很明顯的消瘦了!
  
  以前,就是鳳九娘常常拿著好吃好喝的餵她,才勉強在她身上餵出幾兩肉,但他聽說了,鳳九娘對於她的欺騙利用非常生氣,所以,已經好一段時日不理會她了!更別說要記得拿細點零嘴去餵她了!
  
  「今天你談成這筆生意,我不會白白占你便宜,事後,我會派人把傭酬送過去給你。」
  
  「不必了,我今天來是看在我義父的顏面上,不是為了要幫你,麻煩請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回去了。」說完,她一刻也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問守陽瞅視著她幾乎像是快要被風吹跑的纖細背影,大掌緊握成拳,忍住了心裡的衝動沒喊住她。
  
  最終,他只是側首淡淡地對葉蓮舟吩咐道:「準備馬車,送她回去。」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22 AM

第十八章 
 
  雖然沈晚芽已經講明瞭自己不要酬金,可是,在隔天早上,問守陽還是派人送來了數目不小的銀兩,她原先不肯收下,但是她的義父卻要她把銀兩留下來,日後說不準會派上用場。
  
  「芽兒,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現在義父的身子狀況吧!」東福硬是又吞了一碗苦澀的湯藥,在吃完藥後,要沈晚芽留下來陪他說話,聽他說起自個兒的身子狀況,只見她的眸光微黯,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點頭。
  
  「那麼現在,你能夠告訴義父,為什麼堅持不肯給爺生育後嗣嗎?」
  
  沈晚芽知道她義父遲早要提這件事,心裡不意外,只是勾起微笑,「義父知道當初芽兒為什麼會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不知道,你這丫頭嘴巴一向死緊,對於自個兒的過去,總是隻字不提,義父怕主動提了教你心裡難受,也就不敢多問。」
  
  「其實,芽兒是沈家庶出的女兒,當年,我娘讓爹收做二房,很得爹的寵愛,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爹生了大病,家裡換成了大娘掌權,她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她說話誰敢不服氣呢?那時候,我親爹病得奄奄一息,顧不上娘和我,沒有爹親的照護,大娘千方百計,差點沒弄死我和娘,有一次,大娘讓人餵我吃餅,那餅裡有毒,差點要掉我半條小命……」
  
  說到這裡,沈晚芽苦澀一笑,其實,當年的她天真得就跟歸安和秦勇沒兩樣,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個會看臉色,懂得用心機的人!
  
  她硬是咽了那口苦楚,又接著說下去。
  
  「我娘見情況不對,為了不讓我再遭到大娘的毒手,就派近身的徐嬤嬤將我送出來,托給她在青城的親人照顧,說等我爹病好了,家裡有人能替咱們做主了,就派人來接我回去,可是一年過去了,徐家的舅嬸說嬤嬤交代的銀兩都讓我給吃花完了,如果沈家再不派人送錢過來,他們不能讓我白吃白住,我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他們去質換銀兩,最後,他們甚至於還想把我給賣了。」
  
  「所以,你才逃出青城,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嗯。」她點點頭,唇畔泛著一抹澀然的微笑,那淺淺的弧度看起來不似笑,反倒像是哭咧開來的痕跡,「自從我被爺收房以來,多少人跟我說過,要我早點替爺生個兒子,好能夠母憑子貴,可是我不要,因為,當爺的妾,我能忍能讓,再大的委屈我都能受得住,可是,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樣,這對孩子而言不公平,對孩子不公平!」
  
  多少次,她覺得後悔,覺得當初堅持自尊不肯放棄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天底下最蠢的大傻瓜!
  
  多少次……當她喝著避妊的湯藥,那滋味苦進了心裡頭,總是教她想要掉眼淚,不是吃不了苦,而且覺得心裡難受。
  
  如果……她想,只是如果,她不是蠢得把他的施捨給推掉,如果,她再聰明一點,身段再柔軟些……
  
  如果,她想了無數個如果,但是,到了最後,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他自願給的,她就不要!
  
  該死!該死的自尊!
  
  但她卻死抱著那一點驕傲,無法去求他,去討饒!
  
  如果,他想娶她為妻,至少,該想辦法討她一絲歡心吧!
  
  終究,是因為在他的心裡,她不過是個該事事聽他吩咐的丫頭,配不上他的求親,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雖然,這些年來,他待她並非完全不好,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對她過分苛求些之外,他對她不經意表現出來的溫柔呵護,她並非沒有感覺,那日,他抱著她,從他的擁抱之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無法化成言語的沉痛,為了那個其實從不曾存在過的孩子,他是真的感到難過與不捨。
  
  所以,想來鐵石心腸的人是她,就連見到他那副傷痛的模樣,都不曾教她軟化自己的決定,改變過心意。
  
  可是,當年她娘尚有她爹的護持,都仍舊保不住她,而她,又怎麼能夠仰賴問守陽一時心血來潮的疼愛呢?
  
  好半晌,東福只是歎氣不語,他伸手摸著她的頭,神情之中充滿了對義女的不捨與疼愛。
  
  「義父明白了!芽兒,這些日子教你委屈了,不過,義父想知道你堅持留在『宸虎園』的原因,為了照顧我如果是一部分的理由,那麼,難道就沒有一點私心,是為了咱們爺嗎?」
  
  聞言,沈晚芽有半晌的沉默,笑著搖搖頭,「一開始我就以死相逼,要他答應絕對不趕我離開這裡,所以,他不是我留下來的理由。從我孩提時,就已經認知他是主子,對他是又敬又畏,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離開『宸虎園』,但是,想要留下來,一方面是因為義父的病不好照顧,我放心不下將您交給人看顧,另一方面……」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泛起苦澀的微笑,接著說道:「……是因為天下之大,除了『宸虎園』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裡能去,我將這裡當成了家,我不想再流浪,義父,小時候的經驗讓芽兒怕了,我知道自己很沒用,也知道會教人笑話於我,但……我想要一個安身之所,哪怕會教人笑我死皮賴臉都無所謂,義父,你也會取笑芽兒沒用嗎?」
  
  「怎麼會呢?」東福再也忍不住老淚滿眶,安慰地撫著義女的頭,「我東福的義女怎麼會沒用呢?你可是問家鼎鼎大名的小總管,大家都知道你的長袖善舞,無所不能,不是還有人甚至於妄猜說你能上天下地嗎?這樣的你怎麼會是沒用之人呢?只是哪天你要上天下地的時候,別去太遠,義父怕自己想你時,會找不到你。」
  
  聽見長輩逗趣的說法,沈晚芽雖是噙著淚,但是泛上她唇畔的那抹笑,卻是燦爛猶若初升的東陽,令她玉白容顏上多添了三分胭脂般的嫣然。
  
  「不過,如果義父跟你說,這天底下,你除了『宸虎園』之外,另有可去之處呢?」
  
  「芽兒不懂義父的意思。」她搖搖頭。
  
  「先前不告訴你,是想你跟爺之間還有挽回的餘地,可是,眼下看來,你們之間是不可能了!所以,義父現在告訴你,在問家這些年,我存了些家底,給自己在故鄉安置了間小宅院,準備哪天不當這總管了,可以回老家去享享清福,眼下看來我要活著回去是難了,芽兒,你是我視若親生的女兒,那間小宅院也是你的家,是你的安身之所,在我百年之後,你就帶著我的骨灰罎子,回去給我覓塊清淨之地安葬,你就住在咱們家裡,初一十五去墓地給我上炷香,忌辰時做些好吃的飯菜讓我打牙祭,這樣的安排,你可願意?」
  
  雖然沈晚芽不想聽這些,可是她心裡也明白義父的來日不多了,既然是老人家要交代的話,就算她的心裡再難受,也只能靜靜地聽著。
  
  可是聽到要離開「宸虎園」,一瞬間,她露出了遲疑的表情,因為,在她心裡,從未有一個地方,可以取代她心裡的「宸虎園」。
  
  東福沒有看漏她一閃而逝的猶豫眼神,聽到要離開這裡,像是要從她心裡割下一塊肉,比失去任何東西都教她難受。
  
  可是,沈晚芽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驀然綻放一抹豁然開朗的笑容,原來,人要想通,不過是電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想到要離開「宸虎園」的那瞬間,她想到了問守陽。
  
  曾經,她執著這個地方是自己找到的家,是她要落腳的根,所以無論受到任何委屈傷害,她都要牢牢地守著這個地方,而也因為這份執著,讓她很快就對也抱著同樣想法的問守陽產生了微妙的感情。
  
  在她成長的那些年,是這個男人用了自己全副的心力,維護住「宸虎園」,說到底,她貪戀之地,是他一手成就的所在。
  
  但也就因為這個原因,她想,是到了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會用一生的時間,想念「宸虎園」,想念屬於這裡的一切,想念鳳姨和叔爺,可是,這一切屬於問守陽,而她唯有離開這一切,才能徹底地與他切斷關係,切斷盤踞在她心裡的糾結。
  
  從今以後,他要愛誰都好,要娶誰都好,都將與她無關了!在她這一生,花了半輩子看著這個男人,也該是她放過自己的時候了!
  
  「嗯!」她用力點頭,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芽兒不僅願意,還十分樂意,義父別擔心,芽兒不僅會給您燒好菜,還會給您準備好酒,讓您招朋引伴回來大吃一頓都有面子。」
  
  說著這每一字一句時,她必須要很努力,才能壓抑住心臟切割般的痛楚,比起被問守陽休離的那一天所感到的痛苦,都要痛上千百倍!
  
  她已經痛到無力去厘清,自己究竟是因為離開「宸虎園」而痛,還是因為要離開問守陽而痛!
  
  又或者,在她的心裡,這兩者早就結合為一,切割不開了!
  
  「好好。」東福當作沒瞧見她臉色的微微慘白,笑得樂呵,「有你這些話,義父就放心了,等百年之後,我就全仰仗你了。」
  
  「好。」她柔軟的嗓調就像是個乖巧的孩子,「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遠遠圍牆。隱隱茅堂。揚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崗。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義父,你說,咱們的家是不是就像這首詞裡形容的一樣,是一個那麼美的地方呢?」
  
  「好些年沒回去了,義父也不知道,可是,在義父還是孩子的時候,咱的故鄉比起你念的那首詞裡說的地方還漂亮,半點也不會遜色。」
  
  「芽兒想,現在咱的家鄉還是一樣,義父,請您振作些,等義父把身子養強壯一點,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可以的話,我也真想自己親眼回去看看,宅子都落成好些年了,無奈這幾年反反復覆病著,沒機會回去。」
  
  「可以的,義父,您可以的,就讓咱們父女兩人一起回去,芽兒能做的事情很多,咱們可以做做小生意,還可以在門前的小院種些花草,對了,還可以種菜!每天我就摘最新鮮的菜,做飯給您吃……」
  
  東福靜靜地聆聽著她說話,看她說得手舞足蹈,彷彿已經迫不及待要離開,可是,她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還是能夠看得出端倪,知道她用了全身的力氣,讓自己很順的說完一句話,而不被哽咽住。
  
  「芽兒,你可以幫我個忙嗎?我想見爺和鳳姨娘,還有太叔爺,我想跟他們說說話,你讓人去替我請他們過來,好不好?」
  
  「義父……」她輕輕搖頭,表情有一瞬間遲疑。
  
  「我知道你的意思。」東福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沒忘記自己答應過你的諾言,以前我做到,現在也一樣做到,我不替你說話,你放心,我就只是有幾句話想跟他們說說,爺是我的主子,太叔爺跟我可以算是好兄弟了,鳳姨娘這些年來幫襯過我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自己這口氣還能留多久,你就讓我跟他們說說話,好不?」
  
  「好,我這就讓人去替義父傳話,您等會兒。」說完,她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卻在走到一半時,忽然停頓,回眸笑喚道:「義父。」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謝謝。」
  
  「做什麼突然跟我說謝謝?我給你幫了什麼忙嗎?」
  
  「芽兒想謝謝你當初肯認我做義女。」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正經事,傻丫頭,不認你當義女,把你留下來,難不成還讓你回那大雜院去嗎?別說傻話,快去吧!」東福啼笑皆非,看著她的表情既疼愛又無奈。
  
  「嗯。」她點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走出門去找人替她傳話,請問守陽和鳳九娘過來「蘋秀院」,而趁他們過來的這段時間,她剛好可以去「澄心堂」請叔爺過來,正好避開不與問守陽打照面。
  
  東福看著義女離去的纖細背影,一口氣歎得十分虛弱,他怎麼可能忽視得了她眼底層間的那抹躊躇不捨呢?
  
  若真能捨得,又何必猶豫呢?
  
  雖說已經答應了不為她說話,但是,他是個只差一口氣沒走的老頭子了,相信老天爺會原諒他臨死之前違背一次承諾吧!
  
  那一天,東福在見過幾個熟人之後,在夜裡睡覺時,就這樣靜靜地咽下最後一口氣,撒手人寰,享年六十七歲。
  
  在簡單的辦完喪禮之後,沈晚芽將義父火化,打算帶著他回到家鄉去,但是,她知道自己在離去之前,有一件事情非做不可。
  
  「澄心堂」,這個她從兒時就一直很喜歡進出的地方,她一身素白穿過了兩棵大銀杏樹之間,秋深冬臨之際,金黃的銀杏葉將整個「澄心堂」裡裡外外給染得金黃一片。
  
  「芽兒。」問延齡見到她的到來,一臉的不捨與心痛。
  
  這些日子,她堅持不讓任何人協力幫忙,獨力完成了東福的後事,將他的靈位與骨灰罈子都先暫厝在寺廟之中,每一件事情的細節,她都辦得十分妥當,完全無愧她「萬能小總管」的美名。
  
  「叔爺。」沈晚芽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拉著老人家,笑著走到了桌案旁,將食盒給擱到案上,「芽兒今天做了兩樣很簡單的下酒菜,要來跟您把最後一壺桃花釀給喝完,可能做得沒有鳳姨那麼好,請您多多海涵了。」
  
  「丫頭,你到底想做什麼?告訴叔爺。」看見她一臉淡定的表情,問延齡的心裡有些忐忑不安。
  
  聞言,沈晚芽揚起了一抹徐淺的微笑,心想不愧是看著她長大的老人家,果然很快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我今天是來向叔爺告別的,我要離開『宸虎園』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裡的下酒菜給拿出來,這兩道菜色,是當年秦爺爺教她做的,是做法相當容易的魚乾花生與辣香白蛋。
  
  人人都說她萬能,其實倒也不儘然,她只會做幾道簡單的菜色,再加上這幾年手藝生疏了,一時之間做得不是很好,她想如果知道自己今天要燒這兩盤下酒菜,一定會更努力的精進自己,讓疼愛她的長輩吃到更美味的佳餚。
  
  問延齡聽說她要離開,好半晌反應不過來,但是,他心裡卻沒有意外,知道今天的事情早晚是要發生的。
  
  那天,當東福見他最後一面,單獨向他說了些話,說沈晚芽在他死後,可能也會跟著離開「宸虎園」,到時候,還要他這位叔爺多幫忙了!
  
  「什麼時候的事?」
  
  「儘快。」她笑著說道,很感謝老人家沒有開口挽留,「不過今天,除了來跟叔爺告別之外,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您,在芽兒離開之前,有件事情一定要對您說清楚才行。」
  
  問延齡看著她認真的眼色,點點頭,「你說,叔爺聽著。」
  
  「咱們喝酒吃菜吧!」沈晚芽笑拉著長輩坐到已經張羅好的食案前,也跟著一起在他身邊坐下來,「咱們慢慢吃酒,讓我慢慢告訴叔爺,因為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叔爺在收拾細軟,為什麼?」
  
  問守陽聽完歸安的稟報,怔愣得無法接受。
  
  歸安一臉認真,看著主子震愕的臉色,憨直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痛不癢,「聽說,是要跟著沈姑娘一起離開,要回去東總管的鄉下老家。」
  
  這一瞬間,問守陽內心的激動到了他再也無法按捺的地步,「你說什麼?誰要離開?」
  
  「就太叔爺啊!」
  
  「我是說跟誰?」他揪住歸安的衣領,大聲咆哮道。
  
  「就……沈姑娘啊!」歸安一臉委屈地縮著脖子,就像只縮頭烏龜似的。
  
  問守陽鬆開手,讓手裡的歸安一時站不穩跌坐到地上,他轉身走到門邊,看著門外蕭索的臨冬景色,腦袋就像是被人夷平般一片空白。
  
  她要走!
  
  她為什麼要走?
  
  當初不惜以死相逼,就是為了要他答應讓她留在「宸虎園」,為什麼突然就說要離開了?
  
  砰砰砰!
  
  一連串重重的捶門聲,像是要把沈晚芽的寢房門板給敲出大洞來。
  
  「開門!」問守陽站在門邊,心如火焚般急切。
  
  她要離開「宸虎園」!她即將就要不在了!這一刻,在他的腦海裡只被這個念頭給占住,什麼都無法再思考了。
  
  「快開門!」他的咆哮聲悍然得就像是要震驚天地一般。
  
  就在這時,在他眼前的兩片門板,被屋裡一身素白的女子緩慢開啟,見到他的到來,她露出了訝異的眼神,淡淡的,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欺近她,將她一步步逼進屋子裡去。
  
  「我該告訴爺什麼呢?」沈晚芽笑著回答,轉身要從他面前走開,卻被他給擒住了手腕,再也動彈不得。
  
  「你要走,至少也該當面向我告別才對!」問守陽說話的同時,看見了她已經收拾好行囊,那一隻擱在床邊的小包袱,簡單得教人難以想像她待在這園子裡十數年的光陰。
  
  她捨棄了很多東西,其中也包括了他!
  
  聞言,她微愣了下,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想來是叔爺那裡走漏了風聲,卻不知道是他鬧著要跟她一起離開,存心要把她即將離去的捨棄鬧得滿園皆知,好讓問守陽知道。
  
  「說不見我的人,不就是爺您自個兒嗎?」她泛起淺笑,「在您眼裡,怕早就沒我這個人存在了,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呢?」
  
  「為什麼改變了心意?你不是說過想要一直留在『宸虎園』,不走的嗎?」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口悸了一悸。
  
  「那時候,我以為天下之大,只有『宸虎園』能待,可是,現在我有可去之處了,自然是要離開!新的去處較之於『宸虎園』,反而是我可以待得更心安理得的地方,我沒有理由不去。」
  
  沈晚芽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別開如水般澄淨的眸光,不願直視他。
  
  「更何況,這『宸虎園』再大,總也有四面牆在,你說不想見我,而我閃避得再好,哪天可能還是會教爺給碰見,與其到時候讓你下令攆我出去,倒不如現在自個兒離開,也能走得體面一些。」
  
  她繞過他的身邊,想要閃開他,卻立刻又被他高大的身軀給堵住去路,她對於他這幾近幼稚的舉動感到氣惱,卻只是別開臉,一句話也不願再多說。
  
  「我不准你走。」他低吼的嗓音之中充滿了不容否決的霸道。
  
  沈晚芽好半晌不能反應,瞬而輕笑了聲,回眸瞅著他陰霾的臉龐,「爺是犯糊塗了嗎?是您說不想見我,如今,我終於要離開了,這是遂了您的願,您該高興才對。」
  
  「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你就逮住不放了嗎?」說出這句話時,他心口微微一窒,直瞅著她,深邃的瞳眸裡透出一絲對她的責怪與氣惱。
  
  沈晚芽微愣住了,隨即泛起一抹困惑的淺笑。
  
  「爺把晚芽給弄糊塗了,爺說了什麼氣話,我又逮住了什麼呢?對不起,爺一直都說對了,我真的很笨,難怪一直不討您的歡心,可是爺剛才說的話,我是真的弄不明白,對不起。」
  
  「你是存心要跟我裝糊塗嗎?」他忍不住咆哮,「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不會不懂我的意思。」
  
  「所以說到底,爺是不肯讓我走嗎?」
  
  「對,留下來,我要你留下來!」
  
  「為什麼?」
  
  「不為什麼,總之就是不准你離開這裡,去任何地方!」
  
  「你這個人……怎麼就這樣蠻不講理?」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不敢置信這男人怎麼能夠吃定她到這種地步?
  
  就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覺得自己能夠切割與他之間的牽扯,他以為自己只要說一句話,就又可以什麼都不作數了嗎?
  
  「蠻不講理又如何?總之,你不准離開,不、准。」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總是這樣。」說著,沈晚芽泛起一抹苦澀的輕笑,「不准就是不准,想要就是想要,總是這樣,不想別人是不是也會難受,這些年來,你有想過晚芽的心情嗎?想過我也會難受嗎?」
  
  說完,她仰起美眸,直視著他的目光,要他給個答案。
  
  「我……」他被她的話給堵得一時無言以對。
  
  「你是主,我是奴,自始至終,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曾改變過,自始至終,在你的眼裡,沈晚芽不過是一個從屬,那日占我清白時,你是爺,沒問過我一句話,要納我為妾時,你也是爺,沒給我選擇的餘地,就連不要我了,你仍舊是高高在上的爺,說一句話就能讓什麼都不作數了,你從來就沒問過……」
  
  她頓了一頓,柔軟的嗓音透出哽咽,「沒問過我一句:『你願意嗎?』你從來就沒問過一句,我願意嗎?」
  
  一顆豆大的淚珠子,隨著她話聲滾落下來,沈晚芽瞅著她面前的男人,這個主宰了她一生的男人,此時此刻,她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恨他,怨他,又或者依然在心裡對他有著無法自拔的依戀。
  
  他是她的男人,曾經是。
  
  或許,只要這個事實仍舊存在的一天,她就無法輕易地割捨問守陽在她心裡的地位與份量。
  
  但她恨他,恨他一句話,就將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消除了!
  
  一句話,就什麼都不是了!
  
  他在乎過嗎?在乎過她的心原來也是肉做的,也是會痛的嗎?
  
  她所說的話,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狠狠地往問守陽的心口捅進去,準確地命中要害,一瞬間,那痛楚劇烈得幾近麻痺了般。
  
  他咬緊牙關,定定地瞅了她好半晌,看著她秀致的眉眼,還有從她頰畔淌落,那一顆顆他所不熟悉的淚珠子。
  
  她哭了。
  
  原來,她真的是會哭的。
  
  在他的心裡,驀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可是這份遲來的覺悟,卻只是教他感到更加難受與痛苦。
  
  瞧她,那傷心欲絕的模樣,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要在這一刻將強忍多年的悲傷都給發洩出來,滔滔不絕的淚水,像是要將這裡給哭成一片汪洋。
  
  她的淚,讓他知道她受傷了,而那傷,是他給的。
  
  「你不願意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口窒了一窒,隨之而來的是忐忑不安,就算在他的心裡已經知道了屬於她的答案。
  
  沈晚芽睜圓眸子,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沒想到他竟是反問她,將矛頭反指到她身上,自個兒就像個無辜的人似的,這一刻,她一口氣再也吞不下,掄起拳頭死命地打他。
  
  「芽兒,住手!」
  
  「別喊我!你別喊我,憑什麼我該願意?憑什麼你以為我該願意!」她哭喊出聲,聽起來像是破碎的尖叫,「你對我不好,你一直都對我不好!既然你不肯對我好,既然你不能喜歡我,為什麼還要招惹我?明明就不喜歡我,為何還要招惹我!」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沒有……」他心慌意亂地要否認她的說詞。
  
  「住口!我不想聽!」
  
  她用力地推開他,轉身往外飛奔而去,大風吹動著她素白的衣袂,宛若一隻飄然成仙的蝴蝶……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26 AM

第十九章 
 
  「攔住她!誰也不准讓她踏出大門半步!」
  
  一時之間,「宸虎園」的大門之前一片沉肅之氣,在問守陽的命令之下,護勇們如臨大敵般擋去了沈晚芽的去路。
  
  而在她的身後,則是步步逼近的問守陽,她轉過身,看著他想要留住她,不計一切代價的強悍神情!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這時,鳳九娘嚴厲的嗓音由遠而近,朝著他們大喊道:「你們真的能夠對她下得了手嗎?好,就只管下手吧!你們這些年來誰沒承過她的恩情,誰覺得她待你們不好,誰就只管下手吧!」
  
  「鳳姨?」
  
  沈晚芽沒預料自己會見到鳳九娘,更沒料到她會來為自己說話,見著眼前懷念的長輩身影,沈晚芽含笑的眼裡同時也噙著淚光。
  
  她想對鳳姨說些話,可是,只覺得此刻身子沉沉的,提起一口氣,最後只是軟軟地放了下來。
  
  「走吧!丫頭,鳳姨來送你最後一程,走吧!」鳳九娘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得一如昨往,像是她們之間的嫌隙從來未曾存在過。
  
  「拿下!她不能走!」問守陽怒吼,沒想到鳳九娘會幫著讓沈晚芽離開。
  
  這時,一名護院跪了下來,「請爺恕罪!奴才不想傷害芽夫人!這些年,她待咱們就像是自家兄弟一樣,奴才不能傷害她。」
  
  「奴才也是!請爺恕罪。」又一名護院為她跪了下來,伏地請罪。
  
  人說兵敗如山倒,而問守陽則看著自己的手下一個個未戰就先跪倒到在他的面前,為沈晚芽求情。
  
  一瞬間,問守陽覺得眼前的場面十分可笑,所有人面他而跪,卻是為她而跪,彷彿他是嗜殺成性的暴君,他們想從他手裡求饒一條性命!
  
  他平抬起眸光,直視著佇立在眾人面前的她,對於眼前的場面,她的反應出乎意外的平靜,像是個局外人般,與這一場鬧劇毫無相干。
  
  看見她無動於衷的眼神,令他感到更加不悅。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她寧靜的眸光直直地瞅著他,嗓音柔軟得就像沒有重量的棉絮。
  
  什麼都不要了!她什麼都不要了!
  
  就像她當年隻身的來,今天她要隻身的離去,曾經這個無比眷戀且依賴的地方,終究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她的。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了這個殘酷,卻教人無法否認的事實。
  
  她覺得好虛弱,哪怕是多一點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問守陽不回答她,只是與她對峙而立。
  
  這時,瑩白的雪花飄蕩,一開始細如撒鹽,落在他與她的身上,很快消融不見,那觸膚的冷意教人打顫,但他們卻是一動也未動,仍舊是誰也沒開口,以沉靜的眸光注視著彼此。
  
  他們的心曾經靠得好近,近得就像是合二為一了!可是,現在的他們卻遙遠得就像是未曾相識過的陌生人般。
  
  雪勢逐漸地變大,細鹽成了鵝毛,幾個跪在地上的護衛們已經忍不住開始打起了哆嗦,但他們沒人出聲,一個個咬牙忍著。
  
  「好,我讓你走。」他沉聲道。
  
  他的回答讓沈晚芽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明明得到了如願以償的答覆,在她的心裡卻因為他太輕易放棄而感到悵然。
  
  終究,她還是希望他可以挽留嗎?
  
  不!如今,多在這個園子裡逗留一刻,她的心就多一分痛苦。
  
  那她又為何希望能夠得到他鍥而不捨的挽留呢?
  
  或許,就只是一份不甘心吧!
  
  不甘心他將她的人生弄得一團混亂,卻又輕易地對她放手。
  
  「但是,在你離開之前,想聽我說些話嗎?一些我沒有告訴過你的真心話,你想要聽嗎?」
  
  她沉靜了半晌,向他點點頭,卻在這個時候,感覺腦袋裡有一陣昏沉,但她強忍住了不適,眸光寧靜地瞅著他。
  
  問守陽看著她,泛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待你並不好,真的,我一直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沈晚芽沒想到會從他嘴裡聽見這番話,怔忡著不知道該何言以對。
  
  「但該說什麼好呢?說你倒楣吧!才會剛來到『宸虎園』,就被我給盯上了,成了我發洩玩樂的物件,那時候正是『雲揚號』最困難的時候,永遠有一堆讓我煩心的事。」
  
  他笑歎了聲,又接著說道:「梅樹的事,不過是我找的一個藉口,那時候,我看見你,看見你對每個人都笑,笑得那麼好看,可是我看了就是覺得氣悶,所以,我便以欺負你為樂,換成別人就不行,看著你越挫越勇讓我覺得生氣,可是,看你一路過關斬將,懂的事情越來越多,成了人人讚揚的萬能小總管,我又忍不住要替你覺得驕傲高興,你說,很矛盾的心情,是不?」
  
  她沒有回答他,咬住嫩唇,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雖然,她聽不太明白,他所說的「梅樹」一事,究意是為了什麼?
  
  「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究意是為什麼?但只有一件想法我從未改變過,我討厭每個人都喜歡你,叔爺喜歡你,東叔喜歡你,就連鳳姨都拿你當掌心上的寶,而他們越是喜歡你,我就覺得心裡越悶,起初,我以為自己是嫉妒,以為自己是討厭你,畢竟,這些年來,叔爺和鳳姨是把我給恨進骨子裡去了,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的心情並不是嫉妒,而是獨佔欲,我想要獨佔你,我想要你的好,只有我能看見,所有人,包括叔爺他們,我都不想將你的一分半毫讓給他們,我要你那雙眼睛,只能看著我一個人。」
  
  所以,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他都不想放過她,卻不料,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傷得太重、太深。
  
  沈晚芽逼自己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但是,她卻不能控制自己,不被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句把心給扯痛了。
  
  她彷彿看見眼前的男人把自己的心給一刀剖開,然後,切成一塊又一塊淋漓的血肉掏出來給她看。
  
  她知道他曾經有過一段很難熬的日子,她知道的,所以,聽到他如此坦白毫無保留,讓她不知道該疼惜他,還是痛恨他!
  
  因為,她終於得到了困惑著自己多年以來的答案,她的爺對她不仁慈,只是因為,她是供他取樂發洩的玩具!
  
  欺負她,看她掙扎難受,能給他帶來快樂!
  
  「強佔你的清白,是我做錯了,可是,我不能給你理由,我覺得如果要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就必須先承認我在乎你,所以,我給你名分,想那就是我給你最好的交代。」
  
  說完,他泛起一抹苦澀的淺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是為什麼?東叔臨終之前告訴我說,你不想生我的孩子,是因為你恨我只給你妾的名分,當初,是你自個兒拒絕成為我的妻子,不是嗎?」
  
  所以,那日在壽宴時,他用埋怨的眼神看她,怨的不是她在長輩面前撥弄,而是怨她對成為他妻子一事不屑一顧。
  
  既然她不想要,他當然也不想熱著臉去給,只是自討沒趣罷了!
  
  「那你又可有主動要將妻子的名分給我?你要我開口向你討!你高高在上,要我開口,求你把這名分施捨給我,我不要,憑什麼你占了我的清白,卻要我開口求你娶我為妻?我做不到!」她對著他嘶吼,噙著淚水,就像是負著傷般吼出了痛楚。
  
  問守陽愣了一愣,或許,她說對了,說得對極了!
  
  一直以來,他太習慣在她面前高高在上,所以忽略了她再柔韌堅強,終究心裡也是會受傷的。
  
  他泛起苦笑,「那你有沒有想過,在我的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呢?在我的心裡早就有決定,收你為妾之後,我問守陽今生不納正室,你的名分是妾又如何?我拿你當結髮妻子,讓你在這個家裡能與我平起平坐,試問,你還要我做到什麼程度,才能向你證明,我在乎你呢?」
  
  一瞬間,沈晚芽覺得他們好可笑,他用自己的方式證明明對她的在乎與重視,可是,她卻有自己的心思,想要一個能令自己滿意的形式。
  
  「我不知道,都已經太遲了!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我管不著,也不想管,我們之間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我已經不想回頭了。」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覺得好難受,眼前已經幾乎什麼都看不仔細了。
  
  過了久久,才終於等到了他一聲沉重的歎息,「好吧!如果你執意要走可以,但有一個人你非見不可。」
  
  「是誰?」此話出口時,她感覺暈眩更加嚴重,眼前被一片黑霧籠罩。
  
  「是一個你應該熟知的故人,你見了那個人之後再走吧!」他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心卻像是被刀割一樣。
  
  「我不知道……」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麼了,踉蹌了下,不穩的身形往後退了幾步。
  
  「芽兒小心!」他箭步上前抱住了她,大掌握住了她的手,這才感覺到她渾身燙得嚇人,「你在發燒!」
  
  「我沒有……放開我,讓我走……」她掙扎著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但她提不起力氣,感覺頂著的天與腳踩的地都在旋轉,不停地旋轉,最後,她不再掙扎,反而揪住他的袍服,想要穩住虛浮的腳步。
  
  「芽兒!」
  
  她聽見他急切的叫喚聲,但聲音卻感覺越來越遙遠,籠住她眼前的黑霧則越來越真實,直到,她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再聽不見……
  
  在火燒般的熾熱之後,沈晚芽感覺自己忽然被丟進了冰冷的池裡,不斷滲進骨血裡的寒意教她打起哆嗦。
  
  好冷。
  
  誰啊?哪個人好心來給她起個火盆子吧!
  
  沈晚芽覺得渾身都泛著酸痛,像極了那天她從小廟離開後不久,失足滾進了一個炕洞裡,渾身跌得好疼,左腳踝腫得像饅頭似的,令她動彈不得。
  
  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上,想著爹,想著娘。
  
  想著要回家……
  
  下雪了,好冷。
  
  無論她將自己抱得多緊,凍人的寒意還是滲進了她骨子裡。
  
  會死掉吧!她一直在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掉了,然後被人當成了無名的屍骨,丟上了亂葬崗去?
  
  最後,在這天底下,將沒有人知道她的死去,包括她的爹和娘。
  
  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就連死亡都是如此寂寞,這樣的沉重令她一口氣喘不過來,滿滿的酸澀化成了眼淚潰決而出。
  
  可是,就在眼淚落下的同時,她感覺有人用手在替她擦淚。
  
  粗縝而且指節分明,是男人的手。
  
  然後,她聽見了有人在對她說話,是問守陽渾厚的嗓音。
  
  你為什麼要哭?為什麼?
  
  因為她覺得悲傷。
  
  因為她覺得孤單。
  
  因為她覺得彷徨。
  
  因為她覺得無助!
  
  沈晚芽想要開口回答他,可是提不起一絲力氣睜開眼睛,卻隱約可以聽見自己嗚咽聲滑出唇間,滾落頰畔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該死!你們誰想想辦法?
  
  怎麼了?是他在發脾氣,當她昏迷的神智又稍微恢復清醒的時候,她聽見了他在大吼,在咆哮罵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生氣,好不知道他究竟在罵誰,接下來一陣七嘴八舌的聲音,讓好聽了好混亂,但她認出了鳳姨的聲音。
  
  還有叔爺。
  
  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很擔心,很急切,還有著被冤枉的無辜。
  
  然後,她又聽見了他的聲音,收斂些了,但還是一樣的心急如焚。
  
  她在哭!如果她不痛,為什麼她會哭?原來,他是在糾結著這一點啊!
  
  驀然間,沈晚芽覺得有點想笑,心想她聰明的爺怎麼在這時候犯糊塗了呢?她哪兒都不痛啊!就只是覺得悲傷而已啊!
  
  她只是覺得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得讓她再也忍不住想哭的衝動而已啊!該怎麼讓她的爺知道這一點呢?
  
  就在這個時候,令她再熟悉不過的男性胸膛將她整個人抱進了懷抱之中,摟著她的力道,就像她是尊珍貴易碎的搪瓷娃娃。
  
  不哭了!芽兒,告訴我該怎麼辦,才能收住你的眼淚呢?
  
  他在她的耳邊說話,厚實的大掌揉著她的頭髮,一雙寬大的男人臂彎就像是密密的繭般將她給包覆了起來。
  
  好溫暖。
  
  她原本微擰的眉心不自覺得舒了開來,感覺一股子暖意從他的臂彎滲透進她的身子裡,讓她不由得想要依偎得更緊。
  
  從青城逃出來的那一天起,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第一次不再感覺打從心裡泛出像是要將人凍成冰的寒意。
  
  多想……多想就賴在這懷抱裡,一輩子不要離開了!
  
  她伸出手,緊緊的、緊緊的捉住了他的衣袍,聽見他不斷地在她的耳邊說話,一字一句,都充滿了如焚的憂心。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擔憂,不過就是一場小病罷了!
  
  不過就是一場小病痛而已,他為什麼要……啊啊!她想起來了,自從進『宸虎園』以來,她從來都沒有生過病,一直就壯得像條牛似的,鳳姨曾經戲弄地說過,她是一隻最瘦卻最強悍的小牛犢。
  
  因為她不允許自己生病,用全副的意志支撐著讓自己不生病,唯有如此,才可以應付他這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刁難。
  
  原來,她一直是為著他,就連不生病,也是為了他!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當她緩慢地睜開眼睛,只覺得身子骨每一寸都在疼痛,卻不似先前那般難過了。
  
  「覺得好些了嗎?」坐在床畔的鳳九娘見她醒了,急忙問道。
  
  「嗯。」沈晚芽微笑點頭,讓鳳九娘替自己墊上兩顆軟枕,可以半坐起身,「鳳姨不要擔心,大概是睡了很沉的一覺,感覺精神都來了。」
  
  「那就好,就不枉咱們被鬧了一晚。」鳳九娘撇了撇嘴。
  
  「鳳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拜徹夜未眠的某人所賜,」說著,鳳九娘抬眸瞥了一旁的問守陽一眼,語氣故意刻薄,「咱們被吵得一夜也沒能合眼,他就怕你出事,把能找的大夫全找來了,卻是哪個大夫的話都不信,直說如果你只感染風寒,沒有大礙的話,為什麼在睡夢中會一直掉眼淚,一定是哪裡會疼,才會掉眼淚。」
  
  聞言,沈晚芽有一瞬怔愣,抬起美眸瞅著問守陽,卻見他大爺在同時別開俊顏,但臉上的表情猶是理直氣壯,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
  
  「我不疼。」她淡淡地開口對他說道:「我只是做悲傷的夢,心裡覺得難受罷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問守陽悶吭了聲,故作高傲的表情不自覺地緩和了下來,在向她刨心挖肺之後,反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了。
  
  「死小子!」忽然一記硬棍打上了他的背,問延齡神出鬼沒地冒了出來,手裡握著一卷字軸教訓自個兒的侄孫。
  
  「叔爺!」問守陽與沈晚芽一個愕然、一個震驚地喊叫出聲。
  
  「你這個臭小子,昨天晚上把咱們一個個搞得人仰馬翻,現在倒是惜字如金了啊?」話才說著,又是好幾棍打在侄孫身上。
  
  問守陽沒有閃躲,也沒有還手,硬挺挺地站直身軀,任由長輩一棍一棍地狠狠教訓。
  
  「我家的芽兒是哪裡對不起你了?是哪裡配不上你了?你倒是說說,你不希罕她,咱們也不希罕你!等她這病一好,老頭兒就跟她一起離開問家,省得瞧你這個後輩沒心沒肝的樣子!」
  
  見問延齡發狠似的在打,沈晚芽的心裡不由得發急了起來。
  
  「叔爺,快住手!」她掙扎著要起身,拉著鳳九娘的手,「鳳姨,你快點把叔爺攔住,讓他不要再打了!」
  
  「為什麼要攔?瞧咱們當家主子也沒閃沒躲啊!看起來是他自個兒知道心虛,知道自個兒該被教訓!」
  
  「鳳姨!」沈晚芽大叫了聲,冷不防地開始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得臉蛋通紅,身子像是蝦蛄般蜷了起來,「咳咳……」
  
  眾人看見她痛苦得像是要連心肝都咳出來似的,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下來,問守陽沒有多想,箭步上前拉開了鳳姨,將她抱進懷裡,替她拍背順氣。
  
  沈晚芽停不住咳嗽,一邊伸手推開他,卻被他霸道地摟在懷裡,一瞬間分不清楚她臉上的紅暈是因為劇烈的咳嗽還是羞怯?
  
  「你這是在做什麼?不過就是被打幾下,我就當做是被蚊子給叮了,你這麼緊張做什麼?瞧,現在咳成這樣不是更折騰嗎?」問守陽拉沉了臉,氣急敗壞地嚷道。
  
  聽他說這話簡直是蠻不講理,沈晚芽忍不住惱火,反手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硬實的胸膛,「你這個人……咳咳……我急不行嗎?我……咳咳咳……擔、心你會被叔爺打傷,也不可以嗎?你這個人……這個人……怎麼就這樣不講理咳咳……咳咳……」
  
  她咳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氣呼呼地要把問守陽推開,但是哪裡搖撼得了不動如山的他呢?
  
  「快別說話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見她病成這樣,還將自己掛在心坎上,問守陽擔憂的臉上多了幾分溫柔,再也顧不上要在她面前擺款,像是保護著脆弱的珍寶般,將她給摟進懷裡,就連替她拍背順氣的舉動,都比以往多了幾分呵護。
  
  問延齡與鳳九娘見小倆口旁若無人的親昵著,互瞧了眼,很有默契地決定不打擾他們,不過在離去之前,問延齡知道自己有些話不說不可。
  
  「臭小子,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別以為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扛下來,把自己給苦死了就一了百了,沒人要感激你這種愚蠢的行徑。」問延齡話才說出口,就忍不住鼻頭一酸,卻還是繼續硬著臉,「我現在以你長輩的身份命令你,把話跟芽丫頭說清楚,你要是讓她給跑了,你……你就當我這老頭子死了,這輩子到死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叔爺!」沈晚芽沒想到他會說那麼重的話,失聲喊道。
  
  明明就對他說過,當年問守陽的所作所為,都是有苦衷的。為的就是要保他老人家一份安樂,一力擔下了所有的苦痛,他明明知道了,怎麼還要說出這種傷人的話呢?
  
  不過問延齡心虛得沒敢看她,一改說話時的豪壯,夾著尾巴溜之大吉。
  
  看著老人家那副模樣,沈晚芽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一抬眸,就見到問守陽臉色略沉地瞅著她。
  
  「你把那件事告訴叔爺了?」
  
  「嗯。」她點點頭,「我不想讓他到死都誤會你。」
  
  「都過去了,根本沒必要再舊事重提。」他沒感謝她,瞅著她的眼神反倒有一絲責怪。
  
  原本,她還因為沒有遵守與他之間的約定,而感到有一點自責,但聽他這樣一說,她不再心虛,反而覺得火大,「好,你有骨氣,那就全怪我多事,以後不會了,我以後再也不替你著急,也不理你了。」
  
  「不准你不理我。」他挑起眉梢,嗓音裡有著十足十的霸道。
  
  聽了他蠻橫的回答,她抬頭瞪圓美眸沒好氣地瞅著他,想他問守陽以為自個兒還是她沈晚芽的爺嗎?
  
  見她一聲不吭的,看起來反倒比真的發怒還要嚇人,瞅得問守陽心裡忐忑了起來,乾脆顧左右而言他。
  
  「你說自己做了很悲傷的夢,你夢見了什麼?」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心裡覺得好笑,明明是個大男人了,神情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你想聽嗎?想知道嗎?」
  
  「你說,我想聽,告訴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他大掌輕撫著她消瘦的臉頰,凝視著她幾近透明的蒼白,心裡一陣陣地刺疼著,「不過,先讓我告訴你,我究竟想讓你去見誰。」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32 AM

第二十章 
 
  沈家沒落了,就在她爹娘撒手人寰之後不久,大娘當權,因為過度強勢的作風引來親族們的非議,最後經歷一場家變,終至聲勢墜地不起,這些年族人們移居南方,不曾再聽聞過關於他們的消息。
  
  幾年前,沈晚芽輾轉找到了一位曾經在沈家待過的家奴,詢問她爹娘的墳位,得到的回答是她娘並未下葬,而是被火化成灰,給灑在京西郊的一片林子裡,而她爹也同時被火化,被葬在京東郊的半山上。
  
  老家奴說,這是她大娘當年的決定,要她的爹娘到死都不能相見,所以故意把兩人分別給葬在東西兩邊。
  
  那年,沈晚芽第一次給爹親上墳之前,去京西郊的那片林子裡取了一把沙土,撒在了她爹的墳頭上,就當做是她娘帶來見夫君了!
  
  然而,無論她如何追問,老家奴卻不知道,當年一直照顧她的徐嬤嬤,最後究竟去了哪裡。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尋找徐嬤嬤的下落,卻始終苦無結果。
  
  問守陽將大病初愈的沈晚芽帶到了姬千日的藥館裡,對於這位大夫多年來一直提供避妊的湯藥給他家妾室,雖然不甚能夠諒解,卻也知道就算沒有他,沈晚芽也會找上別的大夫,但卻不可能有他如此細心照料了!
  
  「徐嬤嬤?嬤嬤!」沈晚芽定睛瞧見躺在那炕上的老婦人,竟然是她一直千方百計尋覓的徐嬤嬤時,一瞬間忍不住眼淚激動盈眶,回頭看著跟在她身後,唇畔懸噙著一抹淺笑的問守陽。
  
  「你是怎麼找到嬤嬤的?你是怎麼辦到的?」她驚喜交加,看著他的眼神,彷彿他是她天大的恩人。
  
  問守陽笑歎了聲,「我究竟用什麼方法找到她,往後再慢慢跟你說,去吧!你想見的人就躺在那兒,快去與她說話吧!」
  
  「嗯!」她用力點頭,急忙地跑到老婦人身邊,握住徐嬤嬤的手,激動得眼淚凝眶,「嬤嬤!還認得我嗎?還認得芽兒嗎?是芽兒啊!嬤嬤。」
  
  「小姐!」徐嬤嬤看著面前的清麗女子,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即才恍然大悟,「這真是我的小姐嗎?長這麼大了,真好看,老婆子我總是一直在想小姐長大了,會是什麼模樣?真好,比我想的好看!」
  
  「徐嬤嬤,這些年你是去了哪裡?芽兒一直在探訪你的下落,可是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裡啊?」
  
  「我偷偷將你送出去的事情,被大夫人給發現了,她指稱我是個不聽話的刁奴,把我給賣到北方一戶馬販子家裡頭當老婆子,被牢牢的看管著。」
  
  聞言,沈晚芽不敢置信,一瞬間她恨痛了她大娘,她伸手摸著徐嬤嬤的臉頰與頭髮,不過才短短十餘年的歲月,那原本光潤鮮豔的肌膚與髮色,竟然已經盡是斑駁與滄桑了!
  
  徐嬤嬤含著笑,其實,她被問守陽帶來藥館養了好些天,已經比剛來的時候好上許多了!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小姐,我知道自個兒的家人是什麼德性,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帶著小姐回去投靠他們,我真擔心……我每天都在心裡祈求菩薩,求神明一定要讓小姐可以平安長大,千千萬萬不要有任何的閃失,現在看你長得這樣好,還嫁了個天人一樣俊朗的好夫婿,嬤嬤心裡的擔子總算可以擱下了,去了之後,可以向夫人給個好交代了。」
  
  聞言,她忍不住回頭瞅了問守陽一眼,見他也正朝這裡望過來,她不知道問守陽是如何告訴徐嬤嬤的,原想解釋自己與他早就不再有關係,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對著長輩點點頭。
  
  「嗯,嬤嬤放心,嬤嬤的祈禱靈驗了,這些年來,芽兒一直都過得很好,多虧了嬤嬤的誠心,菩薩的保佑,芽兒過得很好。」
  
  「夫人臨死之前,要我見著小姐時,跟你說聲對不住,生了你卻不能好好養你,是她心裡最大的痛,小姐是夫人的心頭肉,把自個兒的心頭肉割在外頭,受半點風吹雨打,都比自己吃千斤萬斤苦更難受啊!」
  
  「我沒怪過娘,從來就沒怪過她。」即便是她最苦最難的時候,對親娘她還是只有想念。
  
  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徐嬤嬤倦累了昏睡了過去,老人家的狀況,教沈晚芽見了很擔心。
  
  這時,姬千日走了進來,給徐嬤嬤把了脈,卻是神情凝重,一語不發。
  
  「嬤嬤的情形如何?告訴我,嬤嬤她--」她話說到一半,喉嚨就被湧上的淚意給梗住,再也說不下去。
  
  姬千日點點頭,能明白她沒能說出口的擔心,「回夫人,老人家這些年來應該都過得不是很好,以致於積勞成疾,只怕熬不過這兩天了。」
  
  「嗯。」她點點頭,手掌緊握成拳,勉強自己平靜面對,卻在這個時候,男人的大掌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她轉眸看見了問守陽堅定的面容,忍不住泛起一抹含著眼淚的微笑,回頭對姬千日說道:「別讓老人家太痛苦,至少,讓她好好走最後一段路,千萬拜託了。」
  
  「是,在下盡力而為。」姬千日的微笑猶是一貫淡然。
  
  沈晚芽含笑點頭,憑著多年來與他之間的默契,知道這就是他能給的最好承諾,其實,她一直不知道他這位大夫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這些年來,凡是她的請求,他沒有不答應過,只除卻了那一次,不再讓她繼續喝藥傷害自己的身子以外。
  
  卻始終,仍舊是為了她好。
  
  這時,小僮子過來喚他的師傅要取藥,姬千日頷首說了聲「失陪」之後離開,她則是拿起了掛在屏架上的暖氅,就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問守陽急忙地喚住她。
  
  聞喚,沈晚芽回眸看見他擔憂的表情,似乎很擔心她走掉了就不回似的,讓她忍不住搖頭,泛出一抹無奈的淺笑。
  
  「我想出去走走,透口氣,你放心,就只在附近轉一轉,很快回來,畢竟我的嬤嬤還在這裡呢!」
  
  「我跟你去。」他很堅持。
  
  沈晚芽回眸瞅了他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他問守陽什麼時候成了甩不掉的跟屁蟲了,但她只是在心裡想著,輕撇了下唇角,就回頭往門外走去。
  
  問守陽才不管她現在用什麼眼光看他,提起腳步追上她,一刻也不允她的身影離開他的視界時半步……
  
  從藥館出來走過半條街,就是一條熱鬧的市集,但是在這黃昏時分,販子們大多都已經收拾回家去了,只剩下地面留著沒收乾淨的一些穢物,和三三兩兩走動的人。
  
  沈晚芽停下了腳步,站在街道的中央,轉眸望向西方,在她眼前,一片薄紅如敷了胭脂般的夕陽,令她想起了從青城逃出來的那一日。
  
  十多年過去了!今天再見到徐嬤嬤,竟然令她感覺到一切猶若昨日,她仍是當日那小女孩,未曾變更過。
  
  什麼小總管、什麼芽夫人?此刻在她的感覺裡,好像都變得很遙遠,她只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沈晚芽,是她爹娘的親生女兒。
  
  「爹!娘!你們在哪裡?我好怕啊!爹,娘……」
  
  小女孩的哭喊聲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她回頭看見小女孩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地到處叫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
  
  這時,一名布衫婦人氣喘咻咻地跑來,似乎已經四處找了很久,看見了她的孩子,很明顯的了口氣,卻一開口就是責備,「你這孩子,叫你不要亂跑偏不聽話,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不敢了!娘,不敢了……」小女孩哇哇大哭了起來。
  
  「好好好,不哭了,乖,咱們回家吧!回家之後,娘給你舀碗甜湯吃,吃個甜,壓壓驚,好不好?」
  
  「好。」
  
  沈晚芽看著那位娘親牽著女兒的手回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就期盼自己可是是那個被帶回家的小女孩。
  
  但是,那個自始至終都未曾被事帶回家,那個孤獨又無助的小女孩,一直都住在她的心裡,就算她沈晚芽成了人人稱頌的萬能小總管,在她心裡的那個女孩,依舊還是像當年一樣幼小而脆弱。
  
  她一直在尋找著,一個讓她不必再風吹雨淋的地方,這時,她不自覺的回眸,望向跟隨而來的問守陽,看著他同時也在凝視著她的溫柔目光。
  
  問守陽看著她,卻彷彿見到了一個彷徨無力的小女孩,羨慕地看著那對母女可以團聚回家,終於在這一刻,他看見烙印在她心裡的傷,他明白了她對於家、以及家人的渴望,那個無助的小女孩不要金銀財寶,不要權力富貴,她,只想要回家。
  
  而這小得幾乎是卑微的渴望,卻一度因為他不能好好善待她的自私,與對她殘忍的為所欲為,給弄得支離破碎,不復原形。
  
  「回去之後,我讓挑個好日子,咱們成親吧!」
  
  「你說什麼?」
  
  「成、親!」他不厭其煩的為她重複說明一次,將她抱進懷裡,俯首輕吻了下她潔白的額心,嘴邊泛著淺笑,「你不想讓『宸虎園』成為你真真正正的家嗎?那就嫁到我們問家當媳婦兒,給問家生個白胖小子,你就有家,也有家人了,這提議你說迷不迷人?」
  
  「可是我不想--」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他挑起眉梢,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給嚇止住了,那故作兇惡的模樣,彷彿她要是敢在這時候潑出冷水,他絕對不跟她善罷干休。
  
  「嗯?不想什麼?」說著,他瞇起的眸光顯得更兇惡了。
  
  結果說到底,是她自個兒不願意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眼底的凶光更熾了。
  
  「不想……」被他那雙惡眼直勾勾地瞅著,沈晚芽一句話在嘴裡囁嚅了好半晌,最後只能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去。
  
  「無話可說了?那我就當做你同意了。」他挑挑眉梢,「所以,咱們回去就可以準備成親?」
  
  這男人所說的話究竟是問句,又或者根本是命令呢?
  
  「你還是不問我--」
  
  「你願意嗎?」他冷不防地笑著介面道,看見她有一絲不也置信的眨動美眸,似乎沒預料他會開口,「沈晚芽姑娘,你願意嫁我為妻嗎?」
  
  「我……」沈晚芽被他故意擺出正經的表情給逗笑了。
  
  問守陽撇了撇嘴角,心想她這妮子可不可以就別挑這時候笑他了!
  
  不過,他是很盡責地端住表情,「你一直將『宸虎園』當成自個兒的家,那這次就讓『宸虎園』成為你真正的家,當我的結髮妻子,當我孩兒的娘親,比誰都名正言順的住在裡頭,如何?這提議夠誘惑你嗎?」
  
  沈晚芽出乎他意外地搖搖頭,笑瞅著他愕然的表情,「從前的沈晚芽只是想要個家,要一個安身之地,可是現在的沈晚芽更貪心了,今天我無論嫁人給哪個男人,給他生孩子,都能夠名正言順住進他的家裡,可是那僅僅只是安身之地,我現在想要的,是安心之地。」
  
  「那……你想在何處安置你的心呢?」他低沉的嗓音微微的梗滯,一顆心因為緊張而跳得飛快。
  
  「在愛我的男人身上。」她抬首以無比認真的眼光瞅著他,「會一輩子將我擱在他心上的男人,才能讓我義無反顧地將心交給他,從此,在他的心裡只能有我,再沒有誰能占去,而在我的心上,也只會有他,誰也不能替代他將我的心占去。」
  
  「倘若我說……」他頓了一頓,大掌按住心口,「從今以後這裡只住了你一個人,那你可以也把心上的位置交給我寄託嗎?」
  
  聞言,一抹如花的笑顏在她的唇邊綻放,那是問守陽生平未曾見過的嫣然嬌色,令他一時心弛神動,難以自持。
  
  「當然可以,可是你想仔細了嗎?你的心一旦寄放在我這兒了,可是一輩子都不許開口要我還你唷!」
  
  「就怕你說要還我。」他點了下她翹挺的鼻尖,一掌捧撫著她被風吹涼的臉頰,心裡無限滿足,「而你給我的心,這輩子也休想我還了!」
  
  「就算我想你還來,你收下的時候又沒簽字條給我,教我怎麼討呢?」她噘了噘粉唇,努力地忍住了沒笑出來。
  
  見她故意裝出嚴肅的表情,問守陽輕笑出聲,「好,那你也別給我字條,就讓我也一輩子討不回來吧!」
  
  說完,兩人會心微笑,這時,一陣冷風捲起飛雪,吹得她打了陣哆嗦。
  
  「天冷了,把氅子穿上。」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有著溫柔的叮嚀。
  
  「嗯。」她點點頭,拿起掛在手臂上的暖氅就要披上肩,卻在這時被他給一把接過去。
  
  「讓我幫你。」他與她相視一眼,見她點頭,背過身去,讓他將暖氅披到她纖細的肩膀上。
  
  沈晚芽感覺到他俯落的陽剛氣息,近得吹拂過她的耳畔,她側眸看見他越過她肩上,要為她繫上軟繩的男性大掌,心裡不由得一暖。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將它拉放在最接近她心口的位置,感覺他微微愣了一下,卻沉靜地聽憑由她。
  
  她側首以臉頰偎著他溫熱的手背,往後依靠在他的胸前,閉上雙眼,唇畔彎起一抹很深、很深的微笑,此刻,在她的心裡有著從未曾體會過的踏實感,知道只要能有他的胸膛可以依靠,她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難,都不覺得害怕!
  
  她昂起嬌顏,深吸進一口涼冽的空氣,讓那冰涼的感受直透進胸口裡,雖然閉著雙眼,但她能感覺著寒風之中,帶著一絲春天將至的和徐,感覺到他的唇啄吻著她的臉頰,溫柔而且呵護,就像對待著最珍貴的寶貝。
  
  終於,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與喜悅,一顆晶瑩的淚珠盈溢過緊閉的眼睫,宛若珍珠般滾落下來。
  
  問守陽感覺到她依賴在他身上的重量,不由得笑歎了聲,伸長另一隻手臂將她牢牢地攬進懷裡,在冰冷的寒風之中,唯有兩人相偎的溫暖是無比真切的。
  
  沈晚芽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她讓自己像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是她做過最美的夢,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必害怕了!
  
  因為,她回家了!
  
  她的心在這裡,她人在這裡。
  
  他的懷抱,將是她今生最依戀,而且永不言離的歸處……
  
  兩年後
  
  「輕一點!再輕一點啊!」
  
  在『宸虎園』的大廳裡,問延齡的叫聲特別起勁,他不斷地提醒鳳九娘,就怕她力道太重,會傷到才剛滿月的小曾侄孫。
  
  今天是問守陽與沈晚芽兒子滿月的『洗兒會』,一般依照風俗,在這個日子裡,外家會送來金銀錢雜果,以及彩緞珠翠,和鈴角兒等等一些食物,不過,因為沈晚芽沒有娘家,再加上她的義父東福已經不在人世,所以這些東西就由唐桂清做好送了過來。
  
  此刻,大堆親朋好友都過來為問驚鴻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慶賀滿月,他小小的身子被置在注滿香湯的銀盆內,眾人七手八腳地在盆裡下洗兒果和彩錢,而身為長輩的問延齡也擱進了不少「擾盆釵」,為孩子「添盆」。
  
  「唉呀!你這老小子怎麼那麼多嘴?難道你來洗會比我好嗎?」鳳九娘瞪了她一眼,繼續手舀著溫熱的香湯給孩子洗浴,忽然,盆內一顆棗子立了起來,她趕忙叫道:「棗子立起來了!快快快,哪家的夫人生不出男丁的,快把這棗子給吃了,包準明年生男!」
  
  「唉呀!說這話,羞不羞人啦!」一旁的年輕婦人羞澀道,她是問守雲前兩年娶進門的妻子,家裡是南方的世族。
  
  「言下之意,是堂家的弟妹不需要了?好,那誰要吃這顆棗子?快快快,今年吃棗子,明年生男丁。」鳳九娘圈嘴吆喝,惹得眾人大笑。
  
  小娘子羞紅了臉,可是她家的婆婆卻沒客氣,一把搶過棗子,「怎麼可能不要呢?這幾家裡頭就我家還沒生男丁,當然是給我家媳婦吃了!」
  
  這兩年,在沈晚芽的攏絡之下,原本一直不肯回『宸虎園』的二房一家,也明顯的親近許多,不過在京中住久了,倒也沒想過要搬回來,倒是問守雲心裡還有些愧怨,說他的守陽堂哥不夠義氣,當年根本就沒打算將自家的小總管拱手給人,竟然也沒明說,讓他白白抱了不必要的期待。
  
  這時,一旁有人搭腔道:「嬸夫人,我說生男有什麼好?咱們家就盼個女娃兒,最好像咱們芽夫人一樣能幹又懂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然後再嫁個像東家一樣的好夫君,就是人生圓滿了!」
  
  話才說完,大夥兒又都笑了,坐在一畔的沈晚芽抬眸瞅著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與他相視會心一笑,而他們失笑的原因,只有他們自個兒心裡清楚。
  
  好夫君哪!那可不是一開始就是呢!
  
  沈晚芽笑歎了聲,回頭看著她的兒子,人家常說兒子像娘親,可是,她家的兒子不知道究竟是像她,抑或是與他的爹親相像,就像叔爺形容的一樣,他們問家的男人孩提時,一個個都是宛若玉琢般的人兒,眼前,她那剛滿月的兒子白皙得就像塊通透的玉。
  
  而唯一肯定的,是孩子的眼睛像他的親爹,琥珀似的淺淡眸色,幾乎可以篤定長大後會跟他的爹親一個樣子。
  
  看見眼前無比熱鬧的場景,沒由來的,她心裡覺得一陣酸楚,眼淚忍不住就要掉下來。
  
  問守陽看見她眼眶都紅了,沒好氣地笑說道:「怎麼了?今天是洗兒會,是大喜事,做什麼要掉眼淚呢?」
  
  沈晚芽抬眸瞅著她的夫君,紅紅的眼睛噙著淚水,也同時有著笑意,「我也不懂,心裡明明是高興,卻直想掉眼淚。」
  
  「是因為太過欣喜所以才掉淚嗎?」問守陽曲指為她拭去滾落頰畔的淚珠,薄唇勾起淺笑,「好,如果是喜極而泣的眼淚,我允許你可以哭。」
  
  「這麼霸道?那我偏不哭了。」她瞠了他一眼。
  
  「好,不哭也好,正好遂了我的意。」他笑聳了聳肩。
  
  聞言,沈晚芽哭笑不得,柔眸瞅著面前的男人,終於知道他真正的心思,知道他是捨不得她掉淚的,不過是說反話來激她而已。
  
  見兩顆豆大的淚珠子又從她的頰邊滾落,他笑歎道:「別哭了,再哭下去,他們又要說是我欺負你了。」
  
  「你這是惡有惡報,誰教你以前老是欺負我。」
  
  「他們都不知道,現在是你在欺負我。」他撇了撇唇,似笑非笑,說話的語氣含著煞有其事的委屈。
  
  沈晚芽被夫君的表情給逗笑了,白潤如玉的臉蛋泛起一抹羞色,就在這時,洗完了盆,眾人出聲騷動,鳳九娘以錦布包住了孩子,由問延齡親自主持操刀剃掉月兒的胎髮。
  
  她忍不住轉眸,緊張地看著那剃刀落到她兒子的頭上,心裡是一陣緊張,不過,儀式終於安然結束,她望著眾人圍繞著她的兒子,爭相著要抱他,他小少爺倒是一臉鎮靜,似乎天真塌下來了也壓不到他身上。
  
  這時,在眾人之後的門外,男人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見秦震就站在天井中央,沉黝的眼眸直往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今天,她兒子滿月的「洗兒會」,原本是由陶朱爺要親自過來送禮祝賀的,不過因為臨行前被事情耽擱,所以就由秦震代他將賀禮送來『宸虎園』,雖然代表陶朱爺來送禮,可是這場「洗兒會」他選擇了不參與,畢竟,是她與問守陽親生兒子的慶賀之典,他的心裡始終還是不能接受吧!
  
  她看得出來,經過這些年跟隨陶朱爺在外歷練,秦震原本還有些大男孩氣的外表,多出了幾道屬於男人的剛硬稜角,只有看著她的那雙眼神依舊軟潤,期盼著她將眼光落到他身上。
  
  曾經,他們是患難相挺的夥伴,倘若說送他離開身邊,她的心裡沒有失落,沒有半點悵然,那是騙人的。
  
  可是,她相信秦震跟隨陶朱爺經商,在五湖四海之間闖走,絕對會比一輩子都待在她身邊,喜怒聽憑由她來得好。
  
  問守陽循著妻子的目光,也望向了門外,看見了倒映在她瞳眸深處裡的男人,他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相視著彼此。
  
  這時,秦震的目光挪到問守陽身上,兩個男人相視無語。
  
  最後,是秦震頷了下首,那含意彷彿是請求問守陽要好好照顧她,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現在的他,應該已經懂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不過,凡事都已經太遲了,他想要的東西,已經不可能屬於他了。」看著秦震的背影,問守陽輕抿起來抹淺笑,渾厚的嗓音十分淡定。
  
  沒料到她夫君會突然說出這些話,沈晚芽微愣了下,抬眸望著他,正好看見他俯落的目光,緊緊地釘住了她不放。
  
  「你屬於我,今生今世,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低沉的嗓音宛如四月的春風,輕慢徐柔,拂過了她的耳邊,在她的心上泛起了難以止息的漣漪。
  
  好半晌,沈晚芽回不過神來,她不自覺地伸出纖手,瞬即被他的大掌給覆握住,感覺著屬於他的溫熱強悍地透進她的肌膚裡。
  
  她的視線定在他握住她的手背上,注視著那修長且筋骨分明的肌理,久久,她笑了,笑聲如銀鈴般滑洩而出,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回過頭來看她。
  
  原來,自始至終,她就被這個男人握在掌心之間。
  
  只消他收攏了掌心,她想逃,也逃不出去。
  
  她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她的全副心思只能圍繞著他打轉,只能想著如何做得更好,好到讓他可以真心稱讚。
  
  哪怕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肯定,都值得她努力與等待。
  
  即便那並不是愛,怕是連喜歡都稱不上,但她的眼裡只能看見他這個男人,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些年來,她沒有愛上秦震,並不是沒有看見他待她的好,而是在她的眼裡,早就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注視問守陽以外的男人了!
  
  而秦震與她之間,早在她選擇了『宸虎園』,選擇了與問守陽聲息相應,就已經註定了不會在一起的命運。
  
  聽著她的笑聲宛如天籟,見著她的笑顏如嬌花,問守陽忍不住一時心旌神動,俯身要嚐吻屬於她全部的甜美。
  
  就在他彎下身,嘴唇幾乎快要親到她的時候,忽然一頓,美眸淡淡地往一旁等著看好戲的眾人瞟去,出聲提醒道:「既然孩子已經洗完了身子,胎髮也剃了,那移窠了吧!」
  
  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他們識相一點,把他們兒子依習俗抱去各院房裡坐坐,他們也請順便離開,別在這裡打擾。
  
  「不急不急。」鳳九娘立刻笑著搖搖頭,捉住問延齡的手,逼著他跟她一起點頭,「咱們可以看完再移。」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想錯過眼前這場夫妻晾恩愛的好戲了!
  
  「誰允你們看!」話落,只見他外袍掀揚而起,掃起一陣大風,緩緩飄降覆蓋在他們夫妻二人身上,宛如一道簾幕遮住了眾人睽睽的目光,下一刻,他已經情難自禁,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唉呀!你這臭小子,這般小氣!」鳳九娘氣得大叫,差點想衝上前去找問守陽理論,卻被問延齡給眼明手快地拉走,順便把一堆「外人」都給打發掉,就當做是這些年來欠他那侄孫的人情債,趁此機會還掉一些。
  
  一吻久久方畢,人聲也散得差不多了,但被蓋在袍服之下的二人沉浸在他們的世界之中,渾然不覺。
  
  「問守陽臭小子。」偏廳裡傳來小八的聲音,「問守陽臭小子!喜歡小總管!喜歡!臭小子喜歡小總管!」
  
  小八的聲音隔著袍服仍舊十分清晰地傳進他們耳裡。
  
  沈晚芽愣了一愣,看見問守陽微挑起眉梢,在衣袍的蔽蓋之下,外面的光線只能從下方透進來,令他一雙琥眸略顯黝暗,直勾勾地盯視著他,雖然沒有開口,卻勝千言萬語。
  
  一瞬間,在她的心裡閃過一點靈犀,想起了那一日懸上他嘴角的神秘笑容,與他此刻的表情十分相仿。
  
  難怪他沒有絲毫不高興!
  
  那當然是因為小八說的那些話,不是胡亂去向誰學的,而是從他這主子的嘴裡聽到的!
  
  「聽見了嗎?」他笑著問道,臉上的表情就像個愛惡作劇的大孩子,「臭小子喜歡小總管,那小總管呢?也喜歡臭小子嗎?」
  
  沈晚芽忍住不笑出來,故意繃住了嬌顏,「小總管不喜歡臭小子,她當小總管時,是真的不喜歡臭小子。」
  
  「那現在呢?」就算他已經知道答案,也想勒索著再聽一遍。
  
  「難道臭小子變成笨小子了嗎?這麼簡單的事情也想不懂。」她偏不想讓他心願得償,話聲剛落,她便以柔嫩的唇吻住了他的,而在下一刻,卻被他給反過來攫吻住。
  
  在他寬大的袍服之下,兩人糾纏在一塊兒,再難分你我。
  
  半晌,沈晚芽喘息著,偎在他的懷裡輕聲道:「那天,叔爺親口對我說,這些年來他太虧待你了,決定從今以後要好好疼愛你以做為補償。」
  
  「疼愛我?他還當我是三歲小孩嗎?跟他說我心領了,我問守陽已經是個大人了,不需要被人疼愛。」他沒好氣地笑哼了聲,覺得她的說法簡直是侮辱他到了極點。
  
  「真的?不需要被人疼愛了?就連我的疼愛,你也不需要?」
  
  「我--」他瞇起琥眸瞅著她。
  
  沈晚芽笑瞇瞇的,裝作沒瞧見她男人充滿危險氣息的臉色,低頭假裝很認真研究他襟領的刺繡紋路。
  
  「那好,我剛好可以省心,本來還想跟叔爺一氣,跟他一起好好疼愛你這個性格彆扭偏差的男人,如今你說不需要,我剛好可以把省下來的功夫和時間,好好拿來疼咱們的兒子。」她聳了聳纖肩,在他面前做出最燦爛的笑臉,但嘴裡促狹的話可是半句也沒少說。
  
  說完,她已經掀開大袍要逃開,才沒笨到話說完還留在原地,不過就在她轉身要跑時,已經被他給揪回懷裡。
  
  「不,我想通了,我想叔爺的一番好意,如果拒絕的話會對不起他老人家,所以,就讓咱們兒子代替我去讓叔爺好好疼愛,既然兒子可以享有叔爺全部的疼愛,那你的部分呢,就全部都給我吧!看在我退而求其次的份上,你就好好疼愛我吧!」
  
  「你這才不叫退而求其次,你根本一開始就說不要叔爺補償的疼愛,我不管,我就當你不想讓人疼了。」她笑著大力搖頭,硬是不肯依他。
  
  「好好好,那不然換個說法。」他雙手捧住了她的頭,這讓她只能定定地正視他的雙眼。
  
  沈晚芽眨了眨美眸,看著他的眼神,甜得就像蕩漾在她眼眸深處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蜜糖,藏著沒說出口的心意,已經是不言而喻。
  
  「以前是我欺負你,現在是你欺負我,既然咱們之間是一報還一報,那就繼續一報還一報吧!我對你有多好,你就對我多好,公平吧?」
  
  「那要是我還想繼續欺負你呢?」她故意做出無辜的表情,「那你也會把我欺負回來嗎?你能忍心嗎?」
  
  「我不能嗎?」他挑起眉梢反問,琥眸閃過惡劣的笑意,「以前有以前的欺負方式,現在有現在的欺負法子,親愛的娘子,該怎麼辦呢?為夫我已經是躍躍欲試了呢!」
  
  沈晚芽有些詫異地眨眨美眸,彷彿看見了從前的問守陽,她那總是壞心,以欺負她取樂的爺。
  
  但是當她踮起足尖,湊首吻上他的唇時,在他的臂彎之中,她能夠肯定,這一刻緊擁住她的,是這天底下最深愛著她的男人!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33 AM

尾聲
  
  一年一期,一期一會。
  
  適逢春至,在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中,雪白的辛夷顯得分外搶眼,樹旁架著小梯子,不過,爬上梯的人卻不是往年的沈晚芽,而是她的夫君問守陽。
  
  「動作再勤快一點,等到你摘齊一籃花,都已經要天黑了!」沈晚芽抱著身懷六甲的肚腩,站在樹下笑著說道。
  
  因為懷上了第二個孩子,所以她的夫君說什麼都不肯讓她上梯去摘花,自告奮勇的結果,就是被她站在這裡嫌棄動作慢。
  
  「問夫人。」問守陽沒好氣地低頭睨她,「是你自己說動作要輕,最好不要傷到花朵本身,難不成這話是說假的嗎?」
  
  「當然不是。」她朝他努了努嘴,忍住了沒被他一臉委屈的樣子逗得笑出來,「我是在叫你要又好又快,乖,動作快一點。」
  
  問守陽深吸了口氣,決定大丈夫不與小女子一般計較,隨手摘下一朵盛開的白辛夷,往下一個拋扔,「接著。」
  
  沈晚芽依言張開雙手,正好將那朵花承接在手心裡,花朵的柔潤白淨,宛若人生最初的純淨,不曾受過一絲毫的污濁。
  
  她仰起美眸,與他相視而笑。
  
  若說,春夏秋冬是老天爺註定好的歲月時刻,而花開花謝是他們不能更改的既定宿命,那她想,在問守陽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宸虎園』的那一刻起,她會遇見他的宿命,就已經被開啟了。
  
  一如唐家老太爺的預料,這些年來,在問守陽與她攜手經營之下,「雲揚號」在大江南北的生意版圖遠勝於以往數倍,她讓她的男人只需要往前看,在他的身後,一定不會少掉她強而有力的支持。
  
  「芽兒。」
  
  「嗯?」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笑著搖頭。
  
  「我在想倘若你明年又懷上一胎,是不是又要我來爬樹摘花?」
  
  「你介意嗎?」
  
  他笑聳了聳肩,「不,我不介意,而且我也不介意為咱們的第三個孩子而加倍努力。」
  
  聽到他沒正經的話,沈晚芽嬌瞠了他一眼,唇畔噙住了笑意,故意繃著臉說道:「問大當家,你以為自己現在有時間說那種大話嗎?花都還摘不到半籃子呢!乖,動作快一點,天要黑了!」
  
  說完,她就看見他琥眸微惱,投睨了她一眼,終於,他那表情教她再忍不住滿懷的笑意,在春暖花開的和風之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讓這春日益顯得絢爛光華……
作者: ruby_0407    時間: 2011-8-21 01:36 AM

後記 季璃  

  如果讓時光倒轉五年,那麼,當時的季小璃是絕對不會寫出沈晚芽這個角色,甚至於,對於像她這種過分的聰明與執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會有相當程度的反感與排斥。
  
  說明白一點,再早幾年,沈晚芽不會是季小璃覺得可以拿來當女主角的「咖」言語,當然,現在心態轉變了,相反的,在寫這本《悍虎記》時,想著的是什麼是女主角的「咖」?而在現實的人生中,夠資格被提來當女主角的「咖」,又有多少人呢?
  
  而最後,季小璃給自己的答案是,所有人!
  
  所有外表完美或缺陷,性格善良或差勁,人生美滿或不幸,無論是其中何者,都可以是一出故事的主角。
  
  不過,季小璃卻也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其實,人們會比較容易承認自己在外表上的缺陷,可能是因為顯而易見,就算是自己想強加否認,別人有眼睛也都能看見,反正否認也沒用,那就只好承認了。
  
  但是,對於在性格上顯得差勁的地方,因為是藏在心裡最陰暗的角落,只要自己藏得好好的,別人就不會看見。
  
  因為可以不被看見,所以不承認也沒關係,所以即便偶爾不經心表現了出來,被人給指責了,也能理直氣壯,否認到底。
  
  會寫這段話,是因為季小璃在寫這套書時,某種程度上,給了不同女主角相當程度的缺陷,《狂梟賦》裡的段倚柔是外貌的平凡,《冷鳶曲》裡的福滿兒是身體抹滅不去的傷痕,《惡饕傳》裡的藏晴是堅持到底的盲目固執,而這一本《悍虎記》中,沈晚芽則是為得己要,不惜心機算盡的執著。
  
  如果要季小璃破梗的話,那麼,叮以順便說說下兩本的缺陷,下一本的《驕鳳令》裡,柳鳴兒的缺陷在於不經文飾,不懂該如何去討去要的「笨拙」,而系列最後一本《騰龍策》的夏侯容容,則是在於不如眾人所想的那般「完美」,反正「心機」都可以被季小璃拿來當缺陷寫了,自然,季小璃是不會放過把「完美」這兩個字拿來當缺陷寫,更何況是不若人們所想的那般「完美」呢?呵!
  
  所以,下一本將是鳳熾與柳鳴兒的故事,而在這本《悍虎記》裡,被沈晚芽送到鳳家的秦震,將也會是下一本書裡的很重要的角色,現在季小璃光想到可以寫那一對「黃金白銀」的大老虎,已經感到十分雀躍快樂了!
  
  因為,季小璃很少寫動物角色呢!只隱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寫過一隻神經症的瑪爾濟斯吧!印象中這只狗兒子還頗得咱家袁編的喜愛……
  
  反正很久沒寫過動物角色了,最後會寫得什麼模樣,連季小璃自己現在都說不準,只能說下一本的場景與前幾本差異會比較大,因為是海商,所以會有大船和港口,會有遠渡重洋的船隊,以及各色的人種與語言。
  
  對了,提到這個,書裡那個「阿丹國」不是季小璃自創的唷!這個國家說的語言真的是「阿刺壁話」,也真的盛產金銀,國內的金匠高手很多,這些古書裡都有記載,就像唐太宗真的有一座「天守閣」,取自於封神榜的意義,為他的功臣們封榜,跟日本的「天守閣」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請讀者不要寫信來問季小璃是不是太常去日本,所以把日本的東西也拿來用。
  
  相反的應該要說,日本保留了很多中國古代留下來的老規矩與名詞,還有唐代時期的建築,有時候在看完古書之後,再到日本當地見到某些東西,反而意外的親切有趣呢!
  
  好了,如果想與季小璃閒話家常,就上粉絲網頁留言吧!
  
  咱們下回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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