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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欺世夫妻之二】鬼妻 [打印本頁]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35 PM     標題: 綠光 -【欺世夫妻之二】鬼妻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4-6 11:2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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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清楚外界都說她貌不美心更似惡鬼,
但無所謂的,她踏著無數人的頭爬到當朝首輔的位置,
不為富貴虛名、不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
圖的只是利用權勢把威脅到他的人事物一一剷除,
哪怕他早就忘記她,忘記她這個被他救過的小丫頭,
所以,當她的預知夢透露他即將大難臨頭,
明知會惹他不快,她還是請女帝將她指婚給他,
然後為了斬斷自己的妄念,更為了方便行事,
她刻意扮蕩婦激怒他,讓他寧可流連在外也不回家,
再步步為營的將原本屬於他的災禍轉嫁給他死對頭,
可惜她千算萬算,忘了人心是不能預測的,        
他不知從何時開始竟改變了對她的態度,
不但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甚至還會吃她部屬的醋,
然而這是不可以的,多次逆天的她早招致報應身患怪疾,
他不能喜歡她,否則當老天要收她時,他怎麼辦?

【出版日期】2011/12/1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620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38 PM

楔子

       她站在黑暗之中,感覺四周開始變得明亮,但沒有色彩,只有黑白兩種色調,她不禁皺起眉,抬眼打量四周。

       這是一座陌生的城,熱鬧繁華,人潮熙來攘往,可不過眨眼工夫,兵馬不知從何處竄出,百姓哀嚎逃竄,從她身邊如影穿梭而過。

       這是夢境。

       當瞧見只有黑白兩色時,她便知道這是場預知夢。

       殘酷而血腥的畫面讓她疲憊不堪,但她無法選擇抽身退離,瞬間,就在那些百姓之中,她瞧見熟悉的身影。

       而兵馬正直朝那抹身影而去,讓她忍不住衝向前,然周遭的一切皆自她身邊穿掠,她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抹身影被兵馬踏過—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39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4-6 11:18 PM 編輯

第一章

      “不!”
  
  倏地,她張開眼,瞬地坐起身,渾身冷汗不止,顫抖難休。
  
  “抱恩?”
  
  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低喚,她緩緩看去,桌面搖曳的燭火勾勒出來人的身影。
  
  “……夕明,我沒事。”從惡夢中醒來的她仍心有餘悸,乏力地倚在床柱上,不住吸氣以穩住自己的心緒。過了半晌,她才又開口問:“夕明,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朝夕明,她的義兄,也是女帝禦賜給她的第一帶刀侍衛。
  
  身爲西引開朝第一個女首輔,她樹敵無數,給自己招來不少殺身之禍,所幸靠著夢境事先預防,再加上層層保護,總能讓她得以逃過一劫。
  
  “已近四更天了,妳要不要再歇一會?畢竟妳才回來歇息不到兩個時辰。”朝夕明在外頭說著。
  
  “不了,我該起身準備進宮。”她抹了抹臉。“今天早朝有場重頭戲。”
  
  “和妳昨晚進宮有關?”
  
  昨晚有場宮宴,女帝特地要她進宮伴駕,等到她回府時,都已二更天,所以他沒追問那宮宴到底有什麼名堂。
  
  佟抱恩哼笑著起身,走到衣櫥前,取出官袍。“那可是一場要逼舒仲尹娶妻的鴻門宴。”
  
  舒仲尹乃西引皇商,周遊各國,替西引帶來極大的商機,也帶回各國的機要消息,因而一直深受皇族倚重。
  
  至於舒仲尹的婚事,何以女帝會如此強勢主導,除了他的身份尊貴之外,更因西引有律—男滿二十五歲、女滿二十歲必得成親。
  
  事實上,舒仲尹原是有未婚妻的,那人還是當今女帝的義妹玄搖光,但三年前卻無故失蹤,遍尋不著,最終被認定已經死去,於是當時年滿二十五歲的舒仲尹,以失去未婚妻傷痛爲由,守靈三年。
  
  三年後,爲避開女帝賜婚,他從南盛迎娶了美嬌娘,孰料不過兩個月,就因妻子紅杏出牆而離異。
  
  女帝自然不會放過這爲他賜婚的絕佳機會,畢竟將信任的對象指給舒仲尹,雙方就能締結更深的關系。
  
  “他答應了?”
  
  “沒有。”佟抱恩快速整裝,束好長發,戴上官冠。
  
  “喔……那麼陛下肯定會在今日早朝上賜婚。”
  
  “那倒是。”垂下眼睫,剛剛的惡夢彷佛還壓在她胸口。
  
  兒時,她只會恐懼,但後來她發現並非不能阻止惡夢成真,只需要找人嫁禍,就可以讓夢中遇禍的人逃過一劫。
  
  女帝昨晚要她進宮,與其說是要她勸舒仲尹乖乖接受賜婚,倒不如說女帝是以此和她談條件,拐彎表明需要她幫忙清理門戶,如今又適巧需要一個“替死鬼”,所以,這個婚約,她是非承下不可了。
  
  早朝上,佟抱恩一襲月牙白繡黑麒麟的朝服,腰間黑色革帶,襯得她高身形更顯纖弱,長發綰起,巴掌大的秀麗小臉上,額間銅闆大的烙痕是唯一的敗筆。
  
  狹長美目悠然自得地微瞇著,站在宣天殿上最靠近女帝的位置,看著底下文武百官一一啓奏。
  
  直到所有奏摺都已呈上,通傳太監突地踏進殿內,宣道:“啓稟陛下,皇商舒仲尹已到。”
  
  佟抱恩聞聲,懶懶地看向殿外,瞧見舒仲尹已在那裏等候。
  
  “宣。”玄芸擺了擺手。
  
  “宣!皇商舒仲尹覲見。”通傳太監高喊著。
  
  佟抱恩看著舒仲尹緩步走來,一身沉藍錦袍搭了件月牙白的半臂,襯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長發束環,五官立體出衆,眸色卻深沉得教人難以解讀。
  
  “舒仲尹見過陛下。”他走到殿中央,雙手拱拳。
  
  身爲西引皇商,加上和女帝相識二十年,有幾分兄妹情誼,令他享有遇駕不跪的殊榮。
  
  “可知朕要你今日前來所爲何事?”玄芸饒富興味地看著他。
  
  “請陛下指婚吧。”舒仲尹也不囉唆,開門見山地順著她的心意說。
  
  說到底,不就是要替他指婚?
  
  該來的逃不過,他也沒打算要逃,一切都無所謂了。
  
  “好,既然你這麼瀟灑,朕就成全你。”玄芸勾唇一笑,視線轉到底下的文武百官。“衆卿家中可有適婚的閨女?”
  
  文武百官沒料到女帝竟會在今日早朝上替皇商公然招親,驚愕過後,一個個站出來,想爭取這個機會。
  
  舒仲尹可是西引皇商,富可敵國外,又與女帝交好,誰不想攀上他?
  
  然,就在一片你爭我奪的呼喊聲中,坐在女帝身旁的皇夫秦世定輕咳了聲,底下立即安靜下來。
  
  “陛下,臣夫家裏有個正值二八年華的妹子。”
  
  秦世定話一出口,百官莫不恨得牙癢癢的。
  
  想他秦家,因爲有個皇夫庇佑,二爺秦世衍這些年來經商無往不利,成了僅次於舒家的富戶,如此一皇夫加上一富商,在宮中形成一大勢力,如今居然還打算和向來視爲眼中釘的舒家聯姻,根本是打算蠶食舒家的商脈,再啃掉西引半壁江山。
  
  但不爽歸不爽,文武百官裏還是有不少屬於皇夫一派,聽到他這麼一說,一個個跳出來支持。
  
  “陛下,要是兩家能結秦晉之好,必能更加鞏固王朝的太平盛世。”
  
  “是啊,陛下,這乃王朝之福。”
  
  皇夫派官員個個說得口沫橫飛,舒仲尹卻置若罔聞般,長睫垂斂,神情木然,彷佛人還站在殿內,但魂魄早已離身。
  
  這一切看在佟抱恩眼裏,秀眉微擰著,直到她聽到女帝啓口,“要是衆卿都這麼認爲,那麼……”
  
  “陛下。”佟抱恩隨即面向她,笑喚。
  
  “莫非愛卿不贊同?”玄芸揚眉等著她的下文。
  
  “陛下,不認爲還有個更適合的人選嗎?”
  
  “誰?”
  
  佟抱恩唇上笑意不減,側睇了眼依舊置身事外的舒仲尹,道:“正是微臣。”
  
  她話一出口,秦世定不悅地看向她,底下則是一片嘩然,就連舒仲尹也有了些許的反應,擡眼睇著她。
  
  “妳?”玄芸笑得饒富興味。
  
  “陛下該不是忘了微臣這個月將滿二十歲,陛下答應要替微臣指婚,如今既然皇商也需要指婚,陛下難道不認爲這是命中註定,合該替微臣和他配成一對?”她說得狂妄而霸氣,半點姑娘家的矜持皆無。
  
  玄芸聽著,唇角笑意不斷擴大。
  
  反觀底下的文武百官,嘴角全都垮了。
  
  舒家這搖錢樹要是落到這妖孽手中,恐怕他日王朝就要改朝換代。
  
  話說,佟抱恩三年前還不過是個小小的內閣監生,卻在當今女帝登基後,開始受到重用,作風雷厲風行,罪證確鑿的將朝中貪臣一一法辦,衆人才驚覺,原來當她還是個內閣監生時,就秘密的搜集百官貪贓枉法的罪證。
  
  大肆整頓,重擬律例,斷絕任何貪瀆漏洞,獲得女帝賞識,官位連擢七級,成了內閣首輔,從此以後,有女帝當靠山,她在朝中橫行霸道,已無人能阻。
  
  不是沒人想除去她,但她料事如神,再加上有第一帶刀侍衛貼身保護,對付她的下場,往往是反過來被她抓到更多不法罪證,給抄家滅族,其鐵腕作風,讓朝中百官莫不膽寒。
  
  尤其,她刑求手法萬分毒辣,是朝野皆知。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兩年前,張禦史代天巡狩,在地方貪汙收賄,當時明明已經罪證確鑿,但佟抱恩竟能說服女帝,將張禦史帶上大殿公審,揪出其他同黨。
  
  一開始,張禦史自然一肩擔下,佟抱恩便當殿刑求,但刑求的卻不是張禦史,而是他的一個隨侍,她命人將那隨侍拖到殿外長廊上,伴隨一聲哀嚎,就見血水緩緩流進殿內,而血水裏似乎還夾雜著碎肉腸肚,嚇得百官臉色慘白,張禦史當下招出同黨。
  
  如此毫無人性的刑求手段,雖說沒有親眼目睹,但那濃重的血腥味教人欲嘔,結果她卻只是露出一臉興味的笑,簡直不是人。
  
  於是,在那之後,百官私下皆喚她爲內閣鬼輔,不敢再公然與她作對。
  
  偏偏人在朝廷身不由己,接收到秦世定的目光,身爲皇夫一派的戶部尚書硬著頭皮進言。
  
  “啓稟陛下,這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
  
  戶部尚書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一套說詞。“回稟陛下,皇商舒仲尹儀表堂堂、玉樹臨風,而首輔大人……是個美人,但臉上總有缺損,配皇商,實……”原本義正詞嚴的一席話,在瞥見佟抱恩的笑臉後,慢慢變得虛無縹緲。
  
  “黃尚書的意思是說,本官配不上皇商?”她勾彎唇角。
  
  “確、確實是……”戶部尚書垂著臉,膽顫心驚。
  
  “笑話,你長得尖嘴猴腮,都能迎娶皇夫的姑母爲妻,怎麼你就不說你壓根配不起王朝第一美人?”她還是笑著,但眸色凝出微微寒意。“本官要是無缺憾,也是個美人,但你就算是沒有缺憾,還是個醜男,這美與醜,是不能如此評論的,知否?”
  
  戶部尚書被當衆羞辱,竟連吭一聲都不敢,反倒是一旁的驃騎將軍一步上前,拱拳道:“陛下,首輔爲官,皇商爲商,這官商要是聯姻的話,恐怕不妥。而秦家同爲商賈,比較門當戶對。”
  
  玄芸沒有回答,只是涼涼地看著佟抱恩。
  
  “將軍的意思是說,本官要是嫁進舒家,往後便會官商勾結?”她不禁咧嘴,笑得張狂。“你這可是雙重標準,秦家雖是商賈,可秦小姐貴爲皇夫之妹,賜封郡主,在朝中論品不論職,她也是個官,難不成就沒有官商勾結的嫌疑?”
  
  “這……”驃騎將軍不禁垂下眼,絞盡腦汁想著。“不,末將的意思是皇商配不上大人。”
  
  “將軍此言差矣,男女之間貴在情投意合,豈有什麼配不配得起?”她眸色溫柔,像在哄個不懂事的娃兒。“一份感情的結合,夫妻之間不論貧富貴賤,是同銜同位,是商是官,都無妨,懂否?”
  
  “大人說的是。”驃騎將軍被堵得無言以對。
  
  佟抱恩瞇眸掃過底下百官,只見無人敢對上,一一閃躲。
  
  但就在她對上舒仲尹的眼時,她讀出他的不以爲然,盡管他的表情不多,但她想,他肯定討厭這樣作風強勢的她吧。
  
  看了一出鬧劇後,玄芸懶聲問著,“可還有人反對?要是沒有,朕……”
  
  “陛下。”秦世定啓口。
  
  “皇夫有看法?”
  
  “如同首輔所言,她和皇商舒仲尹十分般配,臣夫也樂見兩人結成連理,但首輔既要出閣,是否該辭去首輔一職,在家好生相夫教子?畢竟舒家子嗣,和皇嗣同等重要,不能不謹慎處理。”
  
  秦世定說得頭頭是道,玄芸一臉看好戲的瞧向佟抱恩,想知道她如何應對。
  
  畢竟她是王朝第一位女首輔,前無先例可參考。
  
  就見佟抱恩不慌不忙的表示,“陛下苦民所苦,日理萬機,就算懷有皇嗣也不曾懈怠,生下太子後,又能盡心照顧並不忘天下,看在微臣眼裏,好生欽佩。所以微臣又怎能因爲出閣便辭去首輔一職,不再爲陛下分憂解勞?陛下都能做到,微臣豈能不效尤?”
  
  她堵得秦世定吐不出半句話,反倒是玄芸好半晌後,忍俊不住地笑出聲,“好妳個佟抱恩,話都說成這樣,朕還能不成全妳嗎?”
  
  “謝陛下隆恩。”佟抱恩掀袍在她面前跪下。
  
  玄芸看向始終不發一語的舒仲尹,笑道:“仲尹,朕將首輔大人指與你,限期一個月內成親。”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佟抱恩的背影,閉了閉眼道:“遵旨。”話落,轉身就走。
  
  同時,佟抱恩回過頭去,只瞧見他的背影,她微揚起眉,告訴自己,意料中的舉動,沒什麼大不了的。
  
  舒仲尹依循古禮,該準備的聘禮一樣不少,在成親當日,便帶著迎親隊伍到首輔府。
  
  京城大街上擠滿看熱鬧的百姓,甚至有不少人作莊下注,猜舒仲尹這回娶妻,能撐上幾個月。
  
  不是故意唱衰他,而是前車之鑒曆曆在目,再加上這回迎娶的並非等閑人物,而是傳聞中的鬼輔大人。
  
  聽說,鬼輔佟抱恩行事強悍、手段狠毒,得罪她的全都別想活,女帝居然將她指給舒仲尹,如今舒家皇商居然娶了她,衆人不禁要猜,難不成是舒家功高震主,所以派出鬼輔,根本是要讓舒家絕後,好將皇商産業納爲己有?
  
  對照舒府外,百姓議論紛紛,舒府裏安靜無聲,不像辦喜事,倒有幾分治喪的氣氛。直到掌燈時分,由女帝主婚,將佟抱恩給送進洞房之後,外頭才真正的歡騰起來。
  
  佟抱恩獨自坐在喜床上,等著時間緩慢經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了,只覺肚子餓得難受,想了下,她索性掀開紅蓋頭。
  
  幾步外的大圓桌上,擺了幾樣甜食和小菜,她忍不住摸了摸肚皮,想著自己一整天忙下來,根本沒吃到什麼東西,看了外頭一眼,沒有半點動靜,幹脆起身走到桌邊,動筷夾點小菜果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
  
  醇酒一入喉,她快活地瞇起眼。
  
  “陛下真是太厚此薄彼了,竟連宮中的雪釀都送給他。”她喝著,小小的抱怨道。
  
  雪釀乃宮中釀造的酒,每年釀造的數量極少,唯有在宮中各種大宴場合上才會端出,沒想到舒仲尹成親,陛下竟賞給他,就連她都沒這等恩賜。
  
  想著,忍不住貪杯。
  
  現在不喝,更待何時?就怕往後想要這樣大嘗雪釀的機會也不再有。
  
  然,就在她不知喝了第幾杯時,外頭傳來細微腳步聲,她本要蓋回紅蓋頭坐回床邊,不過她想,自己身上的酒香大概很難掩飾過去。
  
  於是,她幹脆坐在原位,等著門被推開—
  
  “嗨。”她朝他頷首。
  
  舒仲尹一愣,難以相信喜房內竟是這樣的景象。
  
  新娘獨自在桌邊用食,紅蓋頭早已掀開。
  
  一身大紅喜服襯得她膚色白皙,妝點過的五官更顯柔媚,沒有那日在宣天殿上的笑裏藏刀,就連雙頰都撲著粉嫩腮紅,煞是秀色如畫。
  
  然而,她的美,他無動於衷。
  
  “怎麼,太驚豔,被我給迷上了?”佟抱恩笑嘻嘻的,看起來心情很好,拿起酒壺要替他斟酒,才發覺酒已經被自己喝完。“抱歉,我……”
  
  “再美的外表,沒有美麗的內在,都是白搭。”他淡道。
  
  佟抱恩微微一怔,垂眼看著交領的衣襟,再緩緩擡眼看他。“你都還沒脫我衣裳,怎會知道我的內在不美?”
  
  她說著,唇角習慣性的抹著壞心眼的笑,教人看不穿她是裝傻還是醉得聽不清楚他的話。
  
  舒仲尹聞言濃眉微攢。“佟抱恩,少拿妳在官場上那套對付我。”
  
  他長年在外走動,但對朝內的事並不胡塗,對她的傳聞早聽過太多。
  
  一個月前,親眼見她將百官當成娃兒般的耍著,可見她在朝中勢力多大,就連女帝對她的行事都睜隻眼閉隻眼。然而,女帝並不昏庸,會這麼做,必定有她的道理,他不會也無權插手。
  
  這樣的女人成爲自己的娘子,他無所謂,但當她語調輕浮、行爲放蕩,他連和她同處一個空間都難以忍受。
  
  “相公,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依舊笑嘻嘻的,端起酒杯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把酒喝完了,就只剩下我手中這杯,不如就你一半我一半,咱們感情永不散,好不?”
  
  舒仲尹深吸了口氣,冷冷睇著她逐步走近。“佟抱恩,從今以後,妳將是舒夫人,但也就僅止於此,別靠近我。”
  
  對他而言,最愛的人已不在,娶誰都一樣。只是跟秦家千金相比,他甯可挑佟抱恩,正因爲如此,女帝指婚時,他並未反對。
  
  雖然他和秦家同爲商賈,但他卻極爲厭惡秦世衍的爲人,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可以對秦家人視而不見,但無法接受成爲一家人。
  
  佟抱恩看著他,不以爲忤地眨了眨眼。“相公可否告訴我,我到底是哪裏做得不好,惹得你生氣了?”
  
  “一個新嫁娘,在喜房裏將一壺酒喝完了,妳認爲我該用什麼臉色對妳?”他始終冷著臉,但說出口的卻不是重點,不過是借題發揮。
  
  畢竟是新婚夜,他可不希望在今晚就跟她撕破臉。
  
  “欸?可我以爲相公喜歡痛快飲酒的姑娘呢。”她扁起嘴,一臉無辜。
  
  舒仲尹一怔,黑眸微微痛縮著。
  
  “不是嗎?相公。”她笑瞇了眼,確認自己一針見血。
  
  至今,他依舊對玄搖光念念不忘。
  
  玄搖光曾經官拜王朝鬼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性情豪邁不羈,常與人把酒言歡,可惜她尚未有機會與她飲上一杯酒,她便已不存在了。
  
  這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瞪著她唇角可惡的笑,舒仲尹緊抽著下巴,不想和她再多談一句。
  
  “還是,把我的臉畫得和玄搖光一樣,你就會疼愛我?”說著,她佯裝玄搖光的瀟灑卷袍,挑釁地看著他。
  
  舒仲尹冷沉著臉,悶聲不響地轉身離開。
  
  睇著他離去的背影,佟抱恩突然想起,自己最常看到的就是他的背影。
  
  “唉,忘了跟他說,他穿喜服的樣子更加俊美無儔,就算不笑也賞心悅目。”她嘖了聲,扼腕極了。
  
  “抱恩,妳想說的只有這些?”
  
  不遠處,傳來朝夕明似笑非笑的聲音。
  
  “哎呀,你偷聽我的內心話。”她勾笑輕斥著,一點也不以爲意。
  
  “把他惹火,對妳,到底有什麼好處?”朝夕明從暗處走出。
  
  盡管是她的成親夜,他依舊不敢離她太遠地守護著她。
  
  好笑的是,她出嫁竟沒有陪嫁丫鬟,只有他這個陪嫁侍衛。
  
  “我哪有把他惹火?”佟抱恩懶懶笑著。
  
  “妳專挑刺痛他的話說,不是要惹火他,難不成是要跟他敘舊?”
  
  “敘什麼舊呢?他根本不記得我。”她還是笑,眸底藏著些許落寞。
  
  “抱恩,妳到底是爲什麼嫁給他?”他真是被她搞得一頭霧水。
  
  和她朝夕相處多年,他知道在她心裏最重要的兩個人便是玄搖光和舒仲尹,可如今她和舒仲尹才成親,就把他氣得轉頭走人,這親到底是爲何而結?
  
  她好笑地看著他。“噓,這是秘密。”人生苦短,她要在活著時,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完成,就這麼簡單。
  
  “什麼秘密?”他翻了翻眼。“妳明明就喜歡他,如今可以嫁給他,妳應該很開心,畢竟妳的時間已經—”
  
  “別說了。”她噙笑打斷他的話。“激怒他,自然有我的考慮。”
  
  “可妳這麼做,他會討厭妳。”朝夕明歎氣。
  
  佟抱恩摸摸鼻子笑了。“那麼,這一次,他就會記得我。”
  
  她喜歡他,卻不奢望他會喜歡上自己,那麼,討厭她吧,如此一來,當她離去時,他不會傷悲,只會記得曾經有個可惡的佟抱恩老是把他氣得半死。
  
  只要他能記得自己,她能出現在他的回憶裏,一切都值得了。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4-6 11:19 PM 編輯

第二章

      佟抱恩一夜未眠,等著天亮,喜服早已脫下,換上一襲湖水綠衣裙,腰間系著女帝禦賜的金鎖片。坐在梳妝台前,她將長發挽成髻,沒有戴上半點綴物,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看了一會,她拿起月牙梳試著梳下些許劉海,但卻依舊遮掩不了額上的烙痕,想了下,幹脆放棄起身。
  
  “夫人?”
  
  回頭,便見一個丫鬟端著水盆走進來。
  
  她緩緩地勾起唇角。“妳叫什麼名字?”
  
  “奴婢寶汝。”那丫鬟偷偷打量著她。
  
  “寶汝,妳可知道昨晚爺兒睡在哪間房?”佟抱恩瞅著她,毫不避諱地問。
  
  要是她沒猜錯,昨晚的事,興許鬧得府裏皆知了吧。
  
  沒料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寶汝吶吶說不出話。
  
  昨晚爺兒沒進喜房,反而回到自己的寢房睡,這件事,昨晚在下人房裏傳得沸沸揚揚,大夥都在猜這位新夫人到底有多氣勢淩人。
  
  畢竟她可是朝中位爲一品的首輔,可怕的傳言很多,正因爲如此,服侍她的差事才會落在她這個爺兒最倚重的丫鬟頭上。
  
  “嗯?”佟抱恩也不急,淡淡地笑著。
  
  寶汝直睇著她,總覺得她並不如想像中那般壞。“爺兒昨晚在主屋寢房入睡,就在離這裏最遠的東角。”所以,她便直話直說了。
  
  “喔?”她勾笑。
  
  原來喜房也在主屋裏,但他卻是將她安排在離他最遠的地方,這可有趣了。
  
  “夫人,要用早膳了嗎?”
  
  “爺兒的早膳可也準備好了?”她反問。
  
  “是,這個時候,爺兒的隨侍應該已經把早膳端到房裏了。”
  
  “是嗎?”她輕點點頭。“我知道了,妳下去吧,不用伺候我。”
  
  “可是……”
  
  “沒事,下去吧。”見寶汝杵在原地,她好笑地搖搖頭,徑自朝房外走去。
  
  佟抱恩的腳步徐徐,邊賞著府裏美景,邊朝東廂而去。
  
  已入秋,初亮的天空有些迷蒙,就連廊外的園裏也罩了層霧,添了幾分縹緲的氛圍,行走間,還能嗅聞到丹桂香氣,教她心情更好,腳步也輕快多了,眼看過了拱門,便到東廂,恰恰瞧見端著早膳走來的男子。
  
  “歐陽?”她輕喚著。
  
  那男子擡頭看向她,認出她是誰,趕緊快步走來。“小的見過夫人。”
  
  歐陽璿說著,微擰起眉,不解她怎會知道自己是誰。
  
  “這是要端給爺兒的早膳?”她看著他手上的托盤,上頭擱了簡單幾樣菜色。看來他對吃的並不講究。
  
  “是。”
  
  “那走吧。”說著,她率先走在前。
  
  歐陽璿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也只能擡步跟著她走。
  
  見她停在寢房外,輕敲了敲門,又不禁疑惑她怎能確定爺兒的寢房就是這間。畢竟,爺兒的房裏並未點上燭火,這裏一整列的房間,她怎麼猜得到?
  
  “進來。”房裏舒仲尹低喚著。
  
  佟抱恩勾起笑,推開房門,便見他只著中衣坐在床上,一擡眼對上的瞬間,那驚詫惱火的神情,教她愉悅極了。
  
  舒仲尹不語,微惱地瞪向自己的隨侍。
  
  “爺兒,不是我。”歐陽璿趕忙搖頭,擱下早膳便退到一旁。
  
  瞧,兩人相處久了,果真心有靈犀一點通,不需要言語,他也知道爺兒在不爽什麼。
  
  昨晚,爺兒氣得話也不說地回寢房,他就在猜新夫人是怎麼惹火爺兒的,目前還看不出來,不過他想,爺兒肯定很討厭新夫人,才會一看她就臭著一張臉,火氣一古腦地往他身上撒。
  
  舒仲尹閉了閉眼,試著對佟抱恩視而不見,奈何她越走越近,近到她的影子覆在他身上,讓他感覺不舒服。霍地起身,他垂眼冷睇著她。
  
  彷佛感覺不到他刻意的壓迫,佟抱恩勾彎了唇角,笑瞇了水眸。
  
  “歐陽,爺兒的衣衫放在哪?”她問著隨侍,卻眼也不眨地欣賞著舒仲尹不滿的怒顔。
  
  歐陽璿瞪大眼,確定她是個狠角色。竟能無視爺兒的怒容,笑得那般愉悅,問得那般自然……傳言中的首輔大人,果然非常人。
  
  不過,眼前的問題是,他到底要不要回答?
  
  “哎呀,方才還好好的,怎麼現在成了啞巴?”她呵呵笑著。
  
  歐陽璿很無力地看著腳尖,很恨自己爲什麼要在半路上遇見她。
  
  他答與不答,都不對,他回答了,爺兒恨他;他不回答,夫人整他……他這是什麼命啊?
  
  “佟抱恩,妳可以出去了。”舒仲尹冷聲道。
  
  “相公一直不說話,我還以爲被歐陽傳染了啞疾呢。”她笑得壞心眼。
  
  他悄悄握了握拳,“出去。”
  
  “那怎麼成?”她還是笑咪咪的。“昨晚進了舒家的門,我就是舒家的人,是你舒仲尹的妻,我當然得服侍你更衣束發。”
  
  “不用。”
  
  “怎麼可以?”像是瞧不見他眸底的不耐,她走到一旁,打開衣櫥,替他挑了一套衣袍,走到他身旁,往他身上一比。“瞧,這襲天青色繡金邊的錦袍穿在你身上,更襯得你俊朗無儔,再搭件玄色半臂,將這嵌玉的革帶束在腰間……”
  
  比著,小手也從他胸口慢慢地滑落到腰間,那挑逗意味十足的動作,讓歐陽璿不知該把眼擱往哪去時,舒仲尹已經一把擒住她的手。
  
  “啊!”她痛縮了下,臉上笑意盡退,還顯得痛楚。
  
  舒仲尹一愣,察覺她並非作戲,趕緊放開她的手,驚覺她的十指竟扭曲不全,滿是燒烙的傷痕。
  
  而這傷……像是在哪見過。
  
  “好疼……”她垂著臉,手收在胸前,像是痛得難耐。
  
  自覺理虧,他勉強自己軟聲問道:“要不要緊?還是找個大夫過府診治?”他只是微使勁,力道並不大,她會這麼痛,肯定是陳年舊傷造成的。
  
  表面上,傷看似好了,但誰也不能保證底下不留宿疾。
  
  “不用了……”她的嗓音微微哽咽。“沒那麼疼。”
  
  面對她這般柔弱的姿態,他一時之間反倒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還是趕緊替相公更衣吧。”半晌,她擡頭,眸色瑟縮。
  
  “妳的手不疼了?”
  
  “疼過就好。”
  
  這回舒仲尹很幹脆地起身,讓她替他穿衣。
  
  她的動作輕柔仔細,衣襟上每個細結扣都注意到,他忍不住垂眼看著她認真的小臉,發覺當她沒露出刻意的笑時,五官極爲秀雅,眸色溫潤可人,沒了平常的淩人氣焰,看起來順眼多了。
  
  其實,搖光不在,對他而言,娶誰都一樣。沒想過要與她相偕到老,更沒將她視爲自己的妻,只要兩人之間可以相敬如賓,便已足夠。
  
  要是她能溫順些,也許……
  
  “妳在做什麼?”思緒被腰間不安份的小手給拉回,他不悅地瞪著她。
  
  “我在想,我家相公有副好體魄呢。”她說著,小臉竟貼上他的胸膛,雙手悄悄溜到後頭環抱住。
  
  舒仲尹怒瞪著笑得一臉得意的她,頓時明白,自己根本就是被她給騙了!
  
  這女人到底是怎樣的性子,何以能教他這般厭惡
  
  想動手扯開她,但怕力道過大又扯傷她,左右不是,教他怒極。
  
  “妳會不會太不知羞恥?”他惱聲低問。
  
  “會嗎?”她眨眨眼。“咱們是夫妻,關了門,想在房裏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有什麼好羞恥的?”
  
  她話一出口,一直被遺忘在角落的歐陽璿,有股沖動想要一頭撞死在石柱上。
  
  他還在這裏耶……首輔果真厲害,一會逼得爺兒震怒,一會又逼得爺兒低聲道歉,如今又激得爺兒快要噴火……他已經好久沒瞧見爺兒這麼鮮活的表情了。
  
  “妳……”他怒瞪著她,懷疑她方才的痛分明是假裝的。
  
  “相公,我這麼說,錯了嗎?玄搖光她不也是個直率坦蕩的人,我坦承我的想法,有什麼不對?”
  
  舒仲尹怒瞇著眸,難以忍受她再三道出未婚妻的名字。
  
  她狂妄的姿態、無賴的惡笑,到底有哪點可以和搖光相提並論?她連搖光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在他眼裏,她差勁得猶如湖底爛泥。

 正打算將她一把推開時,有人推門而入。

  “歐陽,爺兒還沒準備好嗎?”聲音傳來的瞬間,隨即一頓。

  歐陽璿回頭探去,便見舒家總帳房愣在當場。

  “東方傾城?”你抱恩放開雙手,回頭看向他。

  “正是在下。”東方傾城一見她,隨即垂斂著眼。

  她笑眯了眼,唇角勾得極彎。“好俊美的一張臉。美到雌雄莫辨、舉世無雙,但幸好你有高大的身形和陽剛的氣息,要不可真要被人誤以爲是姑娘家呢。”

  舒仲尹聞言眉頭一擰,隨即閃過她身旁,大步走向外頭,東方傾城和歐陽璿見狀,趕忙跟上。

  “相公,你早膳不吃了嗎?”她虛假的低喊著。

  那頭,一點回應都沒有,她倒也不在意,意料中的事。

  看了眼桌上的早膳,她不客氣地坐下,獨自用膳,順便打量他房裏的擺設。

  不一會,朝夕明走來,手上還拿了罐藥。

  “唉,知我者,夕明也。”她笑歎著,放下筷子,將腫脹泛紅的十指往桌面一擱,他立即替她抹上藥。

  “你應該跟他說,你的手脆弱得碰不得。”朝夕明難得闆起臉道。

  “得了,是我自找的。”她撇唇,笑得不以爲意。

  想激怒舒仲尹,是要慧根的,得是她這般熟識他性情的人才辦得到。她痛也是活該,爲了將他趕走,這是下下策,卻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接下來,就看她大顯身手。

  “走吧。”抹好藥,她立刻走向主屋書房。

  讓朝夕明守在外頭,她走進書房裏,拾著整面書架尋找舒家大印和各種産狀。

  原以爲需要費上些許時間,沒想到不過一會工夫,就在案桌後的書架上找到一只髹盒。

  打開一瞧,她想找的東西,竟全在裏頭。

  “是想試探我嗎?”她自問著。

  並非她多疑,而是如此重要的物品誰會擱在這麼明顯的地方?

  她看向外頭。夕明沒有半點反應,那就代表他沒派人監視她,所以這純粹是因爲他看不起她能幹出什麼大事?

  忖著,她不禁緩緩勾笑,拿出了大印,再挑了幾張舒家名下的産狀,但就在這時,她瞥見髹盒底部有條玄紅錦緞交織的綬帶,下麵還懸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玉。

  佟抱恩怔住。

  她微顫的將綬帶拿起,輕輕翻轉玉面,上頭雕寫著“西引開朝女狀元”……這是她及第時,前任女帝親自授與她的。後來,她托義父把綬帶交給玄搖光,可她作夢也沒想到,最終珍惜收藏的人是他。

  這綬帶竟是擱在髹盒裏……

  “仲尹……你還記得我嗎?”她啞聲問著,內心激蕩。

  還記得她是被他帶回濟堂的丫頭嗎?

  看著綬帶,她的思緒翻飛,回到十年前——

  入秋,微涼的風襲來,旁人皆感到舒適宜人,唯有她感覺風凍刺骨。

  個頭小小的她就縮在京城一條僻靜胡同裏,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不只因爲她身上破爛的衣裳,更因爲她額上的烙痕。

  她閉著眼,用雙手環抱住自己,十指扭曲而布滿燒傷。傷口還爛著,直痛進骨子裏。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仿佛打算假裝自己並不存在。

  直到有聲音逼近,近到她感覺有道視線就投在自己身上,她忍不住微張眼。

  那是張極有型的俊臉,眉骨立體,大眼深邃,但眸色有點涼,那是不符合他年歲的冷沉。

  “丫頭,你在這裏做什麼?”

  他的嗓音沉醇悅耳,讓她不由得一直盯著他,但不想回話。

  她沒有家,她的家在幾天前付之一炬,就連家人都不在,唯有她逃過死劫。

  “仲尹。”

  另一道好聽的清脆聲音吸引她的往意力,她往他身後看去。

  “搖光。”男子回頭喚著,微涼的眸色瞬間添了幾分柔軟。

  “唉,是個小丫頭,一道把她帶過去吧。”那少女一身男子衣袍,襯得她英姿颯爽,臉上帶著笑,微揚的眉眼噙著英氣。

  “丫頭,要是你沒有地方可去,就跟咱們一道走吧。”那男子垂眼瞅她,朝她伸出了手。

  她猶豫著,不知自己還該不該活。

  也許,她該待在這裏自生自滅,直到她失去呼吸,不再禍延任何人。

  那叫搖光的少女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嚇得她瞠圓了眼。

  “傻仲尹,你沒瞧見她身上有傷?她渾身在發燒呢。”玄搖光柔聲斥責,隨即又朝她笑著。“丫頭不怕,姊姊帶你回家。”

  “……我沒有家。”她囁嚅著。

  玄搖光咧嘴笑著。“所以,要給你一個家啊,我身旁這個人,可是皇商之子,咱們西引皇商最樂善好施了,最近在城裏辦了濟堂,到了那裏,先找個大夫替你醫治,放心吧,一定把你治好,你就不痛了。”

  她垂下眼,心裏有股暖流竄動著。

  己經太久,沒有人正視她的存在,對她噓寒問暖。

  “對了,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她擡眼,對上少女恬柔的笑。“抱恩,佟抱恩。”

  “抱恩?”玄搖光搖頭晃腦地走著。“好名字,我喜歡。”

  這是好名字嗎?她不知道,從沒人覺得這名字好。

  “搖光,讓我抱她吧。”舒仲尹伸手要接。

  “不用了,小恩兒好瘦,瘦得我一隻手就能把她拎起。”玄搖光笑看著他說:“況且小恩兒可是個小姑娘,你別隨意亂碰。”

  “小姑娘?”他輕哼著。“不過是個小丫頭。”

  說完,他霸道地將佟抱恩給抱進懷,但旋即他就有點後悔,因爲懷裏的她太瘦小,身上還發著燒,小腦袋像是沒力的偎在他肩上。

  那瞬間,心底有股奇怪的感受,她暖暖軟軟的,就貼在他的心口上。

  “哎呀,你輕薄了小恩兒。”玄搖光輕呼著。

  “就這麼點程度?”他神色不變地撇唇。“快走吧,要是遲了,她就要燒成癡兒了。”

  “還不是你耽擱了。”

  佟抱恩疲憊地閉上眼,聽著兩人一來一往的鬥著嘴,那帶著笑意的交談,讓她舒服地沉入夢鄉。

  不知己經有多久,沒有睡得這麼好。

  她害怕睡覺,一入夢,就有可怕的景象等著她,更怕夢在現實中成真。

  而現在,盡管惡夢依舊,但一覺醒來,就可以瞧見她最喜歡的人。

  “小恩兒!”

  她從書裏擡眼,瞧見那一身月牙白正飛步奔來,身後跟著舒仲尹,忍不住的,她揚起了笑。

  打從她來到濟堂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一道來看她。

  “給你,這可是善喜樓最有名的鴨簽包,保證你一吃就上癮。”玄搖光將油紙包打開,取出一顆鴨簽包給她。

  “謝謝姊姊。”她像是受寵若驚的小兔,張著圓圓的眼盯著她。

  玄搖光笑眯眼,摸了摸她的頭。

  那笑令人如沐春風,她不禁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麼尊貴的人青睞,放眼濟堂裏,唯有她,是搖光姊姊每隔一段時日一定來探視的。

  而每當搖光姊姊來時,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可惜她怕生,沒法子輕松地和她搭上話,總是在旁看著她和仲尹哥哥鬥嘴。

  “我的呢?”一隻大手從旁探來。

  玄搖光一愣,隨即有點抱歉地垮下唇角。“仲尹,我忘了買你的。”

  他微眯起眼。“你記得她的,倒是忘了我的?”

  “幹麼這麼計較個這樣吧,咱們一人一半,感情不散。”她說著,將鴨簽包撕了對半,將較大塊的遞給他。

  看著,佟抱恩將自己還沒開動的鴨簽包遞上。

  “我的小恩兒好貼心,姊姊好開心。”玄搖光忍不住輕摟著她,不敢太使勁,就怕牽動她身上未愈的傷。

  大夫說過,抱恩身上的傷延遲太久就醫,所以醫治起來份外麻煩,更糟的是,那傷痕是註定去不了的。

  佟抱恩埋在她胸前,有些怯生生,但更多的是感動。

  “說這話,分明是拐彎罵我小氣。”舒仲尹將兩人微拉開,把較大塊的鴨簽包遞還給玄搖光,至於那塊較小的,他一口便塞進嘴裏。

  “哪有?你是我的好大哥,給你吃較大的那一半也是應該的。”她往他肩上一勾,很哥兒們的動作。

  “誰是你的好大哥?”

  “我差點忘了,是我未來的良人。”玄搖光始終笑嘻嘻的,有張美人臉蛋,但性子卻像極不拘小節的少年郎。

  “真不知我爲何要先把你給訂下。”他狀似歎氣,唇角卻抹著笑。

  “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我可是女帝的義女,兩位公主的義妹,將來迎娶我,是你莫大的榮幸。”

  “好大的榮幸,得要我賠上後半輩子。”他壞心眼地道。

  “你你你,小恩兒,你給我評評理,他這像人說的話嗎?”玄搖光哇哇叫著,臉上還是噙著笑。

  佟抱恩看著她,還沒開口,就見她又偎向舒仲尹抗議著。

  兩人時而貼得極近,時而逸出低笑聲,自成一個世界,她只好靜靜地啃著鴨簽包。

  總是這樣的,他們偶爾來看她,待了一會便離開,而這段期間裏,會和她說上幾句話的,只有搖光姊姊,至於仲尹哥哥,他像是看不見她似的,不,應該是說,在他眼裏,他只看得見搖光姊姊,其他人皆不存在。

  而她的眼卻總是追逐著兩人,但兩人身份不同一般人,自然不可能常到濟堂走動,隔了一段時日之後,便沒再見過他們,但這份曾經共處過的時光,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部份。

  後來,在濟堂裏,她獲得義父和義兄多位家人。他義父原是皇商手下的一個管事,後來專門負責打理濟堂,看出她的聰穎,供她讀書,讓她得以應試,一舉拿下狀元,成了西引開朝以來的首位女狀元。

  然而,那年初及莽的她並未受到前帝玄蘭重用,只得個內閣監生的職位,直到三年前,前帝駕崩,她才受到拔耀,但同時,對她恩重如山的搖光姊姊卻失蹤了。

  她親眼瞧見仲尹哥哥失去所愛後,過得如何行屍走肉。

  他沒掉淚,她卻爲他哭了一夜又一夜,她爲失去至愛的他而哭,爲自己的無能而哭,特哭幹眼淚之後,她告訴自己,爲了擁有保護他人的力量,她必須讓自己更壯大。

  如今,她更是爲保護他而來。

  “仲尹哥哥,當年我保護不了搖光姊姊,可是你,誰也別想動你一根寒毛,就算拿我的命相抵,我也要保全你。”她眸色堅定地看著手中的綬帶。

  馬車上,舒仲尹一語不發,攬起的濃眉,顯示他的不悅。

  好半晌,坐在他對面的東方傾城才輕聲道:“爺兒,看起來似乎和夫人處得不好。”

  他問得客氣,事實上,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人根本是水火不容。

  舒仲尹閉目養神著,沒打算回答。

  “其實,我覺得夫人並不壞。”

  東方傾城一開口,舒仲尹隨即張眼瞅他。“何以見得?”

  “因爲我扮無雙嫁入唐府那夜,如果不是她,我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這事你沒告訴我。”

  “因爲最終無事。”

  三個月前,爺兒在不願被指婚的情況下,要他男扮女裝,成了舒夫人,但最終他愛上女扮男裝的唐子凡,爲免他的身份被揭穿,犯上欺君之罪,只好讓他再扮女裝,以他己故妹妹的身份嫁入唐府。

  成親當日,爲瞞過衆人的眼,他倆使了不少法子,而最後一道關卡,便落在成親夜,女帝駕到。

  “你不是早買通禦醫?”

  “是這樣沒錯,可女帝卻改變心意,要她的侍女爲我把脈,後來還是夫人帶著冬禦醫和秦二爺來攔截,原以爲一把脈,我的男兒身必定被拆穿,子凡已跪地要求女帝開恩,就連我都沉不住氣地開了口。”

  “然後?”舒仲尹揚眉等著下文。

  “我一開口就露餡了,因爲誰都聽得出這是男人的嗓音。但冬禦醫竟說,我是個姑娘家,而夫人則說,女人男聲沒什麼大不了,就和女帝一般,當下把這事給擋下。”

  舒仲尹橫起眉,難以理解她用意爲何。

  “在冬禦醫道出我是個姑娘家時,夫人隨即將事轉到秦二爺頭上,認爲是他故意造謠生事想藉我來而傷害舒家,這不就可以印證,冬禦醫是夫人找來,而且早己擬好說詞全要不怎會有大夫把脈之後,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東方傾城分析得頭頭是道,舒仲尹卻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

  他和佟抱恩沒有私交,見過面的次數,五根手指便數得清,沒道理她要幫他,況且她要有心與他交好,又怎會三番兩次惹他動怒?

  她眸色清明卻時而帶邪,那是善於算計的眼睛,嘴角的笑總帶著挑釁,根本不像是要與他和平相處的模樣。

  這樣的她,又是出於什麼動機,在陛下面前,替他粉飾太平?

  再者,她三番兩次提到搖光……

  搖光尚在世時,長年在外征戰,根本沒什麼知心好友,尤其那時的佟抱恩不過是個內閣監生,根本不可能和搖光有交情。

  既然如此,她又怎會老是提起搖光?

  這個女人,到底圖什麼?

  激怒他,對她有什麼好處?舒仲尹閉眼尋思,突地發覺她的行事作風皆與玄搖光相反,正是他最厭惡的性子……

  這麼說來,她根本是蓄意激怒他?

  沉吟著,他淡聲道:“吩咐下去,盯著她。”

  原本迎娶她,只因避不開指婚的命運,但既然她是有謀而來,他要是不和她交手,豈不是太瞧不起她?

  舒仲尹一夜未歸,讓佟抱恩得了閑,把他書房裏的帳本統統看過一遍,包括舒家底下有多少産業,分佈在哪些國家裏,全都摸透,她才閉上眼休憩了下。

  感覺睡意快要爬上眼皮,她又張開眼,拿起紙筆,飛快地寫了些什麼,再蓋上舒家大印,吹幹印痕,平整摺好收入信封裏,這才起身動了動,看著外頭靛藍的天色。

  “夕明。”她輕聲喚著。

  “我在。”他從外頭走進。“抱恩,下人來探過幾回,不稍回避一下,不打緊嗎?”

  她緩緩勾笑,把信封遞給他。

  “不打緊,幫我把這個送給秦二爺。”

  舒仲尹會派人盯著她,也許是因爲東方傾城向他說了什麼,令他有所警戒,但就算他知道又如何,該辦的事她都辦妥當了,要論罪也要等到事發之後了。

  “你呢?”

  “激他出去,只是方便我在舒家産狀上動手腳,既然我己經變更完畢,當然是要把他接回家。”

  “你不歇一會?”

  “那可不成,不把他接回家,秦世衍不會相信我有能力掌控舒仲尹。”

  那個男人不可能輕易相信她,必定在舒府裏布下眼線。

  “那好吧,你自個兒小心。”

  她點點頭,起身伸了個懶腰,才緩緩走向前院。

  驚動了偷偷打噸的門房,她順便要他備妥馬車外出,好一會,馬車停在城東的君來客棧。

  一下馬車,微涼的風襲來,教她微顫了下,暗惱自己忘了多帶一件棉襖,慶幸的是,客棧的門己開,讓她可以不用在外頭吹冷風。

  “唉,客倌這麼早是……”一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響,店小二趕忙回頭招呼著。

  她笑容可掬地道:“我要找人。”

  “不知道姑娘要找的是誰?”店小二笑得和氣生財。

  “舒仲尹。”

  店小二微愕,直到瞧見她額間的烙痕,才驚覺眼前人正是舒夫人,更是朝堂上呼風喚雨的首輔大人。

  “大人,這邊請,爺兒在後頭的獨院夜宿。”

  沒錯,這君來客棧也是舒家産業,樓高五層,樓台環繞,渡廊穿銜,雅房數十間,後頭還辟了一座獨院,是舒仲尹的小別院,禁止閑雜人等出入。

  “叫我舒夫人。”她糾正。

  “是是是,夫人,請往這邊走。”

  佟抱恩跟著店小二走,只見後院別有洞天,一座小別院出現在柳林之後。

  “好了,到這裏就好,你先回去忙吧。”走近小別院,她軟聲吩咐著。

  “是是是。”店小二眼也不敢擡,弓著身往前院走。

  她緩步踏上小別院的長廊,故意製造出腳步聲,如她所料,歐陽璿從其中一間房走了出來,一見到她,那神色像是——

  “見鬼了嗎?歐陽。”佟抱恩好笑道。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43 PM

第三章

    歐陽璿瞪大眼,意外新夫人如此可怕,竟連爺兒夜宿在此,都能找來。

  “爺兒還在睡?”佟抱恩又問。

  “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爺兒昨天就派人盯著夫人的一舉一動,二更天回報時,爺兒便篤定一早她就會找來。

  爺兒說出的話少有失誤,但他很確定一路到客棧時,沒有被跟蹤,在這種情況下,夫人到底是怎麼找來的,而爺兒又怎能如此確定?

  “怎麼著?”瞧他一臉傻樣,佟抱恩低笑著,突地,她聽到——

  “佟抱恩,你特地前來,有何貴事?”

  她擡眼望去,瞧見舒仲尹只著中衣,長發披散,像是才剛睡醒,但黑眸炯亮有神,噙著不怒而威的氣勢。

  “不過是想邀相公一道用膳罷了。”她笑道,舉步走向他。

  歐陽璿見狀腳底抹油,溜去廚房,不想再介入這兩人之間。

  而舒仲尹環胸倚在門邊,擋著她。

  她也不氣餒,毫不害臊地貼上他,豈料,他沒避開,反倒將她一把摟住,殺她個措手不及,心間顫抖。

  這是怎麼回事?

  舒仲尹垂睫注視她錯愕的神情,啞聲問:“昨晚睡得可好?”

  佟抱恩有些失神,但只是一瞬間便恢複正常,她輕佻開口,“不見相公,睡得不好。”

  怎麼一夕之間他的轉變這麼大?

  難道他看出什麼端倪,正在試探她?

  “聽起來像是濃情深植多時。”他貼近她,黑眸鎖著她。

  “可不是嗎?”她笑得嫵媚。

  天大的鬼話,她都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漫天胡扯,但說出真心話,卻教她心跳如擂鼓,加上他環抱著她,羞澀之餘,她還得努力隱藏愛意。

  舒仲尹攬起眉,一時之間,竟難以判斷她話中真僞。

  依她的聰明才智,想從書房裏的帳本推算他投宿何處,一點都不難,至於,她窩在書房裏到底在做什麼?他還不想戳穿她,畢竟遊戲才剛開始。

  “既然如此,我豈能再冷落你?”

  佟抱恩不解之際,他己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發出尖叫,而下一刻,她便置身在床上,他則立刻壓上來,狀似要吻她。

  思緒電轉,爲了把戲做全,佟抱恩主動迎上。

  他微眯著眼,濕熱的舌霸道地撬開她的唇,放肆地纏上她的丁香小舌。

  他在試探,想要反客爲主,慢慢摸清她的底細,沒想到她竟恬不知恥地迎上,罷了,無所謂的,不過是個吻、不過是個女人,就算抱她也無妨。

  忖著,挾帶著不滿,他的吻充滿懲罰意味,吻得又濃又重,舔過她唇腔每個角落,吮纏著她粉嫩的舌,直到——

  “嗚……”佟抱恩將他推開,大口大口地喘息,而嘴裏滿是他的氣息,教她不知所措。

  她生嫩的反應令舒仲尹揚眉。她位高權重、舉止輕浮,讓人以爲她閱人無數,但如今看來,她非但未經人事,甚至連吻都不曾有過。

  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子,以放浪舉止面對他,確實是刻意激怒他。

  新婚之夜,她激怒他,讓他甩袖走人;昨天她又故技重施,好待在他的書房裏……意味著她嫁給他背後藏了個陰謀。

  如傾城所說,佟抱恩曾不著痕跡地施了恩惠給他們,如今卻背著他查看舒府的帳冊,她到底想做什麼?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偷偷在進行一些計劃,而且己經完成,否則她不會挑這當頭來。

  平複著紊亂的呼吸和心跳,佟抱恩擡眼瞅他,驚見他唇角的笑,不禁一怔。

  那笑,並非是嘲諷和冷譏,而是饒富興味,這是爲什麼?

  “沒人教你要用嘴巴呼吸嗎?”他笑得邪謔。

  他話一出口,佟抱恩便聽出他話底的譏刺。

  “我只是忘了。”她現在可是扮演著惹人討厭的蕩婦角色,他要是不繼續討厭,她麻煩就大了。

  等她的計劃完成,就是她功成身退的時候,盡管不認爲他會喜歡上她,但爲了他們彼此好,她必須連一絲絲的可能都掐滅。

  “喔?”他作勢要再吻。

  她趕忙避開。“相公,我來找你,是希望你回府。”

  開玩笑,再親下去,她要怎麼管住自己的心啊?

  “回府做什麼?”他貼得極近,氣息掠過她的唇。

  “要是相公不回府,你說,外頭的人會怎麼看待咱們?”她不斷地縮,只爲再避開一些。

  “你也會在乎他人的目光?”他哼笑著。

  “我倒無所謂,就怕這些蜚短流長會傳進陛下耳裏,也許陛下會認爲咱們不適合,若皇夫又在陛下的耳邊進了什麼讒言,到時候,你就得準備迎娶秦家千金當偏房了。”舒仲尹垂著長睫。

  她的說法不無道理,但真的這般單純?只爲要杜絕他再迎親的可能?他猜測她會前來,也是基於這一點,如今印證了,反倒教他産生疑心。

  忖著,瞥見她護在襟口的雙手,十指有些紅腫,他不禁微揚起眉。

  “那麼,咱們回府再繼續吧。”他緩緩起身。

  咦?佟抱恩瞪大眼。

  繼續什麼?

  她只是想嫁他,並沒打算和他有夫妻之實啊!

  所以,舒仲尹還是被她給接回家了。

  至少從外人看來是如此。

  他倆離開時,客棧裏的人不少,有不少人撞見這一幕,喃喃私語著,認爲皇商舒仲尹己被朝中最可怕的鬼輔大人捉在掌心。

  欲上馬車前,佟抱恩回頭一笑,那帶點狂妄的笑,讓客棧裏的人頭皮發麻更加肯定的臆測,於是流言蔓延開來。

  而一回府,舒仲尹便接到貨物出問題的消息,立即出了門,這讓佟抱恩松了口氣,開心自己製造的那堆忙活,正好派上用場。

  這麼做,純粹是不想讓他的馬隊備妥糧貨,好阻止他出遠門。

  免得惡夢真的成真。

  也因他不在府裏,她可以著手處理手邊的事。

  約莫晌午時,她便等到好消息。

  正在休憩的她,張眼看著來到楊前的義兄。“有回應了?”

  朝夕明白懷裏取出一封信。“嗯,上頭就是秦世衍的回覆,你自個兒瞧吧。”

  佟抱恩接過手,拆了信看過一遍,唇上勾起的笑深沉而帶著戲謔。

  “看來他相當迫不及待呢,要約咱們見面,趕緊將産狀買賣的事給辦妥,他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大難臨頭。”說著,沒聽見回應,不由得擡眼看他,卻見他一臉興味地看著她。“幹麼這樣看我?”她不自在的努了努嘴。

  “抱恩,有空照照鏡子。”朝夕明笑得寓意深遠。

  “不用,再照個千百遍,我也不會變成美人。”她的臉早己破了相,再多遮掩只是欲蓋彌彰。

  “我倒認爲,姑娘家一旦有了心上人,發自內心而笑時,比三月的桃花更嬌媚。

  “是嗎?”

  難不成舒仲尹是因爲她的笑才轉變了態度?忖著,她撇了撇唇,不認爲他的眼光有差到這種地步。

  她扮的惡女,有時就連自己都很受不了,他又怎麼可能喜歡?

況且現在,她也沒時間想那些兒女情長,她有正事要忙。

  “走吧,我要收網了。”將信收回信封裏,她露出誓在必得的笑。

  爲了備妥運往春日國的所有商貨,舒仲尹忙碌了大半天,總算把事情給處理完畢。

  “爺兒,己經晌午了,要不要找個地方用膳?”充當馬夫的歐陽璿請示著。

  舒仲尹垂睫不語,像是尋思什麼。

  今年風調雨順,秋收豐饒,爲何會出現農糧短缺的問題?總覺事有蹊蹺。

  “爺兒?”歐陽再喚。

  “到善喜樓吧。”他回神,淡道。

  歐陽璿露出喜色,將馬車調往城北。

  但當馬車停在善喜樓前,一抹眼熟的身影走出,驚詫之餘,他驅動馬車往前。

  “怎麼了?”舒仲尹淡聲問著。

  “爺兒,我瞧善喜樓裏人多,咱們再找其他地方好了。”他說著,心裏暗惱。

  夫人真是個闖禍精,如果讓爺兒見著這一幕,只怕火氣又要上身。

  “是嗎?”掀起車簾,看向外頭,不意瞥瞧見佟抱恩,還有……

  “秦世衍?”頹喪地垮下肩,歐陽璿沒有勇氣回頭,更不敢八卦去問主子的感受,只能僵硬地坐在前座,直到他發現主子下了馬車,才趕緊跟上。

  “抱恩。”眼尖的瞧見舒仲尹走來,朝夕明趕緊出聲提醒,“他來了。”

  她沒有回頭,頭皮有些發麻,臉上卻扯著從容的笑。“秦二爺,你就先走一步吧。”

  “我欠你一個人情,要是他想對你不利,盡管來找我。”秦世衍笑得愉悅,先行上了馬車。

  就在他坐馬車離去時,舒仲尹正好走到她面前。

  “相公。”她勾笑喚著。

  “你和秦世衍見面?”

  “是啊,秦二爺想將秦家貨品賣入宮,希望我穿針引線,不過我拒絕了。”她笑容可掬,但手心卻微微出汗。

  天啊,他的臉色好冷……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把他徹底惹火,奈何倒黴的在這裏遇到他。

  “是嗎?”他擺明不信,很自然地懷疑她查看帳本與秦世衍有關。

  他厭惡秦世衍的處世作風,之前傾城的事,還是他告知皇夫上奏女帝,才惹出那麼大的風波,而這事佟抱恩應該很清楚才是。

  結果兩人卻私下見面,分明有鬼。

  “要不然呢?”她揚開了大大的笑。

  “相公,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

  “等等。”

  舒仲尹伸手往她肩頭一攀,她回頭,瞧見他身後有馬車疾駛而來,這情景與夢重疊,她想也沒想的扯著他朝路旁退。

  “危險!”她花容失色的喊著,“夕明!拉他!”

  她話一出口,舒仲尹不解地瞅著她,就連歐陽璿都一頭霧水。

  “抱恩,馬車還離很遠……”朝夕明好心地提醒她。

  她猛地回砷,發覺自己的失態,忙攏了攏發,勾笑化解尷尬。“相公,我先走了。”

  這回,舒仲尹沒有拉住她,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剛剛抓著自己的力道,好似他深陷危險之中,而她正奮力地解救他。

  那一瞬間,她的心仿佛透過力道傳遞到他心裏,她的慌忙擔憂是如此赤裸裸而直接,比過去她所展現在他面前的每一個風貌,都要來得真實而情真意切。

  頭一回,他想要好好的瞭解一個人。

  他身後的歐陽璿心思可就沒這麼深沉複雜了,看著佟抱恩和朝夕明毫不避嫌地同搭馬車,忙倒抽口氣。

  夫人居然當著爺兒的面和個年輕男子出雙入對,這不是公然給爺兒戴綠帽嗎?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

  這一幕,舒仲尹自然也看見了。

  “歐陽。”

  聽著主子冷到極點的嗓音,歐陽璿頭皮發麻地應著,“是。”

  “跟上。”

  於是,歐陽璿苦情地駕著馬車,保持距離跟上佟抱恩坐的馬車,心裏不知咒罵過她多少回。

  至於坐在馬車裏的舒仲尹,冷沉著眼,寒厲懾人。

  和佟抱恩在一起的男人,要是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第一帶刀侍衛朝夕明,聽說女帝後來將他派到佟抱恩身邊保護。

  就他所知,佟抱恩出閣時,並無陪嫁丫鬢,只有一個陪嫁侍衛,如今想來,就是他嘍?

  她和秦世衍有所接觸,在她解釋過後,他可以勉強睜隻眼閉隻眼,但和年輕男人同乘馬車,這可有點把他給惹惱了。

  直到馬車停在城郊一座宅院,舒仲尹不禁微揚超眉。

  “爺兒,這裏應該是朝老的宅院。”歐陽璿回頭道。

  朝老曾是舒家旗下的管事,幾年前年事己高,才告老退休,聽說也和以往辦濟堂一樣,收留不少孤兒。

  舒仲尹忖了下,隨即下了馬車。

  他己經有許多年不曾見過朝老,只知道他在做什麼,卻不清楚他的身邊有哪些人,而朝夕明……啊,是了,他也姓朝,要說他是朝老的兒子,似乎也說得通,但佟抱恩……

  “這位爺兒,請問有什麼事?”門內的小廝走向前來,客氣地詢問。

  他調回視線,淡道:“告訴朝老,舒仲尹拜訪。”

  “舒爺?”那小廝神色驚訝。“您裏頭先請,小的馬上去告訴老爺。”

  舒仲尹和歐陽璿被請到大廳等候,突地一陣孩童嬉鬧聲傳入,伴隨著佟抱恩清脆的嗓音。

  “不成,別想耍賴,答對一題,只有一個。”

  “大人,你是大人,怎麼可以跟小孩子計較?”

  “欽,小孩,正因爲你是小孩,所以你必須聽大人的話,要是你不服氣,等你長大,再來跟我討論。”

  她的笑聲沒有算計,清靈得讓人感覺舒暢,像在風中搖曳的銀鈴,誘得舒仲尹站起身,循聲走去。

  那是她的聲音,卻是不屬於她的愉悅和輕快,讓他很想知道此刻的她,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

  沿著大廳後方的長廊走去,一片梅樹之後,是個石闆廣場,而廣場上擺滿小幾和軟席,約莫八、九個孩童就坐在軟席上,最前方則是手拿著書卷的佟抱恩。

  瞧她笑柔了水眸,咧嘴將粉色唇瓣扯出迷人弧度,露出編貝,不斷地搖頭晃腦念著詩。

  舒仲尹看著她,沒料到她也有這樣的表情,有些淘氣帶點悠然自得的快意……

  “舒爺。”

  聽到喚聲,他驀地回頭,嘴角微勾笑意。“朝老,好久不見。”

  “方才小廝告訴我時,我還以爲是他聽錯了。”雙須花白的朝保生走向他,看向不遠處的佟抱恩,再看向他。“怎麼突然來了?”

  “心裏有些疑問。”他不諱言地道。

  在看著他長大的朝老面前,他不需要玩商場上爾虞我詐那套。

  “我能爲你解惑?”朝保生笑眯了精銳的眼。

  “可以。”

  “喔?”舒仲尹看向佟抱恩。“她爲什麼在這裏?”

  朝保生聽了不禁笑了。“你果然忘了。”

  “忘了?”他微揚起眉。

  “爹,那些竹劍己經有瑕疵,不能再拿來耍玩,孩子們會受傷。”朝夕明從對面長廊走來,瞧見舒仲尹,似乎並不意外,朝他招了招手。“你也來啦。”

  他一開始就發現舒家馬車尾隨在後,沒跟抱恩說,是蓄意要他們跟來。

  “沒大沒小,用這種口氣跟舒爺說話。”朝保生低斥著。

  “爹,你有沒有搞錯全他是商,我是官,我是四品第一帶刀侍衛耶。”朝夕明碎了聲,“應該是他看到我,要向我行禮才是。”

  “說那什麼渾話?要不是舒家,你今日當得成官嗎?早成路邊凍死骨了。”朝保生微皺起眉。

  “是是是,我跟舒爺賠不是。”他趕緊拱拳作揖。“我要是說錯什麼,還請舒爺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

  舒仲尹不置可否地揚起眉,旋即便聽朝保生道:“夕明是我的義子,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個那時,在商行,他總喜歡爬到馬車上,再跳到商行屋頂,氣得我把他關在家裏,找來武師父磨他的好動性子,誰知倒是練出個武狀元。”

  提起這段過往,舒仲尹頓了下。“我想起來了,那個老是要找我一道爬馬車的小子。”

  再看向朝夕明,仔細打量,才發現他那張剛毅臉龐遺留著幾分孩童時的皮樣。

  “對,然後你就跑去跟你爹說,害我被我爹給關在家裏。”朝夕明哈哈笑著。

  “我爹老說,我這張臉沒什麼變,可沒想到我在宮裏見到你,你卻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要不是對你有幾分瞭解,還真要以爲你眼睛長在頭頂上,瞧不起人呢。”

  舒仲尹勾唇淡笑著。

  他對小事向來沒放在心上,會讓他擱在心裏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極爲喜愛,另一種是萬分厭惡。

  “渾小子,胡說什麼!”朝保生很不客氣地賞他一記爆栗。

  朝夕明動也不敢動,由著義父動手,還哈哈笑著。

  舒仲尹看著兩人,垂睫想了下,問:“難不成佟抱恩也是朝老的義女?”

  朝保生看向他,最後是朝夕明代爲回答,“你要這麼說,也對,因爲搖光將軍把她送到濟堂後,我爹就將她收爲義女,所以,抱恩是我的義妹。

  “搖光?”

  “唉,抱恩是你和搖光將軍一起帶來濟堂的孤兒。”朝夕明很努力地幫他恢複記憶,很可惜的,他似乎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會吧,你們兩個一道送來的孤兒,就一個而己耶,這樣也能忘?”

  舒仲尹不禁一怔。

  當初他和搖光送來的孤兒,就只有一個小女娃,那女娃名喚——

  “喂,你怎麼會在這裏?”

  一道焦急的文音傳來,他擡眼望去。

  佟抱恩正疾步跑來,風吹開劉海,露出額面的烙痕。

  “丫頭?”他訝道。

  她驀地瞪大眼,和他四目交接後,耳根莫名地發熱,熱意延燒到臉上,粉顔紅通一片。

  石闆廣場邊的涼亭裏,佟抱恩正費力地拿起盛滿燒燙泉水的鐵壺,一見對面的舒仲尹探出手來,她趕忙阻止。

  “別動,我來就好。”

  佟抱恩瞪他一眼,將泉水注入小茶壺裏,以壺蓋抹去茶沫,蓋妥之後,再澆上熱泉水,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呀,舒爺好大的福氣。”

  “可不是?誰料得到當年那個蜷縮在街角的小丫頭,會在十年後成了教人聞風喪膽的首輔大人?”

  他喃著,看向石闆廣場上,朝夕明和歐陽璿正在教導孩童簡單的防身武技,就連朝老也在一旁湊熱鬧,刻意讓他們兩個獨處。

  “是呀,是不是有點後悔救了我?”聞風喪膽?以往她不太在意自己的手段得到什麼評價,但從他嘴裏聽到這些話,還真讓她覺得不舒服。

  舒仲尹沒有回答,只是道:“救你的是搖光。”

  但是先看到我的是你……這話,她頓住,沒有說出口。

  “沒錯,是搖光姊姊救了我,她找來大夫醫治我,是她要義父好好地照顧我,但我卻沒有機會可以報答她……”說起往事,她不禁恍惚起來。

  三年前,搖光姊姊無故失蹤,那時的她太渺小,什麼都做不了。

  “要是搖光知道你現在這麼爭氣,她一定很開心。”說著,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紋。

  她愣著,心底發澀。唯有在提到搖光姊姊時,他才會露出如此溫柔的笑。

  “搖光姊姊一直是我的榜樣。”她道。

  搖光姊姊是西引名震四方的鬼將軍,她不懂武,但她可以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西引開朝以來的首位女首輔。

  “所以你才會老是在我面前提到搖光。”他笑意不減。

  這麼一來,一切矛盾,都可以說得通。

  佟抱恩沉默不語,不想承認自己在他面前三番兩次提到玄搖光,除了是想惹他發火外,更是希望他能想起自己。

  雖說被遺忘是意料中的事,但對被遺忘的人而言,是很難受的事。

  話說回來,她嫁給他,是有要務的,他不記得她比較好,但她偏又矛盾地希望他想起一些點滴都好,現在倒好,他什麼都知道了,接下來,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對他作戲。

  爲了讓夢中的禍事轉嫁他人,她付出許多代價,甚至就連她也無法預測自己的身子還能撐多久……在這種情況下,他討厭自己比較好吧。

  至少,當她死去的那天到來,他就不會爲她難受了。

  “所以,傾城的事,是你幫我的?”他突地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閃避著他的目光,佟抱恩動手要倒茶,但手一抖,茶水濺了出來,燙傷她的手。

  “快泡水。”舒仲尹抓過她的手,掀開一旁的水桶蓋,往裏一浸。“怎麼連拿壺茶都拿不好?”他先是低斥。

  隨即想起他曾握痛她的手,“是我害你的手還在疼嗎?”

  “不是,我的手沒事。”他的手掌又大又厚實,緊抓著她的手,像是一併抓住什麼,她驚慌地抽開手。

  她心跳得好快,不敢直視他。

  “不疼?”他看著她異常猩紅的指頭。

  “不疼。”她嘴硬地道。

  舒仲尹沒多說什麼,遷自坐回石椅上,給自己和她各倒了杯茶。

  佟抱恩走回他對面坐下,卻難以解讀他此刻的心情。

  他本來就是個難以看透的人、尤其在他面無表情時,更如銅牆鐵壁,半點心思都不洩露。

  “傾城的事,我很感謝你。”半晌後,他開了口,把話說得模糊,但求她懂即可。

  她抿了抿唇。“不用謝,我只是不想讓秦家得了機會。”不想讓他知道,純粹是不想博得他任何好感。

  舒仲尹目光變得玩味,想起不久前在善喜樓前才瞧見她和秦世衍……想問,又覺得時機不是很恰當…驀地眼角餘光瞥見她的手微顫著,不禁微擰起眉。

  “就某方面而言,你確實和搖光有些像。”他說時,帶著微惱的口吻。

  這倔丫頭,那天他分明弄疼她了,她卻還要在他面前作戲惹火他。

  “咦?”

  “拿她當榜樣是無妨,但是別連她的倔也學得十足十。”

  佟抱恩瞪大眼。搖光姊姊也是如此嗎?“哪有?我印象中的搖光姊姊才不是這樣。”

  “不然,在你眼裏的搖光是什麼樣子?”他狀似漫不經心地聊著,內心感覺意外的平靜。

  這三年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搖光的事,搖光在衆人眼裏變成了毒,仿佛只要一談起她,他就會瘋狂崩潰。

  然而,他想念她,想找個人說她,不要當她離去之後,就連她存在於世的一切也被一併抹殺。

  “她是我見過最不拘小節的人,光是看著她,就讓人感覺心情愉悅,只要她一笑,我就跟著笑。”說著,她笑了。

  舒仲尹瞅著她發自內心的笑,不禁也笑了。

  搖光的眼光向來準確,她看上眼的、喜歡的,通常不會差到哪裏去。

  她是當年搖光帶回濟堂的丫頭,再加上她對搖光如此尊崇,那麼,不管拋做了什麼,他都可以信任她。

  很多疑問,他都可以拋到一旁,靜觀其變。

  “所以,你在我面前扮成蕩婦,也是以她爲榜樣?”他笑得壞心眼。

  “胡說!搖光姊姊怎麼可能是蕩婦?!她可是你最愛的人,你怎能這樣說她?你這個混蛋!”

  “……我是混蛋?”

  “抹黑搖光姊姊的人都該死——”她的眼睛危險的眯起,像是容不得任何人侵犯她內心最崇高的信仰。

  舒仲尹忍俊不禁,逸出笑聲。

  佟抱恩不由得張大眼,心跳加劇。

  老天要滅她呀……她己經很久沒有聽過他的笑聲,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遠這麼開心地笑著,可他的笑對她而言,只會教她更加放不下。

  要是到時候,將女帝的事都辦妥了,她還捨不得離開,該怎麼辦才好?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首輔大人,試問,打算怎麼治我?”他依舊笑著。

  “啐,說得好像我有三頭六臂似的。”她撇了撇唇。

  “誰料得到當年的丫頭會如此了得?”

  一聽他如此喚她,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小臉翻紅,不禁羞惱的低喊著,“我年紀不小了,別再叫我丫頭。”

  這兩個字聽起來份外親呢,會讓她失控的。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4-6 11:21 PM 編輯

第四章

      “老丫頭?”舒仲尹壞心眼地逗著。

  “做人不要太過份,我沒那麼老!”

  佟抱恩氣呼呼的,沒了朝堂上的圓滑應對,更沒有先前面對他時的輕佻嬉戲,她褪去武裝,展現最真實的性情,壓根沒發現他對待她的態度正在轉變。

  他托腮瞅著她,半晌,突道:“小恩兒?”

  轟的一聲,她薄薄的臉皮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那明顯的紅暈,教舒仲尹微詫異了下。

  “別、別叫我小恩兒。”她垂著臉,從沒如此氣短的時刻。

  在朝中,初爲內閣監生時,她低調內斂,卑微又玲瓏,才能讓人降低戒心,成功收集到所要的罪證;待她一步步爬到首輔之位,她張狂又放肆,不將百官看在眼裏,不管在誰面前,她一樣的大膽不羈,可此刻,她卻覺得好困窘、好羞惱。

  羞得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舒仲尹起了逗弄之心,啞聲喚著,“小、恩、兒?”

  “你!”她咬唇瞪著他。

  “小恩兒。”再喚。

  佟抱恩跺腳,小手搗著臉。“不要再叫了……”她的心呀,快變成脫緩野馬,再也不受控制。

  原來毒如蛇蠍的首輔大人,也是有弱點的,而且還是這般可愛的弱點……欣賞著她嬌羞的模樣,舒仲尹愉悅極了。

  腳步聲傳來,他橫眼看去,只見朝夕明走來,一把揪住佟抱恩的手,低喊道:“怎麼搞的?不是跟你說過了,你這雙手挨不了疼也受不了燙嗎?”

  濃濃訓斥的口吻,聽在舒仲尹的耳裏,倒像是不舍極了。

  “沒事啦,只是被茶水潑到而己。”她忙抽回手,不想讓人發現她臉燙得快要燒起來。

  “你……”

  “不打緊,我這就帶她回府抹藥。”舒仲尹探手牽住她,透著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佔有欲。“小恩兒,該回府了。”

  順從的任他牽著,佟抱恩羞得連向來銳利的眸都浮現氤氳霧氣。

  朝夕明嚇得瞪大眼,不敢相信才一會工夫,兩人進展如此種速。

  “朝老,我和小恩兒先告辭了。”走了幾步,瞧朝保生走近,舒仲尹打了聲招呼。

  “不要這樣叫我啦!”佟抱恩又羞又惱地跺著腳。

  朝保生被她這十足小姑娘的舉動嚇到。

  打從她來到濟室至今,總是世故老成,進退得宜,突然瞧她跺腳,一時之間有點難以適應。

  “搖光不是這般叫你的?”他勾笑,拉著她往前走。

  “只有搖光姊姊可以這樣叫我。”

  “我不成?”

  “對!”不準再這樣叫她,她會很難爲情!

  “小恩兒。”

  “你!”

  舒仲尹放聲大笑,這下子連歐陽璿都嚇到了,用力地掏了掏耳朵。

  舒仲尹沒回舒府,反而轉向,來到昔日的鬼將軍府。

  一進門,隨即有人迎上前來。“舒爺。”

  他看了隨侍一眼。歐陽璿立刻拉住守在此處的總管,吩咐瑣事。

  “走吧。”他牽著佟抱恩往前走,穿過曲廊,來到後院的涼亭裏。

  “我沒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裏。”踏進鬼將軍府,她所見之處林木扶疏、花香襲人。

  她望著石桌,探手輕抹,竟連半點灰塵都沒有。

  “既然你這麼喜歡搖光,就帶你來走走。”舒仲尹喃著,看著故景,心裏湧起無限感傷。

  三年前搖光失蹤之後,女帝原本要將這裏收回,但他高價買下,讓這裏保持著原貌,但他卻不曾踏進過。

  怕觸情傷情。

  如果今天不是有她陪伴,也許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再踏進這裏。

  “這裏保存得很好。”她知道是他買下鬼將軍府,但她以爲他會避免睹物恩人而放任這裏荒廢。

  “嗯,搖光很喜歡這裏。”

  “所以你讓人住在這裏打理?”看著他,她發現自從踏進鬼將軍府,他的視線不再落在她身上。

  他看著簷頂,看著樹梢,看著不遠處的花叢小溪,不是刻意冷落她,而是他的心思被回憶捆綁,掙脫不開。

  “對,要是搖光回來了,這裏一如往常地迎接她,她一定很開心。”他說著,笑意輕勾。

  “她不會回來了。”沒來由的一股惱意,她忍不住脫口道。

  舒仲尹震了下,調回視線看著她。

  那眸色很冷,教她說不出話,卻又移不開眼,和他四目交接,要他接受這個事實。

  雖然猜到他一直不肯成親,是因爲搖光姊姊,但親眼看他如此,她的心很痛,爲他,也爲自己。

  兩人沉默著,空氣變得凝重,直到——

  “爺兒,找到了!”歐陽璿雙手抱著一壇酒,疾步奔來。“果然如爺所猜想,地窖裏真的有酒。”

  他笑著將酒壇往桌面一擺,卻突然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兩個人都不說話,大眼瞪著小眼,那凝滯的氛圍,暗示著他要是沒事就有多遠滾多遠,可他才剛走過來,一時之間真的找不到藉口開溜。

  “你何以確定?”

  “我……”

  歐陽璿咽了咽口水,雖然不知道兩人在談什麼,但那眉眼間的冷意己足以將他冰凍,慶幸的,總管正領著一票下人走來,擺上幾碟下酒菜和酒杯,欲退下時,他趁勢跟著離開。

  “你如何認定?”他問著,拿起酒壺,替彼此斟上酒。

  沒料到他居然打破砂鍋問到底,心一橫,佟抱恩直言道:“因爲她人在地府無間。”

  舒仲尹拿著酒壺的手一顫,驀地擡眼,問:“真的?”

  他的反應教佟抱恩呆住。

  他可腳圭之以鼻,可以淡摸無回應,甚至當她是傻子、瘋子,就是不該有所期待的反問她,那感覺……仿佛他是相信她的,甚至是意外她竟知曉。

  “你不會覺得我在隨口胡謅?”她反問。

  看著她,舒仲尹淺啜了一口酒,隨即起身,走到幾步之外,淡道:“你過來瞧瞧。”

  她不解地起身,走到他身旁,瞧他踩在一道裂痕上。

  “如果我說,搖光打開了地面,投入當中消失不見,你相信嗎?”這事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當時在場目睹這一切的人,還有西引天官善天和女帝玄芸,但這事過後,他們從未對外說出真相,只說她無故失蹤。

  佟抱恩愣了下,瞪著那道一寸不到的裂縫。

  如果是別人這麼跟她說,她肯定當是笑話一則,但,是他說的,那就代表真有其事,也符合了她的夢境。

  “搖光有了喜歡的人,爲了追尋那個人,她打開黃土……在我眼前,消失不見……大雪落下,覆蓋了所有痕跡,但這條裂縫可以證明……我沒有瘋。”他啞聲喃著。

  在搖光失蹤的瞬間,仿佛將他一部份的魂魄也帶走了。

  他活著,卻像死了,呼吸著,卻感覺生命的熱力不斷流失……冰冷得有時連在睡夢中驚醒,都以爲自己己經死去。

  “你當然沒有瘋,因爲搖光姊姊確實是活在地面下。”看著他恍惚的側臉,她忍不住牽住他的手,暖著他乍然冰冷的手。

  掌心的暖意將他包覆,順著血液徜進心裏,讓他感覺自己是真實活著的,眼前的一切不再虛幻。

  他垂眼,瞅向握著他的小手,那小小掌心有著源源不斷的熱流,仿佛將沉睡多時的他逐漸喚醒。

      “你爲什麼會知道?”他問。

  “因爲在搖光姊姊失蹤之後,我夢過她。”她坦白道。

  “是嗎?她入你的夢了……”他勾唇淺笑著。“如果連你都這麼說,那麼……她確實是回不來了。”

  “回不來又不等於她己死去,我們只是活在不同的空間裏,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很多人都說搖光姊姊己經死了,就連她也相信她並不在人世,但不是死去,她只是活在另一個空間。

  “是嗎?”

  “當然,一定會再見面的。”她說得斬釘截鐵,拉著他回亭裏。“走,我們把搖光姊姊的酒喝光,氣她。”

  玄搖光嗜酒成性,這是親近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鬼將軍府的地窖裏,總是擱了不少的酒,而且許多都是禦賜美酒。

  看著她牽住自己的小手,他發現,她很有本事惹惱他,卻也知道怎麼逗他笑。

  嘴角一揚,那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己經太久太久,他連笑都不會。

  不過如今她的存在,一如當年他接在懷裏暖暖軟軟的滋味,煨著他冰冷的心,感覺血液在體內流動,他似乎又活了起來。

  佟抱恩拿起酒杯。“敬你。”

  “敬我什麼?”舒仲尹笑問。

  她一句一定會再見面,莫名地安了他的心,仿佛就連壓在心頭上多年的鬱悶都消失不見。

  原本,他一直以爲,自己視搖光爲知己,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他才發現自己深愛著她,愛到有天當她消失不見時,他直想跟隨她而去,但身爲舒家繼承人,他必須爲西引而活,爲舒家所有商行下的夥計而活…他沒有權利了結自己,他的命不屬於自己。

  有時,他會想,他無法接受搖光的不告而別,是因爲太愛她,抑或是因爲太習慣她的存在?

  他愛她,但他更重視她的幸福。

  既然她並不愛自己,且己經找到她的最愛,那麼他會放手,只是他無法確定,她最終的結局,到底幸不幸福……

  “敬你破除心結。”佟抱恩說著,爽快飲盡。

  舒仲尹低笑,看著她,有種看見玄搖光的錯覺。搖光飲酒,向來豪邁,不顯粗魯,反倒讓人覺得直率。

  “敬搖光姊姊。”她再倒上一杯。

  “敬她什麼?”

  “敬她找到最愛,永世幸福快樂。”又是一口飲盡,燒辣帶著些許甘美,讓她眯起了眼。

  他一怔。“她過得好嗎?”

  “她過得很好、很快樂,笑得很甜。”在夢境裏,她看見的就是那樣的搖光姊姊,那般幸福的模樣,教她睡醒時淚濕枕巾。

  “是嗎?”想著玄搖光的笑,他笑眯了眼,拿起酒杯。“敬你。”

  就算只是夢境,但他甯可相信搖光是真的快樂。

  “敬我什麼?”她不解。

  “敬你鴻圖大展。”舒仲尹一口飲盡,臉色變了下,瞪向她。“你不會覺得這酒太辣嗎?”

  “不辣也算是酒嗎?”她哼了聲,爽快喝完酒,將酒杯往下倒,連一滴酒都沒殘留。“你是個商人,難不成你從沒跟人應酬過?沒被人逼得喝上整壇酒?”

  “向來只有人求我合作,少有我主動低頭的。”他替兩人再斟上酒。“自從搖光下在,我就找不到人陪我喝酒了。”

  “那好,往後就由我陪你練酒量。”她嫌酒杯太小,直接將酒壺拿來,一人一壺。“這一壇酒,非要幹掉不可。”

  “看來你的酒量相當好。”幾乎和搖光不分軒輊。

  “好說。”她相當自豪。

  “說不準搖光今晚也會入你的夢。”

  “不知道,我己經很久沒夢過她了。”如果可以,她也想夢見搖光姊姊,而不是讓她不知道如何防範的惡夢。

  “如果夢見她,幫我告訴她,我很想她。”

  佟抱恩垂下長睫,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

  她不想捎這消息,真的不想……很矛盾的,她很喜歡搖光姊姊,可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厭惡她,而同時,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小恩兒?”

  那低啞裹著溫柔的喚聲,教她臉皮泛紅,惡狠狠地擡眼瞪他。“不要這樣叫我啦!”又不是很熟,幹麼叫得這麼親熱!

  小恩兒三個字之於她,就像是要攻破她內心最深的防備,她很怕一直被這麼喚著,自己便再也不能控制那份深藏的愛慕之情。

  但舒仲尹這個人其實極反骨,要他住口,他偏是要叫個過癮。

  “你爲什麼一開始不跟我說,你就是小恩兒?”

  她努力地忽視那三個字,抿了抿唇道:“跟你說那些做什麼個你要是記得我,根本不需要我自己提起。”她眯眼想耍兇狠,然而醉意醺得她水眸迷離,就連抱怨都像在撒嬌。

  “你要是不記得我,我就算在你面前提個千百回,你還是記不起來,說不定還會當我在套交情。”

  “不對,我記得小恩兒,但我不知道佟抱恩就是小恩兒。”他學她以酒壺就口地飲著酒。

  “我知道你是西引開朝第一個女狀元,但大慨是從那年開始吧,我和搖光都忙,沒能送上一份賀禮給你,到後來搖光不在了,我也就把這事給忘了……小恩兒這名字,我一直記得,只是很難把你和小恩兒聯想在一塊。”

  “是啊,我現在變得這麼壞。”她賭氣似地說。

  “不,是你不再瑟縮,敢和我對談。”他哈哈笑著。“不過,我要是知道你是誰,那麼我就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幫我。”

  佟抱恩的心忽地懸高,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哪有……”

  “你幫了傾城,就是幫了我,你自願嫁給我,讓我免于娶秦家千金的命運,不也是幫我?”酒醺得他目光蒙朧,但腦袋還是清晰得很。

  “才不是,我所做的一切是爲了搖光姊姊。”她矢口否認。

  “哦?”他托著腮,笑得傭懶。

  “而且,我才不是在幫你,我只是不想讓皇夫一派更加目中無人,我要讓西引變得更加強盛,所以必須先將朝中的冗員給淘汰,不讓皇夫一派連皇商都掌握在手中。”

  “說得這麼詳細,那麼……我可以相信你吧。”

  她怔住!有些醉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她在說什麼?她自擬的計劃越來越荒腔走闆了,連不該說的都說了。可是……如果他願意信任她,那無疑會是她內心最大的支柱。

  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討厭、恐懼她都無所謂,唯獨他,只有當被他討厭、排斥,她的心會刺痛,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如果他不曾釋出善意溫柔,她還可以繼續武裝自己,然而當他願意敞開心房,她很難阻止自己向他靠近。

  “你信任我嗎?”她怯生生地問。

  “如果我不信任你,就不會帶你來此,更不會和你對飲搖光的存酒。”

  “那麼……你是把我視爲你的朋友了?”她不再什麼都不是了,對不?

  他笑眯了黑眸。“傻瓜,你是我的妻子,你忘了?”看穿她僞惡下的真面目,他發現她其實很可愛,他們又有個共同懷念的人,他不禁想,有她這個妻子,好像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一起對飲話過去,感覺也不賴。

  “妻子?”佟抱恩咀嚼著話意。

  舒夫人,之于她只是個頭銜,並沒有實質上的感受,畢竟一切都是她求來的,就像是她搶來的一頂皇冠,就算她握在手中,也終究不屬於她。

  “亦妻亦友。”他道。

  “我以爲你的妻子應該只有搖光姊姊一個人。”她突道。

  舒仲尹微愣。“……她並沒有嫁給我。”

  “可是,在你心裏,只有她才是你唯一的妻子,不是嗎?”雖然她是他名份上的妻子,但她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只要他有一點點的在乎自己就夠了。

  “我想,咱們還是做朋友就好。”

  她怕自己越來越貪心,還是畫上安全距離較妥當。

  舒仲尹微揚起眉,心裏有種被掃興的不悅。“原來,你會幫我這麼多,只是爲了報答搖光。”唯有這麼解釋最貼切了。

  虧他願意將她視爲自己人,她竟這麼不識擡舉。

  他先前甯犯欺君之罪,迎娶男扮女裝的傾城,顯見他多不願意有人成爲他的妻,如今她己是他的妻,更得他的信任,結果她卻不屑一顧。

  “那是當然,搖光姊姊每回來找我,都會買鴨簽包給我。”她故意哼著,再飲一杯酒。

  “一個鴨簽包就可以收買你,這麼好收買?”

  “搖光姊姊還會對我笑。”她有點埋怨地道:“哪像你,從頭到尾都不看我一眼。”

  “誰要你又小又軟的,抱在懷裏讓人害怕。”他想起當初抱她時的感覺,像是抱著瘦弱的小動物,那般無助地貼著自己,讓他當下有些手足無措。

  “嘎?”佟抱恩眯眼瞪他。“害怕?”

  “也許不能說是害怕,應該是……”舒仲尹沉吟著,見她逼近到面前,陣陣酒香拂面,她那雙狹長的美目微眯著,似慎還嬌。

  “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身爲舒家繼承人,他被嚴厲地教導長大,從未享受過親人之間的擁抱,像那樣被他摟進懷裏的,她是第一個,陌生的沖擊,他難以形容。

  “你也有不知道如何面對的時候?”她咧嘴一笑,正要再說幾句揶揄他時,突地一股腥甜翻湧,她急忙別過頭,一口鮮紅帶黑的血噴濺在地上。

  他登時一震,深邃的眸圓瞳,直看著她抹去唇角的鮮血,揚著淡淡的笑。

  “唉,傷腦筋……”她喃著,全身氣力像是被瞬間抽去,往旁一傾。

  舒仲尹飛快將她撈進懷裏,一如當年的沖擊,那般軟而無力的身軀冰涼的偎在懷裏,令他神色一變。

  “你怎麼了?”他驚慌吼著,“歐陽,找大夫來!”

  守在不遠處的歐陽璿急聲喊道:“是!”

  “不用了,找夕明…他身上有我要吃的藥。”她瞅著他,瞧見他顯露擔憂,不由得輕撫他的頰。

  “原來你會爲我擔憂?不好,這樣……不好……我只是小病,沒事。”

  殘酷的現實將佟抱恩的理智拉回一些,她暗罵自己不該貪戀他的笑,讓一切亂了套,大大違背了自己的初衷,但卻也不可否認,他的關懷讓她有一絲的竊喜。

  好矛盾,她要與不要都好受苦。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個!”舒仲尹低斥著,將她打橫抱起,疾步而去。

  舒仲尹派人兵分兩路,找大夫,同時也去找朝夕明。

  當朝夕明慌忙趕來,一進房,聞到酒味,立刻開罵,“你讓她喝酒個!”

  “她不能喝酒?”舒仲尹一怔。

  “她不能喝!該死的,她答應我不喝的!”打從她老是實行“嫁禍”之後,她的身子每況愈下,找了禦醫也查不出原因,只能開些強身滋補的藥丸,不過禦醫曾叮囑過,盡可能別讓她喝酒,否則藥性無效外,只怕更傷身。

  舒仲尹皺起濃眉,不懂她爲何沒對他提起,還陪他喝了那麼多。思忖間,瞧朝夕明從懷裏取出藥瓶,倒了一顆,喂進己昏厥的佟抱恩口中,再拿茶往她嘴裏灌。

  “你這是在做什麼?”看不過他的粗魯,舒仲尹拿走他手中的茶杯。“你這樣灌她,不怕她嗆到?”

  “我一向都是這麼做的。”朝夕明沒好氣地道。

  “一向?”他聽出端倪,沉聲問:“她到底有什麼問題?”

  與此同時,輕摟起她,小心翼翼地將茶水喂進她嘴裏。

  “一點小病。”看著舒仲尹輕柔的舉動,朝夕明心裏五味雜陳得很。

  “一點小病會嘔出那種汙血?”他輕哼,以指輕拭她唇角的水漬。“要是一點小病,她爲什麼非要你身上的藥不可?還是幹脆我叫大夫進來診治算了?”

  大夫早己候在外頭,他沒喚進房內,只因她在昏迷前說要朝夕明身上的藥,既然隨身帶著藥,那就代表這病己經跟她多年。

  “叫大夫也沒用,抱恩她……”朝夕明欲言又止。

  “她病得很重?”他輕聲問著,將她輕放在床楊上,替她蓋妥被子,但盡管如此,她身上依舊透著一股教他膽顫的寒意。

  那股冷像是從體內竄出,令人駭懼著。

  “倒不是病得很重,只是活不了太久。”

  舒仲尹一震。“你這是在說笑還是說真的?”

  “說笑?”朝夕明沒好氣的瞪他。“你在意嗎?”

  “我在不在意,重要嗎?”

  “對你而言,也許不重要,對抱恩來說很重要。

  “爲什麼?”

  “因爲她喜歡你!”

  舒仲尹揚眉,不是很意外,但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充塞胸臆的到底是什麼感覺。

  “這個傻丫頭不計任何後果的幫助你,她……”

  眯起眼,等著下文,但他卻頓住不再說。

  朝夕明滿腔怒火,本來想要一口氣說清楚,卻硬生生忍住。畢竟這是抱思的隱私,他沒有置喙的空間。

  所以,最終,他只能這麼說:“如果可以,我一點都不希望她接近你。”

  “你喜歡她?”舒仲尹問。

  他翻動眼皮。“她是我妹子!我只是心疼她把心都懸在別人身上,就算被討厭了,她也無所謂,就只爲她想做的事……其實你突然待她好,也不過是因爲你想從她身上找到玄搖光的影子而己,只是因爲她崇拜玄搖光,讓你覺得有某種共鳴!你如果要討厭她,就繼續,不要對她好,讓她幹脆死心。”

  “我並不討厭她。”

  “你想騙誰?”他哈了聲。“打從抱恩一嫁進門,你待她的態度就不好。”

  “誰會特一個刻意挑釁的人好?”舒仲尹淡聲道。

  他簡短一句話堵得朝夕明無言以對。

  原來他也知道抱恩是故意的,那麼……

  “你待她好,是因爲你有一點喜歡她?”

  如果他有那麼一丁點的喜歡抱恩,那麼,抱恩爲他所做的一切,也算是值得了。

  舒仲尹濃眉微蹙。“喜不喜歡很重要嗎?我想知道的是,她的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她到底幫了我什麼?”

  眼前沒有任何事比她的身子重要,他只想知道她的病醫不醫得好。

  朝夕明瞅著他半晌,突地歎了口氣。“等你有點喜歡她了,再自個兒問她吧。現在,你出去吧。”

  “出去?”舒仲尹哼笑著。“這裏是我名下的鬼將軍府,是我的府邸,你憑什麼要我出去?”

  “抱恩這病一發作,夜裏總是難以成眠,向來都是我照顧她的,而且,她的病一旦發作,沒折騰個幾天是不成的。”朝夕明無奈地閉了閉眼。

  “舒爺如此尊貴之軀,怎能伺候照顧一個病人?還是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就可以了。”

  “笑話,抱恩是我的妻子,照顧她是我的責任,就算你是她的義兄,入夜還與她獨處,這像話嗎?”他眯眼,眸底滿是警告意味。

  “我還沒質問你,爲什麼跟她同車共出。”這事教他很介懷。

  朝夕明黑亮的眼轉了轉,試探地問:“你也會在乎這些禮俗?”

  “終究是禮俗,不是嗎?”舒仲筍坐在床畔,直視著他,那淡漠的眸色像是在告訴他——快滾。

  “你真把抱恩當成妻子?”他再問。

  舒仲尹說得雲淡風輕,讓人嗅不出半點酸味,可是不管橫看豎看,他都覺得這個男人是真有那麼一丁點的在意呀。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這個陪嫁侍衛會不知道?”

  “不如我也待下,免得半夜有什麼狀況,你臨時要找我不便。”像是故意的,他往床尾一坐,那勾笑的嘴臉,真誠中帶著挑釁。

  看著他半響,舒仲尹突喊,“歐陽。”

  “是。”守在門外的歐陽璿踏進房內。

  “把他拖出去。”

  “是。”見歐陽璿大步走向他,朝夕明立刻跳開,忙道:“等等,我身上有藥先留下,兩個時辰之後,抱恩得再吃一次。”嘿嘿,他這舉動根本就是對抱恩有意嘛,既然如此,自己就不留下來妨礙了。

  他從懷裏掏出藥瓶,直接丟給舒仲尹,不用歐陽璿動手,自動離開。

  兩人離去之後,房裏安靜得半點聲響也無。

  舒仲尹拿著藥瓶,凝看著猶在沉睡中的佟抱恩。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呼吸輕淺得如遊絲,就連胸口的起伏也極小,仿佛只要一個不小心,她隨時會撒手人寰。

  這樣的她,很難跟平常的她朕想在一起。

  朝堂上的她,強悍而自信,面對他時,夠嗆敢挑釁,但只要他反客爲主,她會羞得不知所措,就連一個吻都會讓她嬌澀不己;一喚小恩兒,她會羞惱成怒,跺腳洩怒。

  她的有些面目,也許曾經覺得可憎,但現在都教他想念,總好過躺在床上冰冷得快沒有氣息的她。

  他等著她清醒,想看她鮮明的喜怒哀樂。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歡自己,想知道她到底怎麼幫著自己……她身上有許多疑點,但因爲信任,他可以全數不追究,只要她能醒來,像往常一般和他逗鬧著。

  忖著,他沒意識到自己的雙眼一直盯著她,更沒發現他不自覺地緊握她的手。

  等到吃藥時辰一到,他摟著她入懷,取出藥瓶裏的藥丸喂進她嘴裏,接著倒了一杯茶,想了想,他沒倒進她嘴裏,而是自己先含在嘴裏。

  對上她的唇,他徐徐將茶渡進她的嘴裏,帶著自己沒察覺的溫柔,一點一滴喂著,直到她將藥丸咽下。

  正打算扶著她躺好時,她突地一震。

  “小恩兒?”他喚著,以爲她快要清醒。

  但她沒有張眼,反倒是蹙緊眉!像是在忍受多大的痛楚,嘴裏甚至逸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很疼嗎?”他蹙緊眉。

  怎麼和朝夕明說的不一樣?不是說她己經沒大礙了?

  正猶豫要不要差歐陽璿去喚來朝夕明,卻聽她夢吃似的低吟,“不要……”

  “小恩兒?”

  “不要……”她突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抱著他,他猛地一震,還未細究內心的感受,便聽她帶著哭音嚷道:“我會保護你……誰……誰都不能在我眼前傷害你,誰都不能……”

  舒仲尹這才知道原來她是作夢了,而且似乎是場可怕的惡夢,所以將他摟得極緊,他難以想像她這麼瘦弱的身軀竟有這麼大的力氣,像是誓死扡衛著什麼。

  瞅著她,他不禁想,她想保護的到底是誰?

  “仲尹……”

  那嗓音無比哀戚,像是在恐懼什麼,雙臂拚了命地將他摟得死緊,那一瞬間,他像是明白了什麼,那被訓練得冰冷的心,在她一聲聲呼喚之中,漸漸軟化。

  是他。

  原來她想保護的是他。她想保護他?想著,他不禁笑了。

  向來只有他保護人,何時他也要人保護了?她又要怎麼保護他?

  笑意在唇角慢慢擴大,柔了那雙淡漠的眼,他緊摟著她,像是哄孩子似地道:“想保護我,你要先把病養好,讓我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保護我。”

  仿佛聽到他的話,恐懼在她沉睡的臉上逐漸退去,雙臂緩緩放鬆。

  該再將她安置在床上較妥,但他卻不想太早放開她,就怕她又作惡夢,他不能及時哄她。

  於是,他將她摟進懷裏,親吻著她額上的烙痕,像是會上癮,他的吻從額頭飄到眉心,吻上她愛笑的眼,吻上她秀挺的鼻,最後落在柔嫩的唇。

  霎時,像是察覺自己的舉動有多脫軌,他定定地注視她半晌,最終決定將她置回床面,但她的小手緊揪著他的袖角,輕歎一聲,他只好摟著她倚在床柱。

  她軟軟暖暖,一如當年,他一樣不知所措。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4-6 11:22 PM 編輯

第五章

      佟抱恩一覺醒來,張開眼,有點疑惑的眨了眨,像是不能理解擋在自已眼前的是什麼,直到——

  “醒了,就到床上躺一下吧。”

  她愣了下,發覺那聲音好近,目光往側邊掃了下,瞧見的是線條剛毅的下巴、厚薄適中的唇,還有一雙看似疲累卻極爲深邃的眼。

  “咦?”她猛地坐起身。她怎麼……睡在他身上,而且整個人就偎在他的懷裏……天啊,不知道她有沒有流口水?

  她很想檢查一下他的肩頭,但實在不好意思,所以,改看向窗外,驚見外頭天色大亮。

  “你應該讓我睡在床上才對。”好一會,把昨晚的事都想過完畢,她才垂臉小聲抱怨,試圖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

  他摟著她睡……天啊,要是不知情的人撞見,真要以爲他們是對恩愛夫妻呢。

  “我也想讓你睡在床上,但你一直抓著我的袖角。”舒仲尹維持著倚靠床柱的姿勢,伸起手,讓她看清楚被她抓皺的袖角。

  原來兇手是自己……佟抱恩小臉漲紅,懦了懦唇,“那真是太對不起了,你趕緊去休息吧,幫我叫夕明過來。”

  “叫他做什麼?”

  他想擡起她下巴,可是她逃得太快,懷抱空虛得讓他悵然若失。

  “欽?難道你昨晚沒將他找來嗎?可是我的身體……”她輕撫胸口,感覺有種吃過藥後的微痛感,眼角餘光瞥見他拿著什麼晃著,她擡眼望去。“夕明把藥交給你了?”

  “你生的是什麼病?”

  “欽?呃…小病。”她斟酌著用字。

  “不嚴重卻活不長的小病?”他淡聲問。

  佟抱恩霎時瞪大眼,暗惱義兄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

  看來,她的身體狀祝是她和朝夕明之間的秘密,而他這個丈夫,似乎是無權過這份認知教舒仲尹微微不悅。

  “胡說什麼,夕明居然咒我活不長?”她佯裝不滿。“哪有這麼嚴重?待會非好好罵他不可。”

  “是嗎?”舒仲尹直看著她,像在詢問結果,而且不容她閃避。

  他的逼視,她怎麼可能無動於衷,無奈地歎口氣道:“就是點小毛病,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不能喝酒,爲什麼沒告訴我?”像是知道她絕對會三緘其口,他轉而問起其他。

  佟抱恩聞言委屈地扁起嘴。“也不是不能喝,是不能喝多……”可惡的夕明,幹麼那麼大嘴巴,竟連她的秘密都說出口。

  “往後不許再喝。”

  “欽?”她慘兮兮地看著他。“你、你憑什麼不準我喝?”

  “憑我是你相公。”他微眯起眼。

  佟抱恩愣住。

  他的表情很認真、很嚴肅,半點轉園餘地都沒有,仿佛他真的是她的相公,是她最親密的另一半。

  “爺兒。”門外傳來歐陽璿的喚聲。

  “進來。”

  她看著歐陽璿低著頭,快步走進,遞上手裏的東西之後,隨即如風般的告退。

  那模樣像是先前看了不該看的畫面,所以這回進房特別謹慎恐懼。

  “餓了吧,吃點東西。”

  佟抱恩眨眨眼,看舒仲尹從由紙包裏取出鴨簽包,她恍然大悟。

  “你……該不是之前我還睡著時,便差了歐陽進房?”

  “有問題?”他眼也不擡地問。

  “呃……”問題嘛,好像也不大,畢竟他們是夫妻,相擁而眠很天經地義,但她總覺得太不尋常,他的態度轉變得太快,讓她很難適應。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抑或是,夕明那個棍蛋說了什麼?!

  “朝夕明說,你的病發作過後,食欲會不好,我不知道該準備什麼給你吃,所以便要歐陽去買鴨簽包。”他將鴨簽包撥開一半遞給她。“吃點。”

  她接過手,瞧他很自然地啃著另一半,想了下,她故意笑得輕佻道:“哇,咱們一人一半,感情永不散哦。”

  舒仲尹聞言擡眼看她,微微勾笑。“好,你說的。”

  佟抱恩呆掉,不只因爲他詭異的回話,更因爲他臉上那溫煦的笑。妖孽,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笑?她會感動得心頭發痛,不顧一切地膩在他身邊不走呀!

  “你……沒事吧?”她問。

  可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真想找夕明來問清楚。

  他微揚起眉。“有問題的是你吧,身子如何?還不舒服嗎?”

  佟抱恩再次呆掉。他在關心她,他居然會在意她……喉間像梗了硬塊,她強壓下想落淚的沖動。

  “怎麼了?身子不舒服?”瞧她眸底浮現光痕,他湊近一點,卻見她垂下臉,啃著鴨簽包。

  “沒事,我好得很。”她只是很感動,從沒想過有一天可以和他這麼融洽的相處。

  舒仲尹微蹙起眉,正欲啓口,“你——”

  “爺兒,外頭有幾位內閣大人求見夫人。”外頭突地傳來歐陽璿的稟報,打斷他未完的話。

  “讓他們進來。”佟抱恩忙道。

  “不,讓他們在偏廳裏等著。”舒仲尹獨斷道。

  “是。”

  “喂,幹嘛讓他們到偏廳等?”佟抱恩咕嚷著。

  她身子不適,想走到偏廳,他們可就有得等了。

  “難不成你未出閣之前,要是有人求見,你都是直接讓人進房談?”舒仲尹微眯起眼。

  “這有什麼大不了……”原本是很義正詞嚴的,在觸及他陰鶩的眸色之後,自動地消了音。

  “這是規矩,尤其你己經出閣,只要你待在房裏,除了我以外,其他男人皆不可以踏進房內。”他口吻強硬,不容置喙。

  他的強硬態度,讓佟抱恩再次傻眼。

  好強的佔有欲呀,強烈到她一直胡思亂想,仿佛他多在意她似的……

  忖著,她隨即閉了閉眼,不容許自己在這當頭沉溺在兒女私情裏。

  女帝給了她十天的婚假,爲的是方便她行事,如今有人上門求見,那就代表計劃生變,她必須趕緊處理才成。

  只是,她原以爲自己要老牛拖步地走到偏廳,豈料她相公竟抱著她出現在偏廳這個舉動,幾乎嚇掉一堆人的下巴,就連她也驚得魂不附體。

  放眼王朝,再恩愛的夫妻都不會出現這種寵溺的動作好不好!

  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佟抱恩羞紅著臉,被安置在主位上,這一刻的她實在很難擺得出朝堂上的威風來,只能輕咳了聲,有點氣虛地問:“到底有什麼事?”

  “內閣這邊有份奏摺,少了大人的印,無法送到陛下那裏。”內閣群輔之一的沈中潛拿出奏摺遞到她面前。

  舒仲尹見狀淡聲道:“抱恩,別待太久,我有事先忙了。”

  “哦。”她沒看他,耳朵卻豎得尖尖的,直到他的腳步聲離去,她才無力地抹了抹臉,接過奏摺便見上頭有張短簽,是首藏頭詩,四行詩的頭一個字橫念爲“貨物已出”她不禁神色微變。

  “依大人看,應該如何處理?”沈中潛低問。

  佟抱恩垂眼沉思。內閣在她的掌管下,除了負責朝堂奏摺公文等事外,還是各部眼線,十個群輔全是她精挑細選,足以信任。

  如今他們送來的這個消息,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舒家的商貨己出……怎麼可能?她明明想了法子,不讓貨物備齊的,雖說這一攪和,沒讓舒仲尹跟著馬隊前去,但要是舒家的商貨真送到春日國的話,到時候秦家的商貨同時到,豈不是要弄雙胞?

  如此一來,徹底擊垮秦家的計劃,豈不是又要重擬?

  想了想,她沒開口,比出大拇指朝喉間劃過。

  “下官明白了。”

  “要快。”

  “下官馬上回宮。”

  “等等,中潛回去就好,你們兩個留下。”她盡管虛弱,但說起話來還是有條不紊。“中潛,記住,有任何狀況都必須馬上回報我。”

  “是。”

  沈中潛一走,另外兩位群輔之一的胡必信,立刻開口道:“大人,咱們原以爲你嫁進舒府會吃到苦頭,沒想到才幾天,大人己將舒爺馴服得服服帖帖了。”

  “嘎?好說好說。”到底是誰馴服誰呀?

  “你說這是什麼話?大人的性情你會不知道?鬼輔是那些不識大人性子的人亂喊的,實際上,大人溫柔多情,聰明慧黠,是男人都愛。”

  言如玉贊道:“舒爺是個眼睛雪亮的人,自然看得出大人的好。”

  “那倒是,光是方才那攔腰一抱,無限深情……”

  “你們兩個夠了沒?調侃找很開心嗎?”敢情是她帶人太沒架子,讓他們兩個造次起來了?

  無限深情?到底是哪隻眼睛看見的個肯定瞎了!

  “是陛下要咱們來探探,大人和舒爺之間處得如何,回宮後可得一五一十地稟報。”

  “不用說得那麼詳細。”她抹了抹臉,但俏臉卻是益發配紅。

  “哎呀,敢情大人這種態是害臊了?”言如玉佯訝道。

  佟抱恩橫眼瞪去。

  “大人畢竟是姑娘家,害臊是應該的。”

  她再瞪。“你們兩個回宮吧。”敢笑話她,是不是活膩啦?

  “那可不成,咱們是承接陛下旨意來的,就算大人要咱們走,咱們至少要用過午膳才能走。”

  佟抱恩翻了翻白眼,眼角餘光卻瞥見舒仲尹不知何時來到門口,那神色高深莫測,旋即似笑非笑地走開。

  現在又怎樣了?

  握……陛下幹麼要他們兩個來湊熱鬧?她己經夠棍亂了!

  更糟的是,他們居然還真的天天報到,就算她從鬼將軍府回到舒府,他們還是照常拜訪,而舒仲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逼得她不得不提早銷假上班。

  “怎麼,王朝少了鬼輔大人,天就要塌了?”

  坐在馬車裏,佟抱恩如坐針氈,只因坐在她對面的舒仲尹臉色冷凜,一開口就是譏刺。

  “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她幹笑著。

  “怎會?好得很。”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佟抱恩無奈地看向車窗外,多希望這馬車能長對翅膀,馬上飛到皇宮前。

  “還是,你放不下你內閣那群面首?”

  她懷疑自己聽到什麼。“面首?”

  “可不是?一個個長得油頭粉面,不是面首是什麼?”他笑得極冷。

  每天上門的群輔皆不同人,但全各有特色,俊俏有型,而且個個能言善道,把她逗得笑呵呵。

  那情景教他惱著。

  不,不是那情景教他惱著,而是近來商貨出了點岔子,所以他有點心煩罷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會一個個去寵幸他們?”她倒抽口氣。

  天殺的!她只是扮蕩婦而已,又不是真的蕩婦!

  “天曉得?”

  “天曉得?!”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將她想得這麼放波形骸。她本想發作,但心思一轉,說著反話。“是啊,我就是想念他們,想得受不了。”

  舒仲尹眯眼看著她。“我警告你,佟抱恩,別想給我納二夫。”西引律例,位高權重的女人,想納三夫四爺皆可,而她位居內閣首輔,身份尊貴,想納二夫,就算是他也無法阻止。

  “我?!”

  “夫人,南禦門到了!”充當車夫的歐陽璿急聲道。

  佟抱恩惱火地瞪了舒仲尹一眼,下馬車之際,回眸笑得極媚。“我就算要納二夫,你又能奈我何?”

  “你?!”

  “哼!”她撇了撇唇,逕自朝宮門走去。

  瞪著她的背影,舒仲尹有股沖動想要將她拉回,將她囚在府裏,卻不能理解這野火般的心思是打哪來的,燒得他胸口發悶。

  也不想想他多擔憂她的身子,就怕她休養得不夠,可誰知那幾個男人上門了幾天,就讓她急著銷假!

  “爺兒,是不是該去商舍了?”歐陽璿在前座小聲請示。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當啞巴,可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

  “不然待在這裏,看她挑面首嗎?”瞧,就連守宮門的侍衛都對她噓寒問暖。

  她不是鬼輔嗎?不是衆人皆懼嗎?!

  歐陽璿歎口氣,趕緊駕馬,決定用最快的速度把主子送到商舍去。

  說來,夫人也很可憐,什麼挑面首全那守宮門的侍衛,不過就是習慣性地對每個高官逢迎拍馬而己嘛……

      “舒爺。”

  一進商舍,便見一位太監走來,舒仲尹淡聲應著,“長公公。”

  他是內務府北司所的總管張順福,負責宮中對外的采買,會特地出宮接洽他,是爲舒家和唐家合作的金銀花絲,那絲線近來在京城頗爲轟動,就連女帝都開口欽點了。

  “舒爺的氣色看起來不佳,是否近來太勞累了?”張順福一對鼠目不住地打量著他。

  “多謝張公公的關心,每逢入冬,總是忙亂。”舒仲尹說著,往商舍大廳的主位一坐。

  實際上,全是讓佟抱恩給氣的。

  “咱家還以爲是鬼輔大人的關系呢。”張順福掩嘴低笑,隔著花幾,在他身旁坐下。

  舒仲尹莞爾一笑。“鬼輔?”

  “難道舒爺沒聽過鬼輔大人在朝中的事蹟?”他壓低聲音,一雙鼠目東瞟西望的,像是怕佟抱恩突然出現。

  “願聞其詳。”

  “鬼輔大人她呀,殺人可是不眨眼的,抄家滅族時,就連三歲的小娃兒都不放過哩。”他說得生動,面帶恐懼和嫌惡。

  舒仲尹微揚起眉,不置可否。

  朝中的事,玄芸會向他提,但不會說經過,只會說結果,所以佟抱恩做事的規矩他並不清楚,無從定論。

  “雖說自從她上任後,確實廢除朝中一些陋習,但是這種強硬做法,若不是有第一帶刀侍衛朝夕明以命相護,恐怕鬼輔大人不知道要死上幾回了。”

  說起他,舒仲尹心裏隱隱煩躁著。

  朝夕明和抱恩之間有長達十年的兄妹情誼,自然是他這個外人比不上的,況且抱恩在朝中樹敵無數,會引來殺機,他也不意外,只是可以讓朝夕明以命相護,這是什麼樣的情感,才能教朝夕明甘願如此?

  “現在朝中,還有人想要她的命?”

  他的話語淡漠,讓張順福難以捉摸他對佟抱恩到底是厭惡還是喜歡,只能挑中立不偏頗的話回答。

  “哪個不長眼想死的,就盡管去要鬼輔大人的命吧。”張順福哼笑著。

  “大人身邊有能人護身,本身更是神機妙算,想殺她的,一個個被抄家滅族,至於想反過來賄賂大人的,下場更慘,家産被充公外,一族全被貶爲奴籍,生不如死。”

  “是嗎?”舒仲尹沉吟著,壓根不在意那些貪官汙吏的下場,只想確認她自身的安危。

  她身有宿疾,要是有人打算刺殺她…他不禁煩躁地微擰起眉。

  這女人就非得讓他這般牽腸掛肚不可?作風太過狠厲,奉就容易樹敵,也難怪女帝會指派朝夕明貼身保護……可如今她都己嫁作人婦,身邊還跟了個陪嫁侍衛,真教人厭惡,但要再另派侍衛,又怕不如朝夕明真誠待她……這念頭一上心頭,他突地一怔。

  原來,他並非基於禮俗,而是純粹不能忍受她和朝夕明的形影不離。

  他甚至一心掛念她的安危……怎會不知不覺中就讓她走進心底了?

  “話說回來,朝侍衛和鬼輔大人朝夕相處,真不知道這兩人——”

  “張公公,你今日是爲舒家的金銀花絲,還是爲舒家的蜚短流長而來?”舒仲尹不悅地打斷他。

  張順福聞言,趕緊自懷裏取出擬好的采買單,偷偷覷著他。

  舒仲尹取過,瞧著上頭壓得相當低的價格,暗忖要不要接這筆買賣。

  半晌,他收下采買單,道:“這幾批貨,舒家會準時送入宮中。”話落,隨即起身。

  張順福也趕忙起身,連茶都不喝了。“舒爺是在生咱家的氣?”

  “公公何出此言?”他瞧也不瞧他一眼。

  “咱家也是爲了舒爺好,才鬥膽向舒爺說出這些的。”

  舒仲尹橫晚他一眼。“公公想說什麼?”

  “咱家是想提醒你,鬼輔大人毒如蛇蠍,會自薦嫁入舒家,定有內情。”

  “此話怎說?”他耐著性子問道。

  “不知道舒爺還記不記得去年,春日國和南盛邊境發生戰事,那時舒爺的馬隊正好經過。”

  “是有這麼一件事。”

  “原本女帝要出兵護衛舒爺回西引,但是聽說,鬼輔大人阻止陛下這麼做,由此可見,鬼輔大人分明是想置舒爺於死地而不顧。”他說時不住掩嘴,像在防範隔牆有耳。

  舒仲尹微揚起眉。他身爲西引皇商,只要持有舒家大印,便能夠通行諸國,就算過上戰亂,不管是哪方陣營,都必須對他以禮相待,否則便形同向西引宣戰,要是那時西引出兵,反而容易招來意欲趁火打劫的誤會,屆時,他才難逃死路。

  所以,抱恩的判斷是對的,只是她沒向他人分析利害關系罷了。

  “舒爺,鬼輔大人分明有心加害你,如今嫁入舒府,你不可不防。”張順福苦口婆心的說,就怕他不信。

  舒仲尹看著他,疲憊地閉了閉眼。“多謝公公關心。”說到底,就是要將他捲入朝中的鬥爭?

  張公公八成是哪個派系下的一員,特地前來,不足爲采買單,而是要讓抱恩在舒府難以生存吧。

  “咱家還聽說,有人在宮裏嚼舌根,被她知曉,竟然馬上要人捉他到刑部嚴刑逼供。舒爺,你說,這女人未免太殘虐無道吧?”

  “那人道了誰的是非?”他揚眉問著。

  “還不就是那鬼將……”話到一半,張順福突地閉上嘴。

  舒仲尹己猜出答案。

  說搖光的不是,分明是自找死路,他該誇抱恩做得好。

  “還有事?”舒仲尹面無表情地問,表示他的耐性己經告罄。

  “也沒什麼事,只是要舒爺多加提防鬼輔大人和朝侍衛,大家都說他們之間不清不楚,肯定……”話未說完,一見他眸色冷凜,張順福嚇得嗓口,趕緊藉口還有要事,溜之大吉。

  舒仲尹斂眉沉思。一個朝夕相處的朝夕明,十來個內閣群輔……她佟抱恩好大的魅力,竟能跟這麼多男人攪和在一塊!

  當年搖光似乎也是如此,但那是因爲她身爲武將,而抱恩說過她以搖光爲榜樣……這是什麼榜樣?!

  “難道她就不能學些像樣的嗎?”回想當初,他並不在意搖光和軍中同袍的相處,但爲何如今,他卻難以忍受抱恩身旁的衆多男人?

  他垂睫尋思,直到東方傾城從廳外走進。“爺兒,人帶到了。”

  舒仲尹擡眼,瞬間摒除雜思,沉聲道:“押到暗房。”

  暗房裏,有三個人被五花大綁,而歐陽璿則站在一旁守著他們,直到暗房的門被打開。

  “爺兒。”他回頭望去,恭聲喊道。

  舒仲尹緩步走進,審視著被綁的三個人,確定不曾見過後,才沉聲問:“是誰要你們劫我送往春日的貨?”

  這批送往春日的貨真是命運多鮮,先是農糧出了問題,他奔波半日備妥,出貨幾天,又在邊關驛站過上打劫,雖說犯人全都逮到,但突雜在農糧裏最重要的一塊泉珍寶玉卻弄丟了。

  那塊玉是要贈給春日國裏家的,寶玉弄丟,教他也出不了貨。

  很好,膽敢再三挑戰他的脾氣,他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後搞鬼。

  但那三人卻像是啞巴般,面對他的詰問,全都三緘其口。

  “爺兒,咱們早盤問過多回,但他們不說就是不說。”跟在他身後的東方傾城低聲道。

  舒仲尹看著三人半晌,突地命令,“歐陽,把中間這個男人拖到外頭,砍下他的雙手。”

  那被點名的男人不禁一愣。

  歐陽璿也微詫,但一看主子的眸色,他立刻意會,動手拖著那男人走。

  不過就在那男人經過身邊時,舒仲尹驀地回頭。“慢著。”

  “爺兒?”歐陽璿不解地看著他。

  他知道爺兒只是想嚇人而己,但另外兩個都還沒有動靜,這會就喊停,實在是太早了吧。

  看著那男人,舒仲尹低下身嗅聞他頸間的氣味,突地伸手往對方胯下一探。

  歐陽璿和東方傾城詫異的對看一眼,難以理解主子到底是何時改了興趣。就算那男人長得頗爲清秀,但終究是個男人呀!

  但那個男人卻因他這個動作而面如死灰。

  只見舒仲尹一碰隨即縮手,難以置信地瞪著那男人,半晌,扯唇低笑著。

  “爺兒?”兩人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這男人是宮裏的武太監。”舒仲尹公佈答案。“武太監在淨身時,會使用一種特殊香料,那香料會熨在皮膚裏永遠不散……我還以爲自己聞錯了,豈料……”

  歐陽璿和東方傾城面面相覷。這意謂著,行劫的主謀是——女帝!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46 PM

第六章

     晌午時分,舒仲尹進宮求見女帝,不一會,宮人便領著他前往宣天殿後方的東暖閣。

  一見他來,玄芸摒退伺候的所有宮人,笑道:“仲尹,朕正好要用膳,你吃了沒?一道吃吧。”

  “我吃不下。”他掀袍坐在她對面。

  “這是怎麼著?”她替他倒酒,促狹地看著他。“朕聽說,你近來和佟卿相處得不錯,敢情是消息有誤?所以你心情煩悶,想找朕主持公道?”

  舒仲尹垂眼看著她斟的酒,似笑非笑地說:“確實是有事想找陛下討個公道,不過倒是和抱恩無關。”

  “哦?”她笑眯眼。“什麼事?”

  “陛下爲何派人打劫我的馬隊?”他也不羅唆,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

  玄芸先是一怔,一抹惱怒快速掠過粉顔後,她無奈歎口氣,“唉,原來還是被逮著了,那傳回的密信,讓朕以爲一切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呢。”

  “讓人傳回密信,是爲了不打草驚蛇。”舒仲尹低喃著,“而眼下,我想知道的是,陛下爲何這麼做?”

  爲了將對方一網打盡,所以當邊關驛站發生打劫一事時,他要馬隊和驛官封鎖消息,不動聲色地讓犯人傳回訊息。

  只是,他沒料到幕後指使者竟會是女帝。

  玄芸拿起酒杯淺啜,看著他好半晌才道:“仲尹,記不記得你成親之前,朕邀你一聚,那時朕說了什麼?”

  “陛下說,要清理門戶。”他笑問:“難道,要清的是我?”

  “清你做什麼?要清除你,朕何必要佟卿嫁給你?”玄芸有些沒好氣。“我們是幾年的交情?難不成你信不過朕?”

  “我當然相信陛下,只是不解罷了。”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正因爲在他成親之前她說過那些話,所以他原以爲她是要將秦家千金指給他,但不知爲何抱恩卻跳出來湊熱鬧…他驀地一頓,想起朝夕明說的幫他、佟抱恩夢吃時說的保護。難道是她和玄芸合議了什麼?

  “如果朕要你稍安勿躁,你等得了嗎?”

  “如果是陛下的命令,我又怎能不等?”如今,他也只能等著看戲了,是不?

  “那就請你再等等吧,暫且別把心思擱在商務上,多分點心給佟卿,她呀……對你死心眼極了。”

  “死心眼?”舒仲尹哼笑著。

  他相信抱恩對他必定十分看重,可她嘴上不肯說,他自然不會逼問。

  “怎麼,你不信朕的話?”

  他揚眉瞅著她半晌,突道:“是陛下故意派那幾個內閣面首到我府裏走動,企圖惹惱我?”

  玄芸一愣,隨即放聲大笑。“內閣群輔,竟被你說成內閣面首……”她笑得極爲開懷,好一會才停歇,直問:“可就算是面首好了,又怎會惹惱你?”

  他一時啞口。

  “仲尹啊仲尹,別再犯同樣的過錯,別再等到失去時才驚覺,原來你的心早己深陷。”

  舒仲尹擰起濃眉,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當年他和玄搖光之間的事。

  “朕想念搖光,可找不到人聊她,直到三年前,朕在宮裏瞧見還是內閣監生的佟卿,怒罵著禮部尚書,只因禮部尚書說搖光是鬼怪……所以,朕就把佟卿收在身邊,這一收,才知道她和搖光之間的淵源,而朕則找到了一塊寶。”

  舒仲尹沒搭腔,只是靜靜聆聽。

  他可以體會玄芸的感受,因爲他也想找個人聊搖光,但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分享的對象,以緻當知道抱恩就是小恩兒時,他瞬間對她卸下所有防備,一個不經意便讓她堂而皇之地走進他心裏。

  “記住,別惹惱了佟卿,她可是會記仇,而且是君子報仇,十年都不嫌晚的狠角色。”玄芸低笑著。“知道禮部尚書後來的下場嗎?”

  “聽說他貪汙勾結春日將軍,所以依律滿門抄斬。”

  “那就是惹火佟卿的下場,她絕不會心軟,要要狠時,她比朕還狠。”

  “怎麼,她想謀殺親夫嗎?”他撇唇。

  “那就看你怎麼做嘍。”玄芸點到爲止。“對了,你要回府前,去看看佟卿,幫朕盯著她,就說三天後的宮宴,讓她過來一趟。”

  舒仲尹微點頭,起身時,像是想到什麼,又道:“百定那邊,有宮中惡鬥,聽說兩個皇子正在爭奪帝位,暗自招兵買馬,陛下可有什麼打算?”

  “哦?百定皇帝不是還活著?”

  “聽說病重,現在己經只剩一口氣。”身爲西引皇商,他除了緻力於貨暢其流之外。早就秘密組織情報網,只要鄰國有點風吹草動,他皆會知道。

  這也是爲何從數代前的女帝,皇商皆有入宮伴駕的慣例。

  “好,朕就等著看誰先對西引招手,朕就幫誰,但朕會盡其可能減少血腥。”她想做的大事是,承襲搖光的想法,開創太平盛世,不再血腥征戰。

  舒仲尹點點頭離去,想起玄芸的交代,特地請宮人帶他前往內閣。

  內閣位在宣天殿東側,內部設房六十餘間,成員編制近兩百人,而此刻內閣大廳裏,喧囂震耳,他踏上長廊,順著風向,嗅聞到酒味,快步踏到廳前,便見裏頭竟在飲酒作樂。

  他眯眼看著,衆人皆席地而坐,像是在商談什麼,卻又門戶洞開地飲酒,時而發出震耳笑聲,而其中笑得最狂放的,就數坐在主位的首輔大人。

  “佟抱恩!”舒仲尹不假思索地吼著。

  剛飲了一口酒的她嚇得把酒給噴了出來,正中坐在她面前的幾個群輔。

  不過,她己經無心顧及自己的失禮,隨口說了聲抱歉,便繞過席間的人,來到他面前。

  “你怎麼來了?”

  舒仲尹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再見她配紅的面頰,氣惱得轉身就走。

  佟抱恩追上幾步,聽到後頭的鼓噪聲,立刻回頭瞪去,罵道:“都不用幹事了嗎?還不回去?!”

  群輔和各部監生隨即各自歸位,她才趕緊追上舒仲尹,沒追到他的人,倒是在宮門外瞧見舒家馬車,她只好硬著頭皮坐上,果真瞧他寒著一張俊臉坐在裏面,她頭皮發麻著,正待說什麼,一口腥甜驀地湧上,她死命抿著嘴。

  “你!該死的,到底是把我的話聽到哪去了!”他罵著,探出雙手,將她摟進懷裏,喊道:“歐陽,回府!”

  “是!”

  回到舒府,佟抱恩體虛地由他抱進房裏,盡管吃了藥,她還是難受得說不出半句話,而舒仲尹則坐在床畔,一雙眼狠瞪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那心頭被掐住的痛楚漸緩,她才舔了舔幹澀的唇,啞聲地說:“那個……”

  “很快活?”他諷刺道。

  “我……”

  “佟抱恩,你好大的本事,竟在內閣大開酒宴,你這個首輔可算是第一人,也莫怪你能在朝裏呼風喚雨。”

  “不是,我……”那是下屬們慶賀她成親,在討一杯喜酒罷了……

  “既然你都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了,我又何必時時爲你擔憂?!”說到最後,他驚覺自己說了什麼,氣惱得起身要走。

  “對呀,不必爲我擔憂,這麼做是對的。”她幽幽道。

  舒仲尹聞言,又氣得坐下,一把將她摟進懷裏,嚇得她瞪大眼。

  “你不希罕我的感情?”他冷聲質問。

  佟抱恩呆住。原來,不是自己錯覺,而是他真的在意她的。

  “所以,你也沒打算說出自己的愛戀?”他再道。

  她抓耳撓腮,小臉微微發燙著。“我、我……我又沒喜歡你。”

  他扳動她的肩,強迫她直視著自己。“再說一遍。”

  “我……”

  “從小,我父親嚴厲地教導我,不準我喜怒形於色,不準我和太多人接觸,爲了要養成我的獨立,卻造成我難以和人往來。”他突道。

  佟抱恩一頭霧水,不解他何以轉了話題。

  “所以,那一年過見你,將你抱進懷時,我嚇到了,是因爲……我從來沒有與人這麼親密的接觸,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你搭話,所以唯有搖光前去濟堂時,我才會跟去,因爲我無法獨自面對你。”

  她聽著,卻依舊不懂他告訴她這些,到底是想說什麼。

  “雖然再見面時,我不記得你,更不記得你的名字,但是我記得丫頭。”

  佟抱恩驀地瞪大眼。

  “這天底下,只有一個小姑娘,曾被我喚作丫頭。”他說著,表情微惱,仿佛氣惱她逼出他的心底話。“我盡管沒時時惦記,但也沒忘過。”

  她受寵若驚。她竟是一直存在他心底,他是記得她的!

  然而,就算驚喜,她也不敢得意忘形。

  “相公這麼說,是要我感謝你?”

  “佟抱恩,別再試圖惹惱我。”舒仲尹沉聲警告。

  “哪有惹惱?”她皺起眉。“你之所以記得我,不過是因爲搖光姊姊罷了,你之所以改變態度,也不過是因爲我和你之間有個共同話題,就如同女帝會開始賞識我,便是因爲我和搖光姊姊的淵源。”

  頓了頓,她看向他,又說:“你也一樣,你待我好,只是因爲我們有共同的回憶罷了,你需要一個人和你聊搖光姊姊,只是這樣罷了。”

  她己經和夕明聊過,知曉義兄對他說過些什麼,所以她論斷,他的改變,肯定是如此。

  他的感情,不是愛情,她也不需要他的愛情,只要她曾經待過他的心底,那就足夠了,所以別給她希望,因爲爬得越高往往摔得越重。

  舒仲尹額上青筋顫跳著,有股沖動想要掐死她。“如果你沒有半點本事,玄芸不會縱容你行事,好比你若沒有打動我,我也不會爲你動了情!”他咬牙道。

  他和搖光的親事,是年少便訂下的,之所以訂得早,是爲免前帝胡亂決定搖光的婚事,他以爲自己是基於保護搖光的立場而這麼做,直到她有了心愛的男人,他才發現,原來,自已是愛她的。

  他的感情慢熱,讓他錯失一次。

  好不容易,他才又遇到一個牽動自己心緒的人,他不容許她逃避,更不容許自已重蹈覆轍。

  “你……動了情?”她傻眼。

  這個冷情內斂的男人竟對她表白……她不是在作夢吧。

  “這一回,我是甯可錯殺,也不肯放過。”

  “錯殺?相公,你說得咬牙切齒呢。”他的表情很兇狠,帶著殺氣,是她頭一次見到,心裏有點毛。

  “對上你這種惹人心煩的女人,想不咬牙切齒都難。”

  “既然這樣,你幹嘛委屈自己?”

  “一點都不委屈,我會慢慢地馴服你這匹野馬。”

  他那認真又帶著邪佞的表情,教她從腳底闆涼了起來。“你……你想做什麼?你喜歡我是你的事,我又沒喜歡你!”

  “無所謂,我會讓你愛上我。”不說?他有得是耐性。“你知道嗎?再野的馬落到我的手中,沒有一匹我馴服不了的。”

  “我是人……”

  “所以,頭一次馴人,要是技巧不佳,還請多包涵。”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佟抱恩瞅著他,像是瞧見可怕的大魔頭,突然發現,自已好像逃不出生天了。

  “第一件事……”他沉吟著,她艱澀地咽了咽口水,猜測他會找什麼酷刑淩虐她。“睡。”

  他摟緊她,讓她把頭枕在他肩上,再拉起被子將她蓋妥。

  佟抱恩呆住。

  就這樣?

接著發現他的手輕拍著自己的背,像在哄她,她不禁想笑,想跟他說,自已年紀不小了,別拿對付娃兒的手段對付她,可是……這手段真是高明呀,才一會,她就開始昏昏欲睡。

  瞧著她入睡,舒仲尹歎口氣。

  他用愛情喂養拋,她要是敢再不識相地說不愛,他會讓她知道,誰才是鬼!

  於是,佟抱恩被軟禁了。

  整整三天足不出戶,甚至有下屬前來探望,也——吃了閉門羹。

  “你幹麼這樣?他們來找我,肯定有事。”她抱怨著。

  “天大的事,有玄芸扛著。”舒仲尹面無表情地說。

  “哈,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她打趣道。

  “是。”

  佟抱恩傻眼。

  這男人越來越不按牌理出牌了,這不是她所認識的舒仲尹。

  他應該更冷漠,更無情,可是這三天來,她深切的體悟到,有些話真的不能亂說亂問,甚至別想再調戲他,因爲苦頭她都得自己嘗。

  是夜,他帶著她進宮,赴女帝設下的宮宴。

  宮宴設在禦花園,雖說北風吹起,冷得緊,但園裏盛開的各式梅花,倒是別有一番雅趣。

  兩人一入席,玄芸便壞心眼地道:“聽說佟卿病了,可爲何朕卻覺得她氣色絕佳無比?”

  “那是因爲我般勤伺候著。”舒仲尹大言不慚。

  “哪有!”說那是什麼話?

  “我沒有抱著你睡、喂你吃藥?”他問。

  想起他每晚摟著自己入睡,甚至以口喂藥……佟抱恩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了。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連這種話都在陛下面前說!

  “哇,原來兩位如此濃情蜜意,這樣看來,朕特地設宴,倒是擾了兩位的好事了。”

  她沒料到兩人進展神速,更意外的是,竟是仲尹先出手。

  原來他並非冷情,而是幹柴沒遇到烈火罷了。

  “陛下。”沒了往常的伶牙俐齒,佟抱恩嬌羞地嗔怪著身旁的男人。

  都是他害的,害她在陛下面前,沒了往常的威風。

  “哎呀,還會害羞耶。”玄芸佯訝。

  “陛下,逗她可是我的權利,還盼陛下別越俎代庖。”舒仲尹打趣道。

  這下玄芸更驚訝了,偷偷地打量神清氯爽的他,那噙笑時的舒雅氣息,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見過。

  “仲尹,朕指的這門婚事,還教你滿意吧?”

  “差強人意,勉強接受。”他吐出八字結論。

  “確實是如此,但既然是陛下指婚,我也只能勉爲其難地忍受。”佟抱恩笑得虛假,反譏著他。

  “如果我沒記錯,好像是有人在陛下面前爭取嫁給我的機會。”他看向她。

  “那是因爲我不忍心你糟蹋了秦家千金。”她學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舒仲尹微揚起眉,湊近她,以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那麼……何時讓我糟蹋你?”

  佟抱恩瞠目結舌,一抹紅暈如熱浪般從頸項燒向粉顔。

  這人是怎麼回事?他到底是不是舒仲尹啊?

  目睹這一幕,玄芸笑得前俯後仰。“正所謂天生萬物,一物克一物呀!”

  舒仲尹微揚起眉,滿意地看著她羞赧得說不出話的模樣。

  “好了,用膳吧。”玄芸動著筷。

  一旁的太監隨即向前,低聲道:“陛下,皇夫尚未到。”

  “那就別管他了。”她不以爲意地揮著手。“今晚設宴禦花園,是自家人的聚會,他來不來都無妨。”

  她視舒仲尹爲兄長,姑且不論在國庫和邦交上,有太多事都倚靠著他,兩人更是從小就認識相互扶持。

  那太監聞言隨即退下,卻又聽到外頭響起太監通傳皇夫駕到。

  舒仲尹立即拉著佟抱恩起身,迎接皇夫,但秦世定並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跟著秦世衍和秦朱碧。

  “陛下,臣夫誤了點時間,還請陛下恕罪。”秦世定一走近,朝行禮的舒仲尹和佟抱恩擺了擺手,便趕緊解釋著。

  玄芸看向他身後的兩人。“你出宮去接他們?”

  “臣夫以爲這是自家人的聚會,所以就把弟妹給找來熱鬧熱鬧。”他在她身旁坐下,隨即招呼弟妹也坐下。

  很巧的,秦朱碧就坐在舒仲尹的身旁。

  她長得沉魚落雁,一坐下便朝他溫婉勾笑。

  舒仲尹斂去笑意,淡漠以對。

  而秦世衍竟然一屁股坐在佟抱恩身旁,引起他的注意。

  玄芸見狀,微揚起層,不置可否,擺了擺手道:“用膳了。”

  宮人隨即上前,替主子們和貴客倒酒突菜。

  席間六人吃吃喝喝,有說有笑,氣氛看似活絡,但卻是各懷心思,其中可見秦朱碧纏著舒仲尹不放,而秦世衍則是無端端對佟抱恩獻般勤,又是突菜又是倒酒,讓她盛情難卻,想向身旁的舒仲尹求救,卻見他光是應付秦朱碧就自顧不暇,哪有辦法再分心神到自己身上。

  “秦二爺,無須如此多禮。”她勉強勾笑,出聲示意著。

  “佟大人,這是我該做的,畢竟近來承蒙大人提攜……”秦世衍點到爲止。

  他從懷裏取出一只木盒,翻開一瞧,竟是支金光閃耀的發釵,頂端銜環垂穗,綴滿稀奇紅玉和翡翠,隨著他拿起,火花搖曳閃動,發出清脆聲響。

  “大人,這金釵聊表我的心意,還請大人務必收下。”他取出金釵,恭敬地送上。

  佟抱恩瞪著他,一肚火,面上卻噙滿笑意。“多謝。”

  這秦世衍根本就是利用她和舒仲尹互別苗頭,她要是不把金釵收下,就怕節外生枝。

  然而,她收下的舉動,看在舒仲尹的眼裏,卻別有意涵。

  “舒爺,瞧,我二哥送給大人的那支金釵,可是價值連城呢。”秦朱碧像是怕他沒看見,還特地指著佟抱恩將金釵收進袖裏的動作。

  聞聲她微惱地瞪去,對上舒仲尹深沉的瞳眸,他問:“你大人,你收下其他男人送的金釵,妥當嗎?”

  她心裏一震。“這個……”

  “舒爺,女爲悅已者容,佟大人收下我送的金釵,也是爲你裝扮,你又何必拿禮教的大帽子來扣到她頭上?”秦世衍決一步地搭了腔。

  佟抱恩瞪大眼,氣得牙癢癢。

  可惡的秦世衍,分明是過河拆橋,以爲他秦家送往春日國的貨物己經取代了舒家,就認爲她沒有利用價值,所以準備要鬧得他們兩個雞犬不甯。

  真是個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

  糟的是,舒仲尹心裏會怎麼想?也許她該順勢讓他討厭自已,可是……當她惶惶不安地調轉視線時,卻見舒仲尹懶懶勾笑,對著秦朱碧道:“這些小玩意,我府裏要多少有多少。”

  他貼得很近,從佟抱恩的角度看過去,他幾乎是貼在秦家小姐的耳朵上,她下覺愣住。

  哎呀,這是挑釁她嗎?

  “真的嗎?那我可不可以到府上打擾?”秦朱碧含羞帶怯,期盼的看著他。

  “這個嘛——”他沉吟著。

  “對了,怎麼不見夕明?”玄芸適時出聲打斷,轉移話題。

  舒仲尹看向她,淡道:“我讓他待在府裏。”

  “怎麼不讓他跟著?”她再問。

  垂眼把玩著白玉酒杯,他撇唇笑得很冷。“說的是,應該讓他護著佟大人,兩人形影不離,才是上策。”

  他一席話教佟抱恩心頭發澀著。

  這人在府裏時,明明不是這麼說的。他說,要向女帝進言,讓夕明重回殿前軍一職,而不是只守在她身邊,白白糟蹋了他一身武藝,可如今分明是拐彎罵她不守婦道,才要夕明相伴!

  “確實是如此,微臣也認爲,己經習慣夕明長伴在側,沒他在身邊,還真有點不習慣呢。”佟抱恩皮笑肉不笑地附和。

  玄芸聞言,暗自搖頭。這兩個人翻臉速度還真快!

  前一刻還如膠似漆,後一刻就唇槍舌劍……到底要她怎麼打圓場?

  “既然如此,佟大人何不趕緊回府,找他相伴?”舒仲尹懶懶說著,長指轉動著雕龍酒杯。

  “何必急於一時?等我回府,他不就能見到了?”佟抱恩不甘示弱道。

  他輕點著頭,看向身旁的秦朱碧。“既然佟你大人己有人相伴,我也得替自已找個伴。”

  秦朱碧聞言,笑得心花怒放,雙手己經爬上他的手臂,親熱地說:“舒爺,方才來時,我瞧見那頭的花開得正豔,不知道舒爺願不願意陪我去賞花?”

  “那有什麼問題?”話落,舒仲尹朝玄芸微頷首後,瞧也不瞧妻子一眼,逕自走了。

  瞪著他離去的身影,佟抱恩氣得拳頭緊握。

  她知道自己該沉住氣,不能中了秦世衍的圈套,可是…他也太不像話了吧,竟然當著她的面,和秦家小姐一道離席!

  她的怒意,秦世衍看在眼裏,和兄長交換了記眼神後,便道:“佟大人,這男人可不能管得太緊,要不然是很容易生倦的。”

  佟抱恩閉了閉眼,笑得冷厲。“可不是?這道理,我還懂得的。”

  “可我聽說,佟大人像是將舒爺當成了下屬,不僅幹預過多,甚至還將他給押回府,讓他沒了男人威風……”

  “哪兒的話,不過是碰巧。”她笑得很冷。

  一些表面工夫,是要讓秦世衍相信她能夠掌握舒仲尹,而不是讓他有機會,在她面前推銷自個兒的妹子。

  結果他偏是要將妹妹給丟進舒府,慢慢將舒府蠶食鯨吞,這等行徑,簡直下流透頂!

  “大人,你政務繁重,又身兼舒府女主人,難免顧此失彼,而且男人總是需要解語花。”秦世衍溫聲說著,“而我家妹子端莊嫻淑,知進退、懂分寸,要是能夠嫁進舒府當偏房,替大人分憂解勞,大人又何樂而不爲?”

  “秦家千金嫁進舒府當偏房,不覺得太委屈?”她笑歎搖頭。

  她笑的是,這秦世衍將她看得太扁,她歎氣的是,他也太過愚蠢了,殊不知大難臨頭,竟還分神下著另一著棋……真以爲她在朝中三年,連耀七級,靠的是運氣嗎?

  “怎會?那是她的福氣。”秦世定也幫襯當說客。

  佟抱恩不由得笑眯眼,尚未開口,玄芸便己冷聲打斷,“好了,你們兩個先下去,我有些話要跟佟卿聊。”

  秦世定一愣,卻見女帝瞧也不瞧自已一眼,只能悻悻然地和弟弟先行離席。

  待兩人一走,玄芸歎口氣,斥退身後的宮人,倒了杯酒淺啜著。“抱恩,朕該怎麼說你才好?”

  “陛下?”

  “放開你的手,你的手是用來替朕謀劃國事寫計策,而不是爲了這麼點小事便弄傷。”玄芸惱道。

  佟抱恩聞言,才驚覺自已拳頭握得死緊,指尖都深陷掌心。

  “與其坐在這裏嘔氣,爲什麼不去把他帶回來呢?難不成你真能忍受與人共事一夫?”

  “不可能。”秦朱碧想當偏房?門都沒有!

  “既然如此,就去告訴他。”

  佟抱恩動了下,卻還是坐在原位。“陛下,這門親事是我討來的,只是爲了保護他,我不敢奢望真的成爲他的妻。”她歎氣道。

  “你怕他嫌棄你?”

  她一頓,沒開口,算是默認了。

  “你以爲朕爲何硬要撮合你們兩個?難道就只是因爲朕交代的事?”

  玄芸失笑著說:“錯了,那是朕清楚你的心意,要進入仲尹沉寂多年的心並不容易,但朕相信你辦得到,你夠聰慧,最重要的是,你愛慕仲尹的心沒有任何人比得上,如今,他心動了,你卻舉步不前,這是怎麼著?既然如此,當初你就不該讓他發現你的心情,不該去招惹他。”

  “我……”她知道,她都知道,可是……

  “仲尹是個寂寞的人,因爲在他娘親去世之後,他爹就變了個人,嚴厲的教導下,讓仲尹成了獨來獨往的一個人,他對人事物極爲敏感,如今你這般待他,是要讓他好不容易敞開的心房再次緊緊關閉,行屍走肉地過一輩子?”

  “不!”

  “那麼,你爲何不放手一搏?你何時變得這般膽怯?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玄芸話說到最後,面容一沉。“你也知道人生苦短,可你真有珍惜身邊的人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豈不是更痛苦?”她最怕的是,自己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可以陪伴他。

  “不要用你自以爲是的溫柔決定什麼是爲他好。”玄芸冷聲道:“人生無常,朕今日能坐在龍椅上,誰能斷定明日坐在龍椅上的還是朕?你用莫名的驚懼恐嚇自己,到底是在爲難誰?!”

  佟抱恩一頓,茅塞頓開。可不是?她在朝中樹敵頗多,說不準,明日她就不在人世了,爲何不在活著的時候,給彼此一點快樂?

  “微臣明白了。”她將袖中秦世衍所贈送的金釵往桌面一擱,隨即跑向花園角落。

  穿過兩座垂花拱門,她瞧見兩人就站在桂花林裏,而舒仲尹的表情冷漠,甚至帶了點氣惱。

  深吸口氣,她走向前去,揚笑問:“相公,花前月下沒有爲妻的陪伴,是不是覺得少了什麼?”

  聞聲回頭,他神色冷鶩道:“花前月下,得要有美人相伴才對味。”

  他知道自己的行徑幼稚,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讓她也嘗嘗這種滋味。

  這丫頭竟當著他的面收下其他男人贈與的金釵,一個朝夕明,十個內閣群輔,現在再多加一個秦世衍,她當真有爲人妻的自覺嗎?

  “是啊,佟大人恐怕算不上是個美人。”秦朱碧掩嘴笑著。

  佟抱恩瞪著她,不禁想,美人就是個美人。盡管言語刻薄,終究有張好皮相,但是……

  “本官不是美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官是舒夫人,還請秦姑娘回避!”她凜目生威,氣勢淩人。

  再怎麼樣,她還是個官,一個憑兄而貴的掛名郡主,敢在她面前造次,分明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斤兩。

  秦朱碧一愣,隨即向舒仲尹求救,“舒爺……”她可憐兮兮地扁著嘴,輕揪著他的袖角。

  佟抱恩見狀,大步向前,一把將她拉開。“想哭,去找皇夫還是你二哥都成,別巴著別人的相公不放。”

  她秦朱碧長這麼大,曾幾何時被人這般羞辱過,向舒仲尹求救,卻發現他瞧也不瞧她一眼,不禁倍感委屈,扭頭就走。

  佟抱恩看向他。“舒爺,該回府了。”

  舒仲尹冷翩著她。“也好,咱們該回府關上門,好好地聊聊。”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48 PM

第七章

    回到舒府,佟抱恩被一路拉進自己的房裏。

  門一關,舒仲尹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的解釋。

  偷覷他森冷的表情,她一邊動手替他寬衣,一邊申明。

  “相公,我沒將金釵帶回來。”

  “他爲何要送你金釵?”

  “他要我讓你納秦姑娘爲偏房。”說詞早己備妥,就不知道他信不信。

  “你爲何收?是要我納她當偏房?”

  “才不是!”

  “不然?”

  “虛應他。”

  舒仲尹坐在床上,冷眼瞅著她。“佟抱恩,你真把我當成傻子了?”

  “你怎麼這麼說?”她心虛地垂下眼。

  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還不能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他。

  “男人送女人金釵,意謂著什麼?送有夫之婦金釵,又意謂著什麼?”他眯起眼。

  她擡眼瞪他。“你又要說,我和秦世衍有私情?”

  “不然呢?”他懶聲反問著。

  “你真的很可惡,舒仲尹!我怎麼可能和那種人有私情?我的心裏,我……”

  “如何?”

  說呀,他正等著,非逼她把心意給說出口不可。

  見他唇角勾著壞心眼的笑,佟抱恩這才明白這人根本是在逗她。“是!我是喜歡你,怎樣?”氣死,她英明一世,何以對上他就只有認栽的份?

  舒仲尹滿意地微勾唇角。“是嗎?怎麼個喜歡法?”

  “怎麼個喜歡法?”她傻眼。

  “對,你要是能夠哄得我開心,我可以不追問你和秦世衍在私議什麼。”

  今晚前去宮宴,教他摸清一件事。

  秦世衍膽敢在他面前做出挑釁的動作,那就代表他自認爲,他和抱恩的交情極好,抱恩不會不賣面子給他,換言之,兩人可能有合作關系…他的推算很合理,畢竟那天他在善喜樓瞧見他們。

  但,因爲信任,他可以不過問。

  佟抱恩怔住,隨即又佯惱道:“我能跟他私議什麼?怎麼敗光你舒家的産業?那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是沒有好處,所以找也不打算過問。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對我是什麼想法?”

  她心頭一驚,難以置信他心細至此,仿佛一切都心底有數,而且還有餘地戲弄她……到底是太信任她,還是根本就瞧不起她能幹出什麼大事?

  佟抱恩抿嘴瞪他,想了下,把他摟進懷裏,拍他的背,哄他入睡。

  “你這是在做什麼?”

  “學你呀。”她笑得壞心眼。“你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

  “哦?”他反將她壓至床面。“那麼,瞧我怎麼做,學著點。”

  她怔愣之際,舒仲尹己經吻上她的唇,不再霸道帶著懲罰,而是甜美得像是摻了蜜。

  她從不知道,原來吻是如此的美好,可以將人迷醉,醉得暈頭轉向。

  直到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衫下擺,她才猛地回神,驚懼地推開他。

  “抱恩?”他粗啞喃著。

  “我……”她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搪塞。

  她喜歡他的吻,也想要和他有肌膚之親,可是……

  瞧她連話都說不出,他心有疑惑,卻沒問出口,輕歎一聲,將她摟進懷裏。

  “算了,睡吧。”他不想勉強她。

  佟抱恩馭口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閉上嘴。

  再多給她一點時間,等她有足夠的信心,她會很甘願獻上自己的。

  睡醒,張眼,佟抱恩清醒過來,看著外頭的天色,驚覺時間竟己這麼晚,趕忙要起身,但還未移動,就被舒仲尹死緊地抱進懷裏。

  “嚇!”她偏頭看去。

  “去哪?”他閉著眼,沉嗓裹著初醒的低啞。

  “四更天了,我要準備進宮了。”

  “哦?需不需要爲夫的替你更衣?”

  “不用了!”她忙道。

  替她更衣?她有沒有這麼大的福份?

  舒仲尹低低笑著。“能爲首輔大人更衣,是我的榮幸。”他張眼,起身拉著她下床。

  “不用了啦,時間還早,你再睡一會吧。”

  “不了,晚點我也要外出。”拉著她到梳妝台前坐下,他又問:“你的朝服在哪?”

  “在那裏。”她指著擱在衣櫥前的嫁妝箱。

  “……你還未將你的衣衫擱進衣櫥裏?”他打開嫁妝箱,發現裝的皆是她平日穿的衣裳相朝服。

  令人感覺她並沒打算於此久留。

  “一時忙亂,就沒整理,還是我自個兒來吧。”她走到他身旁,取出白底繡黑麒麟的朝服和玉革帶,再取出朝冠。

  將東西擺定,她要褪去衣衫,卻見他還站在身旁。“你……要不要先出去?”

  “爲什麼我要先出去?”他反問。

  佟抱恩無奈地捧著朝服,走到屏風後頭,才剛解開衣襟的繩結,感覺一陣陰影罩下,擡眼望去竟是他,嚇得她趕緊再拉緊衣襟。

  “怎麼?我不能瞧?”舒仲尹動手拉開她的衣衫。“你喜歡我,不是嗎?”

  也許是本性多疑,總讓他容易察覺些許蛛絲馬跡,他不想懷疑抱恩,但她的種種舉動透著古怪。

  “喜歡你就非得讓你瞧?”話是這麼說,但還是由著他褪掉自己的衣衫,再替她穿上朝服。

  “如果可以,我想瞧見的是朝服下的身軀。”他沿著她不盈一握的腰往上,嚇得她趕忙抓住他的手。

  “你……”

  “多學點,沒有半點蕩婦資質,就別妄想當蕩婦。”

  她氣呼呼地反唇相稽。“你這麼了得,很有姦夫的資質吶。”

  “可不是?等你下朝,姦夫會好好地伺候你。”

  佟抱恩羞紅臉,難以置信他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怎麼,這點閨房私密話,都能讓你羞紅臉?”他笑得那顫,輕掐著她紅透的面頰。

  “……你真的是舒仲尹嗎?”她忍不住掐著他的臉,懷疑他的臉上貼著人皮面具。

  “不然呢?”他好笑道。

  要不是她,恐怕連他也不會發現自己原來也有如此熱情如火的一面。

  一早,舒仲尹前往商舍,但途中,他特地先繞到城裏最著名的珍寶齋,買了一支金釵。

  來到商舍,坐在主位上,他把玩著剛到手的金釵。

  這是支黃金撚絲打造的金釵,極鴻輕薄,金絲在釵頭細膩地形成垂綴的鳳尾,金光燦燦,如浪搖擺,可見金匠手藝巧奪天工。

  他把玩著,任由垂綴的鳳尾不斷地蕩出金光。

  這支金釵要是插在那丫頭的發上,隨她走步移位時,該有多閃耀動人。

  只是……她上朝時,依例得戴朝冠,她的長發束起,要如何戴釵?

  待她下朝回府,多是休息時分,戴著釵又要怎麼睡?

  他忖著,聽到外頭傳來聲響,微擡眼,便見東方傾城風塵僕僕地到來。

  “爺兒。”

  “辛苦了。”他動手替他斟了杯茶。“先喝口茶。”

  東方傾城在他面前坐下,看著他,欲言又止。

  舒仲尹審視著他的神情,淡聲道:“如何?”

  前些日子,身在若霞國的總管事告知,舒府名下的玉礦竟己賣出,而且一時之間查不出買家是誰。

  這事不算大,他沒擱在心上,但傾城心細地前往瞭解。

  東方傾城面有難色。

  “買家是誰?”他直接問。

  “是……秦家。”

  “秦家?”舒仲尹微揚起眉。

  他猜想過,能夠取得各式權狀的人,唯有抱恩,思及她和玄芸之間可能有所計劃,所以他並沒有多加幹預。

  只是……賣給秦家的用意是什麼?

  沉思的當下,瞧見東方傾城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要說,他不禁追問:“怎麼,你還查到什麼?”

  東方傾城垂下長睫,艱澀馭口,“爺兒,回西引時,我路經絮華城,卻意外發現秦家馬隊早在七日之前前往春日,而馬隊上的貨,比對之下,正是咱們要給春日裏家的貨。”

  絮華城位於京城之南,是座商城,設有通商關卡,貿易的商貨都得先集中在此確認。

  “秦家憑什麼?”舒仲尹托腮問著。

  “憑……爺兒的手信。”

  他微眯起眼。

 “絮華城的驛官說,秦家拿的是爺兒的手信,蓋有舒府大印,如此一來,秦家可以一路通行無阻,把貨送到春日裏家,充當咱們的貨。”東方傾城始終垂著眼,不敢著他。

  能夠僞造爺兒的手信,並蓋上舒家大印的人,必定是住在舒府的人,而且,他沒猜錯的話,那人——

  “佟抱恩?”舒仲尹沉喃道,緊抿著唇。

  大印和産狀,他是故意放在一起,並擱置在書房極顯眼的地方,那是他存心試探她。事實證明,她確實碰過,但後來還是因爲對她的信任,他沒追問這事。

  不過,爲什麼?

  她這麼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還有……”

  “還有什麼?”

  東方傾城頓了下,咬牙說,“不只是若霞的玉礦,就連南盛的金礦、春日的鐵礦,全都己經易主,而買主都是秦家。”

  砰的一聲,舒仲尹身旁的花幾,應聲濺出飛屑。

  “爺兒,我想,也許你應該先和夫人討論過,這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東方傾城急聲道。

  舒仲尹沉鶩著眸色,下巴抽得死緊。

  爲什麼?

  他快速地將所有的事都串在一塊,想起她和秦世衍的私下動作,想起她的嫁妝箱裏的衣裳,還有,她盡管表明愛意,卻守著身子……難道說,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陷阱?不只是他,就連陛下也被蒙在鼓裏?

  所以,她的喜歡是假的,幫助傾城也是假的,她的所作所爲,只是爲了讓他上鈎,而他,竟傻傻地因爲搖光而信任了她!

  如今想來,他蠢得可舊,而她果真是料事如神,他輸得徹底思及此,舒仲尹怒極反笑,沉醇的笑聲由低轉啞。

  “爺兒?”

  “很好!”

  真是好極了,他平生栽了跟頭,竟是栽在她的手上……但,她要是以爲這樣就可以扳倒他,那就大錯特錯!

  “你怎麼來了?”

  聽說舒仲尹有急事找她,她特地告假,只因這狀祝教她隱隱感到不安。

  他鮮少在她辦公時來找她的,到底是發生什麼大事?她忖著,卻見他朝她笑得萬分愉悅。

  “來接你。”

  傳抱恩不解地看著他半晌,稍稍走近一些,才嗅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原來是喝醉了,難怪笑得這般古怪。

  “沒有。”他笑眯了眼,異樣冷銳。

  “發生什麼事了?”她試探性地問。

  “沒事。”他笑著,問:“還在忙?”

  “嗯,忙著處理六部呈上來的奏摺,近來事多,不免多花點心思。”她說著,看了眼幾步外的守宮門侍衛,才壓低嗓音問:“怎麼了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舒仲尹笑看著她。“用膳了沒?”

  “吃過了,你呢?”

  “吃過了,不過我想找你喝個幾杯。”

  “可是……”

  “今晚的天氣很清朗,月明星稀,要是不喝上幾杯,可有點遺憾了。”他輕輕地牽起她的手。

  “你會不會喝太多了?”他身上的酒味不濃,可說話的口吻總教她覺得不對。

  “沒事,我只是開心極了。”

  “是嗎?”他越笑,她越不安,想抽回手,才發現他並沒有抓得很緊,但卻不給她抽身的機會。想了下,你抱思低聲道:“不然,你等我一下,我把事情交代下去。”

  “好。”

  待她走後,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俊顔冷鶩得教人不寒而慄。

  半響,佟抱恩回來,搭著馬車一道回到舒府。

  偏廳裏,早己擺上一桌佳餚美酒。

  舒仲尹要所有的人都退下,包括歐陽璿和朝夕明,只餘兩人獨處。

  “來,先喝一杯。”他拉著她坐下,替她斟上一杯酒。

  “……發生什麼事了?”他不是不準她喝酒的嗎?

  他勾笑舉杯,“敬你。”

  “敬我什麼?”

  “敬你……”他懶懶笑著,像是賣關子似的,盯著她好半響,才沉鼇道:“敬鬼輔人如其號,心如惡鬼。”

  佟抱恩不禁怔住。“你……”

  舒仲尹把酒杯一拋,起身,將桌面的佳餚美酒掃落在地,發出巨響,嚇得她瞪大眼。

  “佟抱恩,若霞的玉礦、春日的鐵礦和南盛境內的金礦産狀,你是拿到哪裏去了?”他拿來一只髹盒,倒出一大疊的錦紙和舒家大印,面無表情地問著。

  她長睫微顫了下。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發現了!

  “又是誰給你膽子僞造我的手信,蓋上我舒家大印,讓秦家馬隊可以前往春日國?!”話到最後,他惱火地將髹盒一掃,摔落在地,碎成屑片。

  佟抱恩心頭顫栗著,面對他毫不掩飾的怒容,她又驚又恐。

  “說呀,你這張嘴不是伶牙俐齒得很?說出個道理,說服我相信你,說!”他怒不可遏地低咆著。

  要他相信一個人,談何容易,但她壓根不珍惜,甚至企圖將他玩弄於股掌間!

  “我……我是有理由的,你聽我解釋。”她慌張地道。

  “我正在等。”

  她看著他,突然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舒仲尹濃眉微揚,勾起冷笑。“還是要我替你開頭?好比說,你嫁給我,是爲了拿到舒家大印,好方便進行你的計劃?”

  佟抱恩怔住,吶吶無言。

  她的反應,意謂著他猜對了。舒仲尹抿緊了唇。“真是如此,所以你所做的一切,純粹是爲了要應付我,擡出搖光的名號,挖了個陷阱,讓我失去防備……”他以爲,自已可以再得到一個知己,然而這一切竟只是個騙局。

  他心痛的,不是自己失去多少財富,而是失去難能可貴的知己!

  “不、不是!”她否認著,見他起身,趕緊抓住他。“相公,你聽我說!”

  舒仲尹甩開她的手。“別碰我。”那眸色像是瞧見什麼髒東西似的。

  那冷漠、疏離和嫌惡,幾乎逼出佟抱恩眸底的淚。

  “是!我承詔!一開始嫁給你,確實是因爲舒夫人這個位置方便我行事,可我做的一切,只是爲了讓秦世衍上當而己!”她急聲道。

  他不爲所動地哼笑著,“你以爲你這麼說,我就會相信你?”

  “我說的都是真的!”爲了取信於他,她只好把和玄芸私議的計劃道出,“因爲皇夫不斷地結黨營私,甚至利用秦家商行做爲掩護,一再虧空國庫,爲了除去秦家,所以我向女帝獻計趁此機會,將秦家和皇夫一派從朝中連根拔除。”

  “是嗎?”這倒是和玄芸提過的清理門戶不謀而合。

  然而,此刻,他還能相信她嗎?

  “真的,我不想看到秦家因爲有皇夫庇護而日漸壯大,更不想看秦家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你,所以我才想要徹底除去秦家……我想保護你。”

  秦家爲商有百年基業,但是行商無德,總是投機取巧。

  “可笑,我還需要你保護?”他哼了聲。

  佟抱恩握拳。“東方傾城的事,要不是我收買了冬禦醫,早在他扮女裝嫁入唐府時,就被揭穿了身份,一旦他有欺君之罪,就連你也會受牽連!”

  “所以,你現在是在跟我討人情?”

  “不是!”她氣結。“我想告訴你的是,我要保護你,哪怕要賭上我的命!我不能忍受你被秦世衍那種小人給陷害,所以我把舒家看似風光,實則爲爛攤子的礦脈賣給他,他現在大可洋洋得意,但過一段時日,他就會知道,那幾座礦,即將變成燙手山芋!”

  舒仲尹定定地打量著她,有些微愕。

  光憑他留在書房裏的資料,她就能找出那幾座礦的緻命點?他舒家産業何只上千,她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分析得如此準確?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以我的命起誓!”

  舒仲尹瞅著她,半晌才啓口,“那麼送往春日的商貨,你要怎麼解釋?”

  提起這事,佟抱恩艱澀地抿了抿唇。“再過幾日,春日必有內戰,屆時,秦家馬隊會被捲入戰亂,運出的商貨會被毀,讓秦家血本無歸。”

  她不想讓他知道這些事,不想讓他發現她的與衆不同。

  “你何以確定?”他攘起濃眉,忖度她話中的可信度。

  自從和南盛一戰之後,春日風平浪靜多時,要說內戰,除非是皇儲之戰,但春日去年才新皇登基,要說今年再鬧內證,機率似乎微乎其微,可她說得煞有介事,讓他不解。

  “當我還是內閣監生時,曾到天官府向天官學過占星觀象,我篤定近日之內,春日必有內戰。”她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舒仲尹想了下,撇唇笑得極冷,再問:“好,就算如此,你又要如何鏟除皇夫一派?”

  他不在朝爲官,但畢竟和宮中有所朕系,自然清楚宮中的形勢,他並不認爲她的做法,就可以削弱皇夫一派的勢力。

  “一旦馬隊的商貨遭受戰火波及,再加上幾座礦如炸彈接連出事,屆時秦家必定損失慘重,爲了讓秦家商行能繼續運作,皇夫必然會向戶部調頭寸去補秦家的缺口,如此一來,戶部支出的官銀,便成了最有力的證據。”

  她說得頭頭是道,他自然清楚並非是一時拿來搪塞的藉口。

  “好,就算你料事如神,但你要怎麼確定,秦家真會因爲這麼點事,就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她看他一眼,淡道:“你等我一下。”

  話落,她轉身出了偏廳,回來時,手上己經多了幾張銀票。

  “這是你舒家錢莊的銀票,你應該認得出來吧。”

  他看了眼,輕點了點頭。

  “我將每座礦,以最高價,總計八千萬兩黃金賣出。”她將存入舒家錢莊裏的銀票交到他手上。“並且己將黃金存入舒家錢莊,我分毫未取。”

  舒仲尹看著上頭的面額,還有舒家錢莊的票印。可以理解爲何錢莊掌櫃沒有知會他一聲,因爲她存的是他的名字,再加上是她親自去存的,掌櫃的自然不會有所懷疑。

  “佟抱恩,你要是不當官,也很適合從商。”他哼笑著。

  三座沒有用處的礦,竟以八千萬兩黃金賣出,算她狠。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要不你也可以到陛下面前確認。”她什麼都不怕,就怕他不信她。“而且,行兇需要動機,我沒有傷害你的動機!”

  舒仲尹看著她半晌,微揚起眉,笑得諷刺。“所以,你的喜歡是假的,計劃是真的?”

  “不是,我……我是真的喜歡你,我……”

  “喜歡,爲何一直不說?”

  他在意的並不是舒家的産業,而是一份信任、一份愛意。

  “那是因爲……”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有心當我的妻子,爲何你的嫁妝箱至今未開?又爲何你不願獻上清白?”

  她的行爲讓他感覺仿佛隨時打算走人。

  佟抱恩悲傷地看著他,探吸口氣,緩緩地動手解開衣襟上的繩結。“我不是不想把自己給你,而是……”

  她說著,緩緩拉闊衣襟,一併將中衣拉開,露出抹胸,可見顯露在抹胸外的肌膚竟布著可怕的燒痕,那皮肉像是被烈火焚燒,留下萎縮的恐怖痕跡,像是幹枯的樹根,盤踞在她身上。

  舒仲尹見狀,胸口像被大糙子擊中,室悶得他說不出話來。

  “我不敢將我的衣裳擱進衣櫥裏,是因爲……也許有一天,你不要我……你不想要這樣的我……那麼,我隨時都可以走……”

  她喃著,豆大的淚水滑落。

  舒仲尹驀地將她摟進懷裏。

  他難以想像,她當時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仿佛要將她的皮肉都燒成一團,這傷要癒合,又要忍受多大的痛楚個要多長的日子,她才能行動自如?

  舒仲尹緊摟著她。“對不起,我並不想將你逼到這個境地……”

  “不是的,是我不敢讓你看見這樣的我……我是鬼輔,確實是。”不管是她對付那些貪官汙吏的狠毒,還是她的身體,內外皆如鬼,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不是的,是我的錯,我的錯……”如果他心思夠細膩,必能解開疑惑,是他太多疑,才會産生誤解。

  思及此,他微微加重了力道,卻突地聽到她低吟一聲。

  他趕緊松開她,追問:“疼嗎?”

  “不疼。”她搖了搖頭。

  歎口氣,他輕柔將她打橫抱起。

  “你……”

  “這傷肯定傷及筋脈,被我這一抱,肯定又疼了,對不?”他抱著她回房,將她擱在床上。“我找禦醫過來一趟。”

  “不用了,我早就找過禦醫,禦醫說我身上的傷己經好了,只是疼痛難免,小心一點就好。”

  見她要起身,他坐到床邊,將她輕柔壓在床上。“睡,你的氣色糟透了,該不是病又要犯了?”

  “不是。”

  “那麼……是我害的?”

  佟抱恩搖了搖頭。“不是,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我很矛盾,以爲只要你討厭我,那麼不管我做了什麼,你待我的態度都一樣,我可以釋懷,但事實上,我不能忍受,我不想被你討厭。”

  “我何嘗不是?發現這些事時,只要多用點心,就可以理出真相,但我卻不能忍受你不愛我。”他歎息道,輕摟著她。

  “原來你己經這麼愛我了?”她笑得虛弱。

  “是啊,愛。”舒仲尹坦言不諱。

  她直看著他。“我也很愛很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我羨慕的看著你和搖光姊姊相處,久而久之,我變貪心了,我渴望更多,可我以爲你不可能會喜歡我,不可能愛上這樣的我……”

  “傻瓜,我重視的是感覺而不是外貌,但這傷,就是讓你犯病的原因嗎?”

  佟抱恩的唇嚅了嚅,終究隱藏了心思。“是啊。”有的時候撒謊比較輕松,騙騙別人也可以騙騙自己。

  聽說,她出生時,家裏開始家道中落,所以她並不得疼,之後她發現自己可以在夢中預見未來,她傻傻地將每件事道出,結果一切都成真時,家人開始驚懼她,將她關在柴房裏,任她自生自滅。

  但就在那一天,她夢見家裏大火,夢醒時,她不斷地拍著門,卻無人理睬她,直到大火延燒,燒進柴房,木牆倒塌,她才得以逃出。

  回頭時,才發現家沒了,家人沒了,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她想,自己也應該沒了。

  她才會待在角落裏等著自生自滅,就怕再禍害他人。然而,他來了,在她被這個世界遺棄、在她放棄自己的時候,他走進了她的生命,成爲她的全部。

  她渴望被救贖、被需要,她不想孤單地死去,她不想被視爲禍害,她想要有自己的家人,她可以保護他們,她可以的……所以,她學會另一種方法,把預見的未來,嫁禍給其他人。

  可是這種逆天的舉措,卻栽害著她的身體,短短三年,她犯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她渴望接近他,但她不敢,怕他們相愛了,結果最終,她會丟下他一個人,像搖光姊姊那樣。

  她不怕死,她怕丟下他,她怕他又變得行屍走肉。

  因爲愛,她變得膽小,任何小事都變成枷鎖束縛著她,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別哭,我無意惹你哭。”他輕柔拭去她的淚。

  “那麼,你願意信我了嗎?”

  “當然。”

  佟抱恩滿足地笑著。

  舒仲尹凝視著她的笑臉,吻上她的唇,輕柔如雨點般憐惜,大手順著纖瘦腰肢往上,扯著她的抹胸。

  她沒有掙紮,讓他解開抹胸,讓他清楚看見,傷痕從胸口中央往上往下延伸,像是罪人的烙印,提醒她,這是她沒有解救家人,犯下的錯。

  而他卻輕吻著,像是一點一點地釋放她的罪。

  感覺他的吻來到胸口,她羞澀張眼,伸手想要遮擋。

  “遮什麼?不就是要我瞧嗎?”

  她羞紅了小臉,就連哭過的眼都般紅極了,泛著我見猶憐的淚光。

  舒仲尹看著,動手輕撫,感覺她輕顫著,忍不住問:“疼嗎?”

  “……不是疼。”

  “那是怎麼著?”他眉眼不動,長指在她被燒傷過的肌膚上遊走。

  佟抱恩瞪著他。“這……還要問嗎?”

  “害臊?”他低笑著。

  “你!”她猛地意會,雙手護在胸前。“你故意的!”

  這人怎會如此惡劣,竟連這時候都還要逗弄她!

  “故意什麼?你是我的妻子,我碰觸你有什麼不對?”

  “你!”

  “噓。”他低喃著,采出濕熱的舌,緩緩輕舔著她胸口的烙痕。

  佟抱恩羞怯地看著他,直到他咬上她的手,示意她挪開手,她怯生生地照做,瞅著他吻上她的胸,那電流般的快意教她難以自遏地發出嬌吟。

  舒仲尹頓住,問:“疼?”

  “……不是。”

  “那是——”他揚眉問著。

  佟抱恩羞惱地咬著下唇,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再看他眉眼,發現他分明是故意的。

  不甘示弱,她動手扯著他的衣襟,完全依樣畫葫蘆,吻上他厚實的胸膛,學他的溫柔和挑逗。

  只見他眸色轉深,呼息微亂著。

  “果然和搖光很像。”他粗啞道。

  她猛地擡眼。“難道……你和搖光姊姊……”

  舒仲尹勾笑,一把將她壓在床上。“想到哪去了?我說你和搖光像,是指那股倔和勇敢,毫不猶豫。”

  她勇敢?她不知道……

  “是你下意識模仿她呢?還是你本性如此?”他輕曙著她軟嫩的唇瓣。“可有時候,我偏又覺得你像極了我。”

  她羞澀地微眯眼,不敢說,她崇拜兩人,自然是根據他人的形容,偷偷地學著他們,可有時她又覺得,自己本牲就是如此,要不是有小時候那些經曆,大概她會高傲過頭。

  “那……你喜歡這樣的我嗎?”她指的不是內在,還有她的外表,包括她的身體。

  “你說呢?”舒仲尹笑得傭那,吻上她的唇,唇舌糾纏著。“待會,你就會知道。”

  她不知所措,由他引領著,渾身像是著了火般,像是雀躍又像是痛楚,直到那狠狠的撕裂感貫穿她,然而痛苦不過是瞬間,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比擬的愉悅,如浪席捲,如大海包容,像要將她滅頂,卻又將她推到頂端,如此反覆,直到她清難自禁地低泣,他才在她體內進射出精華……

  這一夜,她嘗到何謂交頸鴛鴦的纏綿。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49 PM

第八章

     有陣舒涼的風在她身上緩緩吹拂著。

  從頸項逐而往下,涼意驅散身上微燥的熱痛,令她舒服地發出低吟,感覺那輕拂的涼意瞬間停歇,她不禁探手撫上胸口,突地碰觸到一隻手,頓了下,她愣愣地張開眼,對上一雙噙笑又裹滿情欲的眸。

  眨了眨眼,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直到那不安份的指,在她身上壞心眼地滑動著,她才驚覺這觸感,正是方才那抹清涼的風。

  “醒了?”舒仲尹勾唇笑得傭那。

  佟抱恩不只是醒了,小臉更是紅通通一片。

  “你……在做什麼?”

  “我在替你抹藥。”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不、不用了,禦醫說過,什麼藥都治不好。”她想抓住他的手,可他卻滑溜得很,不給她擒住的機會。

  “抹點涼膏,總會讓你覺得舒服些吧。”

  他的手指移動著,她卻不能確定,他的手指上是否還有藥膏。

  “天、天亮了,我該起床了。”她想要起來,他卻一把扯掉她裹身的被子,嚇得她險些尖叫出口。

  “還早。”舒仲尹笑咪咪地說,等著她乖乖地躺回床上。

  “不早了,天都亮了。”她死命抓住被子一角,把自己蜷縮起來。“我快來不及去早朝了。”

  “我替你告假了。”他懶懶地道,隨手將藥罐蓋好,往床邊的花幾一擱。

  “咦?”佟抱恩愣住。“可、可是我不能無故告假,況且“沒有適當的理由,萬一陛下問起……”

  “你初行房,身子不適。”

  她瞠目結舌,懷疑自己産生幻聽。“你說什麼?”

  “昨晚我要得太急,你身子不適。”他笑眯眼道。

  要是不識得他的人,肯定以爲他如外表那般光風需月、舒雅清雋,實際上,他骨子裏藏著壞,逗人的手段讓人想哭。

  “你不可能真的這麼說吧?”她遲疑了好一會才問出口。

  “我是。”

  佟抱恩小臉爆紅。“你怎麼可以……”就算她真的非得告假不可,也不該是這麼羞人的理由。

  她簡直不敢想像,明日進宮,陛下會怎麼取笑她,而其他人又怎麼看待她個舒仲尹揚起眉,沒什麼歉意地道:“怎麼隨便說說,你就信了?”

  她猛地擡眼,瞧見他唇角惡劣的笑。“你騙我!”

  “我是。”

  “你……”這人怎會這麼壞全要玩她很有趣嗎?

  “嗯?”他有些得理不饒人的提醒她,“你騙我那麼久,我不過是騙你一會,需要這麼氣?”

  說到這個,佟抱恩不禁氣短,懶洋洋地賴進被窩裏。“你還在生我的氣?”

  她垂著小臉,真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消氣。“不然你說,要怎麼罰我?”

  “罰?”他頗有興味地付度著。

  對了,還有罰這回事,怎麼他沒想到這麼有趣的事?

  “不是嗎?犯了錯就是該領罰。”她抿著嘴,側眼看他。“你說吧。”

  舒仲尹勾彎唇角。“把被子拉開。”

  佟抱恩揪緊著被角。“你開玩笑的吧。”天都亮了,房裏的燭火還燒著,到處亮得無所遁形,要她拉開被子,露出這麼醜陋的身子?

  “不是。”

  “不能罰別的嗎?”

  他俯近她。“小恩兒,很公平的,我也還未著裝。”

  她這才仔細地看他。方才以爲他只是赤裸著上身,現在才發現爬上床的他,根本是不著寸縷!

  掩著嘴,防止尖叫出口的同時,人也像蟲蠕動般的往內牆退。

  舒仲尹微眯起眼。“你這是什麼反應?”

  佟抱恩見他逼近,一手掩嘴,一手遮眼。“太亮了……”看見了,她全都看見了!

  “亮?”他哼笑著。“才這麼點程度,你就羞得不敢見人,往後還有什麼閨房情趣?”

  “閨房情趣?!”

  “可不是?”

  她摟緊眉,放下雙手,瞪著他。“聽你這麼說,你根本己經原諒我了嘛!”

  “錯了,一碼歸一碼,你犯了錯,就得負責哄我開心。”

  “可、可是……一點都不公平。”她哭喪著臉。

  “哪裏不公平?”

  “你的身體那麼好看,我的……”很殘缺、很破碎。

  “很美。”

  “油嘴滑舌。”

  “原來這麼說是油嘴滑舌,怎麼你不幹脆說,我在撒謊?”

  “我……你……”

  “怎麼結巴了?小思兒,你向來可以和我唇槍舌戰的,要是沒話回我,那多無趣?”他向前一傾,吻上她額上的烙痕。

  “我說美,就是美,誰敢說不美,就是跟我作對,就算是你也一樣。”

  佟抱恩眯眼看他,這才發現他是在體貼地開導她,要她別自卑自己的不完美。

  忍不住的,她雙手環上他的頸項。

  “你今天不外出?”

  “很多麻煩事都是你搞的鬼。”

  佟抱恩把臉埋在他肩頭撒嬌,“對不起嘛……我會努力彌補的。”

  “真是多謝佟大人了。”

  她嘟嘴瞪他。“還不趕緊跪謝?”既然喜歡叫她大人,她就拿官銜壓他。

  她都己經認錯,可他偏是嘴上不饒人,喜歡逗得她發火。

  “你消受得起嗎?”他笑吻上她的唇。“就算你是女帝,還是我的妻,更何況你不過是個首輔。”

  他的妻?佟抱恩不禁笑眯眼。

  瞧她,傻的呢,由著他一句話心情起起落落,因爲他一個舉措而患得患失,整顆心被他左右,爲他歡喜爲他悲憂。

  她閉上眼,感受他吻得輕柔而蓬勃,沒有半點懲罰意味,甚至是誘引著她共嘗這份喜悅,像是電流般地竄過她的身軀,她渾身發燙,不自覺地貼近他——

  “大人,該早朝了!”

  “喂,就跟你說這時候別吵,你硬要吵,是怎樣?”

  “你說那是什麼渾話?都己經五更天了!”

  “管他幾更天,爺兒沒開口,誰都不能闖進去。”

  “你是想跟我打一架是不是?”

  “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你?!”

  就在兩人一搭一唱中,舒仲尹開了房門,瞧著根本連袖管都沒卷起的兩個人。

  “挺開心的?”他笑眯眼。

  歐陽璿眼色夠利,畢竟待在主子身邊夠久,一瞧見主子這表情,他就知道大事不妙,選擇快快閃人。

  “呃,不知道大人她……”不知死活的朝夕明還不住地想往房內偷窺。

  昨晚,偏聽傳來聲響,但他被歐陽璿攔住,就這樣瞎耗了一夜,雖說再無爭執聲,但他總覺得不安心,非得瞧瞧不可。

  於是,歐陽璿提議,兩人做個樣子,驚動舒仲尹即可。

  眼前,驚動是驚動了,但就不知道大人到底是怎麼了?

  “她是誰的妻子?由著你擔憂?”舒仲尹笑意只抹在唇角,眸色冷厲得不透半點溫度。

  “可是歐陽璿說……”朝夕明回頭找共犯,卻發現那小子早己不見蹤影。“有沒有搞錯?這麼不講義氣?”

  “嗯?還是你想看咱們夫妻怎麼燕好?”朝夕明聞言,曬成小麥色的臉竟微微泛紅。

  “棍帳,你胡說什麼?”

  佟抱恩隨意搭了件衣衫,走到舒仲尹身旁。

  “你叫誰棍帳個又是誰準你下床?”他不悅地瞪著她。

  “你……我……”堂堂首輔大人真的好氣虛,過見天敵了。

  “回去,我還沒要夠。”

  “你這張嘴、你這張嘴!”佟抱恩羞得跺腳,扯著他的嘴,他卻順勢俯近,吻上她的唇,封住她還來不及道出的讒罵。

  朝夕明見狀,面紅耳赤地快步離去,但就在拐過拱門時,瞥見歐陽璿就躲在後頭,他不禁罵著,“你這家夥真不講義氣,居然跑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就跟你說,我家主子不會欺負你家大人,你不信,偏要去打擾人家,在那種情況之下,我不跑是等著受死是不是?”歐陽璿掏掏耳朵,像是老大哥般對他曉以大義。

  想起剛剛那一幕,朝夕明的臉還是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我沒想到你家主子真的會喜歡抱恩。”

  “我也沒想到。”歐陽璿很認同地點頭。

  “我家大人貴爲首輔,是哪裏配不上你家主子?”他不滿瞪去。

  “不是身份,也不是皮相,而是我家主子己經行屍走肉很久,能再次喜歡上一個人,我很意外。”

  “……你還說你家主子性子平淡,可依我剛才看,他霸道得很,而且說話很直白……”說著,就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唉,我也沒看過我家主子這一面,意外吶……”歐陽璿也歎氣。

  他跟在爺兒的身邊近二十年,看他由少年老成慢慢變得淡漠,天曉得他的內心也藏著火,就缺那個點燃的引信。

  不過。重要的是沒事就好。

  待兩人翻雲覆雨過後,早己過了晌午。

  舒仲尹摟著她起身,萬般寵溺地替她穿衣梳發,戴上了他特地爲她找來的鳳尾佟抱恩瞅著發上的鳳尾釵,隨著自己的動作而閃動浪般的粼粼光芒,忍不住笑眯了眼。

  “好漂亮的金釵,肯定價值不菲吧?”

  “不,比不上秦世衍送的價值連城。”

  她瞪著鏡中的他。“我沒收他的釵。”

  “當然不能收。”

  但也因秦世衍那個舉動,才教他發覺,自己不曾送過她任何東西。

  “相信我吧,他的釵我看不上眼,我要的是將秦家整個連根拔起。”她回頭,抱著他。

  “好大的口氣,佟大人。”

  “讓你瞧瞧我的能耐。”

  “那麼,接下來你要做什麼甯先提個頭,好讓我有點防範,別像個傻子東奔西跑。”

  她抿了抿唇。“對不起嘛,我答應你,往後不管要做什麼事,我一定都先知會你一聲。”

  想了下,她道:“接下來能做的,就是等,十日之內,我要秦世衍嘗到一無所有的滋味。”

  舒仲尹微揚起眉,俯身吻上她的額。他壓根不想去管那秦世衍最終會落得什麼下場,眼前他只想享受這得來不易的交頸之快。

  果然,如佟抱恩所料,不出十日,春日國傳出皇位爭奪,戰火四起,禍延春日國境內的他國馬隊。

  消息傳回,秦世衍錯愕不己。

但,更可怕的禍事還在後頭。

  他從佟抱恩手中買下的幾座礦,接連遭到南盛、若霞等國吞併,理由是——舒家的壟斷,引發國君不滿。

  其實,這是和鄰國合作必然的下場,尤其當對方己經習待礦脈的挖采技術,必定會行使出這卑鄙的伎倆,舒仲尹早已習以爲常,然而這些不成文的規矩,秦世衍自然不會知曉。

  八千萬兩黃金的礦脈瞬間化爲烏有,秦世衍幾乎崩潰,緊抓著手上的産業,卻因資金不足,陷入困境,於是入宮找兄長商量。

  沒兩天,從戶部流出的官銀,便落到佟抱恩的手中。

  商舍裏,舒仲尹看著她手中的官銀,不由得搖頭失笑。

  “佟大人,你料事如神的能耐,教爲夫的佩服極了。”

  佟抱恩垂下眼,笑得苦澀。

  她並非料事如神,而是她的夢境早在許久以前即告知了她這些事,她才能藉此設計,把原本屬于舒仲尹的劫難嫁禍給秦世衍。

  可這些事她不想告訴他,怕在他眼裏看見驚懼。

  “那麼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佟抱恩深吸口氣,勾彎唇角。“我要拔除皇夫在朝裏的所有勢力。”

  這是她答應陛下的事,更是爲了破除她最後一個夢境,必須徹底解決的一大威脅。

  幾天後,早朝上,文武百官一如往常地上奏各項大事,眼看就要退朝時,玄芸看了站在最前方的佟抱恩,問:“佟卿,可有事上奏?”

  她緩緩回過身,拱拳道:“欣稟陛下,據聞近來有大量官銀流入民間。”

  這話一出口,百官不禁交頭接耳,就連坐在女帝身旁的皇夫秦世定,神色也爲之一變。

  “哦?”玄芸微揚起眉。“可有查證?”

  “啓票陛下,微臣感覺古怪,便派人私下查探,如今微臣手上己握有從戶部流出的官銀。”

  “呈上。”

  “是。”佟抱恩自袖裏取出一錠官銀,交到女帝手中。

  玄芸翻過銀錠,確定上頭印有官印,立刻低喝道:“黃尚書!”

  “微臣在!”戶部尚書驚恐萬分地向側邊踏出一步。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微臣……”

  “給朕說清楚!”玄芸怒瞪著他。

  戶部尚書看著她,視線偷偷地掃向一旁的秦世定,對方卻使了記眼色,他不禁頹喪地垮下肩。

  “陛下,無須爲難黃尚書。”佟抱恩適時介入。

  “難道佟卿已掌握線索?”

  “正是如此。”

  話落瞬間,秦世定忍不住看向她。

  “微臣循線追查,找出得到這官銀的商家,正是京城裏頗負盛名的銅聊齋,那裏鑄的銅像是西引之最,更是鄰國極喜愛的珍品,是每年輸往鄰國的大宗買賣,而牽這條線的正是秦家二爺,秦世衍。”

  “胡說,銅聊齋每年輸送鄰國的珍品,可不是秦家獨斷,舒家亦有。”秦世定忙道。

  佟抱恩看向他。“皇夫所言甚是,所以微臣繼續明查暗訪,深入追蹤發現,內務府北司所裏竟也有戶部的官銀。”

  “佟大人,北司所負責宮中各項采買,持有戶部的官銀,並沒什麼不妥。”秦世定勾唇,笑得極冷。

  “微臣原本也是這麼認爲,直到微臣不經意地看見北司所的采買帳冊,發現秦家的農糧以極高的價格賣入宮中。”佟抱恩說著。

  他不以爲意地看著她。

  “當然,那本帳冊微臣仔細看過,發現微臣的相公身爲西引皇商,自然也有將貨賣進宮裏,其中以新開發的金銀花絲價格最爲昂貴,一絡三兩重的金銀花絲竟以十五兩黃金購入。”

  秦世定聽完,神色微動。

  “佟卿,你的相公是個奸商吶。”玄芸冷冷勾笑!

  “是啊,真是汗顔,微臣也沒想到他會如此,所以回家罵了他。”佟抱恩一臉無辜道:“誰知,微臣的相公竟說,三兩重的金銀花絲,他只賣了三兩黃金。”

  “哦?”

  “這就怪了,這與微臣所看見的帳冊完全不符,所以微臣隨即又入宮,把北司所的張公公和帳冊……”她說到一半,瞥見朝夕明就在殿外,不住地搖著手。

  “佟卿?”玄芸看向他再看向她。

  佟抱恩微擰起眉。夕明這個動作是在告訴她,沒逮到張順福,更別提那本帳冊了……糟,沒有證據,單憑她的說詞,是無法將這一幹人治罪的。

  忖著,瞄見秦世定垂眼勾笑,那氣定種閑的模樣,令她惱極了。

  肯定是皇夫因爲秦世衍出事,所以早有防備,而她卻傻得慢了一步!

  “佟卿?”玄芸再喚。

  她回神看著她。“微臣……”

  “欣稟陛下,皇商舒仲尹求見。”通傳太監在殿外喊著。

  她望向殿外,同時聽到女帝吩咐,“宣皇商覲見。”

  通傳太監隨即尖聲傳達旨意,不一會便見舒仲尹到來,一身月牙白錦袍,身後跟著歐陽璿,而歐陽璿正抓著……張順福。這一幕,教佟抱恩瞪大眼。

  “皇商舒仲尹見過陛下。”他拱拳垂顔道。

  “仲尹,這是……”

  “欣稟陛下,在下外出時,巧遇見了張公公,憶及前些日子佟大人間起宮中金銀花絲采買一事,所以在下便上前向張公公詢問,結果發現張公公就將帳冊帶在身上。”舒仲尹說著,從懷裏取出北司所的帳冊。“而在下,剛好也將舒家帳冊帶在身上,想要陛下替在下主持公道。”

  佟抱恩見狀,感動得要命,卻不能表現在臉上。

  這人才是真正的神機妙算!她何曾向他提過這些事了,方才不過是隨口胡謅罷了,沒想到他竟能完整無誤地吻合她的說法,就像他們曾經套過招一樣。

  “呈上。”宮人隨即走下階,取走舒仲尹送上的兩本帳冊。

  玄芸看向她,佟抱恩隨即意會地走近,一起看著帳冊,而坐在玄芸身旁的秦世定則是怒目瞪著張順福。

  一會,佟抱恩勾笑,拿起兩本帳冊,看著張順福。“張公公,你能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見東窗事發,他隨即跪倒在地。“陛下饒命,不是奴才做的……”

  “那是誰做的?”玄芸沉聲道。

  “是……”張順福那對鼠目飄啊飄的。

  “張公公,光是金銀花絲的采買就差了一百兩黃金,在戶部每年叫窮,國庫短缺的情況下,你膽敢中飽私囊,該當何罪?”佟抱恩斂笑,凜目生威,喝道:“來人,將張公公拖往大理寺嚴懲!”

  一聽到大理寺,讓人不禁朕想到大理寺卿和佟抱恩極爲交好,逼供的手段更甚刑部,踏進大理寺的官員,沒有一個不招供的。

  張順福忙不疊地求饒,“陛下饒命,是皇夫要奴才這麼做的!所有的差額全進了皇夫手中,奴才只是得了點傭金!”

  秦世定立即沖向前大罵,“你這個狗奴才,竟然想把罪推到本皇夫身上!”

  “放肆!給朕住手!”玄芸喝道。

  “陛下,臣夫並未收取任何不當利益,陛下可以派人到臣夫的宮裏搜查!”他一臉問心無愧。

  “陛下,這金額自然不會落到皇夫手中。”佟抱恩補充說明。

  “哦?”

  “因爲這些錢,全都拿去補了戶部的缺口!”她自懷裏取出戶部的帳冊。

  “陛下,這是戶部的金侍郎呈給微臣的帳冊,對照戶部呈給微臣的,光是去年度就相差了四百二十三萬兩黃金,今年截至目前爲止,則相差了近一千萬兩黃金。”

  “黃尚書,交代清楚這些錢財的流向,否則朕……”

  戶部尚書無力地跪倒在地。“陛下……錢是皇夫挪用給秦家……”

  玄芸冷冷地看向秦世定。“皇夫,你還有什麼話要辯解?”

  “陛下,臣夫之弟雖富不過皇商,但好歹也是西引大富賈,富可敵國,又何須臣夫掏空戶部給他?”他悲憤至極地反駁。

  “陛下,那是因爲秦世衍運往春日的馬隊貨物全毀,再加上他手中的數座礦接連出了問題,秦家周轉不過來,才讓皇夫挺而走險。”佟抱恩再取出一疊資料。

  玄芸看也不看,雙眼直鎖著秦世定。

  那銳狠的眸色,讓他不禁垂下眼。“臣夫知錯了,但臣夫保證,臣夫之弟會盡速將錢補足,並非惡意掏空。”

  “那麼去年呢?前年?自皇夫入宮後的這三年,年年虧空數百萬兩黃金,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佟抱恩質問得咄咄逼人。

  想將皇夫定罪,罪證必須完整,否則光只是北司所和戶部的帳冊還是奈何不了他,正因爲如此,她才會演一齣戲,讓秦世衍相信她有能力壓制舒仲尹,繼而將一些産權賣給他,成了間接證據。

  “你!”秦世定憤恨地瞪著她。

  玄芸深吸口氣,歎道:“佟卿,所有涉案的官員可己查清?”

  “回陛下,微臣己全數查清。”

  “該如何處置?”

  佟抱恩擡眼,喊道:“來人!將戶部尚書、侍郎、度支郎中、倉管郎中和北司六犬總管,撤去官銜,一併送押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徹查!”

  “是!”殿前侍衛隨即向前,將點到名的官員一個個拖出。

  皇夫一派的官員立刻明白靠山己經失勢,大權全部落入佟抱恩手中,個個莫不膽寒。

  “陛下,皇夫……”佟抱恩請示道。

  玄芸緩緩站起身。“將他打入冷宮,退朝。”終究是夫妻一場,她不想做絕。

  “遵旨。”她垂眼恭送,再擡眼時,殿前侍衛己將皇夫帶走。

  待百官退去,她才勾笑走往舒仲尹。

  “你怎麼找到張公公的?”

  他微揚起眉。“我早在四個城門都設下眼線。”

  “可是,你怎麼知道他會逃出宮?”

  “這次虧空的金額那麼大,秦世定爲了自保,一定會將他護送出宮,而且是用和秦家有往來的商家馬車。”舒仲尹搖頭失笑。“佟大人,你沒料到這些嗎?”

  她垂下臉。“我沒想到他膽敢私自潛逃,因爲昨晚宮裏就頒布禁令,誰都不許出宮。”

  “正是禁令一頒,打草驚蛇了。”

  “不如說皇夫膽大包天。”她歎道。

  “你今兒個會回府嗎?”

  “這幾天怕是回不去了,朝中有很多事要辦,況且陛下也需要和人談談。”

  “叫朝夕明多調一支侍衛跟在你身邊。”

  佟抱恩一愣,不禁失笑。“你認爲有人要對我不利?”

  “你認爲不可能?”

  “機會真的不大,相信我。”皇夫一派如令人人自危,她不認爲有哪個傻子會在這當頭造反。“不過,謝謝你擔心我。”

  “沒辦法,妻子只有一個,不珍惜點都不行。”

  她微眯起眼。“怎麼,要是你有三妻四妾,就不需要珍惜我了?”

  “得了,光一個你就忙得我人仰馬翻,爲夫的何必再自討苦吃?”

  佟抱恩不禁氣結,就是沒辦法在嘴上占他半點便宜。“你明知道……”

  “是呀,誰要我是你相公。”舒仲尹一臉沒轍。

  她苦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她甘之如怡,誰要他是她相公?

  “等等我吧,等忙過這陣子,我應該會有多一點的時間待在府裏。”她說著,考慮跟女帝再討個幾天假,陪他到處走走。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51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4-6 11:24 PM 編輯

第九章

      一口氣要補齊戶部和北司所所有缺額,而且爲免皇夫一派卷土重來,佟抱恩花費不少時日選賢與能。

  等她回到舒府,都己經是幾天之後了。

  “人呢?”

  只見大門如往常敞開,但卻不見小廝。

  正值掌燈時分,但府裏卻暗晦沉寂,令她委實不安。

  “夕明,你到四周找找。”說著,走向熟悉的小徑,卻沒等到回音,她不解回頭,赫然發現隨她出宮的朝夕明竟不在身後。

  水眸驚懼地慢移,瞥見主屋的上方一片猩紅,心頭霎時像是被什麼掐住,她舉步狂奔,壓根不管頭上的朝冠被樹枝掃落,不管館起的發狼狽散落。

  她只想阻止這可怕的一切。

  但當她奔到主屋時,己是大火一片,她不顧一切地沖入火裏,扯開喉嚨吼著,“相公!仲尹!”

  就當她來到寢房,推開門一瞧,只見有個男人舉劍劃向舒仲尹的喉問,鮮血濺出——

  “不!”

  “抱恩!”

  她張眼,看見朝夕明擔憂的神情,她驚魂未定,體內還留著惡夢之後的餘悸,她止不住地顫抖,冒出一身冷汗。

  “不要緊,只是惡夢,惡夢而己,先喝口茶。”朝夕明安撫著她,趕緊倒來一杯茶遞給她。

  她驚懼地看著他,不懂所有的事都己處理完畢,就連“嫁禍”都己成立,爲何她卻在這時候作了預知夢?

  “先喝茶。”

  佟抱恩握著茶杯,卻止不住那股從骨子裏爆出的駭懼,淺啜了一口,溫溫的茶水仍舊無法消除她由腳底闆竄起的冷意。

  “惡夢……才可怕。”她啞聲喃著。

  她一旦入睡,向來少夢,一旦有夢,必是會成真的惡夢。

  直到現在,仲尹還是以爲,她會嫁給他,除了喜歡他外,還有與女帝之間的協議,但唯有她最清楚,她想嫁,是因爲預知夢。

  她夢見他被殺……爲了保護他,所以她嫁,和女帝的協議,根本只是說服女帝支持她的手段。

  但她都把危險給鏟除了,爲何惡夢還不放過她?

  “難道……還是他?”朝夕明問得小心翼翼。

  佟抱恩點了點頭,垂眼看著擺在案上,尚未選定的官員人選,卻足己無心再工陣。

  “我不懂……明明應該沒事了。”她低吟著,被恐懼壓得喘不過氣。

  “抱恩,別胡思亂想,過往你沒出過岔子,更沒道理在這當頭出岔子的,不是嗎?”

  抱恩被送進濟堂之後,就數他和她走得最近,日子一久,被他發現她的異狀,追問之下,才知道她從小就被惡夢給追趕得無路可逃。

  後來,她學會如何嫁禍他人,但代價卻是日漸贏弱的身子,正因爲如此,他才會告訴舒仲尹,她身上並非嚴重的病,卻可能導緻她活不久。

  原本抱恩也沒打算再使用這方法,然而事關舒仲尹,爲了救他,她是可以連命都不要的,他也無從阻止。

  “可是……會不會是我改變他人命運,最終的反撲?”她推測著。“會不會我的身子日漸贏弱,根本與嫁禍一事無關?”

  “要是無關的話,爲何你看遍群醫,都找不出原因?”正因爲如此,他倆才會斷定這是嫁禍造成的後果,得要她拿命去抵。

  “可是……我之前的夢裏,仲尹不過是受到傷害,但這一次,他是被殺……”情況不同,教她迷惑。

  “別再想了,你還有我,不是嗎?而我這身武藝可以保護你,當然也可以保護他。”朝夕明爲她分析著。

  “而且,眼前所見,原該受罪的是舒仲尹,如今卻成了秦世衍,這就是改變了。”

  提到秦世衍,佟抱恩不禁攬起眉。“可是,刑部至今都還未逮到他。”

  以皇夫爲主,與此案有所牽連的人,全都被押送大理寺或刑部,唯獨秦世衍仍逍遙法外。

  “怕什麼?他能有多大的能耐?不過是個得祖蔭庇護的紈絝子弟。”朝夕明哼笑著,“你要是真的擔憂,就趕緊將工作完成,我陪你回府。”

  一席話聽下來,她的心總算安穩許多。

  等佟抱恩完成工作,回府時己是掌燈時分,但卻不見舒仲尹的身影,她遂抓了最親近的丫鬢詢問。

  “爺兒上哪去了?”

  “回夫人,爺兒近幾日因爲一批商貨忙得早出晚歸。”寶汝溫蜿地答著,“通常不到二更天,是不會回來的。”

  佟抱恩微攬起眉。“你可知道商貨出了什麼問題?”這就古怪了,事情明明己經告一段落,沒道理舒家還能有什麼狀況。

  “聽歐陽說,似乎是商船出了問題。”

  “商船?”     

她擺了擺手,來到主屋書房找些蛛絲馬跡,忖度需要用到商船,應該是要運往百定的貨物。

  可商船好端端的,能有什麼問題?

  一無所獲,她回到寢房,換下朝服,才剛沐浴完,便聽到外頭有了動靜。“夕明,舒爺回來了?”

  “應該是。”守在門外的朝夕明回答著。

  佟抱恩懶得將發擦幹,開了門要去找他,剛好遇見要進門的他。

  “相公。”他的神情疲憊、濃眉微皺,像是被什麼事給煩得不快。

  “佟大人下朝了。”一見她,他輕勾一笑。

  “船隻發生什麼問題了?”毫不羅唆,她開門見山地問。

  舒仲尹哼笑著,“不外乎是艙底進水。”

  “艙底進水?”他牽著她,卻見她垂落的長發竟還是濕的,不禁攬起眉。“你這是怎麼回事?連照顧自己都不會?”話落,隨即將她拉進房裏。

  “我一聽到你回來,便想趕緊問你一些事嘛。”她扁起嘴,被他拉到楊上,瞧他取來幹淨的布巾,輕柔地替自己拭著發,她忙將布巾接過手。

  “我自己擦就好。我聽寶汝說,你近來都忙得沒日沒夜的。”

  “再忙也比不上你連家都不回來一趟。”他堅持自己來,將她黑緞般的發按在布巾上輕拍著。

  “你這是在怪我?”她無奈歎口氣,“不過不打緊,我事都忙完了,接下來我就可以幫你了。”

  “所向披靡的佟大人,你要怎麼幫我?”

  “我可以請陛下動用軍船。”

  “不,商船就是商船,一旦使用軍船,容易招來百定的猜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回絕得斬釘截鐵。

  “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理?”她也明白這層顧慮,但是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

  “只好讓馬隊走山路,穿過七星岩。”

  “這樣一來,不是要多花費一些時間?”要是走水路,經鬼川的話,應該可以省下三、五天的時間。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怎麼好端端的艙底會進了水?”

  “許是年久失修。”他斟酌著字句,不想讓她擔心。

  “那你今晚這麼晚回來,是在整備馬隊?”

  “是……”

  舒仲尹話未完,外頭便傳來兩個大嗓門的對話。

  舒仲尹話未完,外頭便傳來兩個大嗓門的對話。

  “嘶!你輕一點,我皮都快掉了!”

  “你是不是男人?不過就是一點小傷,犯得著這樣喳喳呼呼?”

  “喂,我燙到都腫出個大水泡了……你要不要被火燒燒看,試試到底是什麼滋味?”

  歐陽璿話落,舒仲尹輕“嘖”了聲,佟抱恩隨即擡眼問:“哪裏失火了?”

  “……糧倉。”

  她心下一凜,感覺一股惡寒從腳底闆竄上腦門。

  這是怎麼回事?

  糧倉失火?她是夢見火,但卻與現況不符……怎會有這種狀況?

  “天冷,說是守糧倉的小廝爲了取暖,點了爐,結果一時不小心,便朝糧囤處燒去,不過火己經撲滅,損失不多。”他刻意輕描淡寫,把滲狀三言兩語帶過。

  置若圖聞,佟抱恩陷入沉思,不斷揣測這與自己的夢境有何關朕。

  “小恩兒?”     

在耳邊輕聲低滑的耳語,讓她震了下,擡眼對上舒仲尹戲謔的笑眼。

  “想什麼?”

  “我……”她想要隨口搪塞,卻眼尖地瞧見他的頸邊有血,探手摸去,他來不及閃避,只能瞪著她指間的血跡,隨即用大手包覆著。

  “不是我的血,那是有人救火時,不小心受傷,拈在我身上。”

  佟抱恩看著他黑潤的眸,揭穿他善意的謊言。“有人暗殺你?”

  “不是。”他矢口否認。

  “就算是有人救火受傷,這血也不該濺到你的頸間。”她不是傻子,在朝裏樹敵頗多,她看過不少刀光劍影的場面,血跡噴濺的滋昧,她也有過。

  “小恩兒,身爲皇商享有諸多禮遇,本來就仇敵不少,要不你以爲我身邊爲何要帶著歐陽個這就與你身邊跟了個朝夕明是相同的道理。”

  聽起來很有道理,卻說服不了她。

  三年來,她一直注意著他,要是他遇過刺客,她豈會不知個更何況,他貴爲皇商,旁人只會想巴著他分杯羹。

  她和他的狀況截然不同。她是懲奸除惡,太多人恨她限得牙癢癢,而他,財源滾滾,廣結善緣,有誰會想要他的命?

  分明是有人因爲她的存在而想要暗殺他,又或者,他在朝上替她做了證,有人想要殺他洩憤!

  “小恩兒?”

  她緩緩擡眼。“都是我害的。”

  “不是。”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知道瞞不了她,只好托實。“也許是吧,不過這點小事,我可以處理。”

  “怎麼處理?”佟抱恩直看著他。

  她的夢到底要告訴她什麼?

  火、有人要殺他……難道是因爲她嫁禍他人,反倒替他招來報應,所以這回死劫是因她而起?

  “我己經告知陛下,請求陛下封閉城門,徹底搜查秦世衍。”爲了安撫她,他索性把自己的推斷說出,“除了他,我想不出其他人了。”

  “他?”

  “秦世衍一無所有,必定要拉一個當墊背。”很簡單的道理,一個天之驕子,豈能容忍自己變成階下囚?

  佟抱恩怔愣地看著他,想起自己犯下的錯誤。

  她夢見舒仲尹的災厄,所以轉嫁給秦世衍,但卻讓秦世衍心生報複,替他帶來更大危機。

  秦世衍也許覺得對付不了她,才先把目標轉向他……如今她該怎麼做?再嫁禍一次?怎麼嫁禍?要是不成功呢?這賭注太大,她輸不起。要是不賭,硬要搶救的話,只剩下一個方法——

  “你在想什麼?”

  “我要休夫。”她看著他,以再堅定不過的眼神回道。

  先休夫,離開舒府,再引誘秦世衍上鈎……她甯可拿自己當誘餌,也不要拿他當賭注!

  舒仲尹先是一愣,之後不覺莞爾。“休夫?”

  “我說真的,先休夫,等處理完這件事,咱們再論以後。”佟抱恩遠乎央求的口吻。

  他不滿地瞪著她。“你認爲我處理不了,想要自己攬下?”

  “不是!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說到我懂。”

  “你……就暫時的嘛。”一切以保全他爲重。

  “爲什麼?”

  看他一臉不給一個答案,就絕不妥協的冷硬,她不禁頭痛。“因爲、因爲……火。”

  “火?”他蹙起濃眉。

  “爺兒,趙都統來了。”歐陽璿在門外道。

  舒仲尹看著她。“請人在廳裏坐一會。”

  “是。”

  “佟抱恩,給我聽著,在這裏特著,我馬上回來。”他冷聲命令,隨即離去。

  她送他走到房外,看著守在一旁的朝夕明,給他一記眼神,他立刻跟著舒仲尹離去。

  佟抱恩走進屋裏,坐在床上思付,她到底要不要跟仲尹說她自身的特異?

  突地,她聞到一股燈油的味道,擡眼望去,瞥見門外有抹人影晃動,而地面似乎滲著水……不對,那是燈油。

      “誰?!”她站起身喝道。

  門外的人一愣,卻沒有離去,就在佟抱恩拉開門的瞬間,那人將手中的火把往地面一丟,轟的一聲,火舌竄起,燒上正抓著門的她,趕忙退開。

  那人的腳因躲避不及,也遭火舌波及,卻榮榮地發出怪笑。

  “秦世衍!”火勢迅速,蔓延門窗,一路燒上頂部的梁往,可見他是整面外牆都潑了燈油,要置她於死地。

  “去死吧,你這個賤人!”他罵著,飛快離去。

  “你!”     

看著沒有生路的寢房,佟抱恩只能一步步地往後退。

  她怕火,跨不過唯一通往外頭的火勢,她想要呼救,卻夾地轉念……

  也許,就這麼死去也好,至少秦世衍洩了憤,應該就不會再針對仲尹,畢竟今日要她的命,他大慨也逃不了。

  於是,她靜靜地坐在床上,想著十年前,她被家人關在柴房裏時,也是這樣一直看著火。

  那時,她很害怕,沒人能救她,而現在,她一樣害怕,但她希望沒有人救她。

  不要救她,讓一切仇恨到此爲止。

  思及此,她緊緊地閉上眼,卻意外聽到舒仲尹的怒吼,“佟抱恩!”

  她驀地張開眼,瞧見他就站在火牆外,在熊熊的火焰前,他滿面擔憂,然後在她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他己經來到她面前。

  他的身上滿是火星,燒灼著他的身軀,他卻像渾然不覺,大手握上她的,“快走。”

  就在兩人要沖出房門的當下,房頂再也支撐不住,應聲倒落——

  不假思索的,舒仲尹將她護進懷裏,墜落的著火樑柱往他身上一壓。

  “爺兒!”歐陽璿沖入房內,將著火的樑柱推開,檢視他的傷勢。

  “相公?”佟抱恩驚詫地看著他,不斷地拍去他身上的火星,而他雙眼緊閉,不知是已昏厥,還是痛得說不出話。

  “快走、快走!”朝夕明也趕到,一把將舒仲尹扛上肩頭。

  歐陽璿見狀,低喊道:“夫人,失禮了!”隨即抱著她沖出房外。

  火勢約莫在一個時辰後撲滅,只燒毀三間房,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當時趙都統人就在舒府,遂立刻調動部屬追查著火原因,徹查府裏是否有可疑人物出入。

  至於舒仲尹,除了燙傷之外,眉頭還有大面積的撕裂傷,深可見骨。

  在服用了禦醫處方的湯藥後,他持續昏睡,而佟抱恩則是守在床側照顧著他。

  看著他肩上裹著布巾,看著他燒了長截的發,她的淚水就不停地掉。

  “我決定得太慢、決定得太慢……”她自責內疚。

  愛一個人,並不是非得守在他身邊,只要他能夠平安,就算遠遠的,只能看著他的背影也好,她不該奢望和他雙宿雙飛,是她太貪心,才會將他卷進禍端裏。

  “仲尹,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過要保護你的,結果反而害了你……”她不斷地喃著,抓著他的手,像是要將所有的能量都給他,只盼他能早日康複。

  天一亮,女帝到來,佟抱恩像是下定了決心,前去迎駕,讓歐陽璿守在他的床邊。

  不知過了多久,舒伸尹驚醒,張眼看著四周。

  歐陽璿立刻發現,喚著,“爺兒。”

  “夫人呢?”

  “陛下到來,夫人去迎駕。”

  他閉了閉眼,啞聲問:“可查清是怎麼一回事?”

  “爺兒,趟都統己經差人在府裏調查,而夫人也指證,她親眼看到是秦世衍縱的火。”歐陽璿臉色凝肅地報告,“昨日事發之後,朝侍衛向宮中調了一支禁衛軍入駐,應該不會再有什麼狀況,而陛下也帶著天官善天大人和冬禦醫前來,探視爺兒的傷勢。”

  “善天?”舒仲尹微揚起眉、想了下,啞聲道:“歐陽,把善天請過來。”

  “是。”

  是天意吧,既然善天都來探視他了,就索性問問他,關於抱恩的古怪,畢竟身爲天官,對于難解的玄事見多識廣。

  不一會,善天和冬禦醫就讓歐陽璿給請進房裏。

  “仲尹。”善天進房,便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側,也拉了把椅子讓冬禦醫坐下。

  “既然己經清醒,應該是無大礙了,不過,還是讓冬禦醫替你把個脈,確定一下較妥當。”

  “我沒事。”舒仲尹勾起虛弱的笑,但還是探出手,讓冬禦醫替他把脈。

  “陛下呢?”

  “陛下正和佟大人聊些私己話,要我先來探視你,倒巧,你也找我。”舒仲尹點點頭,開門見山地問:“我有事想問你。”

  “要我找兇手?”西引天官,精明占蔔測命,要找出兇手的所在方位,不是太難。

  “不,我想問你,有人能夠觀天象而知道確切的禍福嗎?”他會這麼問,是起於抱恩在火災之前,便己先提到火。

  善天微揚起眉。“這個嘛……也許可能吧,不過,我倒是還沒過過這麼頂尖的人。”

  “佟抱恩呢?”

  “佟大人?”善天微蹙眉。

  “她說,以往曾到天官府向你學習占星觀象,難道你不知道她的資質?”善天那極爲疑惑的反應,教他心頭沒來由一顫。

  善天不解地看著他。“有這種事?我和佟大人並不熟識,也不記得她曾到天官府向我討教過什麼。

  他怔詫地看著他。“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

  舒仲尹垂下長睫,忖著,那麼……

  “她又是怎麼知道春日內戰?”     

  “你說什麼?”他再三沉思依舊無解,卻聽冬禦醫道:“舒爺身子並無大礙,未傷及筋脈,但這外傷要好好地養,否則會和佟大人一樣成爲宿疾。”他意指難以恢複。

  “宿疾?”舒仲尹看向他。“冬禦醫也知道抱恩有嘔血的宿疾?”

  “嘔血?”冬禦醫滿是驚詫。“怎麼可能?我替佟大人把過數次的脈,除了那些燙傷,她的身子並無大問題。”

  舒仲尹聽到最後,總覺得自己像是陷入謎團裏,越聽越糊塗了。

  不成,他心裏不踏實,非先找她問清楚不可。

  她不懂天象,又非向善天討教,那她如何能大膽論斷尚未發生的事?還有她那嘔血的宿疾又是怎麼回事?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兩者大有關聯。

  “善天,扶我一把。”舒仲尹撐起身體。

  “你要做什麼?”

  “我要聽聽,她到底在和陛下聊些什麼。”

  陛下駕臨,必是因爲舒府失火一事,但她卻沒先來看他,倒是急著和抱恩聊私己話,這很不對勁。

  他的直覺告訴他,事有蹊蹺,他非查個清楚不可。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4-6 10:53 PM

第十章

   舒仲尹在善天和歐陽璿的攙扶下離開西廂。

  一踏出院落,立即有一隊禁衛軍跟派人間過之後,他才知道那兩人竟到後院去了。

  主屋雖有燒毀,但只限於東廂三房,她倆卻刻意去到後院,避人耳目的意味太濃,馭人疑竇。

  當他來到偏廳,門外宮人瞧見正要行禮時,他隨即擺了擺手,於是宮人只是站在原地,並未入內通報。

  “你確定要如此?”

  “是,我要休夫。”

  走近,聽到佟抱恩的決定,舒仲尹無力地閉上眼,沒想到她還堅持此事。

  “抱恩,沒必要如此吧,畢竟你對他……”

  “陛下也該知道,我一直想報恩的。”舒仲尹震愕。

  “我答應過搖光姊姊,我會保護他,所以我一定要做到,就算是拿我的命去保全他,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畢竟……”她的聲音頓了下。

  “當年要不是他,我早就不存在於世,就算我把命給他,也不過是剛好而己。”

  他難以置信。原來她所做的一切,是爲了報恩,只是對搖光的承諾?!

  “不只如此吧。”玄芸碎了聲。

  “陛下,確實是如此的。”佟抱恩淡道。

  “你明明喜歡他!”

  “我……希望他快樂,希望他可以恢複如常,所以作戲……”她歎道,騙著女帝也騙自己。

  “陛下也該知道,我極屬意刑部侍郎的妹妹,她允文允武,有姑娘家的柔媚亦有少年郎的豪氣,我想這回休夫之後,請陛下將她指給他吧,這事陛下早己答應過我,現在應該不會反悔吧。”

  她說的打算,是早在要嫁給他之前,便己謀好的退路。

  原本是打算在事情告一段落後休夫,讓陛下再指婚,如今雖然繞了點路,不過還是有機會補救的。

  “朕說過的話,朕自然不會反悔,可……你明明喜歡他。”玄芸很不甘心,不懂她爲何突然變得堅決。

  “陛下,我是喜歡他,但我喜歡的是,愛著搖光姊姊的他,而現在的他……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他。”

  “這……”

  玄芸還在猶豫,而舒仲尹卻己震怒難休。

  所以,這計謀連還路她倆都己議過,如今不過是完成最後的路子?

  呵,原來,她並不愛他?

  不愛、沒愛過?一切都是假晦,只是出自她想報恩的心?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難怪她一直不表態,後來推說是因爲她的燙傷,假的、假的!如今才是事實。

  從一開始,她就沒愛過,既然沒愛過,她當然可以求去!

  “真要如此?”玄芸低哺著。

  “趁現在事情都己告一段落一不如……”

  “我成全你。”

  背後粗啞的嗓音,震得佟抱恩渾身一顫。她不敢回頭,她可以感覺到他熾燙的視線,像是嘗盡背叛,帶出子恨。

  “仲尹,你怎麼來了?”玄芸看著他緩步走近。

  “歐陽,給我紙筆。”舒仲尹虛弱地說。

  “爺兒……”

  “歐陽!”

  “是!”歐陽璿無奈離去,不一會便取來文房四寶。

  紙就擱在玄芸和佟抱恩對談的桌上,他讓善天攙扶著,握筆的手抖得厲害。

  佟抱恩瞪著他的手,心被狠狠地拽著,一片血肉模糊,她咬牙忍住。

  “仲尹,不要沖動。”玄芸沉聲道。

  他不吭聲,快筆寫著,將筆一丟,黑眸看著佟抱恩說:“從此之後,你我恩斷義絕,此生,緣盡不相逢。”

  休妻狀上頭寫著“緣盡”,佟抱恩淚水蓄在眸底,模糊了視線。

  這麼做,很好,心很痛,但沒關系,她會忍過去,她甯可痛,也不要永遠失去他……

  “舒爺,抱恩是……”朝夕明忍不住地開口。

  “夕明!”佟抱恩啞聲喝道。

  舒仲尹惱火地別開眼,大步朝外走。

  “爺兒!”

  “我可以自個兒走,別跟上!”舒仲尹低咆著,甩開善天和歐陽璿的攙扶。

  佟抱恩回頭,看著他的背影。

  他的步伐不穩、身形踉蹌,她想要攙扶他,可她不能……她不敢拿他的命來賭……

  “夕明,跟著他。”她低聲吩咐。

  就算看見他身後跟著一隊的禁衛軍,她還是生怕不足以保護他。

  “不用!”舒仲尹沒有回頭,笑得嘶啞。

  “別讓你的兄長來保護我,我承受不起,佟大人。”話落,他一步步地走向外頭。

  盡管傷口疼得幾乎將他撕裂,猶抵不過這可惡的真相!

  “佟大人,幾時你到過天官府向下官討教過占星觀象了?”善天看著舒仲尹走遠,再看向依舊回不了神的佟抱恩。

  她匪怔地看著他。

  “佟大人看起來不像有這方面資質之人,又是怎麼預知春日即將有內戰?”善天再問。

  “善天?”玄芸古怪地看向他。

  “陛下,臣曾見過一種人,入夢即可預見未來,就不知道佟大人是不是這種情況。”他心思慎密,一路上反覆回想著舒仲尹方才的話,大膽地推測。

  玄芸聞言,不禁看向佟抱恩。

  佟抱恩凝看著舒仲尹離去的身影,直到那隊禁衛軍擋住他的背影。

  “我是,我不但可以入夢預見未來,還能夠以嫁禍方式替夢中之人解厄,可是……這一回卻怎麼也躲不過。”

  她握著拳,收不回失焦的視線。

  又說:“因爲夢見他遇難,所以我將他的劫轉嫁給秦世衍,結果我卻又夢見他被殺……這一回受了火燒,下一回呢?那麼多人的命都被我改變了,爲何唯獨他的沒辦法?爲什麼?是老天在責怪我逆天行事?那麼爲何罰的不是我?那燒傷該烙在我身上的,反正我的身上早就布滿傷痕……”

  她喃喃念著,心頭空空的,像整個人都被掏得一幹二淨,悲到極限,但她還是挪不開眼,盡管他的身影被擋,她還是想再多看他一眼,直到她看見跟在最末的那個人,腳步有點蹣跚……

  像是想到什麼,她猛地站起身,直往外跑去。

  “抱恩,你要去哪?!”玄芸追問。

  “抓住他!最末那位禁衛軍!”佟抱恩喊著,直奔向他。

  霎時,朝夕明和歐陽璿也看向他,那人回過頭,雖然腳上帶傷,不過仍舊幾個大步向前,在衆人猝不及防下,將她扯進懷裏。

  “你這個賤人,真像是九命怪貓,怎麼都殺不死。”他抽出腰間的佩劍,往佟抱恩的頸項一擱。

  “大爺就不信今天要不了你的命。”

  “你在做什麼!放開大人!”     

朝夕明和歐陽璿己經趕到,就連原本跟在舒仲尹身後的禁衛軍也回過身,將他團團包圍。

  走在最前頭的舒仲尹察覺騷動,緩緩地回過身,眯眼看著這一幕。

  “舒仲尹,過來。”秦世衍喊著。

  他舉步艱難地走來,雙眼緊盯著被他擒住的佟抱恩。

  秦世衍看了眼四周,不以爲意道:“無所謂,橫豎要死,我非要拉你們兩個陪葬不可。”

  舒仲尹掀唇冷笑,“我可不會由著你要殺要剮。”

  他把話說得狠絕,卻偷偷朝歐陽璿比了個動作。

  “怎麼?你們兩個不是鶼鰈情深?”

  “抱歉,我剛休妻,和她毫無瓜葛。”

  秦世衍一愣,嘲笑著佟抱恩,“可不是?就憑你這種文人,有誰會想要你?你嫁給他,不過是與他合議毀了我秦家而己,罪魁禍首就是你。”說著,他神色癲狂地以長劍抹她的頸項,淌落鮮血。

  舒仲尹握緊拳頭,要歐陽璿別輕舉妄動,雙眼瞅著她含淚的眸子。

  盡管思斷義絕,但他沒有辦法對她做絕。

  只是他不懂,要休夫的人,不是她嗎?

  爲何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是不是又騙他了?

  這丫頭……

  “你住手!”朝夕明神色驚恐。“放開大人!”

  “啊……我懂了,舒仲尹,是不是她給你戴綠帽?其實這男人才是她的相好?否則爲何你壓根不緊張,他倒是急出一身汗了?”他說著,桀桀笑著。

  舒仲尹似笑非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想殺她就殺吧。”

  他說得無情,但卻不著痕跡地逼近他。

  他無法把她的命交到其他人的手中,他必須親自救,才能安心。

  “舒爺!”朝夕明目皆盡裂地瞪著他。“你怎能這樣對待抱恩?抱恩對你一往情深,她是爲了保護你,爲了要幫你避開死……”

  “夕明!”佟抱恩低喝著。

  “……爲什麼到現在你還不說?三年來,你爲他鏟除多少麻煩,你明知道不斷地嫁禍等同要自己的命,但你還是執意去做,甚至爲了幫他而嫁給他……這種男人不值得你愛!”他替她抱屈。

  舒仲尹一怔,看向她,便見她勾起悽楚的笑,心裏察覺不妙的當下,聽到她說道:“夕明,記不記得我們說過,可以改變的,只要……嫁禍。”

  話落的瞬間,舒仲尹不管身上的傷勢,飛步奔去,卻見她咬牙向前,讓銳利劍刃劃過頸項。

  “丫頭。”他喊著,一把踹開秦世衍,將她摟進懷裏。“你在做什麼?!你爲什麼不等我?你怎能以爲我真的會棄你於不顧?”

  秦世衍立刻被禁衛軍抓住,朝夕明趕忙沖上前查看她的傷勢。

  “抱恩,你這笨蛋!天底下有這麼多人可以嫁禍,爲什麼要拿你自己的命來犧牲?!”禦孔著,雙手按住她的傷口,但血水卻熾燙黏膩地一直湧出。

  “抱恩!快把冬禦醫帶來,快!”

  歐陽璿趕緊離去找冬禦醫。

  佟抱恩說不出話,喉間不斷地湧出血。

  她的眼鎖著舒仲尹,他正看著自己,眸色狂亂,她不禁滑落兩行淚。

      “丫頭……這一次,你真的是惹惱我了。”他狂怒,更勝剛才休妻的瞬間。

  “相……”她想說話,身子卻不住地抽搐,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他的沉嗓低啞。

  “保……保住……你……”她笑著,淚水不斷滑落。

  她開心,因爲她知道,這一次,自己一定可以保住他。

  “爲什麼?”他輕柔地將她抱進懷裏。“你爲什麼老是不把話說清楚,爲什麼什麼都不說?”

  聽朝夕明剛才的話,他總算明白她的心思,想起她睡夢中哭喃著要保護他,想起朝夕明說過她爲了幫他不計任何後果……

  直到這一刻,他才了悟她的所作所爲、愛恨嗔癡都只爲他!

  爲什麼總要攪亂他的心思?爲什麼總是上一刻將他逼到極限,下一刻卻又給他當頭棒喝?

  “你怎麼還笑得出口?”他心亂如麻,將她摟在懷裏,她卻離他越來越遠。

  “我……不喜歡鴨簽包……”她一口氣地說。

  可是每次搖光姊姊帶來鴨簽包,她都會吃,不是因爲餓,也不是爲了給搖光姊姊面子,而是因爲只有在那當下,她才能一直看著他倆……

  其實,她一直好想變成搖光姊姊,她渴望成爲可以和他鬥嘴玩鬧的那個人。

  最終,老天實現了她奢侈的夢想,而他竟還爲她買來鴨簽包……

  呵,光是這樣她就滿足了,對她而言,那就是幸福。

  “好……那下回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吃什麼,好不?”他啞聲哺著,直盯著她水亮的瞳眸。

  她笑著,知道根本就沒有下回了。

  “總算……”

  他聽不清楚,俯近她,仔細地聽著。“不是……背影……”

  他不解,不能理解。

  背影?這意謂著什麼?她的注視,滿載縫繕情戀的注視?

  “抱恩喜歡你很久了,她總是看著你的背影……她會在夢中預見未來,預見你的死劫,想要保全你……嫁給你,只是因爲她愛你,她想要保護你,拿命保護你!可她又怕自會連累你,才會想要休夫!”朝夕明吼著,淚水滑落。

  舒仲尹看著她,一時之間腦袋竟是一片空白。

  “丫頭……我這輩子就一個丫頭,我不記得佟抱恩,但我記得丫頭……丫頭,你和搖光一樣勇敢,但卻是愚勇!你拿命保我,你開心,我痛苦……這算什麼?你憑什麼以爲不能自保,憑什麼以爲我會那麼輕易地放過你!”

  她傻傻的愛,傻傻的給,甯可被誤解、被傷害,還是堅持到最後……

  “你爲什麼不拿這股勇氣來愛我,從一開始就愛我,讓我知道!”

  佟抱恩笑著,勾彎的唇角嚅動著。

  她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就算她用盡氣力,還是發不出聲響,感覺冷意從四肢末梢竄上,身體抽搐得仿佛魂魄快要離體。

  “你想說什麼?”他俯近她。

  “爺兒,冬禦醫來了!”

  遠遠的便看見歐陽璿扛著冬禦醫跑來。

  一來到舒仲尹的面前,冬禦醫連把脈都省了,直接對他搖頭。

  那是刎頸之傷,不可能救得活。

  這一點,舒仲尹也很清楚,就算將她摟得再緊,也抓不住她不斷流逝的生命。

  佟抱恩看著他,蒼白的唇微掀。

  “丫頭……你想說什麼?”他啞聲問著。

  她即將消逝,但他卻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地感覺她在懷裏逐漸冰冷。

  “我…我…”她急著要說。     

      “丫頭?”他把耳貼在她的唇邊。

  “我真的很愛……很愛你……”仿佛是最後一口氣,話一出口,她便再也撐不住。

  能保全他,是她心之躍望,可是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要與他相愛一場,與他鬥嘴一輩子,再當一世的姦夫淫婦也很不錯呀……老天引導他前來尋她,讓她多活了十年,這十二,是她人生中最苦也最快樂的時光。

  “我不愛你……再陪我個十年、二十年,我再考慮回答你。”他破啞的嗓音由商量的口吻轉爲央求,“好不個至少再陪我二十年,好不?”

  她卻只能張著眼,像是知道大限己至,急著想說什麼,最終嚅了嚅唇,一顆淚滑落眼眶。

  “……丫頭?”他喉頭抽得死緊,胸口隱隱震動著。

  “丫頭,找個時間,咱們再到鬼將軍府,把搖光的酒喝光吧,還有,我們還沒喝合衾酒,你知道嗎?是夫妻都該喝合衾酒……我等你,你可別丟下我……”

  她的眼還張著,但魂魄像是己不在,仿佛只是捨不得閉上眼,想要再多看他一眼,直到他激動地將她摟得更緊,她才遺憾地合上眼,在他懷裏失去生息。

  那瞬間失去的輕微重量,教舒仲尹震住,酸楚沖上眼,他咬牙低罵著,“佟抱恩,給我張開眼,給我張開眼,你還沒跟我好好地解釋!”

  朝夕明掩面痛哭著,歐陽璿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幕。

  “你己不是我的妻,憑什麼拿命替我擋?!我不要你報恩,我不需要你報恩!我要的是你的情……”他明白了,不是報恩,她是因爲愛他,愛得連命都可以爲他舍去。

  “但你可有想過我的心情?我護不了最愛的人,還要踩著你的命活下去,你要我……怎麼活?”

  他富可敵國、身份高貴,可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個寂寞的人。因爲身份地位,在他身旁圍繞的皆是爾虞我詐的人性,能夠真誠相待的少之又少,能不懾於他身份與他交心的,一個搖光一個她。

  然,他擱在心裏最疼愛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了他……

  “到底是誰拖累了?”他的雙眼濕濡刺痛,瞪著失去呼吸的她。“佟抱恩……你告訴我,到底是誰殺了你?那是我、是我!”

  爲什麼要一再讓他嘗到失去的痛楚?爲什麼註定無法讓他擁有?

  他到底做錯什麼?!

  善天和玄芸一直被護在外圍,直到此刻才走近,瞧見的就是舒仲尹緊抱著沒有生息的佟抱恩,而秦世衍己被禁衛軍逮住。

  “立即斬首!”玄芸下令。

  “遵旨!”

  玄芸走向前,不敢相信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竟己是陰陽兩相隔。“仲尹,節哀。”

  舒仲尹擡起赤紅的眼,失焦地看向她,神色猛地一凜,喝道:“善天,你有辦法救抱恩,對不?”那一瞬間,他像是瞧見一絲曙光。

  玄芸身後的善天面色嚴肅。“我沒有辦法。”

  “你怎麼會沒有辦法?當初搖光失去生息,你連下數道祈柬,不就把她給救了回來?抱恩也一定可以救!”

  “當初搖光是枉死下地府,但是佟大人……”

  “她也是枉死,她是替我而死!”舒仲尹像是發狂的野獸,神色瘋狂得令人駭懼。“救她!不管用什麼法子,救她!”

  “可是,就算有祈柬也沒用,得有人引路!”善天無奈道:“況且,要是一個不小心,引路的人說不定會……”

  “我去!”只要能救她,他什麼都願意試!

  他要她回到身邊,他要親口告訴她,他對她的情份也不少,否則他不會憤而休妻。

  眼前一片灰蒙,被濃霧給籠罩,刺在周身的是難以言喻的凍寒,他感覺不到半點人的氣息,不確定自己身在何方,盡管如此,他還是往前直走。

  這是善天爲他掙得的最後機會,只給他一天的時間,屆時不管他有沒有找到抱恩,善天都會招回他的魂。

  所以,盡管目標不明,他還是勇往直前,正疑惑這裏到底是不是地府時,瞥見遠處有抹猩紅。

  毫不猶豫,他舉步走去。

  眼前是燙人的火焰,從地底如浪般地卷到暗黑的天際,噴濺出的火星,讓走在地獄火穀邊的魂魄莫不哀聲慘叫,唯有她,無感。

  佟抱恩跟著前頭的魂魄走,周遭的淒厲慘叫,她充耳不聞,被推進地獄火穀的恐怖清景,她視而不見,像抹沒了任何知覺的遊魂。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跟著這行隊伍,面對即將被推進地獄火穀,她不傷悲,仿佛失去七清六欲,直到她漫漫來到前頭,有兩個鬼差鎮守,負責將企圖脫逃的魂魄拉回,還有兩個穿著覆面黑袍的魂,協助著隊伍的行進。

  驀地——

  “小恩兒!”

  那熟悉的喚聲,粗啞而急促,微微扯動她死寂的心,汨汨地淌出她的不甘。

  與此同時,她感覺自己被往後扳動,對上一雙驚喜又激動的黑眸,隨即,她被緊緊地擁入懷裏。

  熟悉的氣息和擁抱,掀開藏在魂魄裏的紅塵前世,讓她怔怔地掉下淚來。

  “終於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你了!”他欣喜若狂,擡眼瞅著她的淚水。“小恩兒不哭、別哭……”

  她淚如雨下,沒想到還可以再見到他,畢竟她己經死了……她突地一頓,緩聲啓口,“你爲什麼會在這裏?”

  這裏是地府,她甚至己經被判了火刑,爲什麼她會在這裏遇見他?!

  “我來找你。”舒仲尹笑道。

  “你瘋了!回去!”她一把將他推開。“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走!”

  別讓她的犧牲白費,別讓她的奉獻變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聽我說,這是善天幫的忙,我來帶你走!”他一怔,急聲解釋著。

  “你要怎麼帶我走?”她己經死了,要怎麼還陽?

  舒仲尹看著她的前方,發現排在她前面的人越來越少,鬼差頻頻探頭,像是己發現他的存在。

  於是他壓低聲音道:“先別說那些,你跟我走。”

  疑惑之餘,跨出腳步,頓覺腳下被什麼禁錮,而她己跌倒在地。

  “怎麼了?”舒仲尹回頭。

  “我的腳……”她拉開裙擺驚見腳下不知何時多了腳鏍,而長鏈的另一頭……她順著視線看去,瞧見鬼差己來到身旁,心頭一懼,將他推開。“快走!”

  她不知道他是哪來的自信認爲可以帶她走,但她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走不了了,再耗下去,就怕連他也別想走了!

  “要走一起走!”舒仲尹長臂一探,將她拽進懷裏,可鬼差卻立刻圍上來。

  他環顧四周,思忖著要如何逃走,懷裏的人卻不住地推拒著,他不由得微惱地低斥,“佟抱恩,你到底在掙紮什麼,我們一道走不好嗎?”

  瞬地,前頭那兩個穿著覆面黑袍的魂擡頭看向她。

  “我走不了!你走,我不要連累你。”她吼著。

  “到底是誰連累誰?該死的是我不是你!你要是無心跟我走,那我就留下。”舒仲尹惱道:“佟抱恩,你知不知道再往前,你要走去哪?”

  “我當然知道……”

  “那是火!你怕火,要我怎麼捨得你爲我受這火刑?”

  “可是……”

  “你可以爲我沖進著火的房,可以爲我刎頸而死,可我究竟爲你做過什麼?”他緊摟著她,再也不願留下她一人。

  她緊抓著他,但腳下的腳鏍卻被扯動著,巨大的力量開始扯著她。

  “抱恩!”舒仲尹向前抓住她。

  那鬼差的力道大得可怕,扯著她飛快地往前走,他緊追在後。

  “你走吧……”她被拖在地,淚眼瞅著他,突地感覺腳下的力量停止,不禁回頭。

  看見那兩個穿著覆面黑袍的人合力打著鬼差,一邊喊道:“抱恩,快走!”

  那聲音叫佟抱恩滑落豆大的淚珠。

  她己經有十幾年沒聽過那聲音,但她絕對不會聽錯。“娘!”

  “快走!”另一個人也喊著。

  佟抱恩被追趕上來的舒仲尹抱起,她一直看看那人,喊道:“爹!”

  雖說她看不清楚容顔,但那聲音確實是她爹娘。

  “是我們對不起你,你快走吧!”

  “爹、娘……”瞧見鬼差將她爹娘推下地獄火穀,她拔聲尖叫著,而舒仲尹立即抱著她往回頭路跑。

  但跑沒兩步,巨大的力量扯著她,連帶的將他整個人拖起,像陣風般地把他倆刮進地獄火穀裏。

  熾烈的熱焚上身,佟抱恩看著他,滿心自責,“對不起,我拖累你了……”

  “傻瓜……”舒仲尹歎息著,將她抱得更緊。

  如果往定逃不了,至少他還可以護著她一些,至少不再讓她孤單……

  忖著,瞬間,一陣天旋地轉,逼人欲狂的燒灼俏失不見,轟隆隆的巨響更是遠揚而去,隱約之中,他像是聽到搖光的聲音,說著:嫁禍有罪,善行掩過。

  倏地,像是有風刮取而代之的是——

  “仲尹!”

  他驀地張開眼,瞧見善天和玄芸。

  “還好,還來得及。”善天松了口氣,“本來時候未到,可不知道爲什麼祈柬他失神了下,回到我的手中,提早將你拉回。”

  立即看向身旁的佟抱恩,她頸間裹著的紗巾還滲著血,她的人依舊沒有生息,但當他的手微顫地碰觸她冰冷的頰疇,她倏地張開眼。

  舒仲尹那梗在喉間的一口氣登時洩出,整個人無力地躺在她的身側,低喚著,“小恩兒……”

  “相公?”她啞聲哺著,“我回來了?”

  “對。”他摟著她,疲憊地閉上眼。

  “我沒想到自己還可以回來……”她說著,淚水掉個不停。

  “可不是?”他笑著,黑眸般紅。“沒事了、沒事了……”

  他知道,肯定是搖光和玄夜爻暗中幫助了他們,既是如此,那就代表一切都沒事了。

  善天和玄芸對視一眼,識相地離開房間,讓這對曆劫歸來的夫妻好生話情衷。

  二迎鬼妻——

  宣天殿上,有數十雙眼偷覷著站在女帝斜前方的首輔大人。那目光只敢偶一窺之,隨即閃開,就怕與她對上眼。

  個個神色驚疑不定,尤其在瞧見她頸間的傷痕之後,年事較高的大臣幾乎嚇得快魂不附體。

  今兒個,見到佟抱恩踏進宣天殿裏上早朝,大夥直覺撞了鬼。

  只因前幾日,宮中流傳著首輔大人刎頸而死,可幾天後,又聽說她死而複生,如今親眼證實,曾經得罪過她的大臣莫不驚恐。

  這天底下真有死而複生的事?

  有,三年前,西引鬼將軍玄搖光,也曾經死而複生,但最終下落不明,有人說她不過是多延長幾日壽命,最終還是落到地府,於是忍不住的,大夥都希望鬼輔也能沿著鬼將軍的步子,在幾日後快快下黃泉。

  見她神清氣爽,不見病體傷痛,雙目炯亮有神,開口宏亮有聲,怎麼看都覺得,也許連閻羅王都不想收留她吧。

  如果閻羅王都不想收留,爲什麼陛下還收留她?

  “衆卿可還有事上奏?”玄芸聽完佟抱恩補齊的官員名單,領首點頭,再看向底下衆臣。

  衆臣面面相覷,無言習口寸,只覺得宣天殿上陰風陣陣,不知道是今兒個天候突地轉冷,還是這殿上有鬼……

  “啓稟殿下,皇商舒仲尹求見。”通傳太監喊道。

  “宣。”玄芸道。     
一會便見舒仲尹身著月牙白錦袍,徐步走來。“仲尹見過陛下。”

  “不知皇商進宮,所爲何事?”

  他掀袍,單膝跪下。“仲尹懇請陛下指婚。”

  “哦?”她笑得壞心眼。“看來皇商心裏己有人選。”

  “正是首輔大人佟抱恩。”他擡眼娣著輕揚笑意的小恩兒。

  他話一出口,四下陣陣抽氣聲,見兩人四目交接,衆臣直覺得這人真的病得很眼見舒仲尹執迷不悟到這種地步,再加上玄芸依舊眷寵佟抱恩,於是他們一緻認爲,女帝和皇商肯定是被鬼輔給迷惑了。

  這死而複生的鬼輔,比以往還要可怕,大夥都好害怕。

  “舒仲尹,你休了妻,又要朕指婚,你究竟是把佟愛卿視爲什麼了?”

  “我的愛妻。”他瞅著佟抱恩道。

  衆臣瞧她嬌羞的笑著,一個個抽氣抽得快要斷氣。

  鬼呀……這鬼輔要是再留在宮中,就怕王朝不保了。

  玄芸微揚眉。“朕警告過你要三思,如今你又反悔。人言道,落花難回枝,覆水難回收,破鏡難重圓。你要朕怎麼成全你?”

  “這……”舒仲尹微愕。

  他和抱恩說好了,待她傷愈,他便要再提親事,沒想到如今作梗的竟是女帝。

  “陛下,落花難回枝,但是花謝必再開,何不成全舒爺?”有官員忍不住替他請命。

  舒仲尹疑惑地揚起眉,再聽有人道——

  “是呀,陛下,覆水難收,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再降甘霖,令人感恩。”

  這話一說,就連佟抱恩都疑惑了。

  “再說到破鏡重圓,舒爺貴爲皇商,拿點金子把鏡子黏上不就圓了?”衆官員苦口婆心勸諫,不是爲了幫舒仲尹抱得愛妻歸,而是希望鬼輔出嫁之後,可以減少進宮的時間,免得禍國殃民。

  玄芸心下好笑,看向佟抱恩。“佟卿,這是怎麼著?”

  “微臣也不明白。”她有點受寵若驚。

  “那麼,這事要怎麼辦呢?舒仲尹。”玄芸看著他。“衆臣替你請命,朕只好順從衆意,將佟卿指婚給你。”

  霎時,四下響起陣陣歡呼聲,他意會而低笑。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想要迎得愛妻歸,你就得在南禦門外,替佟卿洗腳。”玄芸笑得壞心眼。

  佟抱恩暗叫不妙,卻聽舒仲尹心悅誠服道:“謝主隆恩。”

  翌日,南禦門外擠滿看熱鬧的百姓。

  大家爭先恐後,只爲了目睹死而複生的鬼輔佟抱恩,更想瞧瞧她到底有什麼手段,竟可以收服皇商舒仲尹,教他甘心爲她洗腳。

  時間一到,軟轎擡著佟抱恩到南禦門外,而舒仲尹早己恭候多時。

  軟轎一停,他掀開轎簾,她一臉無奈地看著他,他笑眯了眼,長指一勾,歐陽璿送上水盆和紗巾。

  衆目睽睽之下,舒仲尹單膝跪下,捧著她的玉足泡進水盆裏,輕柔地洗著,而且適時地以身形擋住他人的眼光,不讓她的玉足被任何人瞧見。

  “仲尹,對不起,我沒想到陛下會這樣刁難你。”佟抱恩一臉歉意地說:“早知如此,我就先跟她提了。”
     
      “不,我覺得這樣極好。”

  “你不會覺得自己被羞辱嗎?”一個大男人,替一個女人洗腳,這……實在有幾分侮辱人的成分。

  “怎會?替我的愛妻洗腳,我樂意得很,只是……”他笑眯眼地看著她。

  一陣惡寒從背脊爬上,佟抱恩小心翼翼地問:“只是如何?”

  “你要記住,今天我爲你做的一切,他日你必須加倍奉還。”

  “這不關我的事呀。”她不禁喊冤。

  明明是陛下刁難他,爲什麼最後是她領罰?

  “你是我的妻子,怎麼會不關你的事?”舒仲尹笑得很樂。

  佟抱恩臉色慘白,還聽到圍觀的人潮竊竊私語。

  “首輔大人到底有何能耐,竟能將舒爺玩弄於股掌間,甚至教他連洗腳丫都洗得這麼開心?”

  哪有?!她暗暗叫屈。他洗得很開心,那是因爲他在期待懲罰她的那一刻到來。

  “好可怕的首輔大人,竟讓舒爺栽在她的手中。”

  到底是誰栽在誰的手中?!自己被曲解得好慘,事實真相和他們所說的,根本是天差地遠好不好!

  一直以來,被吃得死死的,都是她!

  佟抱恩無聲叫屈,直到再嫁的那一晚,舒仲尹正式掀起紅蓋頭,兩人喝了合衾酒,然後,夜半寂靜,喜房裏傳來——

  “相公…”她可憐兮兮地央求著。

  “快!”他催促著。

  “可不可以不要……”她真的不想領罰。

  “你再不動手,我就要動手了。”

  “你先把燭火吹熄。”她試著討價還價。

  “不。”

  “……不然,你把床幔放下。”

  “想都別想。”

  佟抱恩咬著下唇,泫然欲泣地解開了衣襟。這人真的好壞,居然還記得這個懲罰,非得她自個兒寬衣解帶不可……

  “怎麼好像是我在欺負你一樣?在外頭,大夥可都是說,我被你給壓到地上去了。”坐在床邊,他盯著她惹人憐愛的臉龐。

  “我什麼時候把你壓到地上去了?”她真的很想哭,爲什麼大夥都一緻認同,她是個會欺淩丈夫的惡妻呢?

  “待會也許有機會。”舒仲尹笑道。

  她先是疑惑,之後被他飛快地解開衣衫,一陣天旋地轉,她就坐在他身上,往下一看,她還真把他壓在床上了。

  “這機會只給你,慢慢享用。”

  他說著,大手輕撫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這是第二個懲罰。”

  “咦?第二個懲罰?”難道哪剛才是之前欠的,眼前這個才是現在的懲罰?

  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應該說,獎勵。”

  “這是哪門子的獎勵……”佟抱恩哭喪著臉,雙手護在胸前,面對如此赤裸的接觸,她羞赧欲死。

  “待會,你就知道。”

  他笑著,拉下床幔,引領著她,讓她知道,他心甘情願被她壓著,無論外頭的人怎麼說,只要他們之間有愛,其他的就由著他人去說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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