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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pmw159 發表於 2011-5-19 07:14 PM

綠光 -【家有惡奴之二】假仙奴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5-20 12:58 A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尹家大少尹子蓮向來生性淡泊,看淡生死,
唯一的小嗜好就是逗弄身邊所有人,
連那個一心只想當他莫逆之交的小紅袖也不例外。
雖然她的女兒身曾讓他想退貨,可看見她被拋棄的小狗眼神,
他又突然覺得當回好人也無妨,反正留下來不見得比較快活……
咦?刁難不識字的她一天內默出文章,她真的辦到了?
為難初次碰琴的她一天內彈出他彈的曲,她也真做到了?
這、這真是太有趣了啊!要他怎麼不繼續「鍛鍊」她?
而她也果真沒讓他失望,從此成為樣樣精通的知書達禮女婢,
唯有在他面前才會露出毛毛躁躁的真性情,讓他萬分有成就感,
只是逗她這麼多年,目空一切的他似乎不小心將她放進心裡了,
那樣樣好的女人卻一點開竅的跡象也沒,
現在居然還想著賣身契到期就要離開他?!
真是太令他失望了,所以他決定──色、誘、她……

【出版日期】2011年3月4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492...<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19 07:42 PM

討喜角色

  也許是近來看了許多天然呆頭型的女主角,所以當初擬定大綱的時候,就一直很想要一個天然呆的女主角。

  是的,於是原本精明幹練的紅袖,硬是被我扭轉成天然呆。

  下筆時,很怕一個不小心,把紅袖變成真的呆,所以下筆很小心,不敢著墨太多,就怕她變得太呆,我也會被阿編罵到呆。

  天然呆的紅袖,當然要賞她一個心機男,對不?

  每個故事發想的點,不致相同,有時候是因為一個主題,一個畫面,可是有時卻純粹只是因為想要嘗試有趣的主角個性配對。

  至於惡奴……呵呵,惡奴是被寵壞的。

  要不是被寵壞,不管在哪個年代,都不可能生出這種欺主惡奴,是唄。

  不過,說到底,到底是誰欺誰?

  這得要往下翻才會知道了呀~

  親愛的阿軒,每年年末都會收到你的卡片,但是你並沒有留下地址,所以在這裡跟你說,謝謝你,也祝你新年快樂,一切順心如意。

  親愛的培文,我收到你的禮物了,謝謝你。 沒有你在的書展,雖然依舊熱鬧,但總覺得少了一些氛圍,有些遺憾,希望將來有機會再見面,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接受我大大的擁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19 08:02 PM

第一章

  年節甫過的金陵城,到處依舊張燈結彩,街上熙來攘往,店家和沿街擺攤的販子吆喝聲四起,更顯繁榮。

  只是位在城東的應天府首富之家,卻是異常安靜。

  比起往年,今年的尹府,年節氣氛淡了許多,不見奢華鋪張,更少有人上門拜年,只因為尹府的大少爺在拿下解元,大肆慶祝之時,無故中了毒,至今還是找不到下毒的兇手,更不知道對方的居心何在。

  雖然在尹家老爺四處奔波之下,總算救回他一條命,但毒性卻已經深植在血液裡,教尹家大少先天體弱的身子更加雪上加霜,動不動就染上風寒,從入冬以來,夏荷齋的咳聲便始終沒斷過。

  這件事,也注定了今年三月的京城殿試,尹家大少無法成行。

  只是平靜的尹府,卻因為一對父子的造訪而添了些人聲。

  「這孩子實在是太小了,你還是帶回去吧。」說話的人是尹府奶娘兼總管胡大娘。 她面有難色的直瞅著男人身邊瘦弱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張清秀的面容,巴掌大的小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烏玉般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胡大娘,有著出乎年紀的沉穩。

  「這位大姊,請你幫幫忙,我家裡因有急需,才會要將這孩子賣入貴府的。」男人看起來五官相當俊俏,神色偏冷,然而此刻黑眸佈滿血絲,神情憔悴,一身破舊衣裳滿是補丁。 「而且,這孩子只賣十年,就十年而已。」

  胡大娘輕嘆口氣。「這不等於是替你養孩子?」這孩子看起來約莫六、七歲,十年後正值少年。

  「這……」

  「大娘,我年紀雖小,但我很能幹的,不管是挑水砍柴我都可以。」小男孩看似瘦弱,但聲音極為洪亮。

  胡大娘雖然心疼這孩子竟如此貼心地想替​​家人分憂解勞,但他的年紀確實太小,小到根本幹不了什麼差事,買下他,只怕一點用處都沒有,可要趕這對父子走,她又於心不忍。

  年節甫過,雪沒下,霜沒降,但還是冷得噬骨,這對父子卻穿著單薄的補丁舊衫,看得出來生活確實過得辛苦。

  她正天人交戰著,突地聽見咳聲,隨即站起朝廳口走去,便見大少爺尹子蓮和他的貼侍緩步走來。

  「大少,你的風寒未癒,怎麼不在房裡待著?」胡大娘走近,嗅聞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禁微皺起眉。 「大少的身上怎會有酒味?」

  「只喝了一點,不礙事。」他懶聲道,一雙深邃瞳眸看進偏廳,低聲問:「這是怎麼著?」

  「那個男人打算將孩子賣進府裡十年。」胡大娘簡短解釋。

  「喔?」他垂斂長睫探去,正好對上那孩子沉穩的瞳眸,兩人對視好一會,那孩子都沒移開眼,教他覺得有趣,不由得道:「將他買下又何妨?」

  尹子蓮年十八,滿身書卷味,未束的檀髮襯得膚色如玉,立體的輪廓和深刻的五官,使他俊美無儔得猶如神祗,身上沒有凌人氣勢更沒有大爺架子,只是眸色極為淡漠,淡噙笑時,帶了幾分壞心眼的慵邪氣質。

  通常與他對上眼的人,若是姑娘家,便會羞怯地移開眼,若是男人,也會自慚形穢地轉開眼,可這孩子不卑不亢,非但沒移開眼,甚至還流露出要怎麼巴上自己的盤算光芒,這可有趣了。

  胡大娘聞言,不禁笑道:「大少這麼說,就這麼著吧。」

  「立好賣身契,便將他帶來夏荷齋。」

  「我知道了。」胡大娘眉開眼笑,開心自己能夠幫得上這對父子的忙,趕忙差人立下賣身契,隨即將男孩帶到夏荷齋。

  「你叫什麼名字?」尹子蓮懶懶地倚在錦榻上,垂斂長睫瞅著眼前男孩。

  「……袖兒。」男孩想了想道。

  「哪個袖字?」他不禁好笑。 自己的名字還需要想嗎? 這孩子真是有趣。

  「衣袖的袖。」

  「喔?」他微揚起濃眉,黑眸直瞅著他。 「可知道你待在這裡要做什麼?」

  「做什麼都可以,我可以劈柴挑水,洗菜熬粥,洗衣燒水,灑掃——」

  「你不需要做那些。」他打斷他。

  袖兒直睇著他,一臉疑問。 「那……我要做什麼?」

  尹子蓮勾斜好看的唇。 「到架上,隨便找本書念給我聽。」

  袖兒抬眼,瞅著三面直抵屋頂的書架。 架上是滿滿的各式書籍,教人眼花撩亂,然而讓他停在原地無法前進的主因出在——「……我不識字。」

  「喔?」低滑的聲音噙著笑意,彷彿一點都不意外。

  站在門邊的貼侍廉貞見狀,不禁低嘆口氣。

  他跟在大少爺身邊已經五年,大略摸清了他的個性。 在他眼裡,他的主子是個性情偏淡的人,即使遇見天大的事,也很少教他皺眉,就連年前喝了毒酒,他也只是淡淡地吩咐他趕緊找大夫而已。

  而這個淡漠主子唯一的嗜好,就是捉弄人。

  不是他要誇,他家主子捉弄人真的很有一套,並非是在話語上耍得人團團轉,而是一眼看穿對方的弱點並直戳,見人臉色忽青忽白,他便覺得快活,也難怪會被人下毒洩憤呀。

  「我、我……」袖兒面色微慌看著俊美得過火的主子,就怕自己不合他的意,他會立刻將自己趕出尹府。 「大少,袖兒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只要大少願意給袖兒機會,袖兒一定可以馬上學會。」

  「聰明?」他笑瞇眼。 這還是他頭一次聽見別人在他面前誇自己聰明,聽起來還真是新鮮。

  該怎麼說呢? 心中……有些發癢。

  也許就和他那笨蛋三弟撿回丹禾妹子時一樣吧,像是一種可以讓他往後不會太無聊的遊戲。

  他正閒得慌呢。

  如今三月的殿試不用去,大概往後也去不成,家裡的產業亦不會落在他身上,還沒想到往後要弄些什麼來玩玩,便出現這孩子,剛好可以教他玩上一陣子。

  「那好,我今天開始教你識字,今天教的所有字,明日便考你,要是忘了,我馬上把你趕出尹府。」

  袖兒聞言,暗暗倒抽口氣,有點氣弱地駝著肩,暗惱自己大話說得太快,但想了想,畢竟已經沒有退路,不如和他一搏!

  「……袖兒知道了。」

  * * *

  「……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夏荷齋的書房裡,傳來袖兒斷續的吟誦聲。

  坐在案邊,尹子蓮一開始的戲謔神色,在袖兒寫出最後一個字時,變得萬分複雜。

  袖兒握筆的姿勢是他調整的,字體歪七扭八,看得出確實不曾寫過字,然而不過一夜,他竟然真能夠將莊子大宗師篇默寫完,令他很驚訝。

  「大少,我寫完了。」將筆擱好,袖兒不斷甩著右手,柔著酸澀的手指,等了好一會都等不到響應,疑惑的抬眼探去,突見主子靠得好近,近到嘴好像要親上自己的臉。 「……大少?」

  「袖兒。」尹子蓮勾起喜怒難辨的笑。

  「……大少?」袖兒咽了嚥口水,覺得眼前人實在靠得太近,近到自己的心開始卜通卜通亂跳。

  「……原來我是買了塊寶。」他笑得極為愉悅。

  一個不識字,從未拿過筆的小孩,竟然只花了一刻鐘記下字體,隔天便能默寫出一篇文,這簡直是天才,要是讓他當一輩子下人,豈不可惜?

  說不准,自己往後辦不到的事,全都能交給他去做,如此定很有趣。

  不過,得要再試試他才成。

  「嗄?」

  「廉貞。」尹子蓮招了招手。

  「大少?」

  「拿琴來。」

  一旁的廉貞立即到琴室挑了把琴。

  「袖兒,再讓我開開眼界吧。」接過琴,尹子蓮往案上一擺。 「仔細聽了,待我彈完,你得要彈得一模一樣才成。」

  「咦?」

  震愕之際,袖兒便聽見細膩琴音磔磔,彷彿在面前流出蜿蜒小溪,教人感受到林間的清新氣息。

  呆看著主子纖白長指輕掐慢彈,一個沉滑的低音微頓,輕而有質,彷彿溪流轉入河套,悠揚和婉,終至不見,恍惚得微啟嘴,正要喘口氣,突地一個強烈顫音繞樑而升,音律在下一瞬間漸急漸亂,如遇狂風暴雨,如萬馬奔騰,而後琴音再轉,又變得悅耳沉靜。

  袖兒傻了眼,感覺自己先是被帶到林間,又從溪流被沖進大海裡,一時之間回不了神,直到貼得極近的沉滑嗓音響起。

  「聽清楚了沒?」

  袖兒一怔,眼前開始清晰,終於看見主子笑得邪謔的美顏。

  聽清楚……什麼啊?不會要自己彈吧?

   怎麼可能?!袖兒在心裡暗暗吼著,哭喪了臉。

  * * *

  「你可以回僕房了。」

  「是。」

  拖著疲憊的身軀還有發痛的十指,袖兒小小步地走下樓,哀怨的咕噥,「真奇怪的少爺,怎麼光要我做些怪事?」

  要賣進尹府時,爹爹說,當下人的要乖要聽話,得收斂性子,不可以再像在家中那般浮躁好動,而當下人做的不外乎是一些雜役工作,可自己性子是收斂了,但做的工作怎麼會和爹爹說的一點都不同? 習字彈琴……這是哪門子的雜役?

  少爺不愛束髮,所以不用替他束髮,除了端水給他洗臉、伺候他更衣之外,自己真的沒幹什麼粗活,還可以吃主子吃剩的佳餚,幸福得要命,跟爹爹說的辛苦完全沾不上邊。

  「小弟弟。」

  才剛轉出拱門,聽見有人小聲叫喚,袖兒抬眼望去,瞥見是府裡的丫鬟姊姊,立即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

  「雁兒姊姊好。」

  「好聰明的弟弟。」那丫鬟微愕之後,笑得甜柔可人。 「姊姊問你,大少睡了嗎?」

  「嗯……這會應該睡了。」袖兒沒心眼地回答。

  「那好,這燈給你,回僕房的路上才不會跌跤。」

  「謝謝姊姊。」袖兒笑瞇了眼,接過燈籠便往回僕房的路走。

  尹府很大,僕房距離東邊的夏荷齋有很長一段路,而且一路上都沒點燈,昨晚摸黑回去都快要怕死了,記得的一篇文章差點嚇得忘光光,今天有燈,就可以慢慢走了。

  只是才回到十人大通舖的僕房,剛舒服地躺上床,隨即有人開了門,走到身旁來。

  「……廉哥哥?」袖兒睡眼惺忪,一臉不解。

  「大少找你。」

  「嗄?」

  「快走,待會有得你受的。」

  「咦?」沒能反抗,人已經直接被廉貞給打包,快步回到夏荷齋。

  二樓的寢房裡,只見尹子蓮漾著讓人發顫的冷笑。

  「……大少?」袖兒不知所措地被廉貞推到他面前。 「我做錯什麼了?」

  「有人摸黑進我的房。」他似笑非笑地回答。

  「咦?小偷?」袖兒驚嚇的瞪大眼。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尹府是大戶人家,還是應天府首富,會有小偷應該算是正常,但是……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要這麼說也成,不過偷的是人而已。」他低笑。

  「嗄?」袖兒有聽沒有懂,撓了撓臉,再看向主子,怎麼也看不出端倪。 「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什麼都沒偷。」

  「偷的人不是你,而是府裡的丫鬟。」尹子蓮嘖了聲,嫌他不夠機伶。

  袖兒呆了下,才意會過來。 「難道是……雁兒姊姊?」

  尹子蓮微揚眉,意外他竟連那丫鬟叫什麼名字都記得,確實是記憶力奇好。

  想了想,他也不囉唆,直接道:「記住,我的院落不准有任何丫鬟踏入,要是你在回僕房的路上,瞧見哪個丫鬟想摸進夏荷齋,立刻阻止,要不就找廉貞,知道嗎?」

  袖兒直睇著他,小嘴微張。 「雁兒姊姊來這裡偷人?偷什麼人?她為什麼要偷人?」好怪,如果是自己,肯定是偷吃的,再不也偷值錢的,偷人……怎麼搬出去啊?

  尹子蓮直睇著他,低低笑開。 「你是個男孩,所以不懂,但有太多丫鬟是很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懂嗎?」

  「……不懂。」大少說話跟爹爹不同,很難聽懂。

  「不懂就算了,總有一天你會懂,現在,你只要記得我的吩咐。」

  「袖兒知道了。」點點頭,袖兒又問:「那我現在可以回去睡覺了嗎?」

  大少也真是的,這麼一點事,明天再說不就得了? 不過,算了,他是主子嘛,爹爹說主子本來就可以隨意差使下人。

  「去備熱水,我要沐浴。」

  「……嗄?」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廉貞特地去帶你過來?」他笑得壞心眼。 「誰要你讓那丫鬟踏進我的寢房,害我沾染滿身俗艷脂粉味?」

  要不是他睡覺不習慣有人在身旁,一入夜便要廉貞到後頭小院睡,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摸黑爬上他的床。

  苦著臉,袖兒拖著沉重的軀體下樓,很想哭。

  本來以為自己的命很好,跟著主人可以吃飽飽,可是入府第二天,就發現主子的個性不太好,自己未來的日子好像不會很好過啊……

  可憐兮兮地頂著寒風,袖兒獨自上廚房燒熱水,來回運送,等全部弄好時,已經是三更天了。

  「還杵在那邊做什麼?」尹子蓮走到冒著熱氣的浴桶前。

  「……不然呢?」

  尹子蓮懶懶瞅他一眼,搖了搖頭,褪去身上衣物,一絲不掛地踏進浴桶裡。

  見狀,袖兒嚇得倒退幾步,尖叫的瞬間,用力以雙手摀住嘴,直瞪著他露在浴桶邊緣的寬實肩頭。

  完了、完了,看見了,看見了! 不該看的,可是偏偏看見了! 怎麼辦?

  「你在做什麼?還不快來替我擦背?」尹子蓮回頭看他,舒服地將頸枕在桶緣上,檀髮披垂。

  擦背?袖兒又是倒抽口氣,看向站在門邊的廉貞,只瞧見他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

  「袖兒!」

  愈想愈覺得這一切都是主子惡整自己的手法,袖兒咬緊了牙,應了聲,「來了!」接著僵直地走到浴桶邊,拿起擺在花架上的手巾,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肩上及背上擦著,努力移開目光,然而人就在眼前,烏亮的檀髮、寬實肩頭、漂亮的美背……

  「你當我的身體是牆嗎?」尹子蓮挪往前些,微偏頭笑看他。

  「嚇!」袖兒不自覺倒退兩步。

  「見鬼了?」

  「不、不是。」搖著手,袖兒只能再站回原處。

  主子面白如玉,眉濃眸深,當他一勾笑,笑得壞心眼時,總教人頭皮發麻,可如今他笑得魔魅妖美,卻讓自己看傻了眼。

  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 既美又聰穎,又是富貴人家……怎麼老天把最好的都給了他?

  尹子蓮凝睇著他,像是看出他眸底的不平,笑意更深。 「怎麼,你這小子認為老天極不公平,對不?」

  「袖、袖兒不敢。」好可怕,怎麼自己想什麼,他都猜著了?

  「很公平的,這天底下可沒有什麼十全十美的人。」尹子蓮笑著,輕聲咳了起來。

  袖兒沒有答話,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他的背,感覺他一直咳不停,由輕漸重,最終開始失控。

  「大少。」廉貞走來輕拍他的背。 驀地,尹子蓮身子略往前,嘔的一聲,吐出了穢物。

  袖兒看著地上青中帶黑的穢物,甚至還摻著血,錯愕的瞪大眼。 下一刻,耳邊立時傳來廉貞的咆哮聲。

  「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到前院去叫人找大夫!」

  回過神,袖兒慌忙地大聲回應,「是、是!袖兒馬上去!」

  頂著刮骨寒風跑出夏荷齋,一路上,袖兒不斷回想著主子說的話,不斷想著他嘔血的畫面與剛去世的娘……都嘔血了,大少是不是和娘一樣就快要死了?

  怎麼就快要死了,他還是壓根不懼不畏?

  他說的公平和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之人,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怎麼,他可以這麼平靜地接受?

  腦中有好多好多疑問,袖兒邊跑邊想,待找到胡大娘時——

  「袖兒,你怎麼哭成這樣?」

  咦?哭了?袖兒抹了抹臉,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大少吐了,還嘔出血,廉哥哥說要趕緊找大夫!」

  霎時之間,整個尹府響起吵雜聲,不一會工夫,大夫來了,尹老爺和夫人守在兒子床側,尹家其它兩位少爺和千金也在,袖兒窩在角落裡,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只能趕緊跑去廚房煮一壺熱茶。

  再回房時,大夫已走,尹家兩個少爺和千金亦已離去,只剩尹老爺和夫人在床邊看著,袖兒端著一杯熱茶,走近。

  「這小孩是哪來的?」尹至寶回頭瞥見他。 「不需要奉茶,去旁邊候著。」

  「老爺,我是袖兒,是大少要我留下的,這杯茶是要給大少漱漱口。」袖兒端茶的手伸得筆直。 「剛吐過,口中的味道會讓人難受,漱漱口會覺得舒服些。」

  尹至寶有些遲疑,但尹子蓮已啞聲開口,「袖兒過來。」

  「是。」袖兒點了點頭,走到床前,見他要起身,忙要他歇下。 「大少躺著就好,我可以餵你。」

  說著,將熱茶倒進杯蓋,吹得微涼,再輕輕倒入他的口,一次一些些的份量,不但可以潤口,還可以祛除口中異味。

  「你倒是挺熟練的。」尹子蓮勾笑瞅著他,儘管面色慘白,但眸色有力。

  袖兒緩緩地說:「我娘常病著,我都是這樣餵她喝茶。」

  「喔?」沒追問他的娘親,只因為那日他只見到他和他爹。 想著,他看向爹娘道:「爹娘,我不礙事了,你們回去歇著吧。」

  「可是你——」

  「放心吧,不礙事。」他笑,眸色很堅持。

  尹至寶見狀,只好帶著妻子先行離去。

  「廉貞,你也回去休息。」

  他面有猶豫,但最後還是順從主子的命令。

  頓時,房裡只剩尹子蓮和袖兒,他費力地抬手,抹去眼前小童滑落的淚。 「哭什麼?」

  「大少,你一定會長命百歲。」袖兒說著,淚水不斷滑落。

  他好笑反問:「我要長命百歲做什麼?」

  袖兒一愣,突地也不明白長命百歲有什麼好。 但每個人不都是這樣說的?

  「袖兒,人生在世,重在活的價值而非長短。」尹子蓮疲憊地閉了閉眼。 「記不記得我要你默的大宗師篇?」

  袖兒點點頭,卻更不懂主子為何在這當頭提到那篇文。

  「繁華如夢,功名富貴如過眼煙雲,這些身外之物,並非我想追求的,這一生中只要能找到一個懂我,懂得生死本一體的人,我這一輩子就沒有遺憾了。」

  袖兒聽著,有聽沒有懂。

  「我有疼我​​的爹娘,擁有富貴的身份,還有聰明的腦袋,這一輩子衣食無缺,所以老天讓我身體差一點,很公平的。」他說,笑得無畏無懼。 「就算老天讓我立時死去,我也不會埋怨,只因這世間沒有讓我牽掛的人,只可惜了,找不到可以和我一樣跳脫生死之外的莫逆之交。」

  他不會因為身體不好而憤世嫉俗,那是因為他已經擁有許多,又也許是他性情天生與家人較為淡薄,才會教他對人間毫無掛念。

  「大少別說晦氣的話,你會沒事,一定會沒事的。」袖兒不自覺的淚流滿面,就怕他和娘一樣,說了很多話之後,就再也不說話了。

  「瞧我傻的,怎會跟你說這些?」尹子蓮輕笑。

  有時,他會覺得自己在尹府格格不入,會覺得他對待兩個弟弟太過淡漠,更無法理解小弟為何可以對撿回來的丹禾親如妹妹般地親手照料。

  這人世對他而言太乏味,除了偶爾逗人能激起一點興味之外,再沒有讓他渴望追逐的目標,所以,他才會覺得留與不留都無所謂。

  「那我當大少的莫逆之交,我讓大少牽掛,好不好?」

  尹子蓮先是一怔,而後低笑。 「……那你得通過我的層層考驗才成。」這小孩真是可愛得緊,一點心眼都沒有,多天真。

  「考驗?」

  「對,天亮後,你得將我今天教你的那首曲子彈一遍給我聽。」

  「……」

  「等我睡醒。」說完,他疲憊地閉上眼。

  袖兒站在床畔直睇著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倒不是因為主子沒下命令,而是他房裡沒人。 要是睡到一半又不舒服了,該怎麼辦?

  想了想,決定留下,卻見床上人又張開眼。 「大少,你不舒服嗎?」

  「……你站在我的床邊,我要怎麼睡?」

  「喔,那我站遠一點。」袖兒連忙退了幾步。

  尹子蓮不禁好笑。 「你不回僕房睡?」

  「待會藥就會熬好,我可以等大娘把藥端來再回僕房嗎?」

  「你擔心我?」

  「嗯。」

  他微揚起眉,瞅著袖兒半晌,忽地他招了招手。

  「大少?」

  「在這裡待著,大娘要是端藥來,叫醒我。」

  「是。」

  袖兒鬆口氣,眼也不敢眨地直望他,總覺他臉色灰中帶青,應該是極為不適,卻沒聽他喊痛,就連眉頭也沒皺下,不禁打從心底崇拜敬重起這個主子。

  雖然他總說些自己聽不太懂的話,但是感覺得出來他是個好人,不讓旁人擔心他,所以自己必須更加注意他才成。

  不知道睡了多久,尹子蓮被胡大娘喚醒,迷濛地張開眼,他才在疑惑袖兒怎麼沒喚醒他,便聽胡大娘驚呼道:「這孩子怎麼爬上大少的床了?」

  尹子蓮側眼探去,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子就窩在他懷裡。

  他微呀了聲,難怪覺得睡得很暖。

  「不礙事。」他擺擺手,微起身,取過藥碗一口飲盡。「讓他在這裡待下。」

  「我知道了。」胡大娘很意外他這麼配合,不像以往總得要人跪著求著才肯喝藥。 她看向袖兒,心想也許是他的關係,不禁開心這孩子買得對極。

  待胡大娘收好藥碗離去,尹子蓮睇著懷中人睡得極香甜的小臉,緩緩地躺回床上,覺得他渾身好暖。

  小時候他也曾和兩位弟弟共眠,但他們的睡相奇差無比,教他無法忍受,從此總是一人獨睡,如今多了個袖兒……感覺卻還不賴。

  將他緊密地抱進懷中,心裡突生弔詭的滿足感,​​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暖,彷彿圓滿了什麼,教他不禁微瞇起眼,瞅著袖兒睡得正甜的小臉。

  他柳眉大眼,秀鼻菱唇,就連睫毛都濃密如扇,如今看來,才發現他有些偏女相,只是眼神太清雋。

  但這都無妨,有他在,自己似乎睡得​​極好,那就暫時這麼著吧。

  * * *

  幾日後——

  「彈錯了。」

  琴音明顯變調,但很快又拉回,但是空有琴音卻沒有氣勢,更沒有曲調中該有的悠揚婉約。

  「唉,是爛泥嗎?要我跟爛泥當莫逆之交,我真是傻了。」

  「……」袖兒簡直欲哭無淚。

  自己真的不夠聰明嗎? 不僅要習字學琴,還要伺候主子,真的好忙。

  況且,大少一日一曲,教得好快,快到自己都快要背不起來了,而且他每次都只彈一次……

  不過,看在大少的身體能夠好轉,還能教人彈琴,袖兒是開心的。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教你下棋。」

  「下棋?」取下套在指尖的玳瑁義甲,袖兒偏著頭看主子。

  「對,因為我想下棋。」

  想到未來要學的可能會愈來愈多,袖兒便覺得頭很痛,但還是一切由著他,畢竟他是主子嘛。

  「大少,熱水已經備妥。」廉貞踏進琴室告知。

  「走吧。」

  聞言,袖兒只能苦哈哈的跟上。

  不習慣,真的不能習慣……為什麼主子沐浴時,總是要自己在旁伺候? 為什麼他可以忍受洗澡的時候被人看光光呢? 更糟的是,主子要是洗好澡,還會拉著自己一道睡……唉,他不是說不喜歡睡覺有人在他房裡的嗎?

  儘管內心在哀嚎,袖兒還是認命地伺候他沐浴,直到要上床睡覺時,尹子蓮突地湊近他,在他頸邊嗅著。

  「廉貞,浴桶先別挪走。」尹子蓮抬眼阻止貼侍將浴桶搬出。

  「是。」

  「袖兒,你幾天沒洗澡了?」他瞇眼瞪人。

  「……」能說從進尹府到現在都沒洗過嗎? 可是現在是冬天,很冷的,又沒流什麼汗,不洗應該也沒關係吧?

  「你該不會都沒洗吧?」

  袖兒傻笑。

  「……去洗。」

  「不、不用了,我……」

  「不洗,別想爬上我的床。」

  此話一出,袖兒雙眼登時一亮。

  見狀,尹子蓮瞇眼微惱道:「喔,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原來要你陪我睡,是如此折磨你?可天曉得一開始,到底是誰先爬上我的床的?」

  袖兒尷尬的垂下小頭顱。

  「還不快去洗?」

  「……大少,那個浴桶太深,我會溺水。」

  「別怕,你要是溺水,我會救你。」他笑瞇眼。

  難道就不能在溺水之前,想辦法讓人別溺水嗎? 袖兒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去!」

  「可、可是我沒有替換的衣服。」

  「我找了幾件小弟小時候的衣服。」尹子蓮從衣櫥裡取出幾件看似有些舊,但質地上好的舊衫。「把那衣服給丟了,一副窮酸樣。」

  袖兒聞言,抿起嘴說:「大少請收回這句話,這是我娘替我縫的衣服,才不窮酸。」

  瞅著他瞬間泛紅的眼眶,尹子蓮本想再開口激他,但不知道為何,就是開不了口。 不想再見他掉淚,想了想,改口道:「沒要你真的丟,你可以收起來,否則一直穿著,豈不是更破舊?」

  「大少還沒跟我道歉,這衣服並不窮酸!」

  尹子蓮沉下聲,微揚起眉。 「怎麼,到底誰是主子誰是下人,你是被我寵上天了?」他將舊袍丟給他。「隨便你。」話落,他隨即躺上床,還放下床幔,背過身去。

  袖兒頓時愣在原地,被他無所謂的口氣嚇住。 難道自己真被主子給寵壞了? 可是,就算是主子,也不可以污辱自己的衣服,這是娘縫的,上頭的補丁,全都是娘身體不適時還堅持補的,才不窮酸呢。

  這是娘留下的記憶,千金也不能換。

  可是大少好像不開心,不想理袖兒了,該怎麼辦?

  抿緊唇,一併收住淚,看著浴桶想了下,終究妥協的搬來凳子,緩緩褪去身上的衣物,解開髮髻,踏進浴桶裡,溫熱的水從指尖慢慢暖進了心坎。

  因為滿心都在想著要怎麼讓大少道歉,又不讓大少討厭自己,袖兒壓根沒發覺床上的人早已撥開床幔下床,緩步走來——

  「算我跟你道歉,我要是知道那是你娘的遺物,就不說窮酸了。」

  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袖兒嚇得回過頭,倏地縮起身體想要遮掩;尹子蓮瞧見他不自然的動作,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腿間,隨即狼狽地移開眼。

  「該死的!你居然是小姑娘!」

  * * *

  翌日一大早,許久未出府的尹子蓮特地差人備馬車,只為了將袖兒送還給她父親。

  「大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是爹爹說扮成男孩,價錢比較高,可是我真的也可以做男孩的粗活,我可以的,你別送我回去!」坐上馬車,袖兒還在懇求。

  尹子蓮冷凜著臉,有種被人掌了一巴掌的不快。

  虧他還想要好生調教,結果她居然是個小姑娘!

  「大少,我求求你,那五兩銀是要拿去葬我娘的,求你別收回,我什麼都可以做!」袖兒說著,淚如雨下。

  瞥見她長髮未束,更顯小姑娘家特有的清麗,長大之後該是個美人胚子,但他要個女孩做什麼? 男孩還可以逗逗玩玩,一個小女孩要怎麼玩?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爹要回五兩銀子。」他淡聲說。

  「……真的?」

  「我從不食言。」

  可袖兒還是搖頭。 「那……我以後不能待在大少身邊嗎?我已經答應大少要當你的莫逆之交了。」

  尹子蓮斂笑的神態森寒冷厲。 「袖兒,男與女是無法成為莫逆之交的。」

  「為什麼?」她不懂。

  「等你長大就會懂了。」不再看她,他將目光調往車窗外,瞅著即將抵達的住家。 當初她爹將她賣進府時,因為只打了十年契,所以特地留下住處位置。

  待目的地一到,尹子蓮隨即下馬車,袖兒則跟在後頭。

  推開破舊的門板,她率先踏進屋子。 「爹爹?」

  尹子蓮站在門外,瞅著這城郊外的小村落,發現到處皆是破舊木屋。

  「爹爹?」袖兒跑進又跑出,隨即衝到隔壁的鄰居家敲門。 「羅嬤嬤、羅嬤嬤!」

  「紅袖?」一會,有個婆子前來開門,疑惑地看著她。 「你不是跟你爹一道走了嗎?」

  「羅嬤嬤,我爹爹呢?」紅袖緊張地問。

  「他兩天前將你娘葬好就走了,說要回京城老家,不是帶你一道走了嗎?」

  寒風吹動尹子蓮未束的髮,偏冷的眸直睇著眼前人錯愕又惶恐的神情。

  看來,她是被無預警地拋下了,要是連他都不管,只怕她要活下去都困難……輕咂著嘴,濃眉微攢地看著她眸底顫動的淚水,他不禁嘆息。

  也罷,小姑娘就小姑娘,看在她這般懂事又聰穎的份上,他就難得當個好人吧。

  「袖兒,走了。」他坐回馬車。

  紅袖緩緩抬眼,再看一眼空無一人的木屋,緊抿嘴忍住淚,坐上了馬車。

  一回府,尹子蓮便收到一封信,回書房打開一瞧,勾出戲謔的笑,再看向回尹府後,始終震愕不語的女娃。

  她就站在他跟前,雙手緊握,大眼裡蓄滿淚水,卻怎麼也不滑落,倔強地咬著唇,狀似恍神。

  尹子蓮想了想,拿起案上地筆,在紙上輕描淡勾著,不一會兒,他輕喚,「袖兒。」

  她置若罔聞。

  「袖兒!」

  她驀地回神,抬眼瞬間,滑落一滴淚,卻隨即將淚抹去,像是企圖掩飾自己的脆弱和不安。

  「聽著,你可以對任何人冷淡,唯獨不准用這種姿態面對我,記住。」他不是要求,而是強制的命令。

  紅袖恍惚的望著他,腦袋一團亂。 娘死了,爹爹不見了……

  「這畫給你。」他將紙遞給她。

  她傻愣地接過手,發現上頭細膩的筆觸竟將她爹的臉勾勒得絲毫不差,不禁驚詫抬眼。

  「說,把你心裡的事都告訴我,一件都不許藏。」他扳起她細尖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

  「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聞言,紅袖哽咽地問,豆大的淚珠終於滾落。 「爹爹說他會來接我的,可是他不見了……」

  看著她剔亮的淚,尹子蓮略擰眉頭。「別哭。」

  可是隱忍多時的淚一旦潰堤就難以收回,紅袖雖然也不想哭,淚水卻一直掉。

  「再哭,就把你趕出去。」

  「……大少要將我留下了?」她抽抽噎噎。

  尹子蓮托著腮,懶聲地說:「你可知道,你瞧見了我的身體,可是要對我負責的?」

  「咦?」她嚇得臉色慘白,淚珠還掛在濃密的長睫上。

  他不滿地揚起眉。 「怎麼,你想要耍賴?」

  「我、我……怎麼負責?拿命賠嗎?」她緊張不已。

  聽見這話,尹子蓮不禁笑開,朝她輕勾長指道:「拿命賠也是可以,但是現在……我要你好好地伺候我。」

  罷了,女孩就女孩吧。

  就看他能不能訓練出一個比丹禾還要能幹的女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19 09:31 PM

第二章

  書房裡,廉貞沉聲說:「這是小的親眼瞧見的。」

  「是嗎?」尹子蓮漫不經心地應著,專注在手中的雕刻細活上。 「那丫頭倒是硬骨,都沒跟我提起過。」

  要不是近來袖兒的身子骨抽長得多,衣裳變小,露出手腳,他不會發現她四肢上多了莫名其妙的淤痕。

  「依小的猜想,也許是跟當年雁兒被趕出府有關,女婢們大概都以為是她告的密,而且又不滿她受到大少的寵愛,成為大少的貼身丫鬟。」廉貞想了想,又說:「紅袖在府裡被欺負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能是她去到女僕房之後便開始了,也許……這三、四年來一直是這樣的狀況。」

  畢竟大少在府中最得丫鬟青睞,而她們之間有太多人都抱持著不切實際的想望,如此一來,由小男童變為女娃的紅袖自然成了眼中釘。

  尹子蓮聽著,然而入耳地只有前半段——

  「我寵愛她?」雕刀頓住。

  機伶的廉貞隨即改口,「大少挺看重她。」

  「我看重她?」他哼笑,以尖銳的雕刀在木頭上刻出精細的娃娃面容,明明木塊不過是拇指大小,卻能清楚看出娃娃秀美的五官。 「廉貞,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了,怎麼遣詞用字如此不到位?」

  廉貞聞言,學紅袖擺出傻笑臉。 心中暗想:他哪裡遣詞用字不到位了? 他是旁觀者清。

  前兩天,主子還特地差人替紅袖量製新衣,用的全是上好衣料,而且一直以來,紅袖從不必做一般丫鬟的差活,只需守在大少身邊,還有許多自己的時間,地位明顯和其他奴婢不同,難免引人側目。

  「你現在是裝鬼臉嚇我?」尹子蓮懶懶抬眼。

  「……不。」他趕緊收起傻笑,再度在心中腹誹。 哪有差這麼多? 一樣都是傻笑,一個好可愛,一個就是鬼臉喔?

  「我只是想調教那丫頭。」尹子蓮慵懶地說。

  這些年下來,袖兒也爭氣,他教了她琴棋書畫,她都能馬上上手,而且教十分,她便學上十分,天資聰穎得令他激賞。

  「……」有什麼不同? 要不是能勾起大少的注意力,大少又怎會有心思想調教她? 好比他,大少教他一個月的字就誓言不再教他了,但他可沒笨到把話說出口。「不過,我發現紅袖她總任人欺負,不還手亦不還口,態度淡漠得極為古怪。」

  「是嗎?」他狀似不在意,隨即在娃娃上頭鑽孔。 「由著她吧,我可沒興趣管她和他人如何應對。」

  她在別人面前如何,他壓根不管,只要她在他面前展現真性情即可。

  「那麼,大少打算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由著她,我不插手。」

  聞言,廉貞不解地皺起眉,細長的眼瞇得快要張不開了,還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既然沒要插手,又何必要他私下查探這件事?

  正忖著,就見紅袖端著藥碗而來。

  「大少,藥熬好了。」紅袖一身交領紅衣,外頭搭了件銀白雪襖,長髮紮成雙辮盤起,露出優美的頸線和細膩輪廓,秀美五官隨著年紀增加更顯立體,淺淺勾笑時,大眼微瞇,漾出嫵媚氣息。

  很好,這笑,是面對他時才有的。 尹子蓮勾笑,將木雕娃娃穿上紅繩,巧手編了個結,遞給她。「拿去。」

  「這是大少雕的?!大少的手怎會如此地巧,做什麼都行?」她驚呼,將藥碗往案面一擱,接過木雕娃娃,愛不釋手地輕撫。「原來在大少眼裡,我這麼可愛?」

  她跟在大少身邊多年,從沒見過大少和哪個姑娘走得近,更別說其他丫鬟根本無法踏進夏荷齋,而這娃娃既不像夫人,更不像丹禾,肯定是她。

  「你眼壞了?那是個醜娃娃。」尹子蓮笑得邪謔。

  「……明明就是個可愛娃娃。」她扁了扁嘴,問向廉貞。「廉大哥,你覺得我醜嗎?」

  「呃……」

  廉貞偷偷瞥了眼主子,只見主子眸中帶笑,看他的眼光充滿「疼愛」,讓他好害怕……他可不可以變成啞巴,乾脆都不要說話?

  「算了,不為難你,省得大少又欺負你。」紅袖朝他嘻嘻笑,那神態有幾許小姑娘撒嬌的意味,柔媚中帶著秀妍。

  尹子蓮見了,微瞇起眼,心底有股異樣情愫躁動著,他一時之間不明白那是什麼。

  「對了,大少,韋爺差人來問話,想知道大少手裡那幅畫什麼時候完成。」紅袖側眼探去,神態收斂些許,但依舊帶著笑。

  韋祖灝是江南一帶最負盛名的畫商,聽說幾年前見過大少的畫作便驚為天人,後來聽說大少因為身子問題無法上京考試,就找上門來,花費了大半年才總算說服大少賣畫。

  垂斂眼,尹子蓮將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掩去。 「再幾天吧。」

  「我知道了,我會馬上差人告訴韋爺。」她看著他的目光充滿崇拜。

  她知道大少琴棋書畫皆通,但沒想到大少用心畫出的畫,竟可以在市場上叫價上百兩,有太多王公貴族、富賈達人為了收藏大少的畫而遠到金陵競相叫價,讓畫價不斷往上加,也教「夏荷解元」的名號直通京城。

  這件事讓老爺夫人臉上生光,就連跟在他身邊的她也興有榮焉,非常以他為榮。

  「還有事?」察覺她停駐的目光,尹子蓮懶懶揚笑。

  「大少,你可不可以教我刻木雕娃娃?」紅袖的嗓調偏軟,細聲低喃時拉著尾音,有種特別的撒嬌風情。

  莫名的,心底那股不滿霎時消失不見,他微揚起眉。 「你想學?」

  「嗯。」她用力點頭。

  「你學得來?」

  「大少,有哪件事是你教我,我卻學不會的?」她扁嘴小聲抗議。

  每當她扁起嘴時,他就有股衝動想要掐她的唇,然而這動作太過火,他總克制著,可慾望卻隨著她扁嘴次數增多而越發蠢動。

  唉,誰要她是姑娘家,就算想逗逗她,也下不了手,如果是別人,他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唯獨她不成。

  「大少?」紅袖直瞅著他,不禁想,就算她跟在他身邊一輩子,恐怕也讀不出他的思緒。

  除了他把思緒藏太深之外,還有一點是因為他隨著年歲增長,不見粗獷陽剛,反倒是更加陰柔,帶著一抹邪味,長睫密如扇,加深了那雙眼地幽邃,總教她沒法子像以往那樣盯著他,在他眼中找到答案。

  現在,只要看他太久,她便會覺得臉熱熱的,心跳有點快,感覺很怪,逼得她只好趕緊轉開眼,自然沒辦法從他眼中找到解答。

  尹子蓮輕托下巴,剛要開口,便聽見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後頭則是跟著平實的足音。

  他唇角微勾。「廉貞,備酒。」

  「是。」廉貞也跟著笑,快步離去,剛好和踏進書房的胡大娘點頭而過。

  「大少,宋大人來了。」胡大娘開心地禀報。

  「我知道,我聽見了。」尹子蓮緩緩起身,便見宋元熙出現在書房門口。 「宋大人。」

  紅袖不解地回頭探去,只見被喚為宋大人的男子身穿官服,神態疲憊,感覺上像是一路風塵僕僕趕來,但他的眼炯亮有神,面貌清秀,舉措儒文,給人感覺如沐楚風,相當風雅。

  「嘿嘿,現在可要改了,先叫一聲宋知府讓我過過癮。」宋元熙哈哈笑,態度變得很囂張,在紅袖眼裡,有種鳳凰瞬間被拔光羽毛,掉入凡間變成烏鴉的錯覺。

  正疑惑著,不經意與對方對上眼,就見他雙眼突地一亮,朝她快步走來。

  「小小美人,本府已經可以預見你未來肯定是金陵第一美人,不知你是否願意——」

  「不願意,滾遠一點。」尹子蓮立即介入兩人間,大手將他的臉推開一尺遠。

  「喂,我是官耶,現在可是奉命前來接任應天府的知府大人!」宋元熙佯怒。

  紅袖一愣,有些緊張地看著主子。 知府大人? 那不是很大的官嗎? 大少這樣對他……

  「很了不起嗎?你當年的狀元還是我讓你的。」尹子蓮只是一哼,笑得有點不屑。

  「嘖,給點面子行不行?讓我要一下威風很過份嗎?​​」宋元熙收斂沒威力的怒顏,垮著嘴角,然而瞥見一頭霧水的小美人,又重斂神色。 「這姑娘是誰?怎麼我沒見過?」

  「打你及第之後就沒踏進尹府,自然不知道我收了個貼身丫鬟。」他邊說邊推著他往外走。

  「欸?貼身丫鬟?!你?你不是向來不——」

  「走了,到偏廳去。」尹子蓮硬是打斷他未竟的話,正要走出房門,卻發現有人扯著自己的手臂。 「……袖兒,怎麼著?」

  「大少還沒吃藥。」她急聲說,趕緊跑去端藥。 「等我一下。」

  宋元熙看著好友乖乖站在原地等著她端藥來,還非常豪氣地一口飲盡,眼睛瞠得差點沒掉下來。

  「你在這裡待著。」喝完藥,尹子蓮把碗遞給她,隨即推著他離開。

  才剛踏進偏廳,宋元熙便一臉促狹地看著他。

  「你那是什麼眼神?」尹子蓮冷睇他一樣,逕自在主位上坐下,一會便見廉貞把酒送上了。

  「你這傢伙是怎麼了?何時變得這麼聽話?」宋元熙跟著在他身旁落坐,卻見桌上只有一個酒杯,「廉貞,這是怎麼著?一個酒杯,誰喝?」

  在尚未及第之前,他和子蓮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常在尹府走動,自然識得尹府上上下下的人。

  兩人在縣府書院裡彼此競爭,那一年會試,子蓮拿下解元,他屈居第二,而隔年地殿試,因子蓮未能成行,他便一舉拿下狀元,皇上賜封為七品刑部侍郎。

  歷經幾年,他擅長察言觀色,能屈能伸的態度,以致在宮中鴻圖大展,如今更是蒙皇上欽點成為應天府知府,才剛回鄉,他沒回家,倒是先趕到尹府會見好友。

  「大人有所不知,大少自從中毒之後,就不能喝酒了。」

  宋元熙聞言,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尹子蓮見狀擺擺手,要廉貞先退下。

  「這事的兇手,至今還找不著?」他沉吟著,倒了杯酒。

  「找到了又如何?能還我健康?」哼笑了聲,不怎麼介意。

  飲盡一杯酒,宋元熙微展笑意。 「多年不見,你有些變了。」

  「是嗎?」

  「要是以往的你,根本不在乎生死,又怎麼會乖乖地喝藥,甚至還規矩地不飲酒?」雖然心底五味雜陳,但此刻見著好友,他內心是激動而歡愉的。 「你不常說人生苦短,誰管生死臨頭?」

  「我依舊是同樣的想法,你不也是如此?」

  「我是如此,所以極盡所能想要在朝中有所表現,等待時機,如今時機到來,我終於回到金陵,而我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出當年對你下毒的兇手。」這件事懸在他心底多年,至今無法釋懷。

  當年會試放榜,兩人與同僚相偕到酒樓飲酒作樂,然而子蓮卻莫名飲下毒酒,在他面前嘔血昏厥,那一幕,他至今不能忘。

  「這就不對了,過去都過去了,你還掛在心上做什麼?」尹子蓮低笑,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敬他。

  宋元熙笑得真誠。 「我這輩子,朋友很多,但知己只有一個,為了這個知己,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

  他失笑。 「你多年來沒消息,我還以為你已經感染朝中的壞習性了。」

  「那朝中可真是險要,得像我這般八面玲瓏才能活,還好你沒有一舉中狀元,不然麻煩可大了,說不准你現在已經被貶成守城兵。」宋元熙哈哈大笑,再倒了杯酒,又說:「不過,我瞧你倒是挺愜意的,身邊有個美人丫鬟,雖說年紀還小,但只要再幾年,肯定艷冠群倫。」

  尹子蓮聞言,微皺眉。 「少打她主意。」

  他眨眨眼,笑得很壞心眼。 「嘖嘖嘖,你們尹家兄弟到底是怎麼著?一個是撿了個棄嬰當妹妹疼,一個是挑了個丫鬟——」

  「我可沒當她是妹妹。」

  「喔,那麼是當心上人了?」宋元熙不斷嘖著嘴。「高招啊,比於棠聰明多了,直接挑了個美人,自個兒調教成未來妻子。」

  「你說到哪去了?」

  「不是嗎?子蓮,咱們是二十年的交情,我可沒瞧你這麼聽話過,更沒見你如此惜命過,乖乖吃藥,乖乖不喝酒……這不是你會做得事。 」

  「我……」反駁的話才起了個音,尹子蓮才驚覺自己真的反駁不了。

  他認為自己沒變,但是有些想法,似乎不知不覺中慢慢被潛移默化了。

  即使他依舊灑脫,無視生死,但是卻下意識地擔憂一旦他不在,袖兒該如何是好? 因為怕她哭、怕她無人依靠,他逼迫自己乖乖喝藥,只為向老天再多偷得一點時間……

  「子蓮啊,你很久沒照鏡子了,對吧?」

  「……什麼意思?」

  「有空在看見那小美人時,照照鏡子吧,看看自己對上她時,到底是什麼樣地表情,那是你自己沒發現的。」

  他認識的子蓮並非反骨之人,只是習慣隨心所欲,完全順從心之所望;他無懼生死,只因他已經跳脫之外,毫無牽掛,但如今他卻開始珍惜自己,呼應著心之所望,那就代表他的心裡,有了牽掛。

  尹子蓮窩進椅背,看著遠方,笑意緩緩爬上唇角,蔓延上他幽邃的眸。

  * * *

  紅袖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很想到偏廳瞧瞧,可又怕惹主子不開心,只好在原地等候,邊走邊看著她繫在腰帶上地木雕娃娃。

  「這麼喜歡?」

  「大少,你和大人談完了?!談了什麼?」熟悉的沉滑嗓音出現在耳畔,她一抬眼便如連珠炮似地問,唇角笑勾,眸中卻有著擔憂。 「我聽廉大哥說了,你和大人是多年好友,可就算是好友,他終究是官,而你這樣待他會不會太失禮,他會不會生氣?」

  尹子蓮直睇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淌著淚時,她的眼像裹著琉璃;笑時又如噙著流光,很美,很勾動他的心。

  是他太自傲,認為這世間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才完全沒有想過一天,他會對她由憐生愛,就這麼沒有防備地栽在她手中。

  「大少?」紅袖問得很急,卻發現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靜靜看著自己,眸裡好似藏著某種暗火,教她的頰不自覺發燙,很沒用地低下頭。

  尹子蓮微愕,原想要抱抱她的雙臂還揚在半空中,心頭狠狠跳顫了下,從未感受過得心悸深深地撼動著他。

  只是才低頭,便瞧見地攤上陰影在移動,她猛地抬眼,發現主子屈身靠近自己,她想也沒想地立即環抱住他。

  難道說,她對他,抱持同樣的情感?

  下一刻——

  「大少,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扶你回房歇著,馬上派人請大夫過府!」紅袖擔憂到最後已經自然而然地變成命令,彷彿忘了到底誰才是主子。 「你是不是剛剛偷喝酒了?大夫說過你不能喝酒的,你怎麼可以……」

  尹子蓮滿腔熱血霎時被喋喋不休的叨唸給冰凍,雙臂發狠地緊抱住她。

  紅袖怔住,大眼轉呀轉的想不透。

  「大少?」

  「袖兒,你究竟是男是女?」

  「咦?」這這這、這還要多問嗎? 「大少、大少明明見過……」細軟話語說到最後,消失不見。

  太羞人了,他明明親眼見過,還要問她。

  「是啊,要不是我親眼見過,真要以為你是個男孩子了。」他突地一嘆。

  「為什麼?」

  「你的前胸猶如後背,抱著你,像抱著竹竿。」

  紅袖呆了下,柳眉攢緊,還是不懂,只好點頭。 「像竹竿也不錯,至少我撐得住大少。」也算是有點好處,對唄。

  聞言,尹子蓮無奈地閉上眼。

  這丫頭根本不開竅,他怎能奢望她對他有什麼情感?

  許是她和奴婢們相處不佳,才會教她連他的揶揄都聽不懂。

  「袖兒,你可知道,我瞧見了你的身子,是得對你負責的?」他耐住性子,再次提點她,盼她能早點開竅,別讓他等候太久。

  紅袖扁起嘴,一臉為難。「可是,就算是這樣,總不能要大少伺候我吧?」

  尹子蓮怔住,略推開她一點,「這話什麼意思?」

  「大少說過,我看過大少的身子,所以必須對大少負責,要待在大少身邊伺候著,所以同理可證,大少看過我的身子,等於也要服侍我,對不?」她說著,很是苦惱。「但這怎麼可以?我是大少貼身丫鬟,怎麼可能讓大少伺候?」

  錯愕的看著她半晌,尹子蓮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栽了! 真是栽在她手裡,堵死在自己的話裡!

  「大少?」

  「想不想學雕刻?」他突道。

  「大少願意教我?」她大眼發亮。

  「有何不可?」就不信朝夕相處,她還能不動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19 10:30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1-5-19 10:33 PM 編輯

第三章

  掌燈時分,夏荷齋最西方的小房裡,傳來細微的雕刻聲。

  只見一張小桌子前方,紅袖正專注在雕刻上頭,就著桌面的燭火,大眼眨也不眨地將最後的細微部分修飾到最好。

  「紅袖姊姊,韋爺在偏廳候著。」突地,房外傳來小丫鬟的輕喚。

  紅袖聞聲,眨了眨疲澀的眼,「我知道了。」掐了掐眉間,她再審視過棗木雕版上的每道細紋深淺一遍,才緩緩起身。

  外頭早已是掌燈時分,通往夏荷齋主院的小徑上皆已點上​​燈火,讓她不至於摸黑前往偏廳。

  一踏進偏廳,便見韋祖灝回過頭來。

  「紅袖姑娘。」

  「韋爺不須多禮。」紅袖勾起淺笑。

  主子認識韋爺已有多年,但來往得較為密切,是近兩年才開始的。

  「不知大爺那幅畫是否已經畫好了?」韋祖灝約莫四十歲上下,長得精明能幹犀利的眸是整張臉最生動之處。

  「韋爺,抱歉,這些日子大爺都在醉月樓裡,奴婢不清楚。」她一臉抱歉。

  「是嗎?」韋祖灝似乎也不怎麼意外,又問:「那麼紅袖姑娘的版畫是否已雕好?」

  「明日便可完成。」

  打從幾年前主子教會她雕刻後,她便一頭栽進了雕版裡,只因畫只能有一幅,但版畫不同,只要能將雕版雕好,就能複刻多幅,不怕畫作弄髒或破損,隨時可以再備上。

  她會迷上版畫,來自於當年主子畫給她的爹爹畫像,她擔心有天畫因濕氣而模糊,又聽主子說起版畫,便試著將主子的畫雕在雕版上複印,多日反複試驗之後,終於成功拓印出爹爹的畫像。

  從此以後,她便常拿主子的畫試雕,再拓印。

  有回韋爺撞見,再三跟她邀畫,她原本不肯,但一聽見一幅畫可值幾兩銀子,不禁動搖了。

  只因她的賣身契就快到期,而主子卻從沒跟她提過這事。 她知道主子一直想收在身旁的是個男孩,所以她也不敢問他到期後,自己是否能再留在府裡。

  所以,她必須替自己打算,因為爹爹已經不要她了,待她賣身契到期,就得自食其力度日,要是她的版畫真值一些錢,她何不先替自己的將來鋪路?

  抱著這個念頭,她以「火蓮」為名,瞞著主子將版畫交由韋爺賣出,上個月才交出第一幅,便換來十兩銀子,要是能多賣個幾幅,將來離開尹府,她也不怕自個兒得流落街頭了。

  「那真是太好了。」韋祖灝滿意地點點頭。 「那麼,明日我再來一趟。」

  「勞煩韋爺了。」她笑著送他到廳口,看著他的背影遠離,才朝外走去,一路上遇見的丫鬟,一個個皆對她欠身問候,喚她一聲紅袖姊姊。

  丫鬟們在府裡忙來忙去,為了年節逼近而除舊佈新,然而這些事她從來沒做過,因為她的工作只需要待在主子身邊。

  「紅袖姊姊,這裡有對帖子是寄給大爺的。」

  走到主院大廳外頭,一個丫鬟迎面而來,將燙金的帖子交到她手中。

  「謝謝。」紅袖輕頷首,看著手中的帖子,不用打開,也猜得出是雋王世子的邀帖。

  這些年,主子的畫搶手得很,其中以雋王最為喜愛,只要畫一出,對方隨即會以高價收購,也因此雋王和他的兒子常以各種名義邀主子過府,目的不外乎是希冀主子能特地為其作畫。

  但也不知為何,主子向來不答應。

  將帖子收進懷裡,她朝大門走去,門旁的小廝見狀,立即問:「紅袖要外出?要不要備馬車?」

  「不用。」她好笑地看著他。

  這是怎麼著? 以為她是千金大小姐嗎? 她失笑地搖頭,朝外走去。

  說來也怪,這些年來,府裡下人對她的態度好到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以往曾經欺負她的下人,不知為何一眨眼全都不見了,再換進的新一批奴僕待她都相當好,好到……偶爾會讓她一頭霧水。 但,有人待自己好是好事,她自然是欣然接受,溫雅以對。

  撇開心思,她快步走向熱鬧喧囂的河岸,朝金陵城最負盛名的銷金窟而去。

  大街上充滿年節氣氛,迎面而來的冷風,教她抓緊襖子的襟口,餘光瞥見街邊男女帶著娃兒買年貨,她不禁看得出神。

  她的十年契就要到了,爹爹會來找她嗎?

  要是他不來,十年契一到,她究竟該去哪?

  * * *

  被封為江南第一樓的醉月樓為七層建築,矗立在河岸邊上,紅袖自大門而進,才走進大廳,掌櫃一見著她,隨即迎上前來。

  「紅袖,大爺在三樓的雅房裡。」

  「掌櫃的,你一瞧見我,就知道我要找誰?」她笑問。

  「除了找大爺,你沒有理由到醉月樓。」

  「倒是。」她吐了吐舌頭,跟著掌櫃的腳步上樓。

  這些年,主子開始會到醉月樓走動,有時是韋爺安排的,有時是宋大人邀的約,其實這樣也好,否則老是悶在家裡,沒病也會悶出病來。

  只是,她不免覺得,這樣的環境好複雜啊——

  「喂,掌櫃的,給我換個花娘,那娘兒們哭喪著臉,是專門給我觸楣頭的是不是?」長廊前頭有間廂房走出一名男子,一見到掌櫃,隨即大聲吆喝。

  紅袖見狀,垂下長睫,很自動地拿自家主子和那男人相比。

  她家主子俊美風流,這男子猥瑣下流;她家主子是到這兒吟花誦柳,捕捉畫感,這男子是來尋花問柳……無恥!

  很自然地皺起眉,撇開眼,下一瞬間卻感覺突地有道陰影逼近,她不解抬眼,就對上下流男子的猥瑣神態。

  「掌櫃的,就這娘們兒,今晚我就要她了!」男人色迷迷地打量她,恬著唇,像是在幻想著要怎麼把她吞下腹。

  紅袖忍著想吐的衝動,扯開抽搐的笑。 「客官,您誤會了,奴婢不是……」

  「這娘們兒的聲音真甜,在床上叫起來肯定分外銷魂!」男人充耳不聞,一把扣上她的手腕。

  「客官,她是你碰不得的!」

  掌櫃的來不及阻止,紅袖在額邊暴青筋的瞬間,一把反折男人的手,一腳踹上他的背,硬是把他給踩在地上。

  「客官,奴婢是來找人的,不是來賣身的,眼睛張大點。」她笑得甜美,但一口編貝差點咬碎。

  她從小跟在主子身邊,不但學得琴棋書畫,更學武藝,因為主子體弱,為了保護主子,她特地向廉貞討教功夫,就盼自己能夠盡善盡美。

  另一方面,她也高標準要求自己必須端莊溫婉,不讓主子丟臉,所以就算內心不快,還是要保持臉上甜美的笑。

  「紅袖,好了、好了,快放開他。」掌櫃的頭痛地勸阻。

  正當她還在考慮要不要這麼快繞過眼前這不長眼的男人時,卻聽見一道邪魅的男音。 「袖兒,把腿抬得這麼高,不怕冷嗎?」

  紅袖一愣,往下一看,驚覺自己方才踹人時腳踢得極開,如今蹲踩在男人背上的姿勢,讓裙擺翻上膝頭,羞得她趕緊起身整衣,朝主子福了福身。

  「爺兒。」

  尹子蓮瞅著她,隨即反身進房,她立刻快步跟上,把爛攤子丟給掌櫃處理。

  「爺兒,你在生我的氣嗎?我不是故意要打人的,實在是他很噁心,抓著我不放。」一進房,紅袖隨即苦著臉解釋,那憨甜的神情,就跟小時候如出一轍。

  「哇,不是故意的都能把人打昏,要是故意的,可就要打死人了,到時候我該要她怎麼辦呢,子蓮?」

  紅袖一抬眼,才發現宋元熙竟也在場,立時神色一整,平靜以對。

  「放心,你儘管辦,我會先替她買好棺。」

  聞言,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螓首。 嗚嗚,爺好壞,不願救她,只願送棺……

  「你這沒心沒肺的人,這麼個標緻美人,怎捨得讓她送死?」宋元熙笑罵,走到她身邊。 「紅袖,不如這樣吧,待你的賣身契到期,就到我這兒來,我絕對會比你主子還疼愛你。」

  他直瞅著紅袖這些年益發清麗的面容,覺得尹家男人都很卑鄙,有好貨色都自己藏私,害他只能遠觀,偶爾近逗一下還要防被打。

  紅袖動也不動,直到他的手快要摸上她的頰時才勾笑。 「大人,方才那個男人的手骨像是被我折斷了,你也想試試手骨被折斷的滋味嗎?」

  「……差這麼多?你家主子就可以對你摟摟抱抱,而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臉都不成?」他好怨,美人全都是別人家的。

  「他是我的爺,你是誰?」仗著這些年摸清他是紙老虎的事實之後,她撇唇答得很不屑。 更何況,爺兒才沒有對她摟摟抱抱。

  宋元熙聞言,狀似痛苦的捧著心,一路往後跌到好友身邊,往他肩上一倒。

  「子蓮,你能不能教教我,到底是怎麼馴奴的?改天把秘笈給我,我也要找個八歲娃兒來培養。」

  「沒有秘笈,是愛。」尹子蓮話是對他說,眼卻直瞅著眼前佳人。

  他親手調教的女孩,如他所望地成長,五官已顯誘人風情,​​在他面前風姿綽約,氣質出塵,受盡眾人誇讚,眾人皆說他好福氣,然而唯有在他面前,她總像個娃兒撒野,半點情趣皆不通,想等到她開竅,他真的要活得長久些。

  「哇……這桶子不夠我吐,叫掌櫃的替我再拿兩個桶子上來。」

  「何必費事,你直接滾到茅房吐個盡興即可,少在這裡礙眼。」尹子蓮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你不能因為她沒反應就拿我出氣。」宋元熙壓低聲響抱怨。

  「誰要你在我旁邊?」

  「知己是這樣做的?」沒人性。

  「是莫逆之交。」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這輩子才會栽在你手裡。」宋元熙閉上眼,拿他的肩充當枕頭。

  他孤家寡人,平時又是辦案又是開堂,好不容易偷得閒,與知己一聚,豈料人家心上人一來,便要趕他走,教他不勝唏籲。

  尹子蓮懶得推開他,卻見紅袖大步走來,一把將宋元熙推開。

  「哇!」沒有防備的他被一把推下錦塌,摔得屁股朝天,狼狽的翻身坐起後直瞪著眼前男女。「現在是怎樣?我專被你們尹家的人欺負?」

  他是知府大人,是官哪! 就算他很不拘小節,待人隨和有禮,也不代表他應該被無禮對待,難不成真的要逼他端出官架子,下下馬威不可?

  尹子蓮睬也不睬他,直睇著紅袖,見她氣呼呼地等著宋元熙,他不禁低低勾笑,心裡稍稍寬慰。

  那舉止就像丹禾三歲時,不滿二弟老是搭著三弟的肩,一把衝過去把二弟給撞退幾步是同等道理。

  還好,還有救,七竅至少開了一竅,不枉他等待她多年。

  「大人請自重,我家主子身子骨不佳,你這樣壓著他的肩,要是將他壓疼了該如何是好?」紅袖面色不善地等著宋元熙,原因來自於主子說他是莫逆之交。這頭銜是她永遠也得不到的,卻給了這個痞子大人……

  況且,他睡在主子肩上的模樣太曖昧,教她不舒服,不能允許。

  「你……」他家主子是金枝玉葉,他是溝裡腐蛆不成?

  「爺兒,韋爺在等著你那幅歲寒三美,是不是該回府了?」紅袖壓根不理他,偏過頭問主子,並在心裡暗自打算往後必須要將這兩人隔開,兩個大男人待在雅房內,半個花娘都沒有,這景象教她想起主子從不愛姑娘近身,以及當年他堅持男女不可能成為莫逆之交的事,不禁憂心他是不是喜歡男人。

  但就算喜歡,也不該是跟這紙紮的知府大人啊!

  「找不著美人,你說該怎麼辦?」尹子蓮慵懶笑問。

  「我可以跟二爺情商,借花魁到府裡。」她想了想,立即找到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醉月樓的花魁凌煙是賣笑不賣身的清倌,長得非常美麗,要是能讓爺兒和她同處一室,相信必定會喜歡上女子的。

  聞言,尹子蓮挫敗的閉了閉眼,一旁的宋元熙則是哈哈大笑。

  站起身,撣撣身上的灰塵,他走過好友身邊時,一臉快意地道:「子蓮,這是你放縱她欺負我的報應。」

  尹子蓮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說:「是啊,我有了報應,所以你那幅要拿去送人的春嬉圖,我大概畫不出來了。」

  「喂!」宋元熙馬上湊近他,低聲叫罵,「能不能別把你們的私事牽扯上我?喜歡就說嘛,你不說,那木頭姑娘沒心沒肺,不會懂。」

  「沒道理要我先說吧?」他哼了聲,栽在她手裡已經夠嘔的,為何還要他先開口?

  「不要忘了她十年契就快到了,到時候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你再端你的傲骨去追她吧。」宋元熙哼哼冷笑,感覺陰影逼近,立即俐落地朝旁跳開一步,走人。

  「爺兒,你和大人在說些什麼?」紅袖面色不佳的逼問。

  「沒事,回府。」

  「那好,我去跟二爺借人。」

  尹子蓮冷冷看著她,很忍耐的閉了閉眼,先行離去。

  * * *

  「依我看,爺兒還是跟宋大人走得太近,他那個人太不正經了。」回到尹府夏荷齋,關上門,紅袖才將滿肚子的話一吐為快。

  她俐落地差人備上熱茶、熱水,替主子抹了臉和手腳,將他一頭未束的髮收攏好,忍不住搖頭。 「爺兒的髮太長,還是不束起嗎?」

  「……袖兒,你渴不渴?」

  「不渴。」她沒心眼地搖頭,瞥見小丫鬟送來兩壺茶,快手替他斟上一杯,自然也沒冷落坐在一旁錦塌上的凌煙。 「凌煙姑娘,這桂圓紅棗茶對女子極好,入冬時多喝點。」

  「多謝。」凌煙笑斂勾魂眼,揚起秀眉,輕嗅茶香。

  「給姑娘家的好茶,給我做什麼?」坐在案前的尹子蓮好整以暇地問。

  「爺兒的這一壺我另外添了薑片,可以祛寒,還加了枸杞補腎明目。」

  尹子蓮不禁好笑。 「何時你成了大夫了?」

  「我不是大夫,只是記得以往爹爹給我娘喝的偏方。」她說著,眸色微澀。

  雖說爺兒近幾年的身子骨是強上許多,可每年入冬時,咳症仍舊容易發作。 可他不愛喝藥,更討厭沾染一身藥味,她只好找些較香醇的藥材熬成茶水,讓他多服些。

  「加了這些,對我的咳症較好?」

  「喝點熱茶,就不易乾咳,然而這茶主要是要助爺兒在今晚將畫作完成。」她笑得分外溫婉端莊,像個知書達禮的千金。

  「……你該不會忘了我的身子骨不適合熬夜?」

  「我當然知道。」她跟在他身邊又不是一年兩年,怎麼會那麼搞不清楚狀況? 「所以,我會在這裡陪著爺兒,替爺兒準備墨水,看著爺兒完成。」

  「……」尹子蓮垂斂長睫,餘光瞥見凌煙掩嘴低笑,不禁微惱。

  凌煙貴為醉月樓花魁,是他這兩年來看得最對眼的女子,身為他的紅粉知己,他的心底事她多少會知道一些。

  「爺兒,該開始了。」紅袖開始掂算時間。 爺兒作畫速度頗快,只要思緒通暢,一幅畫根本費不了一個時辰,再加上歲寒三美至少應該已經完成兩美,所以這樣加加算算,大概只要半個時辰再多一些便可,根本不會讓爺兒熬上大半夜。

  「……怎麼我覺得你比我還像個主子?」

  「爺兒,話不是這麼說的。」她笑得甜柔,開始在他身後的書架上找他未完成地畫。 「是你自個兒答允把所有畫作都交給我打理,所以現在,我不是你的丫鬟,而是你的牙人,負責把你的畫交給韋爺,你要是不趕快作畫,我怎麼跟韋爺交代?」

  「聽起來有幾分吃裡扒外的味道。」他哼笑著起身,抓住她拿畫的手。

  「爺兒?」她回頭,才發現他近在眼前,就連他的胸膛也幾乎貼在她的後腦勺,霎時教她腦袋一片空白。

  等著他握著自己的手,感覺好暖好厚實,長指纖白非常有力……這不是爺兒第一次握她的手,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年紀漸長,總覺得爺兒這個舉動有些古怪,教她的心跳得好快。

  「你拿畫本做什麼?」他將厚版畫本再推回架上,從底下的寶格裡取出畫軸。

  「我想爺兒也許打了底樣。」她垂著臉,不斷深呼吸控制心跳。

  「我從不打底樣,畫在畫本裡的,全都是一時畫好玩的,你別亂拿。」他說著,放開她的手,坐回案前。

  「喔。」她乖巧地點點頭,確定心跳恢復正常之後才轉過身,走到案前,剛好瞧見他攤開畫軸,隨著畫軸一圈圈地攤平,她看見——空白。

  她愣了下,眨眨眼,再看,空白還是空白!

  「……爺兒,這幅歲寒三美,不是三個月前就動筆了嗎?」她笑著,但卻忍不住咬牙切齒,青筋在額邊跳顫。

  「可不是?」

  「那怎麼、怎麼……」

  「難道我一點都不能覺得乏?」她的賣身契就快要到期了,她卻提也不提,教他做起事來總覺得興致缺缺。

  「可、可是……」這樣要怎麼在兩個時辰之內畫完? 他不能太晚睡,不能睡得不足,現下已經入冬了,就怕在這當頭他身子再出問題。

  「好了,你出去吧。」

  「咦?」

  「不是要我作畫?」

  「可是——」

  「去。」

  紅袖張口欲言,卻瞧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由得可憐兮兮地垂下臉朝外走,只是卻又聽聞他的輕喚。

  「袖兒。」

  「在。」她回頭,笑嘻嘻的等著他吩咐。

  「今晚凌煙要在這兒過夜。」

  她愣了下,隨即又勾笑。「好,我知道,我馬上去準備一間客房。」

  「不用。」

  紅袖傻氣地看著他。 「爺兒,不用​​是什麼意思?」

  「不用就是不用,你可以出去了,順便把門關上。」他眼也不抬地說,開始動筆。

  偏著螓首看他一會,他卻理也不理,最終她只能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往外走,離去時,還得強迫自己對凌煙笑。

  回到西邊的小房後,她失神地準備色料,拿起大刷,逐一在雕版上著色,腦中不斷思考主子說不用代表什麼意思。

  主子常誇她聰明,她卻總覺得一點也不,她要真是聰明,為何她老捉摸不到他的心思?

  主子能多近女色,是好事,喜男風就糟了,可是……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悶? 就像三年前,在丹禾身上瞧見一個類似的木雕娃娃時,一樣的悶痛著。

  * * *

  兩個時辰之後,一抹身影在書房外頭,偷偷摸摸地巴上門板的紗紙,想要偷窺裡頭的動靜。

  然而紗紙上頭有圖騰,霧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楚,於是她閉上眼,用心聆聽,裡頭卻是一點聲響都沒有。

  這是怎麼著?

  「紅袖,你在做什麼?」

  「嚇!」她嚇了一跳地回過身,見是廉貞,暗鬆口氣,努力揚起甜暖的笑。 「廉大哥,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

  「我才剛回來,你呢?在這裡做什麼?想進去就進去啊。」

  在紅袖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廉貞理所當然地推開門,她只能硬著頭皮側眼探去,卻不見主子坐在案前,視線緩緩移動,便見兩人躺在錦榻上,貼得很近,近到像是正準備要做什麼。

  「爺兒,真是對不住!」廉貞見狀,趕緊要拉上門,紅袖卻一把推開門,用力之大,讓門板大力彈跳了下。 「紅袖,你這是做什麼?」

  她也愣住了,垂眼看著自己的手。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手就是比腦袋動得還快,快到她一時之間找不到理由掩飾這莫名之舉。

  「袖兒,把門關上。」尹子蓮懶聲命令。

  紅袖聞言,心頭沒來由地抽了下,有種被拒於千里之外的難堪,但她還是勾起笑,思緒動得極快,走到錦塌前,從懷裡取出雋王爺府的邀帖。

  「爺兒,我忘了告訴你,這是晚上雋王府上送來的邀帖。」她雙手拿著邀帖遞到他面前,逼得他非得接過手不可。

  尹子蓮瞅著她,接過手的瞬間,她也身形飛快地將凌煙一把拉起,推到房外。

  「爺兒,夜已深,凌煙姑娘肯定累極,我已備妥了一間客房,這就帶她去休息。」話落,立刻拉著凌煙飛也似地跑了。

  廉貞不解地看著這一幕,直到主子喚他,「廉貞。」

  「小的在。」

  「可已準備好?」拆開邀帖,他淡淡掃過。

  「是,小的已經都準備好,等天一亮,小的就準備出發。」

  尹子蓮抬眼,輕笑。 「辛苦你了,廉貞。」

  「一點都不辛苦,只要能幫到爺兒,小的滿心歡喜。」廉貞笑得一臉憨厚,又突地斂笑。 「不過,小的不在爺兒身邊,爺兒還是別太常到外頭走動的好。」

  他從小跟在主子身邊,當年爺兒中毒,他並不在,此事教他耿耿於懷,從此之後,只要外出,他都會盡可能和爺兒身形不離。

  「怎麼,你以為相隔多年之後,還有人要我的命?」他笑得輕狂。

  「兇手一日不就擒,便無法得知對方的動機,還是得小心。」

  「兇手?」他哼笑。

  很多事,他了然於心,但沒打算追討一個公道,因為追出了答案,也沒辦法還他無缺的身體,所以與其急著擒兇,倒不如找著真正能救回他身子骨的好東西。

  不過認真說來,現在他倒是頗為感激對他下毒的人。

  要不是對方,他不會斷了仕途,自然就不會跟袖兒相見,那麼,他便永遠也嘗不到懸在心間酸澀甜美的滋味,也永遠不會懂,何謂牽掛。

  餘光瞥見紅袖小小步地走來,他唇角抹著滿足的笑,一抬眼,便見她像是犯錯般地扁起嘴。

  「爺兒,凌煙姑娘回去了。」

  「是嗎?」

  「我是要她住下的,可她卻說要回醉月樓,我沒能留下她。」她說著,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動作太過粗魯,嚇著了凌煙,才會教人想要趕緊逃離。

  「無妨。」尹子蓮懶懶坐起身。 「袖兒,差人通知二爺,明日的紅梅宴,他陪我一道出席。」

  「爺兒?」廉貞和紅袖同時驚呼。

  「那我跟廉大哥呢?」她不解地又追問。

  「廉貞有事要外出一陣子,而你……乖乖待在府裡。」

  「我要去。」紅袖堅持。

  「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可是……」她扁起嘴,大眼骨碌碌地轉著。 不能跟主子硬碰硬,到時候再偷偷偷跟好了。 如此打定主意,她隨即揚笑。 「我知道了,我先把爺兒的畫收起,再差人去通知二爺。」

  她走向案邊,卻見攤在桌上的畫軸還是空白。 「……爺兒,你剛剛和凌煙姑娘到底在幹什麼?」她問得很輕,卻感覺有一股火在胸口竄燒。

  「聊天。」他回得理所當然。

  紅袖閉了閉眼,咬緊牙,笑得很猙獰。 「紅袖先退下了!」

  不罵了! 她何必如此著急? 特地請了凌煙姑娘讓他作畫,他卻和她聊天,一聊就是兩個時辰,還躺在一塊,抱在一塊……氣死她了!

  聽她踩著重步離去,尹子蓮不由得笑開,確定他的小丫鬟確實是開竅了。

  廉貞想了下,明白了。「爺兒,別把紅袖逗過頭,其實她脾氣不太好。」他教她習武時,要是她練得不順暢,是會罵天罵地罵自己的。

  「這點,我早就知道了。」

  他縱容她在自個兒面前展現真性情,給她權限,讓她越過主從之分,不讓主從關係成為她到他身邊的障礙,等著她發現,他的寵愛,只給一個袖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19 10:56 PM

第四章

  近晌午,天候陰霾,寒風刺骨,街上的人潮卻依​​舊不減,大多都是攜家帶眷地在市集上採買年貨。

  尹府馬車在城內大街緩緩行走,馬車內,尹家兩兄弟面對面而坐。

  「我說大哥,你真的要放你那丫鬟繼續在後頭跟著?」尹少竹雙手環胸,坐姿挺立,一雙天生狠厲的眸直睇著兄長。

  「二弟,目光再柔一點,你嚇到我了。」尹子蓮偎在鋪上軟衾的座位上說。

  「……我天生長這樣,你看了二十多年,還沒習慣?」尹少竹嗓音低沉渾厚,濃眉大眼,高額挺鼻,本該是張俊俏面相,然而眉骨太立體,壓得黑眸太顯陰險。 厚唇習慣性緊抿著,看起來就像是被倒了幾千萬兩的怒顏,教人望而生懼。

  「坐太近了,很有壓迫感。」尹子蓮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我們很少坐得這麼近。」

  他咬了咬牙。「那你幹麼找我陪你來?你以為我很閒嗎?知不知道你不管事,所有差事全都落在我身上?於棠那混蛋也只管他的酒廠,丹禾只顧著照顧他和娘,我呢?天天都累得很想磨刀!」

  「殺誰呢?」

  「殺自己!」

  尹子蓮低低笑開,撥了點心神看向車窗外,只見一道身影鬼祟地躲在馬車最後端,臉不紅氣不喘的小跑步跟著。

  要是能和她生幾個孩子,希望孩子的身子骨都能像她一樣好……

  「我說大哥,你這表情,嚇到我了。」

  「喔?」他收回視線。 「怎麼說?」

  「既然已經看中,也調教這麼多年了,差不多可以跟娘說一聲了吧?要不然,直接搞大她肚子也可以,反正就是別露出那種遠觀自喜的表情,讓我看得頭皮直發麻,還是說——」尹少竹想了想,雙手撐在膝上,靠近他一些,小聲問:「你是不是不行?」

  這是最合理的懷疑了。

  要是他沒記錯,發現大哥對他的貼身丫鬟紅袖諸多疼愛,是三年前的時候。 雖說奴婢的身份太低,想配他這個解元大哥實在是高攀,但他這個大​​哥行事向來沒道理,一旦看中,他也只能祝他心想事成。

  尹子蓮懶懶揚起眉,笑意淡去,眸色慵懶帶邪。

  「……只是問問而已,你當我沒問好了。」尹少竹向來識時務,絕不會與人硬碰硬。 「還是,你怕自己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會連累她?」

  「你以為我會顧慮這些?」

  打他發現栽在那小女人手裡時,他便更加注意身體,可惜的是,毒已深植,傷筋損脈是自然,大夫多次警告他不得大悲大喜,否則恐怕會教血脈盡斷。 慶幸的是,他天生性情淡泊,少有大喜大悲時,就連爹去世,也還不至於教他太難受。

  反倒是袖兒,總能將他氣得牙癢癢的。

  「要不然呢?」

  尹子蓮笑而不答。

  尹少竹自討沒趣的抹了抹臉,不再追問,他很清楚,大哥要是不說,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改問另一件事。 「廉貞去哪了?」

  「我要他去幫我辦件事。」

  「所以紅袖才會放心不下,硬跟在馬車後頭?」

  「放心不下才好。」

  「……」尹少竹不禁嘆氣。

  唉,就是這種劣根性,難怪當年會被下毒啊。

  * * *

  一到雋王爺府,尹子蓮下了馬車,朝馬夫說了幾句,馬夫隨即繞到大街轉角,把紅袖請了過來。

  「真巧,爺兒。」她傻笑。

  「是啊,真巧。」他也笑,卻笑得她頭皮發麻。

  「別管巧不巧,走了。」受不了這種一個傻傻上鉤,釣者還不甘心地要獵物把餌給吞得更深的笨戲碼,尹少竹沒好氣的率先邁開步伐。

  尹子蓮深深看了紅袖一眼,隨即踏進雋王爺府裡。 她則扮了個鬼臉,硬是跟在他身後,可才走兩步,他又停下。

  「爺兒,怎麼了?」

  「你腳怎麼了?」他回頭。

  她一驚,隨即揚笑。 「沒啊。」方才她的腳不小心被石子給拐了下,他發現了嗎?

  「是嗎?」他哼了聲,逕自往前。

  經雋王爺府的總管引路,他們一路直往東院的穿銜廊而去,只見左手邊有一大片紅梅,當冷風刮過,掉落的花瓣遠看似血。

  「爺兒,我覺得府裡的綠梅比較漂亮。」走著,她小小聲地說。

  「噤口。」

  紅袖立刻乖乖閉上嘴,低垂下臉。

  穿銜廊的最前端銜接一座穿亭,四面只以紗幔為牆,此刻紗幔全數束起,亭內已坐有數人,面前皆有漆金小桌,上頭擺滿各式精緻菜餚和美酒。

  走近一瞧,個個皆是一些錦衣華服、氣質傲岸的官家子弟。

  「子蓮、少竹。」位居主座的男人起身走來。

  紅袖直睇著對方,知道他是雋王的兒子朱鎮平,以往他們曾經在醉月樓見過幾次面,朱鎮平長相斯文,但眸色囂張,口氣霸道,有時言論總是狂妄得教她受不了,所以只要一發現他在場,她都會躲得遠遠的。

  可這一次沒法子,廉大哥不在,她必須保護主子才成。

  「世子。」尹家兩兄弟拱拳。

  「怎麼你這長髮還是不束?」朱鎮平直睇著尹子蓮。

  多年前,兩人皆是縣府書院的貢生,同僚幾年,相識不深,但是因為彼此的身份都較突出,所以在書院裡常被拿出來比較,而兩人的天資就猶如故事中的梁山伯和馬文才,朱鎮平總被貶得一文不值。

  只是當年被預測將會一飛衝天的尹子蓮,因為一杯毒酒斷了仕途,而朱鎮平雖也未入仕,但卻有個王爺老爹,只要他老爹雙眼一閉,他便會成為襲位的王爺,兩人身份上的分野再清楚不過。

  「這長髮束與不束,只是表相,束起如何,不束又如何?」尹子蓮微笑。

  雖然他笑著,但紅袖可以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他和朱鎮平的互動不深。

  向來是如此的,以往雋王發邀帖,主子都不會來,但今兒個不知是怎麼搞的,竟然決定出席。

  「說的是,你有解元身份,就算不束髮,誰也拿你沒轍。」朱鎮平狀似不在意地笑著,黑眸卻不住打量他身後的紅袖。 「走吧,我替你留了上位。」

  「多謝世子。」

  尹家兩兄弟一入座,雋王爺府的下人隨即備上酒菜,而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垂眼不語的紅袖臉上。

  只因她柳眉杏眼,秀鼻凌唇,靜立一方彷彿空谷幽蘭,在在吸引在場高官子弟們對她品頭論足,低聲竊語。

  說穿了,這一回的紅梅宴會邀請尹子蓮,與其說是朱鎮平想找他敘舊,倒不如說是他想要趁這機會一睹嬌顏。

  傳聞尹府有三位美鬟,就跟著尹家三兄弟。 尹家三爺尹於棠身邊的丹禾慧黠玲瓏,是個不可多得的商場奇才;尹家二爺尹少竹身邊有個朱宓,善良純真,甜美可人,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散財丫鬟,城裡有很多人都在賭,賭朱宓什麼時候可以敗光尹府祖產。

  然而,最吸引官家子弟目光的,是尹子蓮身旁的紅袖。

  紅袖眉目如畫,清妍嬌柔,幾次隨著主子外出時,氣質出眾,知書達理,琴棋書畫十八般武藝皆通的嬌美模樣,強烈地吸引著他們的目光,雖然她的身份低下,但收為妾也沒什麼不妥。

  然而,男人們對她的心思,紅袖完全沒有察覺,只是後知後覺的明白,為什麼爺兒一開始就不讓她跟了——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好扎人!

  因為無法離開,所以她只好無聊的直瞅著外頭的紅梅,再緩緩拉回視線,看著長廊木階旁的灌木,只見上頭各色花瓣團錦簇,傲然像團小繡球,她不禁微瞇起眼,總覺得這花似曾相識。 小時候,爹喜歡帶著她到山裡找草藥,教她辨識花草,然而,時間相隔太遠,她一時想不起這是什麼花——

  「袖兒,先上馬車。」突地,尹子蓮沉聲命令。

  「是。」回過神,她鬆了口氣,才剛要移步,朱鎮平卻擋住她的去路。

  「紅袖,我有件事要跟你請教。」

  「不敢,世子有事請說。」

  「聽說子蓮所有的畫作都是交由你和畫商接洽聯繫?」

  「是。」

  「你能保證從韋祖灝那裡買得的畫作,必定是真品?」

  紅袖微揚起眉。「自然是如此。」

  「那麼,請你看看這幅畫。」朱鎮平回頭,從矮桌上取來一卷畫軸,在尹子蓮面前緩緩展開——那是幅山水畫,畫的是城郊的破舊村落,而最底下的落款,刻上的是「夏荷」的印記。

  紅袖瞠圓水眸,難以置信自己的版畫怎會被裁成了長掛軸,落印的地方還被截掉,重新印上主子的印。

  「子蓮,這是你的作品?」朱鎮平笑問。 「印像中,我記得你擅長人物畫,以畫山石的陰陽皴法展現在人物畫上,更顯立體,故而聞名,但……我似乎沒見你畫過山水畫,更沒見你出過版畫。」

  尹子蓮垂斂濃睫,看著畫作。 「這不是我的畫,我不作版畫。」

  「可是我問過韋祖灝,他說這畫作是紅袖交給他的。」朱鎮平抬眼笑睇紅袖。 「紅袖,這是怎麼回事?」

  她緊握粉拳,柳眉緊蹙,暗罵韋祖灝根本是個奸商,竟然以她的作品狸貓換太子,以假亂真地混為主子的作品,不知道從中剝削了多少好處!

  虧她這麼相信他,而現在……她該要怎麼辦才好?

  「這畫風細膩,陰陽筆法明顯,一看就讓人覺得必然是子蓮的畫,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高價買入,可仔細想了想,子蓮沒出過版畫,那這張版畫又是從哪裡來的?」

  當朱鎮平這麼說著時,尹子蓮也緩緩橫眼探來,教紅袖心頭一驚。

  她該跟爺兒說那是她的作品,可這地點不適宜,有外人在,她怕被曲解,怕被爺兒誤會她是故意臨摹他的畫作,可要是不說,眼前要如何脫身?

  只見尹子蓮輕咳兩聲,端起茶輕啜,低聲說:「紅袖,去找韋祖灝問清楚。」

  「是,紅袖馬上去。」她這才鬆了口氣,朝朱鎮平欠了欠身,便往長廊後頭走去。

  然而不過幾步路,朱鎮平又跟到她身旁。

  「大哥。」尹少竹見狀,低聲提醒,以眼神示意兄長紅袖被纏住了。

  尹子蓮不疾不徐地看了一眼,啜著茶,暫時按兵不動,要看那個小女人如何擺脫朱鎮平的糾纏,更要她明白如果勢不如人,便得要成為尹家的某個人她才有法子抗衡……只是不知道她的悟性好不好。

  「世子?」紅袖微詫地看著朱鎮平。

  「我送你。」

  「世子太客氣了,紅袖只是個奴婢,受不起世子相送。」她淡笑應對,不想和他多攀談。

  她總覺得今日的賞梅宴不尋常,根本是他有備而來,等著找碴的。

  不過她最氣的還是韋祖灝,竟然半點商德皆無!

  「怎會?」朱鎮平直盯著她,跟著她的腳步。 「子蓮真是好福氣,有你這樣的美鬟陪伴,看起來氣色一日日的好,想必他近來身子骨該是強上許多。」

  「爺兒辛勤喝藥,身子骨自然好,和奴婢無關。」她保持淡笑,卻難以忍受他的逐步逼近。

  「但是,他身上的毒再怎麼吃藥都沒用,得把毒解清才成。」

  紅袖驀地停下腳步,側眼看向停在她身側的男人。 「……世子知道爺兒中的是什麼毒?」他必然知道,否則又怎會知道那毒必須解清?

  可大夫早說過,那毒是無法驅散的,除非……找到毒物的出處。

  只是若知道毒物出處的人,豈不代表他極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當初子蓮中毒時,適巧宮中御醫南下醫治我爹的頭疼,他曾替子蓮看診過。自然知道他身上中的是什麼毒。」

  紅袖聞言,長睫微斂。 「那麼,世子知道該如何解毒?」

  朱鎮平聞言突地握住她的手,嚇得她猛一抬眼,竟對上他帶著慾念的眸。

  「只要你到我身邊,我便告訴你,該如何解。」

  「……世子當初為何不解,非得等到現在?」她試著抽出手、卻被他扣得死緊,想要使全力甩開,又怕傷著他。

  如果他只是個尋常百姓,她甩開便是,可一個王爺世子她惹得起,卻不能不替爺兒著想,只能暗吃悶虧。

  「我為什麼要好心地替他解?」朱鎮平哼笑。 「如今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才提出的,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此話一出,紅袖臉上的笑褪得半點不留。 「奴婢不懂世子的意思。」

  「不懂?」他輕撫她的頰。「你待在子蓮身邊多年,要說他都沒碰過你,我才不信,如今我是看得起你,才願意和你談這樁買賣。」

  紅袖不解地看著他。

  碰過她? 爺兒是一定碰過她的,不是嗎? 她也很常碰爺兒啊,這有什麼大不了地? 可為何他的語氣聽起來萬分古怪,總覺得纏著曖昧,教她很不自在。

  尤其他的指背在她頰上輕挲,讓她很想折斷他的手,可一想到他王爺世子的身份,她再惱也不能動手,只能這樣被箝制著不動。

  「你偷天換日,濫竽充數,真以為你的主子會容得下你?」

  聽見這話,紅袖怔住,沒想過一旦事情沒解釋開來,會落得多嚴重的後果。

  就在她傻愣尋思的當頭——

  「紅袖,不是要你去找韋祖灝,還耗在這裡做什麼?」

  低沉嗓音逼近,她橫眼探去,卻被主子一把扯進懷裡,腳下一疼,踉蹌了下,然而同一刻朱鎮平也使勁扯她,教她失去平衡地往他的方向倒,連帶拖動了主子,扭動了他的手腕。

  「爺兒!」紅袖見狀,再也顧不了朱鎮平,一把將他甩開後,趕緊查看主子的手。「爺兒,疼不疼?」她急問著,卻發現他的眸色深沉帶冷。

  「世子,這是怎麼著?這樣拉著我的丫鬟,好玩嗎?」

  袖兒把表面功夫做得不錯,應對進退得宜,不過,也許他該找個機會告訴她,對於某些人,根本不需要這麼客氣,尤其當她已經被冒犯的時候。

  本來是希望她能因此開竅的,哪知她還是跟當年被尹府下人欺負一樣,悶不吭聲。

  「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追問那版畫的事,要紅袖給我一個交代而已。」朱鎮平頓了下。「子蓮,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古怪?這等於是有人盜刻你的畫作,仿你的作品漫天叫價,你應該要從她開始嚴查,是不?」

  紅袖聞言,不禁心虛地垂下眼。

  她的畫技是爺兒教的,筆法自然與他相似,如果朱鎮平看得出來,爺兒必然也會發覺那版畫是出於她的手。

  「這事情我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尹子蓮說完,指向身後弟弟手中拿的畫軸。 「這幅版畫我帶回。」

  「你說帶回就帶回,我花的五百兩要找誰討?」

  五百兩?紅袖瞪大眼。

  韋祖灝才給了她十兩銀子……可惡的奸商,她非找他理論不可!

  「既然世子這麼說,不如我贈上一幅畫做為賠償?」

  「不管我要什麼畫都成?」

  「自然是如此。」

  「好,我要一幅春宮圖。」朱鎮平獅子大開口。 「而且要分為十二個月,以每個月的月花為主。」

  十二月花的春宮圖? 這不等於要畫上十二幅嗎? 紅袖皺起柳眉。

  「好。」

  「而且,我要在年底前拿到。」

  「有什麼問題?」

  「爺兒?」紅袖急喚。

  爺兒怎能畫那些俗豔的春宮圖? 爺兒的畫風就重在能抓出立體身形和人的神韻,如此華麗的風格拿來畫春宮圖……她第一個不允!

  更何況,現在距離年底,這剩下二十來天,怎麼可能完成? !

  「就這麼決定,走了。」尹子蓮用左手牽著她。

  「可是,爺兒……」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聲音漸遠,尹少竹則站在原地,冷冷瞅著朱鎮平,目光冷戾得教他打了個寒顫,才緩步離去。

  * * *

  回到尹府,紅袖立刻請來大夫過府診治,確定尹子蓮的右手腕確實是扭傷了。

  大夫一再吩咐,他的手必須要靜養十幾天才成。

  「都是世子,他沒事扯著人做什麼?!」待大夫走後,紅袖不禁低罵,「不過是一個王爺世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確實沒什麼了不起。」尹子蓮倚在錦榻上,由著她輕捧住自己的手。

  「可不是?」紅袖氣極了,直想要闖進雋王爺府,將朱鎮平的手給扭上一圈。 「騙人沒當過王爺世子嗎?非得囂張成這樣?竟然還獅子大開口,真是不要臉!」

  尹子蓮懶懶瞅她一眼,緩緩勾笑。 「我沒當過王爺世子,不清楚是不是該要囂張一下,才能展現身份上的與眾不同。」

  「拜託,要囂張,也是爺兒囂張,爺兒擅丹青墨寶,通音律懂詩詞,雙手能雕能畫,他連爺兒的一根腳毛都比不上!」可她的爺兒向來低調,從來不吹捧自己,純以豐采引人。

  「……你瞧過我腳上的腿毛?」

  「爺兒……,這是比喻。」不要用那麼認真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曾經暗地裡幹過什麼下流行徑一樣。 「我只是很氣世子。我這才明白,為何爺兒以往從不參與王爺的邀宴。」

  「可不是?但卻有人背著我前去。」

  聞言,紅袖不禁氣虛。 「爺兒,對不起,我是想說廉大哥不在,那就得由我負責保護爺兒的責任——」

  「我要你保護做什麼?我不是找二爺陪著了,你瞎擔心什麼?」

  「可是……」

  「還有那幅版畫,你要如何跟我解釋?」

  她怔住,聽出弦外之音。 「爺兒,你已經知道那是我的版畫?」

  「你的畫是我教的,就連雕版都是,我會看不出來?」他哼了聲。

  「可、可是,我沒有故意仿造的意思,更沒有蓋上爺兒的章,我只是把畫賣給韋爺,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怕他不信,她解釋得詳細,「要是爺兒不信的話,我可以把韋爺找來對質。」

  「你要賣版畫,為何沒跟我提起?」他沒正面回應,只是好整以暇的問。

  「我……」

  「嗯?」

  「……我想賺點錢。」

  「為何?」

  「因為、因為……」能說她得替自己打算嗎? 還是乾脆問他——「我的十年賣身契快到了,過完年後就到期了。」

  「所以?」

  「我……」想了想,她還是咬牙問:「我可以再打十年契嗎?」

  「沒必要。」

  沒料到他的回答竟沒有半點猶豫,紅袖怔愣地垂下眼,笑得苦澀。

  可不是嗎?

  一發現她的女兒身,爺兒便立刻送她回家,後來會留下她,只是因為爹爹不要她,可如今……連爺兒也不要她了?

  明明是早知道的答案,但他無情的回答,仍教她心頭怞抽​痛,痛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卻只能強迫自己張大眼,不流下半滴淚。

  爺兒不愛她哭,她要是哭了,爺一定會立刻趕她走的。

  「爺兒……我知道爺兒不希望我留下,而爹爹也不要我了,所以我想十年契一到,我就必須離開,因此才想賺點錢為日後打算。剛好韋爺跟我邀畫,我就把版畫賣給他,可我真的無心仿爺兒的畫,實在是我所學的,都是爺兒教我的,自然會很相似……」

  琴棋書畫,為了討爺兒歡心,她都下足了苦心學習,然而就算她學得再好,爺兒終究不要她。

  她的未來茫茫,沒有家,沒有容身之處,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好一會兒,尹子蓮探出長指,輕撫她的頰,教紅袖不解地抬起淚眼。

  「看來,似乎是誰都能這樣唐突你。」他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眸色深沉。

  「哪有?是爺兒,我才接受的。」

  「怎麼我瞧你也沒拒絕世子如此碰你?」正是那一幕,教他怎麼也沉不住氣,就怕他再不吭聲,她真會傻傻地任人上下其手。

  「可是,他是王爺世子,要是我對他動粗,到時候惹麻煩,還不是得要讓爺兒善後?」她的知進退懂應對,都是為了他,就怕自己犯的錯,全都算在他身上。

  她是跟在爺兒身邊的貼身丫鬟,一舉一動都代表爺兒的身份,所以她力求完美,不讓爺兒蒙羞。

  「我善後就善後,往後不管是誰,都不能如此碰觸你,知不知道?」

  「那……也包括爺兒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19 11:50 PM

第五章

  「……」尹子蓮閉了閉眼,他的袖兒聰穎過人,可為什麼在這方面卻傻氣得教他快動氣? 張開眼,他直睇著她。 「你討厭我這樣碰你?」

  「不。」正因為沒心眼,更顯她的真性情。

  「是嗎?」微勾唇,他以長指輕撫她的唇,緩緩勾勒那豐潤的線條。

  紅袖霎時僵住,不知為何總覺心跳得好快,快到她有點難受,只好趕緊找話題。

  「爺兒,畫要怎麼辦?你的手要靜養十幾天……」話到一半,她無法再發出聲,只因他的指探入她的口中。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卻見他的目光是她不曾見過的柔魅,向來沉靜如子夜星子的眸,如今暗暗閃耀著瑰麗流光,教她看著,著迷著,直到他吻上她。

  尹子蓮吻上她的唇,輕吮她的柔嫩,再緩緩探入她的唇腔之內。

  紅袖嚇得連忙往後一退,小臉迅速漲紅。

  「討厭嗎?」他低啞問。

  她用力搖頭。

  「過來。」他慵懶地倚往錦塌扶手。

  紅袖羞澀地看著他,想靠近,可他剛才……

  「連我的話都不想聽了?」

  「不是……」

  「怕我?」

  「不是。」

  「不然?」

  「等一下,我心跳得好快,好像生病了。」她很努力地想要調勻氣息,可愈是調,氣息愈不順,甚至開始覺得頭暈。

  見狀,尹子蓮低低笑開。 「過來,傻丫頭。」他起身,探出長臂,將她扯進懷裡。

  紅袖登時再​​度硬化如石,不敢輕舉妄動。

  小時候,爺兒也曾經摟過她,但那是他還不知她是姑娘家,抱著她一道睡的時候。知情之後,他便很少碰觸她,謹守禮教了。

  可是現在,他將她抱得好緊好暖,教她心跳更急,可又有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溢滿心間,教她不由得勾彎唇角。

  「袖兒。」

  「嗯?」

  「我喜歡你。」

  即使不想先開口,卻被她逼得不得不開口,只因為他想要給她頭銜,讓她的身份不再只是個奴婢,讓她在外至少可以因此而避開不必要的麻煩,不再被人冒犯。

  但他最想要的,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將她留下。

  她的版畫上頭,畫的是她的家,他一眼就看出來。

  那麼纖柔的線條勾勒著她不忘的記憶,豈不代表她一直想要回去? 她的畫顯露了情感,而裡頭……沒有他。

  紅袖怔了下,直瞅著他,然後笑瞇眼回答,「我也喜歡爺兒。」

  她回答得太快,快得沒有心眼,讓尹子蓮非但不覺欣喜,甚至不悅地微瞇眼。 「哪種喜歡?」

  「哪種喜歡?」她皺眉努力想,卻難以說清。 「我喜歡待在爺兒的身邊,伺候著爺兒,照顧爺兒,只要可以在爺兒的身邊,我就很開心。」

  她的喜歡就是這麼簡單,打從他將她留下之後,她便將他視為​​唯一,全心全意只為他而活。

  尹子蓮微揚起眉,覺得答案差強人意,但勉強可以接受。「那就待下吧。」至少她心裡是有他的。

  「可、可是爺兒不是不要我再打十年契嗎?」

  「誰要你當我的丫鬟?當我的妻子不好嗎?」

  她疑惑地直睇著他,再掏掏耳朵,模樣很逗趣,表情很認真地問:「妻子?」

  「對,尹府的大少夫人。」被她那逗趣模樣吸引,他情難自禁地又吻上她,這一回不再躁進,就怕再嚇到她。

  良久,他才結束吻,卻見她滾落淚水。

  他心頭頓時發澀,抹去她的淚,啞聲道:「不哭。」

  「……爺兒,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她扁著嘴,模樣好可憐。

  「誰說我不要你?」

  「因為十年契快到了,你都不問我要不要留下,我想說你一定不要我了……」她說著,豆大淚珠不斷翻落。

  「傻丫頭,為何不問我?」

  「我不敢問。」

  「你平常老在我面前撒野,怎麼正經事反倒不敢問?」他好笑地吻去她的淚,記住屬於她的鹹澀滋味。

  「我怕……我怕你會像那年在馬車上一樣,用那種討厭的眼光看我。」

  尹子蓮微愕,沒料到當年的事竟在她心底造成了傷。

  「我要真討厭你,又怎會留下你?」他嘆氣,緊緊將她摟進懷裡。

  「我不知道。」

  「傻丫頭。」他愛憐地輕撫她的背。

  他一手調教她,去沒真正自她心裡頭抓住她,才會空等了幾年。

  「可是,我能當爺兒的妻子嗎?」紅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像個娃兒般,半點精明能幹樣都沒有。

  「為何不能?」

  「可是我的身份太低,這……」

  「你以為我會在乎那些?」

  「可是……夫人肯定不會接受我。」

  她不是丹禾,夫人不會那麼容易接受。 丹禾是三爺撿回的棄嬰,一開始是當成尹府千金教養的,後來丹禾發現了自己棄嬰的身份,毅然決然成為三爺的貼身丫鬟照顧他,兩人最終決定在年底前成親。

  但是打一開始,丹禾就不是丫鬟,夫人是​​把丹禾當親生女兒看待的,自然答允得一點都不猶豫。

  「很重要嗎?」尹子蓮笑睇著她。

  光是他願意為她保重自己,娘就已經把她視為自己人了。 但事實上,就算娘不允,他也有自己的做法,不容任何人置喙。

  「爺兒真的喜歡我?」

  「我說了,不是嗎?」他親吻她發燙​​的頰。 「我的喜歡,是想碰你,想親​​吻你,想要你當我的妻子,陪伴我一生一世,你不願意嗎?」

  她燒燙著頰囁嚅到:「……我還以為爺兒喜歡宋大人呢。」

  尹子蓮慵懶的眸突地圓瞠。 「你……好大的誤解。」

  「因為爺兒說過宋大人是你的莫逆之交,而且你們又老是膩在一塊,我很擔心你們會和出感情,又想起當年你不讓丫鬟進你的房,所以才要凌煙回府陪你,可凌煙一來,我……」

  「如何?」

  「我又想起那年在丹禾身上看見木雕娃娃,讓我覺得不舒服,我不喜歡。」她難以形容那股蟄伏的不悅,像是最重要的人被分割出去,不再專屬於她,不再是她獨占的。

  她吝嗇貪婪,不願與人分享他。

  尹子蓮這才明白,原來這丫頭早已動了情,教他白白等了好幾年。

  「傻丫頭,你這是喜歡我,還不明白嗎?」這簡直是他這一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竟然傻傻地等待著早已落在他手中的情感。

  紅袖仍舊有點不明白,「可是,我從沒想過當爺兒的妻子啊。」那是奢侈的夢想,哪可能想像。

  「……」她向來很懂得怎麼打擊他。

  如果說三弟是木頭,她就是頑石了。

  想了下,他突問:「袖兒,想不想替我束髮?」

  她用力點頭,大眼發亮。

  爺兒披散著髮,顯得陰柔邪魅,像個無視世俗眼光的狂人,所以她一直很想替他束髮戴環,想必他會更加俊俏倜儻。

  「等你成為我的妻子,就讓你替我束髮。」

  「一定要當妻子嗎?」

  她只是想留下,而留下來的名目很多,一定非要當妻子不可嗎?

  「……」天底下應該很難找到第二隻像她這麼聰明卻又笨得不願吃餌的獵物,她的聰穎只是在學習各項技藝上,面對情愛,她簡直是七竅不開。

  尹子蓮不禁嘆氣,但也無法怪她,因他教了她許多,唯獨沒教過她情愛,她自然不懂得該如何去愛。

  只是既然他都已經低頭,怎還能讓她置身事外?

  「我說過,男與女無法當莫逆之交,但是男女之間可以琴瑟和鳴,一世相伴,那可比莫逆之交更上層樓。」他循循善誘。

  「真的?」

  如他所料,她雙眼一亮,他正欲再加把勁遊說之際——

  「大爺,韋爺來訪。」外頭傳來小丫鬟的通報聲。

  「很好,他來得剛好,我要好好地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一聽見小丫頭的聲音,紅袖已經氣得準備捲起袖管打人。

  「袖兒。」他淡喚。

  「爺兒,這事交給我處理!這是他不對,居然拿我的畫充當成爺兒的畫作,這樣可是會破壞爺兒的商譽的,這事茲事體大,非要他給個交代才行!」

  尹子蓮懶懶地看著她,「你忘了自己還坐在我懷裡?」

  紅袖呆了,目光往下,驚覺兩人貼得極近,她幾乎是跨坐在他腿上,而小丫鬟就在門外……她僵硬地緩緩回頭,只見小丫鬟羞澀地垂下眼,她又緩緩轉回臉,尷尬得很想死。

  現下她應該趕緊離開爺兒的懷裡,然而事到如今,閃避已不及,倒不如假裝鎮定,慢慢起身算了。

  尋思片刻之後,尹子蓮對著外頭的小丫鬟道:「要韋爺到偏廳等我。」

  小丫鬟隨即踩著小碎步離去。

  「爺兒,讓我和他談。」紅袖火速站起身,粉顏酡紅。

  「你忘了我還沒用膳?」

  她輕訝了聲,馬上忘了火氣,一心只念著眼前男人。「好,我馬上去準備。」

  打發紅袖後,尹子蓮緩步下樓,踏進偏廳,便見韋祖灝好似已等了一陣。

  「蓮爺。」他朝他作揖。

  尹子蓮擺了擺手,在主位上坐下,倒了杯熱茶潤喉。

  「蓮爺,二爺差人通知我,我便馬上趕來,不知蓮爺對我的做法可滿意?」韋祖灝坐在他面前的位置笑問。

  他低笑。「尚可。」

  正因為袖兒的賣身契快到,又一直沒有表示,他才會要韋祖灝去試探她。 一開始得知她願意賣畫時,他便知道她沒打算留下,這樣的結果令他生氣,所以才會要韋祖灝把版畫蓋上他的章,將畫賣出。

  這麼做,只是要掀她的底,逼她無路可走,只能向自己求救,然而最後,他還是輸給了自己的感情。

  明明不想先低頭,但終究還是由他先開了口。

  「那麼,往後,紅袖姑娘的畫亦可以一併交由我買賣?」韋祖灝又問。

  這是他們當初議好的條件,就算兩人交情再好,也總是要先將話說白,免得往後爭議。

  「那是自然。」他啜了口熱茶,沒忘了約定,不過——「你膽子倒是挺大的,竟然把畫賣給朱鎮平。」

  當他瞧見朱鎮平差人送來的帖子上寫著有珍品要他鑑識時,他便猜出版畫必定是落到他手中。

  「不賣給他,這版畫又怎麼落在蓮爺手裡?」韋祖灝說得頭頭是道。「雋王爺非常欣賞蓮爺的畫作,連帶許多朝中重臣也仰賴他出手買畫,世子想要討好雋王爺,自然得要多買些蓮爺的畫。而一瞧見版畫,他便知道有鬼,再加上城裡每個人都知道,蓮爺的畫作必定是經由紅袖姑娘交到我手中,世子以為將此事公諸,蓮爺會一怒之下將紅袖趕走,如此他便能接受紅袖,卻不知這場紅梅宴,真正得利的是蓮爺。」

  「真不愧是奸商,思慮極為周全。」他不過是提了個頭,他便能替他辦得如此周詳。

  「好說,無奸不成商,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韋祖灝大言不慚得很,然而神色又一變,扼腕極了。 「只可惜蓮爺竟答應他畫十二月花春宮圖,世子好大的胃口,竟然開得出這種條件。」

  十二幅春宮圖,在市場上叫價絕對接近萬兩,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飛了,他的心就痛。

  「那也無妨,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便可。」就算為了紅袖卯上一圈又一圈都無所謂,只要她能慢慢理清自己的感情,他便覺得足夠。

  「就怕往後紅袖姑娘一見到我便氣得牙癢癢的。」

  「放心,找著機會,我會跟她說。」

  「那麼,蓮爺答允今日給的歲寒三美,可否交給我了?」

  尹子蓮笑望向他,從身後的木櫃裡取出捲起的畫軸。

  「那麼,我告辭了。」韋祖灝連看也沒看,拿了就走,因他暫時不想和紅袖碰頭,所以逃命似地跑了。

  * * *

  一會兒後,紅袖從廚房拿了幾道清淡的菜餚,還有一壺養生茶來到偏廳,將碗筷擺定​​在桌面。

  「韋爺走了?」她看了偏廳一圈,確定沒瞧見韋祖灝,有些悻悻然地問。

  「他不想當殘廢,所以先走一步。」

  「哼,他敢做出那種事,當然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這麼聽來,我也得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嗄?」她偏著螓首,一臉不解。

  「如果我說,是我要韋祖灝這麼做的,你認為如何?」尹子蓮揚笑。

  「……為什麼?」

  「你說呢?」他就是要她想,要她知道,為了她,他多花費心思。

  她皺起眉。「爺兒想幫我多賺點錢?」

  「……」尹子蓮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瞪她。

  紅袖眉蹙得更緊,靈秀的大眼轉來轉去,努力思考答案,想著想著,突地擊掌說:「我知道了,爺兒是故意要藉此嘲笑世子!」

  閉上眼,他柔了柔額間發顫的青筋,終於明白為何自己等待多年,她都可以無動於衷,因為她真是顆頑石。

  「不然呢?」瞧他的表情,紅袖便知道自己猜錯。 「爺兒故意要韋爺這麼做,無非是要逼我承認,可我承認了又如何?爺兒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我要用膳了。」尹子蓮懶得理她,睨她一眼,伸出右手。「我的手不能動,要怎麼拿筷子?」

  「喔,對。」紅袖暗罵自己不夠機伶。 「我餵爺兒。」她動作俐落地把菜夾放在調羹上,再送到他嘴邊,一口一口地餵。

  「袖兒,我想過了,我的畫必須交給你進行。」他吃著,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說。

  「我?我怎麼能?」

  「怎麼不可?」他哼笑。 「朱鎮平能識破那不是我的畫,只是因為我從來不做版畫。」

  「可是,我只學了爺兒的皮毛功夫,仿不了的。」

  「誰要你仿?我要你畫,用你的法子畫。」

  「可是,這樣也來不及,十二幅春宮圖,再加上你之前欠的歲寒三美……」她扳動著手指頭算時間。

  她作畫速度頗慢,一幅畫從構圖到完成,得要費上五、六天,甚至十天,如今要怎麼在二十天內全數完成?

  「歲寒三美,我已經交給韋祖灝了。」

  「咦?」她眨眨眼。 「可是昨兒個明明還是一片空白啊。」

  「那只是隨手拿的畫軸,歲寒三美我早就畫好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她聲音拔尖了幾度。 「如果你早就畫好,根本沒必要跟二爺借凌煙姑娘了,不是嗎?而且昨晚你們就關在房裡,窩在錦榻上,兩人貼得那麼緊……」

  「凌煙是你借的,可不關我的事。」他輕敲桌面,示意她繼續餵食,卻見她緊抿嘴,動也不動地瞪著自己。 「現在是怎麼著?」

  「你們昨晚到底做了什麼?」

  尹子蓮緩緩揚起濃眉,笑得壞心眼。 「你說呢?」

  「……爺兒,你真的喜歡我嗎?」

  她的喜歡很單純,喜歡到不能忍受任何雜質,眼裡只有他,相對的,他應該也是如此,不是嗎?

  「你懷疑?」

  「你喜歡我,可是又跟凌煙姑娘躺在一塊……哪有這樣的?」她很直,面對他時,說話更是從不拐彎抹角。

  「這也要怪我?凌煙是你請回府的,我不過是順從你的要求將她留下罷了。」

  紅袖哀怨地扁起嘴,夾了好大一口菜,硬是往他嘴裡塞,要他閉嘴,不要再讓她發現自己有多蠢,竟然蠢到從沒發現過自己的心情,甚至傻傻地替他和其他姑娘製造機會,還因此沾沾自喜。

  尹子蓮見狀,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一把將她扯進懷裡。

  「你幹麼抱我?你可以去找凌煙姑娘,她比我漂亮比我……」

  他猛地吻上她的唇,將她親手餵的菜渡入她口中,羞得她登時石化,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曾經,這個天底下沒有任何人事物教我牽掛,可是你……」他輕撫她的頰,輕點她的眉眼。 「唯有你,教我牽掛,如果不是你,也許我早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人世間了。」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教你牽掛?」她回摟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如夢似幻。

  這些年,他的身子狀況總是起起落落,不能大好卻也不至於大壞,所以每每入冬,她都會更用心地伺候他,就怕一個不經意,他就會和那年一樣,嘔出大口的血來。

  她一直很怕,怕沒有人能教他牽掛,怕他會跟娘一樣撒手人寰,所以她很努力地討他歡心,不敢奢望自己能讓他牽掛,只想他過得開心。

  「可不是?要是沒有你,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辦?」

  「真的?」

  「是啊,沒有你,那十二幅春宮圖該怎麼辦才好?」

  紅袖一陣,隨即瞇眼瞪人。 「你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要我畫春宮圖?」話到最後,她已經哀怨地扁起嘴,氣惱自己還因為他一席話感動得要命,原來他不過是灌她一些迷湯罷了。

  「誰說的?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尹子蓮笑瞇眼,喜歡她因為自己而喜怒哀樂。 「說真的,我可是萬分感激當年對我下毒的人。」

  「咦?」

  「要不是那人對我下毒,我便會錯過你。」

  紅袖眨眨眼,試圖從他眼裡找出真偽。不能怪她,實在是他平常太愛逗人了,偶爾她會搞不清楚他話裡的虛實。 「這種說法聽來真怪,好像你中毒中得多開心似的。」她沒好氣地瞪他。

  要是不識得他的人,絕對感受不到他身子骨奇差無比,唯有日日跟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一旦入冬,對他而言就像是在鬼門關外徘徊。

  儘管如此,他從未怨天尤人,更不曾遷怒他人,正因為他的脾性一直很平靜,簡直像個仙子般完美,才會教她擔心,擔心他會不會再哪個冬夜悟出正道,駕鶴西歸去。

  「袖兒,你擔心我會消失不見?」

  「嗯。」所以一旦入冬,她總會格外緊張地守在他身邊,吃的穿的,她無不更費心思安排,甚至在入夜之後,還會守在他門外。

  「那你可要跟好,把握抓緊。」

  「嗯。」

  尹子蓮看著她抓住他的袖角,無奈得連笑也笑不出來了。 「……不是用手抓也不是用腳跟著走。」

  「不然呢?」

  「用你的心,抓著我,跟上我,讓我牽掛不放。」

  「爺兒,你要我喜歡你?」

  「哇,開竅了。」他笑得很假。

  「可我早就喜歡你了,還要怎麼喜歡你?」是嫌她做得還不夠嗎? 那麼,她該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其實她喜歡他,喜歡到有一天他要是真的駕鶴西歸,她也要把鶴扯下來;要是有鬼差敢上門勾他的魂,她就跟鬼差拼了?

  「好比……聽話。」

  「我不夠聽話?」

  「如果你夠聽話,就幫我作畫吧。」

  紅袖先是一愕,接著再度瞇眼。 「繞了這麼一大圈,反正也就是要我畫嘛!可是沒有實景,我沒有辦法畫,我又不是爺兒,可以憑空想像。」不是她不願意,實在是她力有未逮。

  「這還不簡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20 12:06 AM

第六章

  掌燈時分,金陵城裡,熱鬧的市集大街上,燈燦如畫。

  尹府的馬車在夜色裡緩慢行駛,卻難以避開擁擠的人潮。

  尹子蓮看了眼窗外的人潮,問坐在對面的紅袖。 「袖兒,你穿得可暖?」

  外頭已降下了綿細寒霜,卻無法驅散採買年貨的人潮。

  「很暖。」紅袖身穿交領紫紅色冬襖,顯得小臉益發白嫩。

  她常常跟著爺兒出門,可是一同坐在馬車裡還是頭一回,她覺得很新奇。

  「這件襖子都舊了,怎麼都入冬了你還沒替自己裁件新襖?」

  「不用了,這件很暖很好穿。」這件襖子,是爺兒送給她的第一件新衣,是她最喜歡的。

  尹子蓮想了下。「想不想下去走走?」他估算這裡離醉月樓只有兩條大街的距離。

  「好啊。」

  他隨即吩咐了聲,先行下馬車,再牽著她在熙來攘往的街上走。

  紅袖直瞅著他緊握自己的手,小臉有點燙燙的,莫名感到有些緊張,可又不會覺得不自在,甚至有點喜歡,教她不禁笑彎了唇。

  「袖兒,這似乎是咱們第一次在大街上走。」

  「嗯。」她笑望向他,看著他的側臉,笑意更深。 「爺兒把長髮束起,看​​起來好俊俏,路上的人都回頭看你。」

  站在他身旁,她也與有榮焉,同樣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他。

  尹子蓮側睨她。「髮都給你束了,你可要記住承諾。」

  「除非是爺兒不要我,否則我哪裡都不去。」

  尹子蓮很受用地勾起唇,看著前方,瞧見迎面而來的男女老少總是會對他倆投注目光,不禁想,她只顧著誇他,卻似乎沒察覺自己在他人眼裡有多麼吸引人。

  她的衣衫樸素,就連髮上也不見任何首飾,在他人眼裡,她溫婉有距離,但在他眼裡,她只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會在他面前又氣又叫,又笑又哭。

  想著,他不禁笑得更愉悅,卻見她的目光突地定在一處,他順著目光探去,就見她望著不遠處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畫面發呆。

  他垂斂眼,知道她心裡還是牽掛她爹,不由得想,在她心裡,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誰?

  他雖然無心和她爹做比較,但內心總擔憂著她對他的好,是否只是一種轉借。

  忖著,餘光突地瞥見一抹熟悉身影,他微瞇起眼細瞧,在看清楚那人的瞬間,心頭一震。

  「爺兒,那兒有銀飾鋪子,我可以去瞧瞧嗎?」

  耳邊傳來紅袖的低問,他想也沒想地側過身擋住她,神色自若地問:「哪家鋪子?」

  「那裡。」她指著幾步外的一家鋪子。

  「走。」他牽著她,小心翼翼地不讓兩人的目光對上。

  他讓她先進鋪子裡,自己則站在外頭瞧著那人的動靜,忽地看見有人來接他,而那人是……他蹙起眉,認出​​來接人的是雋王府的總管。

  只是,當初那人都已經離開了,為何現在又回來?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又怎麼會跟雋王爺府的人在一塊?

  想了想,一時沒有答案,他便招了招手,要跟在幾步外的馬夫上前,交代了幾句,才要他先行回尹府。

  馬夫走後,他垂睫尋思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卻突地瞥見紅袖已來到自個兒身後。

  「怎麼了?」他不動聲色地問。 她是不是聽見他交代馬夫的事了?

  「沒事。」她揚臉,笑得很勉強。

  尹子蓮直瞅著她,輕牽起她的手。 「沒瞧見喜歡的?」

  「嗯。」

  「是嗎?讓我瞧瞧。」

  「爺兒,不用​​了,裡頭沒有什麼好貨色!」見他要進鋪子,她忙拉住他。 「不是說要趕緊到醉月樓作畫嗎?得快點才行。」

  「不差這一點時間。」她愈是阻擋,便代表鋪子裡愈有問題。

  他反拉著她走進鋪子裡。 銀鋪佈置得相當古典雅緻,四座平面架上擺滿了各式銀飾,有姑娘家的銀簪玉釵鎖片,亦有男人的銀束環。 裡頭客人男女皆有,看得出頗有身份。

  三兩個男女聞聲瞥向店鋪口,瞧見尹子蓮,莫不發出驚嘆,隨即有人頓了下,似是認出他來。

  「唷,找了幫手來?去去去,就算你扮得人模人樣也不過是個丫鬟,咱們銀風館的飾品只賣給商賈達官,你出去!」掌櫃一見紅袖便勢利眼地瞟了尹子蓮一眼,見兩人手牽在一塊,認定一個丫鬟攀不上什麼富貴人家,壓根沒仔細瞧他一身錦衣華服。

  聞言,紅袖垂著地臉驀地揚起,水眸怒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是他羞辱的只有自己,那也就罷了,可竟連爺兒都看低,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

  正見她就要發作,身前男人卻只是輕握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原來你這店裡的飾品只賣商賈達官?好大的威風。」尹子蓮笑瞇了慵邪的瞳眸,懶懶地走到掌櫃面前。

  「就這麼威風。」掌櫃一雙細小的勢利眼上下打量著他。 「去去去,別妨礙我作生意。」

  尹子蓮微挑濃眉,還未開口,便見一名客人走來。

  「敢問這位爺兒是尹府大少爺子蓮先生?」

  「你是?」他笑望向對方。

  「在下沈祿生,是二爺的好友,專管藥材買賣,多年前有幸和蓮爺見過一面,一直對蓮爺的畫作相當喜愛,卻是千金難求。」沈祿生彎身作揖,姿態之低,差點嚇凸了掌櫃的眼。

  「是少竹的好友?」尹子蓮淺笑。 「有什麼問題?年後,我會差人送上一幅春暖花開到沈爺府上賀年。」

  「這、這真是教我受寵若驚。」他有幸得畫,激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看向一旁架上的銀飾。 「要不這樣吧,不管蓮爺看中幾隻首飾,就讓在下買下贈與可好?」

  尹子蓮懶懶看向見掌櫃,見他嚇得臉色青白,逕自笑問:「這怎麼好?這家鋪子的飾品只賣給商賈達官,我既不從商,更不是官,小小一個解元身份,要如何買這鋪子的飾品?」

  「不不不!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是小的錯,是小的錯!」掌櫃的趕緊走到他面前,賞了自己好幾個巴掌。 「解元大人在前,小的居然不識得,真是該死,該打!」嗚嗚,尹家大爺到底是何時開始束髮的,怎麼沒人通知他? 害他沒認出。

  尹子蓮也不理他,自顧自的問紅袖。 「袖兒,可有你喜歡的?」

  「……我只是個丫鬟,買不起。」她抿著唇,惱意難消。

  「買得起、買得起!」掌櫃的哭喪著臉,只差沒喊她一聲姑奶奶。

  「你別打了,我是真的沒看中喜歡的。」紅袖沉聲制止。

  「真沒喜歡的?」

  「嗯。」怕主子不信,她趕緊到:「我本來是想要替爺兒買個銀束環,可是這兒的種類新穎是新穎,我卻沒看上眼的。」

  今天,是她頭一回替爺兒束髮,才發現爺兒房裡竟然連一個束環都沒有,所以她才會一時興起想買個束環。

  「喔?」尹子蓮這才知道,原來她想買的東西是要送給他的,令他心情大好。 「那麼走吧,到前頭的鋪子再找找。」

  「嗯。」

  「解元大人,請緩步!」掌櫃的趕緊回頭,抓出鋪子裡最昂貴的一支琺瑯簪。 「姑娘的髮烏亮得緊,沒帶上半點飾物太可惜了,今日就讓我以這支簪賠罪,送給姑娘,還盼大人可以大人大量,原諒小的錯。」

  尹子蓮瞥了一眼,「袖兒,你喜歡嗎?」

  紅袖看著那支琺瑯簪,寶藍底色上頭有著鮮豔的紅花綠葉,末端穿懸著翡翠玉片,造型相當別緻。

  她是喜歡的,可是看起來價值不菲,她開不了口,可要是不開口,就怕爺兒不知道會怎麼對付掌櫃……「爺兒,我只是想買束環,對簪子沒興趣。 」

  「是嗎?」尹子蓮皮笑肉不笑的瞅著掌櫃。

  「大人……」掌櫃的臉色於是更加焦黑。

  沈祿生見狀,接過他手中的琺瑯簪,再取下套戴在束環上的法郎束環。 「蓮爺,不如這麼著吧,這束環是我剛從這裡購得的,不如就把這束環送給蓮爺,當是答謝蓮爺的贈畫,而掌櫃的已知錯,蓮爺就原諒他吧,收下他的琺瑯簪,正好做一雙定情物。」

  他目光犀利,加上對尹府有所了解,立刻察覺這姑娘必定是尹子蓮的貼身丫鬟紅袖,如今瞧兩人雙手緊握,更是認定兩人之間必有感情,便道。

  「大人,小的給您磕頭認錯,姑娘,小的給您磕頭認錯!」掌櫃的見狀,雙膝一跪,當場磕起頭來。

  紅袖嚇了一跳,趕緊扯了扯身邊男人。

  尹子蓮卻只是冷冷的看著,勾笑接過沈祿生遞來的飾品,又朝他比出噤聲的動作,才牽著紅袖緩步離去。

  「爺兒,你不讓那掌櫃的起來嗎?」走到鋪子外,紅袖小聲問,回頭看掌櫃的還在磕頭,壓根沒發現他們已經離開舖子。

  「打一開始就不是我要他跪,也不是我要他磕,他想磕,就磕吧。」

  「會不會出事?」

  「得了,不出幾下,他就會裝昏。」他聳了聳肩,瞅著手中的琺瑯束環和簪。 「走,到醉月樓,我替你戴簪。」

  「爺兒,咱們是要去作畫的。」紅袖苦笑。

  「你不想替我帶上束環?」

  「……想。」

  「那還不快走。」

  * * *

  醉月樓的撈月閣,向來是不容客人隨意踏入的。 閣樓前有座彎池,月倒映在池中,故而起名。

  在撈月閣裡,兩人彷彿進行了一場唯有兩人參與的隆重儀式。 他替她戴上琺瑯簪,她則替他戴上了琺瑯束環,同色同款,天底下再沒有如此特別的定情物。

  站在鏡子前,兩人就像被同物相繫,從此定下彼此。

  「爺兒,我很少逛街。」半晌,紅袖突道。

  這些年,他開始較常外出,於是她也常陪他在外頭走動,然而踏進鋪子裡還是頭一回,只因她手頭上有了些銀兩。

  「真巧,我也是。」

  她知道他在打馬虎眼,索性回頭看他。 「我不知道一個丫鬟是不能隨便逛鋪子的。」

  「往後,你是尹府的大少夫人。」

  「……突然發現爺兒實在太縱容我。」雖說她隨侍在他身旁,但她在他眼前,根本不像個丫鬟。

  「愛上了,便是如此。」他坦言,不再掩藏愛意。

  紅袖一聽,粉顏羞紅,有點難以接受他隨時把情愛掛在嘴邊。 「爺兒到底是喜歡我哪一點呢?我只是個丫鬟,我……」

  「天曉得?當我一回頭,眼裡心裡都是你,甚至為了你連酒都不喝了,我才知道一切都已來不及。」

  「咦?爺兒是為了我而不喝酒?」

  「記不記得有一回我在亭裡喝酒,你不准我喝?從此之後,我便不曾再喝過酒了。」他牽著他到錦塌上坐下。

  「那是因為大夫說,爺兒的狀況時好時壞是因為爺兒沒有照時飲藥,還一直喝酒的緣故。」一開始不知道的時候,她還傻傻地替他倒酒呢。

  「重點是,我為你,不再喝酒,我為你,珍重自己,這已無關你是不是丫鬟,而是你在我心裡有多大的重量。」

  紅袖感動的瞅著他,知道他是在打破她的迷障。

  其實,她只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她就很開心了,至於丫鬟或妻子,不過只是一個名稱而已。

  「年底於棠和丹禾要成親,咱們恐怕是趕不及了,那就等過完年再成親。」他輕撫她細膩粉嫩的頰。

  「爺兒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她承諾,不再細想其他問題。

  「喔,這麼聽話?」長指滑下她優美的頸項,輕解她交領的環扣。

  「爺兒?」紅袖驚愕的瞪大眼,不敢輕舉妄動。

  尹子蓮置若罔聞,逐下解開釦子,露出底下的對襟深衣,嚇得她趕忙抓住他的手。 「爺兒,你要做什麼?!」

  「光是這樣你就這麼緊張,待會要怎麼辦?」

  「咦?不是要作畫?」作畫跟脫衣服有什麼關係?

  「你忘了要畫的是春宮圖?」

  「……春宮圖跟脫衣服有關?」

  她不是很清楚春宮圖到底是怎樣的畫作,但曾經聽聞那是極為不入流的畫,既然不入流,難道說……要畫的是袒胸露乳的人像畫? !

  尹子蓮看著她半晌,突地放聲大笑。

  「爺兒,你笑什麼?」雖然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但紅袖也不惱,因她喜歡他的笑,更喜歡他醇厚的笑聲。 雖說爺兒是個愛笑之人,但大多時候都是壞心眼的笑,能教他笑出聲的,少之又少。

  他直瞅著她,才要開口,便聽見外頭的通報聲。

  「大爺,人已經來了。」

  「讓他們進來。」尹子蓮狡黠的一挑眉,微笑著替她扣好襖上環扣。

  門開後,走進了一男一女,女的面貌妖嬈但稍嫌俗艷,男的面容粗獷但稍嫌壯碩。

  「到床上去。」他指著房內底部的那張黑櫃木大床。

  「是。」

  「袖兒,過來吧。」

  就在離大床幾步遠的距離處,已擺了張長形梨木桌,上頭早已擱好畫紙與筆墨,桌前還有兩張椅子。

  他拉著她一道坐下,隨即便啟口,「可以把衣服脫了。」

  紅袖聞言,猛地側眼看他,餘光瞥見那對​​男女真的開始解衣衫,男的露出一身肌肉,而女的褪去襦衫,便見抹胸幾乎快要掩不住胸前春光,她趕忙起身遮住主子的眼,高喊,「穿上去、穿上去!」

  那對男女不解地看著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聽誰的。

  「袖兒,要他們穿上去,要怎麼畫?」尹子蓮笑彎了唇角。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附在他耳邊低問:「爺兒咱們到底要畫什麼?」

  「春宮圖。」他涼聲道。

  「我知道是春宮圖!可……」她氣惱地跺腳。 「春宮圖到底是什麼樣的畫?!」

  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還要逗她? 她已經不知道要把眼睛擱到哪去放了!

  「春宮圖指的是男女交合的圖。」他落下她遮眼的小手,笑得狡詐。

  紅袖呆了下。「……男女交合?」是她想的那一種嗎?

  「一般大戶人家千金出閣時,都會在嫁妝匣裡放上一本精緻的春宮圖,好讓千金們知道洞房花燭夜時將要發生什麼事。」他詳細地解釋,「雖說名稱皆不同,但內容就是男女交合的各種動作,所以也有許多男子會買上一本回家研究房中術,至於這十二幅畫,我已經決定採用什麼姿勢,你只要負責畫便可。」

  他說得頭頭是道,紅袖卻聽得頭昏眼花,心跳加速。

  為什麼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要畫這種畫? 最重要的是——

  「聽爺兒這麼說,似乎對房中術頗有心得?」十​​二種姿勢? 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為什麼他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就像在跟她聊天降霜,天寒地凍一樣簡單?!

  「尚可。」

  「可我根本沒見爺兒和哪位姑娘走得近,還是說——」她突然想到醉月樓裡花娘如雲,又是尹府自家產業,只要他起心動念……

  「你在意?」

  紅袖愣愣地看著他。 「爺兒,如果你真要和我成親……往後還會納妾嗎?」

  尹子蓮揚眉,「除非你答應。」話落,他笑得壞心眼。

  她至今還搞不懂房中術、春宮圖,可是她知道成親之後就是摟摟抱抱又卿卿我我,因為她曾經好幾次在府裡撞見三爺和丹禾擁吻的畫面,想到要是成親之後,他們的床中央還要再夾個人……她寧可不嫁!

  笑瞇了慵邪的眼,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我這一輩子有你便已足夠,又怎會再想其他?」

  「你說的喔!」她耍狠。

  「天地為鑑,他們為證。」他指向那對男女。

  紅袖探去,再度頭疼的捂著臉。 「爺兒,能不能要他們別脫?」

  「不脫,不好辦事。」

  她粉臉漲得紅通通。 「……難道要脫個精光?」

  「這樣最好。」他在她耳邊低聲說:「男女關上門共處一室,能夠裸裎相見,分享體溫,是一大快事。」

  「可、可是那樣我沒辦法畫!」她苦兮兮地低喊。

  至今,她還記得十年前看見他赤條條的軀體有多麼驚嚇,如今要她再看其他男人的……她沒有辦法,真的不行!

  「那就……」尹子蓮見逗得差不多了,指著那男人命令,「你把衫子穿上。」

  「是。」

  「這樣不就好了?」

  紅袖偷偷用餘光瞥了下,暗鬆口氣,然而一偏頭,卻見那女子還穿著抹胸躺在床上,酥胸幾乎呼之欲出——

  「她也得穿上衣衫。」

  「再穿上去,就沒興頭了。」

  「什麼興頭?我說穿著就穿著!」紅袖惱火低罵,「不准看她!」

  尹子蓮閃笑幾聲,滿意的動了動長指,女子隨即套上襦衫。

  然後,他開始指揮,「讓她正躺著,把她的裙擺拉高,你就置身在她腿間,但身體別壓上她。」

  床上男人聞言,隨即照辦,眼看裙擺已經拉高到露出女子的姣美長腿,紅袖忍不住尖叫。

  「給我住手!」

  男子一頓,一臉為難地看著尹子蓮。

  「又怎麼了?」

  「這這這……這是在做什麼?!」她雙手摀臉,根本不敢看。

  「這是最基本的。」

  「基本?!」她拔尖喊。

  「確實是難為你了,本該是由我來畫的,可惜我的手受傷。」尹子蓮嘆口氣,一臉歉意。

  紅袖從指縫間看見他虛假的歉意,懷疑他根本是在逗她。 「我非畫不可?」

  「非畫不可。」

  閉了閉眼,她咬一牙,筆一拿,豁出去了。 「不准再動!」

  接著她開始在上等畫紙上作畫,動作極快,半刻鐘便勾勒出形體,邊畫邊罵。

  「下流的世子,簡直是無恥,不要臉!天殺的,居然要爺兒畫這種圖,根本就是要毀壞爺兒的名聲!那殺千刀的王爺世子,千萬別再讓我撞見,我非折斷他一隻手不可!王八蛋!」

  她以憤怒化為運筆的能量,下筆若有神助,運筆如飛,兩人的動作與神態皆被她精準地捕捉住。

  而她身旁的尹子蓮則是被她一連串的罵語逗得肩頭發顫,笑到最後,甚至忍遏不住地咳了起來。

  「爺兒,怎麼又咳了?」他的咳聲拉回紅袖的神智,她忙歇筆,輕怕他的背。

  「不礙事。」他邊咳著,還是止不住笑。 「袖兒,怎麼我從不知道你這麼能罵呀?」

  「我……」她粉顏赭紅,扁了扁嘴。 「氣的嘛,我被氣得頭都發昏了。」

  尹子蓮笑露白牙,看著她的畫,極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先拉開放到一旁。 「其餘細部明日再修,現在先……」他想了下,朝兩人說:「後背式。」

  紅袖皺眉,總覺得這招式聽起來頗像是要練功,然而側眼探去,便見大床上女子趴伏在床,臀翹得極高,而男人則直貼著她的臀……

  「啊!」

  她嚇得跳起身,連退數步,趕緊轉過身去,一會跺腳,一會低罵,完全不能回頭。

  「袖兒,怎麼了?」

  紅袖整張臉燒燙得像是要釀火似的,羞得連他都不敢看。 「爺兒,我不能,我不行,我沒有辦法……」

  「怎會沒辦法?這些事你早晚要和我經歷,現在先見習一下也好。」

  她呆住,大眼微轉,看見他再認真不過的神情,腦中下意識地想像著床上的人變成她和他時——

  「我、我……不行、不行!」她拔腿就跑。

  「袖兒?」

  「我去替爺兒準備一壺熱茶!」她要冒煙了,她快要爆炸了!

  倚在門邊,尹子蓮見她真的一眨眼間消失得不見蹤影,不禁放聲大笑,直到床上的男女低問現在要怎麼辦,才勉強收回氾濫的笑意。

  「你們先回去,明日再來。」

  想著那小女人羞怯的神情,他不禁又笑彎唇角,再三回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20 12:20 AM

第七章

  紅袖拔腿狂奔,直朝醉月樓的廚房而去。

  她跑得極快,快到裙擺如浪,完全沒了平常地冷靜,更別說什麼端莊的舉措,儼然像個沒規沒距的野姑娘,在醉月樓橫衝直撞,嚇得跑堂的小二險些撒出酒菜,花娘更是走避不及,被風刮起裙擺,讓上門的客人看直了眼。

  可紅袖豈會知道自己造成的景況,她只是想要讓自己冷靜一點,而冷靜的最好法子就是跑一跑,什麼都不要想。

  「紅袖!」

  聽見有人呼喚,她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探去。

  「丹禾?你怎麼在這裡?」她看了看附近,驚覺自己竟然已跑到通往廚房的花園。

  「三爺與人在這裡談生意,我到廚房弄點吃食。」丹禾直瞅著她異樣緋紅的小臉。「你的臉怎麼會紅成這樣?是染上風寒了嗎?」

  「怎會?我長這麼大,連風寒都沒染過。」她淺抿著笑,努力平復情緒,不讓丹禾看穿她的羞怯。

  「是嗎?」丹禾上前拉下她反折的裙擺,一抬眼卻發現她交領襖子上頭有個環扣未繫,不由得指著她的襟口問:「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跑得這麼急?我已經很久沒瞧你這樣跑了。」

  兩人皆是尹府奴婢,不過各待在自己的主子身邊,少有交集,但每回碰面,必會和對方打聲招呼。

  「沒事。」紅袖答得極快,瞧她直指著自己的襟口,她一摸,才驚覺不對,趕緊扣上,俏顏也燒得更燙。 「這個是因為……今天有點熱,所以我解開了。」

  可當她解釋完,天空適巧飄下霜霰。

  「……大爺在醉月樓?」丹禾笑問,沒戳破她的謊言。

  「爺兒在撈月閣,我來廚房弄點熱茶給爺兒。」

  「喔?」丹禾微點頭,將她不自在的反應看在眼裡。 「我聽二爺說了,你賣版畫出了事,大爺替你擔下了。」

  「不是我,是……」紅袖解釋到一半,想了想,確實是自己的錯,「是啊,是我給爺兒添麻煩了,害得爺兒還得要賠世子十二幅春宮圖,真是天殺的春宮圖!」她愈說愈氣,一個不小心本性又跑了出來,連忙襟口。

  丹禾倒是見怪不怪。 「大爺確實是待你極好。」忽地發現她頭上的琺瑯簪。

  琺瑯是西域來的物品,因為不多,所以價格非常高。 依紅袖簡樸的個性,就算有錢,也不可能買下這麼昂貴的東西。

  「爺兒對我好嗎?」她苦笑,很懷疑。

  爺兒最喜歡逗她,而且自從說喜歡她之後,就逗得更變本加厲……如果要這樣,不如不要喜歡她好了。

  丹禾眸色清靈,聰黠而秀慧。 「要是不好,他怎會送你腰間的木雕娃娃?」

  「你不也有一個?」她指著丹禾腰間款式不同的木雕娃娃。

  她聽爺兒說過,那是三爺雕的。 當初,她還誤會過,如今想來,才知道那是一份不願與人共有的獨占欲。

  「那可差多了。」丹禾輕拿起她一直懸在腰間的木雕娃娃。 「紅袖,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材質?」

  「沉木。」她自個兒也雕刻,自然知道材質。

  「算對了,但也不太對。」

  「咦?這是沉木沒錯啊!」

  「是沉香,是沉香木的樹液經過千年才能形成的樹瘤,這樣的極品是可遇不可求,光是一小顆,在市場上便叫價千兩。」丹禾解釋著,比出雞蛋般大小。「你可知道你懸在腰間的木雕娃娃,經過大爺的巧手雕飾,市場要價已是數千兩,然而最無價的是大爺的心,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思雕這娃娃,你可想過?」

  紅袖怔愣地垂下眼。

  「不知道紅袖記不記得,你戴上木雕娃娃之後,府裡下人對待你的態度皆不相同?」

  她輕輕地點頭。

  「因為胡大娘瞧見你身上出現價值不菲的木雕娃娃,再加上有人在胡大娘耳邊咬耳朵,所以她便跟大爺確認,才知道那是大爺送的。」丹禾笑睇著她。 「大爺待人向來淡漠,卻送了珍貴的沉香給你,這就代表你在他心中是無人能及的,胡大娘知道後,立刻責罰了嚼舌根的丫鬟,最後乾脆換了一批新丫鬟,永除後患。」

  紅袖呆呆的聽著,自己受到其他大丫鬟們欺負的那些年,她從沒說,可爺兒發現了?

  原來,木雕娃娃是他送給她的護身符啊。

  原來爺兒一直留意著她,注意著她,要不,他怎可能知道她遇上什麼事?

  這麼想來,他要韋爺做的事……她似乎知道原因了。

  「大爺確實待你相當的好,不過——」丹禾隨即話鋒一轉,「要是他膽敢無視你的意願而輕薄你,你就折了他的手,要他不敢使壞。」

  「咦?沒沒、沒有的事,爺兒才不會輕薄我,況、況且,就算他真的輕薄我,我也不能折他的手,他的手可是值千萬兩​​的。」

  聞言,丹禾立即明白她環扣未繫再加上跑得那麼快,並非是尹子蓮對她胡來,隨即淺淺勾笑。 「不礙事的,大爺左右手都能作畫,折了一隻手也沒關係。」

  「……咦?」

  「你跟在爺兒身邊那麼久,不知道爺兒兩手都能雕能畫?」丹禾微訝。

  她從小在尹府長大,自然知道尹子蓮雙手都能作畫,只是後來他中了毒,作畫數量少了,儘管近幾年以畫為生,但數量終究不多,也許正因為如此,才沒能讓紅袖知道他雙手都能畫。

  「……我不知道。」她傻愣愣地搖頭。

  如此聽來,爺兒說他不能作畫,不等於是騙她的?!還逼她瞧那兩人在床上做盡羞死人的動作……

  「那就別告訴他是我說的。」丹禾趕緊打住話題,就怕哪天尹子蓮找她算賬。

  她在十二歲以前,身份是尹府千金,和尹家三兄弟如兄妹一樣長大,當然知道尹子蓮有哪些絕活,可是紅袖不知道,就代表他刻意隱瞞,依他那惡劣性子,必定是以此而誘迫紅袖做什麼吧。

  要是擾了他的興味,她可能會吃不完兜著走,所以,她還是假裝今晚沒遇見紅袖,趕緊離開好了。

  「丹禾。」紅袖突喊。

  「嗯?」她緩緩回身。

  「在你眼裡,三爺是你的誰?」

  丹禾好笑地瞅著她。 「傻問題,三爺當然是我的主子,是我的相公,我是他的奴,也是他的妻。」話落,先行離去。

  紅袖垂睫,突然明白,她對爺兒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了。

  不過,在她表白之前,她要先問他,為何騙她?

  想著,正要跑回撈月閣,卻又突地想起——「不行,爺兒的熱茶不能斷,得趕緊再泡一壺!」於是,她又衝進廚房裡。

  * * *

  端著熱茶回撈月閣卻找不到人,紅袖又轉往東院廂房,可一進房就呆住,把想好的質問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袖兒,過來。」

  她扁起嘴。 「爺兒,……可不可以繞過我?」

  「傻袖兒,說這什麼話?好像我放肆地要過火,逼你求饒似的,可我什麼都還沒做,是不?」

  聽見這樣露骨的話,紅袖垂下紅通通地粉顏,又氣又惱。

  「爺兒,你真的喜歡我嗎?」她真的很懷疑。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還不足以讓你察覺我的愛意?」

  「你脫光了衣服,要我察覺什麼啊?!」她氣得直跺腳。 「你要是真喜歡我,為什麼老是要逗我?」

  撈月閣最偏東邊的樓台,屬於尹子蓮偶爾到醉月樓時休憩之地。 如今,他正泡在溫熱的浴桶裡,等候著他未來的妻子、現任的丫鬟好生伺候他沐浴。

  「我在替你做特訓。」

  「什麼特訓?」紅袖傻眼。 不過是到外頭逛過一圈,一回來迎接她的,竟是如此活色生香的俊男入浴圖,教她不知道要把眼睛擱到哪去。

  「讓你習慣男人的裸體。」

  春宮圖,一、兩張畫著衣是無妨,但要是每幅都著衣就要遭人唾棄了。 不過,他要讓她習慣的,是他的裸體,可不是他以外的男人。

  「……」她可不可以不要習慣?

  尹子蓮略回頭看她。 「要是你對人像畫有興趣,就必須抓住軀體骨骼和線條,要不然很難再進步。」

  他說得很有道理,她也非常認同,可是——「那個男的體型和爺兒差很多。」

  「喔,差在哪裡?」

  「他的肩膀很寬。」她把熱茶擱在桌上,用兩隻手比出肩寬。

  「喔?」

  「他的胸膛很厚。」

  尹子蓮緩緩垂眼看著自己。

  「他的腰也很紮實,臀部嘛……」她努力回想。

  「……你看得挺仔細的。」他冷哼。

  「那也沒辦法,沒看仔細,要怎麼作畫?」她說著說著便皺起眉。 「他和爺差很多,整個人黑黑壯壯的,像隻黑熊,我看得很辛苦。」

  「我呢?」

  「爺兒玉樹臨風,俊俏無儔,宛如天神下凡。」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聽的人倒是有點受寵若驚。

  「……在你眼裡,我長得這般好?」

  「嗯。」她用力點頭。

  在他面前,她從不說謊,是個實心眼,想什麼便說什麼的直腸子。

  尹子蓮心情立時轉好,低笑道:「那麼,可否勞煩你替我擦背?」

  紅袖聞言瞇起眼,想起要質問他的事。 「爺兒,你明明雙手都能作畫,為什麼還要騙我畫?」

  「……誰說的?」

  「丹禾說的。」

  「嘖,多嘴的妹子。」他嘖了聲。 「你向來畫的都是景物畫,要你畫春宮圖,是要訓練你畫人像畫。」

  「就這麼簡單?」

  尹子蓮揚起濃眉,毫無愧色。 「不然呢?」

  「爺兒是故意要逗我,想看我不知所措吧!」

  「喔?」他有些意外。 不過是跑出去一趟,這丫頭就突然開竅了? 還是丹禾跟她說了什麼?

  「我甚至想,你要韋爺設下陷阱,是不是要逼得我沒有後路,求你讓我留下?說穿了,是你不敢問我?」

  他微揚起眉,錯愕不已。

  「如果不是爺兒不敢問,又為何爺兒早喜歡我卻從不說,反倒是等到我十年契快到了,才用這種法子逼我?」

  尹子蓮想了下,低低笑開。 「你說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也許他說的對,是他不敢,而非狂傲得不願先低頭。

  是他怕,怕她眼裡沒有他,怕她的依賴不過是種習慣,無關情愛。

  她執著於莫逆之交,然而那不過是她孩提時代的執念,根本不是情愛,或許只是因為她把對死去的娘親的關愛投射在他身上罷了,以為她要是當他的莫逆之交,他便會為她活著。

  「爺兒非常喜歡我。」這回紅袖很肯定地道。 「爺兒喜歡我,喜歡到不敢問我是否一樣喜歡你。」

  面對她低軟的直言,尹子蓮不覺被侵犯,甚至是欣喜的。

  他一直在等她發現,終於……她發現了。

  「那麼你呢?」

  「我不知道我的喜歡是不是和爺兒一樣,可是我想讓爺兒牽掛,我不喜歡爺兒好像隨時轉身都可以離去,好像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留下你。」她走進浴桶,雙手撐在桶緣,正色道:「我很喜歡爺兒,因為有你,我才能活。」

  尹子蓮深邃的瞳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是嗎?看來,我得要多加把勁,​​讓你陪我活得更久。」

  「嗯。」她用力點點頭。

  他朝她招招手,她不疑有他的靠近,便見他的手撫上她的臉,輕柔且萬般疼寵地細撫她的眼鼻唇。

  紅袖羞澀地垂下眼,卻瞥見水面下的軀體,嚇得又捂上雙眼想要退開,卻被他扣得極緊。

  「如果你真不想畫人畫像,往後我就不逼你了。」

  他不喜歡她將其他男人看得太仔細,更不要她拿其他男人和他做比較。

  「嗄?」她心頭一團亂,不懂他為何突出此言,更無法理解為什麼他的雙手可以拉開她捂眼的手。 「爺兒,你的手……不是受傷了?」

  「是啊,看起來像是好了。」

  「……你騙我?」

  「別難過,你早晚會習慣的。」他笑得很得意。

  「我幹麼要習慣?我……」紅袖本來要甩開他的箝制,卻突地發現他的掌心一點也不暖,愣了下,緩緩垂放雙手,輕觸他的胸膛,再探向水溫,接著急罵,「水都涼了,你還泡在水裡?!」

  他四兩撥千斤的把錯推到她身上。「誰要你去那麼久?我本來是要找你一道共浴的。」

  「我?」又是她的錯? 她氣得跳腳。 「放開我啦!我要拿紗巾。」

  尹子蓮這才鬆開手,紅袖趕緊到花架上連抽三條大紗巾。

  回頭她便往他肩上一披。「快起來,別再泡了。」

  「……我要是站起來,你可不准跑。」

  「我哪兒都不去!快上來!」她急吼。

  她的性情本就急躁,從小喜歡跟爹爹上山下海,玩得像個野孩子。 入尹府之前,爹爹對她三令五申,她才逼自己收斂,最後則是被他潛移默化,強迫自己必須要端莊嫻淑別丟他的臉,可實際上,她的本性依舊鏤在骨子裡,只要一急,所有的禮教便瞬間拋諸腦後。

  尹子蓮緩緩站起身,跨出浴桶之外,沒有虎背熊腰,更不見糾結肌理,然而他身長迥拔,骨肉勻稱,寬肩窄腰,翹臀長腿,赤裸的軀體如白玉般纖美。

  紅袖一時看傻眼,忘了捂眼,也抽不回目光。

  不太一樣了呀……畢竟過了十年,他好似多長了一些肉,身子骨看起來也比以往硬實許多,不再透著慘青色。

  突地,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擒住,打橫抱起,在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前,便已經被擱置在床,而逆光中的他,被陰影勾勒得俊魅不似人間物,一雙勾魂眼彷彿能定住她的魂魄。

  「我被你看光了,難道你不覺得自己也應該要同等回報?」

  「……」紅袖說不出話,感覺他赤裸的身子緊貼在自個兒身上,那是股異樣的重量,教她羞澀不語。

  「你得要為我負責的,還記得吧?」他輕解她的環扣,動作緩慢,好似將此舉當成一種樂趣,像是在拆一份大禮,壓根不躁進。

  「爺兒,你要做什麼?」她急忙抓住他的手。

  「你說呢?」看著她羞紅的粉顏,他笑得壞心眼。

  「可,可這事不是要等到成親之後……」

  先前經過他的特訓,她當然知道兩人躺在床上要做什麼,她不驚不懼,只是分外羞怯。

  「你何時見我遵守禮教了?」他一哼,拉開她的手,繼續解環扣。

  紅袖沒轍地閉上眼。 「爺兒是以為佔有我清白往後我便哪兒都不能去了?」

  尹子蓮一頓,沒料到她一旦開竅,竟是百理皆通。 「聰明的袖兒,你何時這麼懂我了?」

  「突然懂了。」先前她像是站在幕簾之後,對於情愛懵懂,但如今揭開幕簾,真切地感受他的好,呼應著她的心,教她茅塞頓開。

  「很好。」他笑睇著她,卻見她探出手,輕撫他的胸膛,不禁微瞇起眼,呼吸也加深。

  「爺兒的身體比當年看見的還要美。」紅袖渾然不覺自己的動作有多挑逗,只是實話實說的輕觸著他不過份厚實但也不會太單薄的胸膛。

  這樣的骨肉勻稱,才是她認為最美的。

  「喔?」他褪去她的襖子,輕柔拉開深衣上的繫結,便見她粉色的抹胸,幾乎遮掩不了誘人的春光。

  每年要替她裁新衣,她總是不肯,幾套衣衫她可以穿上好幾年,總等著穿不下再換新衫,可她的打扮總是得禮大方,不露半點春風誘人目光,然而她形於外的豐采依舊強烈地吸引人,她卻從不自知。

  如今輕解她的衣衫,他才發現衣衫底的軀體竟是如此銷魂。

  她的膚白細膩如絲,酥胸在粉色抹胸底下呼之欲出,不盈一握的柳腰底下是圓潤的臀,姣美的長腿,如畫般可人。

  「突然,很想畫爺兒的身軀。」

  「聽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建議,可惜時間不對。」他動情的俯身,吻上她的唇。 「改天,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

  他啞聲呢喃,唇舌糾纏著她的,放肆勾吮,舔過她口中每個角落,汲取她的甜美,直到她呼吸漸亂,他又往下親吻她細緻的鎖骨,咬開抹胸的繫繩,吻上她粉嫩的蓓蕾。

  紅袖不禁驚呼,水墨大眼泛著淡淡霧氣,一陣難喻的酥麻隨著他的恬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教她不斷輕喘,忍不住在他身下蠕動,像在催促著什麼。

  然而他的吻卻不斷往下,直到——「等等!」她羞澀大叫,並住雙膝。

  「怎麼著?」尹子蓮抬眼,沉嗓粗嗄。

  瞧見他慵懶的瞳眸染上氤氳慾念,手指還不斷在她腿間輕柔,紅袖更是羞紅粉顏。

  「袖兒?」他粗啞問著,扳開她的腿,吻上她腿間的甜美。

  紅袖倒抽了口氣,羞得摀住自己的臉,模糊不清地問:「爺兒,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子,搞得她整個人恍恍惚惚,好像快要變得不是自己了​​……

  這就是夫妻行房嗎? 怎麼會這麼羞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20 12:32 AM

第八章

  一覺醒來,紅袖覺得自己像是被拆開之後再重組,全身酸痛得像被雷打到,這滋味比當年剛開始學武時還要教她刻骨銘心。

  閉了閉眼,看向床邊,那人早已不在身旁,輕觸他所睡的位置,也不見半點溫度,再看向外頭,驚見陽光亮得好似已經近晌午,紅袖嚇得趕緊起身著衣,隨手將髮紮成髻便往外跑。

  見著撈月閣裡的下人,她急問:「大爺人在哪?」

  「大爺在客房作畫。」

  「謝謝。」她隨即趕往隔壁院落的客房,一推開門,便聽見一聲低喃——

  「把門關上。」

  「是。」

  紅袖順手把門關上,踏進了客房裡,往右手邊一看,赫然發現一名女子就在床上,袒胸露乳,幾乎衣不蔽體。

  「爺兒,你在做什麼?!」她尖叫。

  「作畫。」尹子蓮慢條斯理地回答,左手運筆飛快,眸色犀利如刃,完全不著情慾,將女子視為景物而非尤物。

  「你!」她氣惱地擋在那女子面前。

  「……袖兒?」

  「別畫了。」她張開雙臂,不准他看自個兒以外的女子,更何況是接近赤裸的女子。 「你根本不需要實物也能作畫,為什麼非得要她穿成這樣?就算要畫,也是畫我才對,怎會是畫她?」只穿著抹胸褻褲,成什麼體統?!

  尹子蓮勾笑,使了個眼色,女子隨即快速套上衣物離去。

  「你吃味了?」他擱下筆笑問。

  「哼!」

  他將她拽進懷裡。 「那只是作畫。」

  「春宮圖?」她瞇眼。

  「可不是?」

  「怎麼不見個男子在現場?」

  尹子蓮笑瞇眼,喜歡她質問時兇巴巴的口吻,彷彿她有多麼愛他。 「我知道你醒來必定會來找我,怎麼可能讓一個男人的裸體出現在你面前?」

  「那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看著女子的身體?!」

  「那麼,你就知道你拿那男人和我相比,教我有多不舒服了。」

  「咦?」她頓了下,閉了閉眼,難解他話裡有幾分真偽。 「我不是說了嗎?那個男人粗獷成那樣,我又不喜歡!雖然很好畫,但我不喜歡,我倒寧可畫你。」

  「何不現在畫?」

  「那春宮圖怎麼辦?」說得那麼愜意,好像那十二幅罪該萬死的畫都已經完成了。

  他又一聳肩。 「你把人趕走了,我也沒辦法。」

  「你可以畫我。」她叉著腰吼。

  一個現成的人選擺在面前,還不知道好生利用,豈不是太浪費了?

  「不。」他搖頭。

  「為什麼?」她倒抽口氣。

  「你說呢?」

  「……你不喜歡我?」這麼快? 一夜過後,他就翻臉不要她了?

  尹子蓮不禁翻了翻白眼。 「說到哪去了?現在要畫的是春宮圖,你以為我會把你畫在畫作上,任其他男人意淫你?」別傻了,他可沒有那麼寬宏大量。

  紅袖輕訝了聲,隨即又瞇緊眼。 「那你就肯讓我畫你?」好讓他淪為大戶千金出閣後意淫的對象?

  「你想畫的又不是春宮圖。」

  她扁了扁嘴,勉強就得有理。 「可是,你以往作畫時,很少以實物作畫的。」

  「剛才那位姑娘是醉月樓的花娘,是世子頗喜愛的一位。」他簡單解釋,「屆時,待我畫好,你便可雕版,咱們弄套精裝本上市,氣死他。 」

  紅袖朱唇微啟。 「原來如此啊……」

  「總沒道理被人欺,還讓他那麼好過吧。」他哼了聲。

  「嗯。這麼做對極了!」紅袖這才笑嘻嘻地點頭。 「不過,爺兒應該已經將花娘的面容記清楚,不需要再要她來了,對不?」

  「確實是如此。」

  「那麼,繼續畫吧。」

  「好歹先讓我吃午膳吧?」

  「好,我去廚房準備,順便再替你熬一帖藥,吃完之後,你就得開始動筆。」她說著,開始掂算時間。

  「非得這麼急?」

  「我雕版也需要時間的。」紅袖掐算著。 「如此的畫,爺兒一天至少要完成一幅,而我得想辦法趕上進度才成。」

  她雕版的動作不快,而且必須等到爺兒先完成一幅她才有辦法刻,想要在年前把雕版弄好,應該不可能,但至少要先把畫完成。

  「看來,昨晚我教你相當不滿意。」他突道。

  紅袖很不爭氣地紅了臉。 「我不懂爺兒的意思……」

  「你是不想再跟我同房,所以才故意給我這麼多差事做?」

  她忍不住瞪他。 「爺兒,春宮圖,是你答應的,要做版畫,也是你說的,這些事是我要你做的嗎?」

  「那就當我沒說。」要她雕版,要她留在撈月閣,自有他的用意,但絕非是要她忙得無暇睬他。

  「不,我覺得做版畫極好,所以……」她將他推開一些。 「從今天開始,我們日夜趕工,趕在年後上市吧。」

  尹子蓮不禁開始後悔自己何苦這麼長舌。

  「對了,我還得找時間上街。」

  「做什麼?」

  「找大夫。」她不自然地鼓起腮幫子。

  「做什麼?你身子不舒服?」他連忙要去掀她的衣服查看。

  「不是!」她拍開他的手,羞得連圓潤耳垂都泛紅。 「我要問大夫,依你的狀況,到底能不能行房,要是不成的話,往後不許你再那樣。」

  「……午膳待會再吃。」他突地拖著她回房。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很多事必須眼見為憑,光憑他人說詞,根本只是一種推測。」將人拖回房,壓上床,尹子蓮笑得陰柔邪魅。 「只有我身體力行,你才會真正明白,我的身子一點問題都沒有。」

  「等等、等等——」紅袖後知後覺的求饒,卻很快連聲音都發出不了,終於明白,何謂自掘墳墓。

  * * *

  一連幾天下來,尹子蓮和紅袖皆耗在撈月閣裡作畫。

  書房內,兩張桌,他作畫,她雕版,兩人聚精會神,少有交談,但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出現——

  「天啊,天啊,你怎麼能畫出這種圖來?!」紅袖捂著眼尖叫,不敢看圖。

  「這姿態不錯,咱們改天試試。」

  「你給我閉嘴!」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瞪著畫面上的姿態,再一次覺得自己就快要爆炸。

  尹子蓮哈哈大笑,壓根不以為忤。

  每回,當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時,他總能給她更大的驚喜,讓她難以相信原來房中術竟然是這麼巧妙又艱澀的遊戲,只是當畫中人動作愈來愈詭異,她也開始懷疑這根本不是閨房之樂,而是挑戰極限!

  「哇,我有沒有聽錯,那麼粗魯又凶悍的聲音是小紅袖嗎?」

  門外突地傳來宋元熙的聲音,紅袖二話不說將幾張畫壓在雕版之下,才起身走到門邊,溫婉欠身。

  「見過大人。」

  「喔,差很多喔,發生什麼事了?剛剛聽你罵的呢,壓根沒將主子當主子,這等惡奴送上府衙,我是可以辦理的。」宋元熙笑得痞痞的,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她不是惡奴,是我即將過門的妻子。」

  「喔?」他走到案前,瞥見好友畫到一半的畫作,不禁輕捂著嘴。 「天啊,天啊,你怎能畫出這種圖來?!」

  他終於明白紅袖方才是在鬼叫什麼,就連他都嚇到了!

  「不成嗎?」

  「這個嘛……」他瞇眼打量著畫。 「你以往畫的美人圖風格華麗清雅,但是春宮圖倒顯得異常妖艷,我覺得也挺不賴,記得留兩幅給我。」

  「放心,我打算要袖兒雕版成畫,屆時可以成書上市。」

  「喔——」宋元熙拉長尾音,瞥向站在門邊一臉不自在的紅袖。 「哇,夫唱婦隨,共著春宮大作,這真是人間一大樂事呀,子蓮。」

  「可不是?」尹子蓮抬眼,瞧見宋元熙悄悄擠眉弄眼,便知道他有事告訴他,「袖兒,去準備一壺上等龍井。 」

  「是,我知道了。」紅袖快快離去。

  她走得極快,不消一會工夫便來到醉月樓的廚房,跟廚娘吩咐了一聲後,突地想起一件事,又道:「待會茶泡好,馬上送到撈月閣的東廂書房。」

  「是。」廚娘乖順答著。

  「爺兒要是問起我去哪,便說我回府裡拿雕版。」

  「知道了。」

  滿意地點點頭,她隨即從醉月樓的偏院穿向大廳離開。

  打從兩人開始作畫,便一直待在撈月閣裡,就連雕版都是請府裡的下人替她送來的,可是方才她算了算,雕版的數量少了一塊,她剛好趁這當頭回府一趟。

  反正,爺兒有大人陪著,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想著,剛要踏出醉月樓時,便見樓外一輛馬車停下。 朱鎮平下了馬車,瞧見她,先是一愣,隨即揚笑。

  「怎麼,你現在轉行成花娘了?」

  紅袖只能暗嘆自己的運氣有夠背,臉上還是堆滿婉約的笑。 「世子說笑了,奴婢只是回府替爺兒拿東西。」

  「是嗎?」朱鎮平打量著她,總覺得眼前佳人分外迷人,粉顏白膩,像添了份春花初綻的甜美風情,惹得他心口發癢。 「前幾日我爹從京城回來,帶了個奇醫,據他說將我爹多年來的頭痛宿疾給治好了。」

  紅袖戒備地看著他,淡笑著。 「王爺萬福,自然會巧遇貴人。」

  「難道,你不希望那名奇醫也能夠祛除你家主子身上的餘毒?」他丟下甜美誘餌,等著她上鉤。

  「爺兒的身子近來極好,奴婢以為應該是不必要。」她欠了欠身。 「多謝世子掛念爺兒,但奴婢有事在身,必須先走一步。」

  「誰掛念他來著?」朱鎮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那日拉住她,便覺得她的肌膚細膩,直教他心口發癢,如今再見,更是難以忍遏一親芳澤的衝動。 「我掛念的是你,你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紅袖微瞇起眼,笑意盡數。 「請世子自重。」

  「喔,今兒個倒是有點脾氣了?那正好,我也不愛逆來順受的丫鬟,有點脾性正對我的胃口。」他將她一把拽進懷裡。

  而她想也沒想地將他推開,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一時不察,竟被推得撞向馬車,發出聲響,教進進出出的花娘與客人都看向他,更有人仗著幾分醉意,對他指指點點的取笑。

  他何時受過這種屈辱? 朱鎮平站穩之後,惱羞成怒的沖向紅袖,打算將她拖上馬車,豈料卻被一個旋身閃過,手肘甚至被她掐住,反折在背。

  「啊!」他發出吃痛的哀嗚。

  「世子,恕奴婢失禮。」她沉著臉說。

  「你這豈只是失禮?簡直是罪該萬死!你敢動我,信不信我會讓整個尹府付出代價?!」他吼著,氣勢凌人。

  紅袖聞言,不禁有點猶豫自己這麼做,到底該不該。

  爺兒說過,她是他的妻,自然不容他人唐突,但世子有個王爺爹親,一旦怪罪下來,是不是真的連累尹府?

  她忖著,正要鬆開手時,卻聽一道男聲響起。

  「喔?要整個尹府付出代價?我可真想看雋王爺要如何給我一個交代。」

  紅袖回頭。 「二爺。」

  「放開他,紅袖。」尹少竹沉著臉,陰影在他臉上勾勒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兇惡之相。

  「是。」她鬆開手後,立刻退後一步。

  朱鎮平一被鬆開,回頭就要咆哮,卻見尹少竹​​近在眼前,高大的身形居高臨下地瞪視著他,使他猶如被一頭猛獅給盯上而不敢妄動。

  「尹府富霸一方,就連雋王爺都得禮讓,你一個王爺世子竟如此威風,要是我將此事告知雋王爺,不知他會如何處置?」沉冷的低嗓從牙縫中慢慢擠出,一字一句如刀如劍,教朱鎮平霎時白了臉。

  他不禁退後一步,氣勢減了幾分,可嘴上依舊不饒人。 「好,你今天敢這樣對待我,可千萬別有一天落在我手中,否則我定會讓你知道,今日如此羞辱我,就算你捧上整個尹府產業,我都不會買賬!」

  「別傻了,不會有那麼一天的。」尹少竹撇唇冷笑。 「我寧可親手毀了所有產業,都不可能捧到你面前。」

  「尹少竹,你給我記住!」

  「記著又怎樣?要讓我好好痛扁你一頓嗎?」說著,他大步向前。

  朱鎮平見狀,飛快轉身跳上馬車,吼著:「走了,還杵在那裡做什麼?!」

  馬夫聞言,隨即駕著馬車離開。

  尹少竹目露殺氣地瞪著他離去,直到發現紅袖戒備地守在他身側,他才沒好氣橫眼瞪去。 「這是怎麼著?怕我一時失控衝上前,把他抓下來大卸八塊?」

  「與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也得看情況。」他冷哼,「紅袖,我告訴你,有些人不須忍,忍了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要是下次他膽敢再冒犯你,不用客氣,拽下一隻胳臂算我的,雋王爺要是怪罪,還有我大哥頂著。」

  「如果胳臂是二爺要我拽下的,為何是爺兒頂著?」紅袖微瞇起眼看他。

  尹少竹聞言,哈哈大笑。 「聰明的丫頭、一聽就知道我在說什麼,要是宓兒,她肯定會傻傻地說好。」

  「對了,怎麼好幾日沒見到朱宓?」

  「她啊。」他哈哈笑,突地又斂笑,露出了一臉陰狠相。 「我把她關在沁竹堂。」

  「為什麼?」

  「因為我要是不把她關在我的院落裡,極可能失手掐死她。」一想到那丫頭把他的錢當雪片撒,他連作夢都會夢到自己把她砍成十八段,以防一覺醒來,惡夢成真。

  看著尹少竹再認真不過的嘴臉,紅袖爆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當年進府的時候是遇見爺兒而不是二爺。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和大哥在撈月閣裡作畫?」

  「奴婢要回府拿雕版。」

  「正巧我也要回府一趟,我送你吧。」尹少竹才說完,尹府的馬車也在門口停下,他率先上了馬車,朝她招手。

  「不用了。」她猛搖頭。

  和爺兒同乘馬車,那是爺兒疼惜她才允許的,已經算是相當踰矩的舉措,怎能再和二爺同乘?

  「得了,上來,我沒那麼多耐性。」尹少竹臉一沉,催促著。

  看著他的惡人臉,紅袖又猶豫了下才點頭。 「是。」她快速鑽進;馬車裡,坐在他對面的位置,馬車隨即向前奔馳。

  「這幾日,你都和我大哥一道睡在撈月閣?」

  紅袖怔了下,粉顏紅透,忖著要怎麼解釋。 「那個是……呃……」

  「得了,既是已經睡在一塊,我大哥可跟你承諾了什麼?」

  「就……」她的臉愈垂愈低,連背都駝了,甚至企圖把自己縮起來變不見。

  「我大哥對人向來很挑,想待在他身邊,得要入他的眼才行。」尹少竹環胸,狀似閉目養神。 「他的身子骨不好,得要你多照顧了。」

  「……二爺認為我一個丫鬟,配得上爺兒嗎?」支吾半天,紅袖才小心地問出口。

  「配不上。」

  她頓時垮了肩。 「既是如此,二爺為什麼……」

  「只要是大哥挑的,我都沒意見。」他緩緩張開眼,眸色疲憊,卻有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威懾。 「大哥是個隨性慣了的人,向來沒有人能左右他,再加上他身子骨不好,所以他想做什麼,我們都會由著他,只求他開心便好。」

  她這才明白。「二爺待爺兒相當的好呢。」她一直待在爺兒身邊,和其他兩位爺兒的接觸並不多,不過隱約知道尹家三位爺的感情相當好。

  「能不好嗎?誰要他身子骨那麼差?」尹少竹忍不住嘆氣。 「小時候,他練個武就昏厥,學騎馬也騎到昏厥,可奇怪的是,他一旦興起想唸書,念個三天三夜都不會昏,這可真是奇了。」

  紅袖不禁失笑,懷疑爺兒從小聰明過人,有選擇性的昏厥天賦。

  「正因為他這樣的身子,累得我只能將產業扛下,漕運、農賦、船業、糧貨、絲織,酒樓、花樓、茶樓……真是見鬼了!我一個人當三個人操,四、五天都不用睡覺,為什麼長這麼大,從沒病過?!」尹少竹嘆氣嘆到發怒。 「我多希望大哥能分點病給我,讓我有藉口可以偷閒,可惜老天像是和我作對似的,連風寒都沒讓我染過。」

  「我也沒有。」

  「喔,真的?」

  「我長這麼大,有印象以來,從沒生過病。」

  「這麼了得?」尹少竹感興趣地揚起眉。 他之所以可以身強體健,是因為大哥出世之後,身子骨就不佳,所以爹娘才會在他出生之後加緊調養他的身體,因而讓他身體好得不得了。 「是天生丫鬟命,所以才會特別強壯嗎?」

  「不知道耶,不過小的時候,我爹爹總喜歡弄各式各樣的藥餵我,也許是這樣,所以我才從沒生過病。」

  「原來你爹是個大夫?」

  「應該不是吧?」

  「應該不是?」

  「因為我沒見過我爹行醫的樣子,打我有印象以來,爹就一直守在娘身邊。」她回想著,直到現在才發現爹對娘地情意有多深。 「我爹有時會忘了我,如果我不叫他,他就不會回頭,常被我娘罵呢。」

  尹少竹微揚起眉,想起曾聽大哥說過她的身世。

  「我爹爹的衣衫總是補了又補,那是因為我爹要讓我娘有事可做,所以把衣衫撕破要我娘補,後來自己的衣衫補遍了,他便扯破我的,要我娘補……我現在才知道,他是要讓我娘牽掛,別把我們丟下,可是娘終究走了……」而他也不要她了。

  那年,為了葬娘,她賣進尹府,但她實在很怕爹會不要她,果不其然,才幾天他就走了,走得毫不留戀,彷彿有他無她都可以,讓她很傷心。

  「相當癡情。」

  「喔?」尹少竹低喚。

  「會看不清還有許多重要的人事物。」爹太癡情,才會忘了他還有個女兒,她絕對不要跟他一樣,不要犯他犯過的錯。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一直忽略爺兒對她的好,從不用心去想,就怕自己栽得太深,可實際上,她的心早就給了他。

  尹少竹沒有回答,想著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變成大哥口中的感情頑石。

  也許該找個時間,把這件事告訴大哥,要他別再誤會紅袖的好。

  紅袖率先下馬車,不經意地側頭探去,便瞧見圍牆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蹲著,不禁微訝。

  「朱宓?」

  那纖小的人兒聞聲看向她。 「紅袖。」

  「你在那裡做什麼?下雪了,你怎麼沒撐把傘?」紅袖趕緊跑向她。

  隨後下馬車的尹少竹見狀,登時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向馬夫要了傘,立即大步跟上。

  「我沒法子回去拿傘,因為這裡有個人。」朱宓用雙手罩住那個人的頭頂,不讓霜雪凍僵那個人。

  「你傻啦?!回頭拿把傘要花多少時間?就非得陪著在這裡受凍?!」尹少竹沉聲低咆,「還有,我不是要你待在沁竹堂,不准踏出半步嗎?!」

  朱宓聞言,討喜眉眼瞬間凋萎,兩泡淚奔出。 「嗚嗚嗚……二爺罵我……」

  「不許哭!」

  「嗚……哇……二爺兇我!」

  「你!」

  紅袖沒轍地看著兩人,回頭看向倚牆而坐的男人,輕撥開他臉上的霜雪,驀地瞪大眼。

  「……爹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20 12:43 AM

第九章

  仇遇春開張眼時,眼前是張教他魂牽夢掛的面容,璀璨星眸閃動這淚光,凌唇勾得微彎,讓他不自主地喊出心愛女人的名。

  「鈴兒?」

  只見那似夢如幻的美顏怔了下,笑落一滴淚。 「爹爹,是我。」

  他怔了下。 「……袖兒。」

  「爹爹。」紅袖笑扁嘴,抹去臉上的淚。 「爹爹,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呢……」她連作夢都不敢奢望有一天爹爹會來找她,甚至以為爹爹早已不在人世。

  「胡說什麼?!我要上京之前,曾差人送信到尹府,你沒收到嗎?」

  「咦?」她眨眨眼。 「……我不知道。」

  仇遇春掙扎著要起身,卻發現頭昏得很。

  「爹爹,你別動,大夫過來了,說你染上風寒。」她趕緊端來熱茶,慢慢得餵著他。 「你是來找我的嗎?怎麼會在外頭等得渾身發顫?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直瞅著她,抿緊唇,神態寒凜。 「我在外頭等了一日夜。」

  「咦?」她一愣。 「你要找我,只要告訴守門的小廝就會有人告訴我了呀。」

  「我說了,可是這府裡的每個下人都說,這裡沒有一個叫袖兒的。」

  紅袖瞠圓眼。 「……怎麼可能?」

  「我會騙你?」

  「可……可是,沒道理呀。」她百思不得其解。 「府裡的人都挺喜歡我的,沒道理會這麼說。」

  「我五天前便來過一回,正因為他們說這裡沒有一個叫袖兒的,所以我每天都來,等著不同的下人出府,但問出的答案都一樣,可我不死心,今兒個就在這裡守著,總算……教我等到你了。」仇遇春輕握住她的手。 「終於見到你了。」

  紅袖很困惑,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這種狀況。 如果今天她不是為了雕版特地回來,那爹爹豈不是要凍死在外頭了?

  「你在這裡可好?」

  「嗯,主子待我極好。」

  瞥了一眼女兒的打扮,仇遇春蹙起眉。 「……你是何時被發現是女兒身的?」

  紅袖立時將當年的事說過一遍。

  「難怪你會以為我要丟下你。」他怎麼也沒想到,女兒居然那麼快就露陷。 當初因為她年紀小,所以他要她扮男孩兒,心想如此一來,才比較不會被人欺。 「這麼說來,你的主子還挺不錯的。」

  「是啊,可是我真的沒收到信,許是下人把信交給爺兒。」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十年契就快到期,我是來接你回家的。」仇遇春緊握她的手。 「我在城北的胡同裡買了一間屋子,往後咱們父女便在那兒住下,好不?」

  紅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能夠回爹爹的身邊,是她不敢奢望的夢想,如今夢想實現,她卻沒有感到萬分驚喜,只因她已有了相伴一生的人。

  「怎麼了?你不開心?」

  「不是,我只是在想,爹爹怎麼會有那麼多銀兩買下一間屋子?」她想現在還不是說實話的時候,便轉開話題。 其實爹穿得並不好,身上仍有好幾處補丁,像極了當年娘替他縫製的最後一件衣衫。

  「那年我將你娘親的遺物送回娘家,剛巧遇見友人,對方拉著我到西域遊走,後來再回到京城行醫,我藉此攢了一些錢,算算你的賣身契也差不多到期了,所以,我就趕緊回來。」他簡單地解釋。

  「原來爹爹是大夫。」

  「你這小丫頭,都忘了我常帶你在山裡溪邊走,教你認識一些有毒有益的花草了嗎?」仇遇春輕敲她的額。

  紅袖笑瞇了眼。「我記得,可我從沒見過爹爹行醫過。」

  「那是因為爹連你娘親都救不了,還當什麼大夫呢?」

  「可是爹爹現在又開始行醫,娘一定很開心。」

  「也許吧。」他想了想,又問:「如果跟你的主子商量,讓你提早離府,他應該會答應吧?」

  「呃……」

  「咱們十年不見,小袖兒成了個大美人了,爹希望今年可以有你伴著過年,不再像往年那般,孤獨一人。」

  紅袖聞言紅了眼,直瞅著父親,激動的點點頭。 「嗯,那是一定的,我好想爹爹。」

  「那就這麼決定。」

  「爹爹暫時在這客房裡休息,這事我會跟爺兒提的。」

  將熬好的藥讓爹爹喝下之後,紅袖才離開客房,走出屋外,第一個要找的便是總管胡大娘,她想知道為何府中人要說謊。

  然而找了半晌,卻不見她的蹤影,她只好先回夏荷齋,打算先拿雕版,然而卻在經過夏荷齋的書房時,聽見細微的對談——

  「大爺,這該要怎麼辦好?」

  「你無須擔心,這件事我會跟她說。」

  「我沒想到紅袖的爹竟會在外頭守著,今天又特別寒凍,聽大夫說,他已經染上風寒,要是再晚一些發現,說不准病情就更重了。」胡大娘頓了頓。 「要是讓紅袖知道,是我要府裡下人一律對外說沒有袖兒這個人,那可怎麼辦?」

  「這事——」

  「大娘為什麼要這麼做?!」聽到這裡,紅袖再也忍不住推開房門,怒目瞠著尹府總管。

  胡大娘驚了下,緊張地看著她。 「我……」

  「是我要她這麼做的。」坐在案後的尹子蓮淡聲道。

  當少竹差人通知他這件事時,他便知道這會是一樁麻煩事。

  紅袖怒紅的美眸直瞪著他,難以置信極了。「為什麼?」

  「大娘,你先下去。」尹子蓮擺了擺手。

  「是。」

  走過紅袖身旁時,胡大娘本來想跟她說些話,但瞧她氣得直瞪主子,也只能作罷,無奈離去。

  霎時,書房裡靜默無聲,只聽得見外頭雪花堆疊的沙沙聲響。

  尹子蓮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本,從裡頭拿出一封信。 「這封信,是你爹當年交給守門小廝的。」

  此話一出,紅袖急步向前,接過信一看,只見上面畫著大小兩片袖子,旁邊有間四方形的屋子,而正上方畫著十根棍子,還有一個月亮,她顫著手,登時落下淚來。

  「你為什麼沒有把信交給我?!」她抬眼,水眸赤紅。

  「我看不出來那是一封信。」尹子蓮頭痛地捧額說。 「更何況,我收到信的時候,剛好是我送你回去,再把你接回府那當頭,那時的我接到這種書信,你要我有什麼想法?」

  「你不需要有什麼想法!你只要把信交給我!」

  「交給你又如何?」

  「這上頭畫著兩片袖子,是指我跟我爹爹!上頭十根棍子代表十年,月亮代表思念,意味著十年之後,爹爹一定會來接我回家!」

  尹子蓮傻眼。 「……我不知道是這個意思。」

  「因為之前我不識字!因為娘一直在生病,爹爹沒心思教我識字,所以都用畫的,他一畫我就知道意思!」紅袖緊抓著信,聲淚俱下。 「你沒有把信交給我,讓我以為爹爹真的不要我了,讓我以為自己被遺棄了!」

  「我怎麼會知道?那時剛去過你家,我以為他已經不要你,再送上這封信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怕你傷心,所以才把信給藏了起來。」向來慵懶陰柔的嗓調如今被逼得粗啞而急促。

  「好,你是為了我好,我信。」淚水燒痛著眼。 「可是你為什麼不讓我爹爹來找我?」

  尹子蓮緊抽下顎,略別開眼。 「我認為一個拋下女兒十年的爹,沒資格回頭再找你。」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憑我是你相公,我有資格保護你,不是嗎?!」

  「可你根本就是誤會了!」

  「對,所以我知道錯了,這樣可以嗎?」他挫敗地提高音量。

  紅袖瞠圓眼。「這樣可以嗎?你一句話就可以算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爹爹為了找我,差點被凍死在府外?!」

  如果她今天沒有回府,那麼她是不是就會成為間接害死爹的兇手?

  「……我不知道他會一直待在府外。」尹子蓮應對得萬分疲憊,沒想過一時的決定竟會惹出這樣的風波。

  他原以為,她爹就算真的上門,也會因為無從得知她的行蹤而作罷,誰知道他最終的選擇竟然是守在尹府外頭,還因而受凍染病。

  「對,因為你一句不知道,所以就可以推卸所有的責任!」

  「我並沒有推卸,既然是我的錯,我就擔下了,他可以待在尹府靜養到身子恢復,這樣好嗎?」尹子蓮沉擰眉,俊臉冷凝著怒氣。

  「不需要,我現在就帶他走!」

  「你還能帶他去哪裡?城外的村落早就已經廢了。」見她要走,他隨即起身。

  「哪兒都好。」

  「不准!」

  「我的賣身契就快到期了,相信夫人一定會答應讓我提早離開。」

  「我說了不准!」他一個箭步向前,將她拉進懷裡。 「這不過是件小事,我不懂你為何小題大做?」

  「我小題大做?!​​」她目眥欲裂地瞪他。 「爺兒,你差點害死的是一條人命,是我的爹爹,你卻說我小題大做?!​​」

  「我允了要照顧他,不是嗎?就算要走,也不急於一時!」尹子蓮動了氣,感覺體內血液正在逆衝,他咬牙忍下。 「等他病好了,再讓他走,不就沒事了?」

  紅袖怔怔地註視著他,眸色哀淒。 「爺兒,你老實說,你不讓爹爹來找我,是不是嫌棄他窮酸?」

  尹子蓮錯愕地瞠圓眼。

  「就像當年你嫌我一身補丁太窮酸,如今再見我爹一身補丁,你也認為他窮酸極了,不配和你尹府當親家,所以才要他走,就當他從來不曾出現過?」她聲聲悲泣,想起過往,很難不這樣聯想。

  「……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心口狠狠糾結,痛得尹子蓮幾乎站不穩。

  相處十年,他是什麼樣的性子,她一點都不了解? 亦或者是她根本不曾試圖了解,只因她根本不愛他?

  「不是嗎?」

  「你在……無理取鬧。」他低斥,不安卻逐漸落實,猶如一把利刃不斷朝心深處紮下。

  正因為恐懼,所以他才會刻意不讓她爹接近她,就怕她爹一出現,她會轉頭就走,毫不留情……說穿了,在她面前,他卑微得不像自己。

  「我無理取鬧?!」紅袖拔尖聲音,一把將他推開,難以置信地瞪向他。 「為了討好你,我在每個人面前扮演最婉約的丫鬟,沒有脾氣,沒有個性,就怕你不要我,把我趕出去,如今你差點害死我爹,我卻連一點脾氣都不能有? 」

  「……所以,你並不愛我,只是想找一個依靠?」他緊瞇著眼,問出心中最深的恐懼。

  紅袖驀地倒抽口氣,難以接受在這當頭他竟再度將錯推給她,氣憤難遏地賭氣道:「對!我不愛你,我只是不想流落街頭,所以我才對你好,你開心了沒?!」

  虧他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 當她是如此放浪的人嗎? 要真對他無情無愛,她會獻出自己的清白? 她全心全意只求他好,他全都看不見嗎? !

  簡直是混蛋!

  尹子蓮心痛地瞇緊眼,感覺心頭深處被什麼給搗得血肉模糊。 「可不是?你並不愛我,只是把對你娘親情感投射在我身上,否則我待你的好,你不可能沒發現,如此明顯的求愛,你又怎麼可能不懂?原來……你只是假裝不懂。」

  如此一來,一切都合理了。聰明的她,怎麼可能教他一點再點,依舊冥頑不靈?

  原來她真的不是不懂,而是假裝沒看見。 至於為何假裝? 是因為不想看見,因為她並不愛他……

  一口腥甜湧上喉頭,尹子蓮緊抿住唇,感覺心口、胸口……無處不痛。

  紅袖蒼白的小臉滑落兩道淚痕,最終啞聲啟口,「爺兒,我只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尹府這扇大門,我注定跨不進,就讓我在此拜謝爺兒十年來的照顧吧。」

  他誤會了她,一切就當是夢一場,夠她往後回憶一輩子了。

  尹子蓮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人跪下磕頭、抹去淚,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想要呼叫,卻發不出聲音,黑眸燙著熱淚,腳步虛浮地走回案邊坐下,神色恍惚地看著桌面的畫本。

  翻開一瞧,裡頭是滿滿的她。

  八歲的她,九歲的她……十五歲的她……而十八歲的她,則是決絕的頭也不回,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她並不愛他,不愛他……

  尹子蓮緩緩勾笑,唇角汩汩滑落赤黑色的血,他重擰著畫,狠狠揪成一團,突地放聲大笑,血水不斷從他的唇角淌落。

  紅袖跑得飛快,下了樓,還未踏出拱門,便險些和迎面而來的人撞在一塊。

  「嘿,紅袖,你跑這麼快,是要去​​哪?」

  她抬眼,是廉貞。「……沒事。」她連告別也不想說,從他身邊鑽過。

  「等等,爺在哪?」

  「他在書房。」話落,她閃身便走。

  廉貞不解地看她一眼,決定先到書房告訴爺兒好消息,然而當他三步並作兩跑進書房時,只見主子趴在案上,走進一瞧,案上竟是一灘血,嚇得他急忙出聲高喊。

  「爺兒?!快來人、快叫大夫!」

  原本已跑出拱門的紅袖聽聞呼喚,頓了下,急步再往回走,一踏進書房,便見昏厥的男人,滿嘴鮮血,當下怔得說不出話。

  * * *

  雪夜裡,尹府一片混亂,只見大夫不斷搖頭,臉色沉重。

  「大夫,他的情況如何?」尹夫人啞聲追問。

  「夫人,爺兒的狀況極為不佳,你……要有心理準備。」大夫語重心長地說。

  「別……別這麼說,我才剛喪夫而已,你怎麼忍心讓我再失去兒子?」尹夫人哭吼,淚水滑落。

  「我也沒法子,當初我便說過爺兒的體質特殊,再加上不知身中何毒,只能清心寡欲度日,切忌大悲大喜,但如今爺兒一看便知是大悲大慟,現下毒已攻心,要怎麼救?」

  尹夫人聞言,整個人如洩氣般坐在床畔,看著面無血色的兒子,又緩緩抬眼看向站在床邊,同樣臉色蒼白的紅袖。

  「是你!」

  被她的怒吼聲嚇了一跳,紅袖回神。 「……夫人?」

  「他的情緒不能大悲大喜,你豈會不知道?!」尹夫人悲憤難遏。 「你是他的貼身丫鬟,跟在他身邊十年了,你會不知道?!到底是發生多麼天大的事,要你這樣傷他?你知不知道這麼做,等於是你殺了他!」

  方才已將兩人發生爭執一事簡單告知眾人的紅袖一聽,豆大的淚珠在眸底打轉,卻說不出半點反駁的話。

  是她,確實是她。

  她一時惱極,忘了爺兒不得動氣,非但指責他,還激怒他,甚至說走就走,連誤會都不想說清。

  看見他就連昏厥手中都緊抓著畫,可以想見他有多悲痛,多氣她。

  而且,沒想到那本他不讓她碰地畫本裡,畫的竟然都是她,有逗趣的她、傻笑的她、學琴的她、習字的她……十年來,她所會的一切,全都是他耐心教導的,她卻一時氣瘋了,竟說出無數傷他的話……真正該死的人,是她。

  「你給我走!現在馬上走,我不要再見到你!」尹夫人失去理智的大吼,沒了平常地溫婉柔媚。

  「娘,這其中有誤會,你別——」

  「住口!少竹,我不想聽,你趕她走,叫她走!」

  尹少竹見狀,不禁嘆口氣。

  「夫人請別動氣,我這裡有爺兒特地要我到溫州去尋來的延命草,也許可以派上用場。」廉貞趕緊將他身上的簍子遞給大夫。 「大夫,你瞧瞧,這裡頭的藥要怎麼使用?」

  大夫趕緊拿起一株查看,眉頭擰得更緊。 「這確實是延命草,然而老夫卻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聞言,廉貞不禁問向尹少竹。「可否請二爺聯絡宋大人?延命草是大人跟爺兒提起的,大人說有個大夫知道如何使用這藥,大人已經聯繫那位大夫前來,說不准已到金陵城了。」

  尹少竹聞言,正要差人去通知,便​​見宋元熙從外頭走來。

  「不用找了,我說的那位大夫被困在開封的大雪中,趕不來了。」他沉著臉透露。 「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今年的風雪大得嚇人,運河都結冰了!」

  當少竹派人通知子蓮時,他正和子蓮在撈月閣裡說那位大夫恐怕趕不及的消息,原以為再等上一陣子也無妨,誰知道他此刻竟被氣得氣血攻心,就算特地要廉貞找來延命草,也沒有大夫可調配藥方!

  眾人聞言,方燃起地希望瞬間破滅,神色皆是凝重不已。

  「那……我走一趟雋王爺府。」許久,開口的人是紅袖。

  當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她時,仇遇春倚在門外低問著,「你去雋王爺府做什麼?」

  「爹爹,你怎麼起來了?」

  「這府邸鬧哄哄成這樣,我能不醒嗎?」他邊咳邊走向房內,瞥了昏迷的床上人一眼,濃眉微揚。 「他中了如意草的毒。」

  話一出口,大夫立即驚訝的看向他。 「如意草?你說的可是西域的如意草?」

  「有些高官重臣喜歡在自家宅院裡種來自西域的如意草,只因其形似繡球花,又有多種色彩簇繞成一團,極為賞心悅目,然而卻少有人知如意草幾乎全株含有劇毒。」

  「爹爹,你知道怎麼解毒嗎?」

  「……不知道。」

  「爹爹怎會不知道?」紅袖抓著父親,想起小時候確實在縣太爺府邸的圍牆邊見過,那花就跟雋王爺府裡的一模一樣。 「沒關係,我有法子!」

  朱鎮平曾說過他有解藥,而雋王爺府裡亦有如意草,代表當年下毒的人,極有可能是他!

  「紅袖,你要去哪裡?」宋元熙疑惑地喊住她。

  「我要去找朱鎮平拿解藥!」話落,她健步如飛地跑了。

  宋元熙蹙眉,隨即跟著離去。

  仇遇春原本也想跟上,突地聽見細微聲響,不禁側眼探去,就見床上男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儘管已病入膏肓,但瞳眸仍清雋有力。

  「……袖兒在哪?」

  「子蓮,你別管她了,你儘管養病,沒事的,你會沒事的!」尹夫人一見他清醒,欣喜若狂地輕撫他的頰。

  「娘,袖兒在哪?」他閉了閉眼,微微動氣。

  他始終恍恍惚惚,魂魄彷彿即將飄離身軀,然而又因牽掛著那小女人,放不下她,直到耳邊聽見她的聲音,一聽見她說要找朱鎮平,教他驚得驀地張開雙眼。

  「她……」不敢看讓他動氣,尹夫人趕忙看向二兒子。

  「大哥,她去找朱鎮平,你別擔心,宋大人跟著去了。」

  尹子蓮聞言,也不知道打哪來的力氣,竟撐起了身子。 「備馬車……我要帶她回來。」他臉色蒼白如鬼,黑眸泛上一圈紅。

  「子蓮,你別這樣,別讓娘擔心,算娘求你,你好生歇著,我馬上派人去把她帶回來。」尹夫人急聲道。

  「少竹!」尹子蓮怒吼。

  尹少竹只能咬咬牙。 「備馬車!」

  一旁的仇遇春將一切看在眼底,閉了閉眼,先行一步離去。

  紅袖疾步如流星,在雪夜中極速前進,輕鬆地翻過雋王爺府的高聳圍牆,移步如風,迅速尋找著朱鎮平的寢房。

  她心急如焚,足不留步,一個一個院落尋找著,終於在東邊的閣樓裡,聽見他與人對話的聲響,她隨即躲在門後等候,好半晌聽見有人離去,確定那人走得遠了,才一腳踹開了門板。

  「誰?!」躺在床上的朱鎮平立刻翻坐起身。

  「把解藥拿來。」紅袖走向他,神色沉凝寒厲。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啊。」他哼笑著,一臉囂張。 「怎麼,尹子蓮是不是快要死了,才讓你想到來找我?」

  「廢話少說,解藥拿來!」她飛步向前,在他來不及防備時,閃身到他背後扣住他頸間命脈,掐得死緊。 「你要是不把解藥拿來,我就殺了你!」

  朱鎮平瞪大眼,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也無法呼吸,只能胡亂揮舞雙手。

  紅袖見狀,才略放開一點力道。 「說,解藥在哪?!」這是爺兒最後的機會,她非拿到不可!

  「你若殺了我,可知道整個尹府都要跟著陪葬?」朱鎮平粗啞吼道。

  「我已不是尹府丫鬟,不會罪連尹府。」爺兒正值生死關頭,她的思緒異常清晰。

  「就算如此,若我死了,你又要上哪去找解藥?」

  「……你到底要不要把解藥給我?」

  「你可以殺了我,但你一樣救不了尹子蓮。」聽出她話中的猶豫,朱鎮平笑得狂妄極了。

  她怒瞪著他。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願意把解藥給我?!」

  「簡單,把你的身子給我。」

  紅袖垂睫尋思。 「確實?」

  「當然!」

  「先讓我看解藥。」

  「解藥就在矮櫃右邊第一個抽屜裡。」

  她戒備地看著他,鬆開他的瞬間也來到矮櫃前,拉開抽屜,果真瞧見裡頭有一個小瓶藥。

  「我怎麼知道這到底是不是解藥?」她抽開塞子一聞,卻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解藥。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紅袖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卻又聽他說——

  「早知道你會來這一招,真正的解藥在這,我怎麼可能隨便放在那種地方?」

  回頭,見他從床地內牆裡取出一隻髹漆黑盒,從裡頭掏出一瓶藥。

  「這才是解藥。」他得意揚揚的大笑。

  她握緊拳頭,想要上前去搶,卻見他作勢要抽開塞子。 「你要再靠過來,我就把解藥給撒了!」

  「你!」

  「把衣裳脫掉。」

  朱鎮平狂妄的命令。

  紅袖直瞪著他,見他拔掉賽口,作勢要把瓶子裡的藥給倒出,她不禁咬牙問:「我把身子給了你,你就會把解藥給我?」

  「當然。」

  垂下長睫,她冷聲道:「你最好說話算話,否則我真的會殺了你。」

  「嘖嘖嘖,太可怕了,原來這才是你的真面目。」朱鎮平一雙色眼直盯著她。 「看似秀婉知禮,實際上卻是裹著刺,不過這樣剛好對我的味。」想到她自投羅網,他便心生愉快。

  「哼,可不是?哪像你仗著有個王爺爹親就因妒忌他人而有恃無恐的下毒行凶,根本不只是刺,而是毒!」她說著,憤恨地瞪向他,解開衣衫環扣。

  將所聽所聞串在一起,她幾乎篤定他就是當年對爺兒下毒的兇手。

  朱鎮平神色一變。「對, 你說得對極了,我就是不滿有人擋在我面前,搶盡我的豐采。不過是個富商之子,他算什麼?對他下毒,不過是剛好而已。」

  聽見他終於吐實,紅袖更是氣憤難當。 「在你眼裡,一點王法都沒了?」

  「王法算什麼?等我爹一死,我就是世襲的王爺,我說的話就是王法,我做的事就是王法,誰敢置喙?!」

  「那也要你當上了王爺才算數!」

  外頭突地傳來低沉怒咆,而後便是陣陣腳步聲,紅袖驚訝地回頭,便見宋元熙帶著一票官兵到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20 12:54 AM

第十章

  「宋元熙,你好大的膽子,帶著官兵夜闖雋王爺府,是想要造反了?」朱鎮平瞪著曾是同窗的宋元熙,口氣極度不屑。 「不過是個小小佃農之子,在我面前耍什麼威風?」

  「我耍的是知府大人的威風,帶著官兵是要擒拿你到案!」宋元熙沉聲怒喝。 「來人,拿下!」

  「誰敢上前一步?是不要命了嗎?我可是王爺世子,在這雋王爺府裡,誰敢造次?!」朱鎮平回吼,一一掃視退回一步的官兵,表情得意。 「宋元熙,你以為你是誰?一個小小知府,我還沒看在眼裡。還不退下?要是驚動了我爹,你這知府也不用幹了。」

  「本府方才親耳聽見你說你對尹子蓮下毒,現在本府就要押你到府衙問審!」

  「我可不知道我說了什麼!」

  「紅袖也聽見了。」

  聞言,她為難地看向朱鎮平拿在掌間把玩的藥瓶,不斷以眼神示意,希望宋元熙知道她的想法。

  他見狀,踏進房內。 「敢問世子手中拿的是什麼?」

  「你管得著嗎?」朱鎮平哼笑,不斷拋擲著藥瓶。

  紅袖在旁,水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不動聲色地悄然接近。

  「要是裡頭裝的可解尹子蓮身上之毒的解藥,那就代表你極有可能是下毒的兇手。」宋元熙正準備伺機而動,朱鎮平卻奸險的揚笑,隨即握住藥瓶就要往空中一撒——

  身形敏捷地向前,紅袖趕緊在他撒出前,一把將藥瓶搶過手,正準備要帶著藥瓶離去,卻聽見身後人放聲大笑。

  「你可以給他吃,但我可不保證藥效。」

  她頓住,聞了下藥味,只是她不諳藥性。 根本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不是解藥。

  反倒是宋元熙接過手,湊近鼻間一嗅,立即氣惱地丟到一旁。 「該死,那是春藥!」這是朝中頗具盛名的春藥,他曾經聞過,而且一聞便從鼻間開始麻起,絕對錯不了。

  「你該死!」紅袖聞言怒紅了眼,惱火地衝上前。 「把解藥交出來。」

  然而朱鎮平已有防備,在她衝來的迅速從枕邊抽出匕首,在她靠近後架在她喉間,順手將她拽進懷裡,接著還大言不慚的說:「宋元熙,她打算要殺我,你還不將她押回府衙審問?」

  宋元熙皺擰眉,卻聽見後頭再度傳來腳步聲,回頭便聽見細微的對談。

  「這到底是怎麼搞的?今夜非但知府到來,竟連尹解元都來了?還有,仇遇春你怎會和他們在一塊?」

  朱鎮平聞聲暗叫不妙,趕緊將紅袖推開,豈料她急中生智,立刻反手抓住他,以他手中的匕首刺上自己的頸項。

  「救命啊,世子要殺我!」

  他錯愕地瞪大眼,「你瘋了!」

  同一刻,雋王爺和仇遇春已踏進門內,後頭還有尹少竹攙著尹子蓮到來。

  這一幕,教尹子蓮生出力氣,向前幾步,撐住一身傲骨道:「朱鎮平,放開袖兒!」

  他急聲喊冤,「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刺的,她剛才還說要殺我!」

  「你這混賬!十年前下毒害我,十年後還要想殺我妻子,你眼裡沒有王法就罷,還要讓雋王爺蒙羞?!」尹子蓮惱聲重咆。

  「爺兒,別激動!」紅袖急喊。 她這麼做,只是要雋王爺出面主持公道,逼他兒子交出解藥罷了。

  「那關我什麼事?!是你自己要喝下毒藥的,我有逼你嗎?」朱鎮平完全忘了在場還有哪些人,也吼了回去。

  「十年前你下毒,我不計較是因為我爹還在世,我不希望我爹為了我而與雋王爺府為敵;十年後,我爹去世了,我依舊不計較,是因為我不介懷,然而你卻始終不變!」尹子蓮氣喘吁吁地說,側眼看向臉色鐵青的雋王爺。 「不知道雋王爺要如何處理這事?」

  雋王爺怒咆,「孽子,還不快放開人家姑娘?!」

  「爹,不是我抓著她,是她抓著我!」他迅速解釋,手腕已被紅袖扣得發顫,想掙也掙不開,但不知其中玄機的旁人看來,就像是他挾持紅袖,根本沒人相信他的話。

  「王爺,世子行凶下毒,先要世子交出解藥!」紅袖吼著。

  「孽子,還不交出解藥!」此情此景,令雋王爺氣得一張老臉漲紅得猶如豬肝色。

  「我……」

  「如意草的毒,沒有解藥。」仇遇春懶懶的說。

  「爹爹?」

  「你跑得太急,沒能聽我說完。」他直睇著她。 「如意草的毒對常人來說,頂多是輕微中毒,但只要劑量重些,再加上服毒者先天體弱的話,就會毒浸經脈,那份毒是解不開的。」

  紅袖頓時怔住,鬆開了箝制朱鎮平的手,他見狀,趕緊要推開她,然而尹子蓮卻誤以為他要刺殺她,頓時使勁全力,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摟進懷裡,側身撞擊他,導致匕首刺入他腿上,登時發出殺豬般地慘叫聲。

  「拿下朱鎮平!」宋元熙立刻指揮官兵上前。

  雋王爺只能別開眼,視而不見。

  「爹,救我!」

  「押走!」

  當官兵們扯著朱鎮平離去,紅袖才緩緩從尹子蓮懷裡探出頭,發現他彷彿將全身氣力都壓上她,仔細一看,竟見他早已厥了過去。

  「爺兒。」

  折騰過後,眾人趕緊再將尹子蓮送回尹府,但此刻他已是氣若游絲,彷彿耗盡所有氣力,生命逐漸消失。

  紅袖紅著眼眶不知所措,只能緊抓他的手,企圖把她的活力渡給他。

  「沒有解藥?」

  哀切的哭音傳來,紅袖回過頭,淚流滿面地看著尹夫人,被三爺和丹禾攙扶而來,面容悲痛。

  「夫人……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雙膝一跪,直往地面磕頭。

  尹夫人直瞅著她,已經悲傷得無法開口說話,反倒是一旁的尹少竹一把將她拉起。

  「你哭什麼?我大哥還在,不許哭!」

  「二爺……怎麼辦?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爺兒不會變成這樣……」豆大的淚水不斷滾落。 「爺兒還說慶幸自己中了毒才沒錯過我,可實際上,真正害了他的人,卻是我,是我……」

  尹少竹攢起濃眉,神色肅殺,抿緊唇,好一會才問:「你爹不是懂醫嗎?」他說著,抬眼看向始終不語的仇遇春,「雋王爺稱你一聲神醫,就連你也無法醫治我大哥嗎?」

  仇遇春神色偏冷地回答,「我家袖兒在貴府似乎過得不怎麼好,我想不出我有什麼理由救他。」

  他話一出口,紅袖隨即朝他一跪。「爹爹,你能救嗎?你可以救嗎?爺兒待我很好很好的,我琴棋書畫皆通,全都是爺兒教我的,當初是他留下我,我才沒流落街頭,這樣的恩情……不,不只是​​恩情,爹爹,我愛他……我愛他,求你救他!我求你!」

  仇遇春濃眉一攢。 「你跟他私定終身了?」

  「我……」紅袖語塞,想了下,急聲道:「沒有、沒有,只是我喜歡他而已,我不要他跟娘一樣,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他,爹爹,如果你真能救,我求你救他,救他……」

  「嘖,就算要我救,也得要有藥材,要不你真當我是神仙?」

  「意思是說,只要有藥材,你便救得了?」聽這話,紅袖登時喜出望外。

  「如意草沒有解藥,但是有其他法子可救。」仇遇春看著她。 「雖然方才我瞧見延命草,但延命草已經來不及了,現在要控制他的毒,必須有還魂草。」

  「……還魂草?」

  「對,必須先抑毒,再用你身上的血化毒。」他不願救,這也是原因之一。 「從小,爹就將你當藥人養,才讓你百病不侵,就連毒也不怕,所以你的血,是極好的藥引。」

  「好啊,我的血要多少有多少。」

  「可也得要先找到還魂草,這種藥材極少,連京城也不見得有,據我所知,雋王爺府中也沒有。」

  紅袖怔住,滿心想要上哪找藥,突地想到那日上街遇見了——「二爺,你可識得沈祿生?」她突地回頭問。

  「你怎會識得他?」

  「那日我和爺兒上街遇見他,他說他經營藥材買賣,二爺,他那兒會不會有還魂草?」

  尹少竹聞言,立即點頭。 「我親自走一趟。」話落,隨即急步離去。

  「子蓮有救了嗎?」尹夫人形容枯槁地小聲問。

  紅袖堅定地看向她。 「有救的,一定有救,夫人,請你讓我留下來照顧爺兒,我保證,等爺兒的身子好轉,我馬上離開。」話落,又看向父親。 「爹爹,要是我是藥人,那麼我的血非但是藥引,還能抗毒吧?要是先讓爺兒飲下一些,該是有幫助的對嗎?」

  「你……」

  「爹爹,換作你是我,面對心愛之人,一定也會想盡辦法救,對不?」

  此話一出,仇遇春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 * *

  是夜,沈祿生立刻準備一盒要價不菲的還魂草,同時也馬上聯絡旗下商行,將所有的還魂草調往金陵城備用。

  仇遇春則是先以紅袖的血暫緩尹子蓮的症狀,再以還魂草配上數種珍貴藥材熬上一帖藥,讓紅袖一點一滴地灌入尹子蓮口中。

  約莫兩刻鐘後,他死灰般的面容有了些許血色。

  如此的變化教尹家人全都鬆了口氣,也終於放心將尹子蓮交給兩人。

  紅袖守在床畔,握住心愛男人的手,寬袖翻落,露出繫上沾血紗巾的手腕。

  「袖兒,去歇息。」仇遇春總覺得她的動作太自然,彷彿她和這男人之間早已習慣牽手的動作。

  「不,爹爹,你的風寒還沒好,你先去歇著吧。」抬眼瞧見父親的神色疲憊,她不禁催促。

  「我自個兒是大夫,清楚自己的狀況。」他想抓起她的手,又怕弄痛她,最終只能作罷。 「我留在這裡才能掌握他的狀況,你去歇著,方才你放了不少血,需要休息。」

  紅袖直瞅著他。 「爹爹,爺兒會好吧?」

  「當然,我既然已經出手,閻王也要給我幾分薄面。」

  「既然這樣,就讓我再陪陪他,讓我跟他說說話,因為……」她收回視線,愛憐地輕撫床上的男人微涼的頰。 「往後,我不會再見他。」

  她答應了尹夫人,待爺兒的身子好轉之後便會離開,要是不趁現在和他多說些話,就怕往後再也沒機會了。

  仇遇春嘆口氣。 「你真能做到不再見他?」

  「做不到也得做。」

  她開始害怕,也深深醒悟,原來自己對他的殺傷力有多大。

  就算他誤會她,但還是趕來雋王爺府,甚至將她護在懷裡,眼裡明顯只有她,但她卻傷了他……

  她再也沒臉見他,如今只盼他身子趕緊好轉,唯有他將身子養好,她才能走得毫無牽掛,不再愧疚。

  「也好,大抵再兩天,他的狀況就會穩定下來,屆時,咱們就走。」

  「……好。」

  仇遇春看她一眼,緩步離去。

  紅袖則專心一致地看著床上人,以手巾不斷擦拭他額上地汗,再以手輕探他的鼻息,就怕一個不注意,他便會丟下她。

  「爺兒,我不是不懂,而是真的沒發現……我怕情癡傷人,所以總閃避著,避久了,連自己的心都給遺忘了……」她哭著低喃,「爺兒,我讓你牽掛,你可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她等待著,牽著他的手捨不得放,看著他的眼也捨不得開,就這樣迎向天明。

  * * *

  「爹爹,都已經過兩天了,為何爺兒還是不醒?」

  為了救他,一碗藥汁配上她一刀的傷痕,以血為引,只為了定下他的魂。

  她的手腕上留下一刀刀的傷痕,淌落的每一滴血,都是她的情愛。

  她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他,她的喜歡,早已喜歡到願用生命換回他,就算往後再也不能賴著他,也要他安好,要他這一輩子不再受體弱之苦。

  可當榻上人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紅袖也從滿心期盼等到絕望,開始焦躁,難遏悲傷。

  仇遇春替她包紮著手上的傷,瞧也不瞧床上人一眼。 「死不了。」

  「爹爹——」

  「袖兒,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然而你為了救他,每熬一碗藥便割上一刀,你以為我這當爹的一點都不心疼?」

  「……可是我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只要他醒過來。」她的雙眼腫脹,早已不知道哭過多少回,淚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只因為他一直不清醒。 「爹爹,你沒有騙我吧?還是說,血用得不夠多,所以無法發揮功效?」

  「我沒騙你。」仇遇春低斥,「你冷靜一點,瞧瞧你這是什麼樣子?!沒名沒分地待他好,就算他是你的恩人,你報的恩也已經夠了。 」

  「我不需要名分,只要他好就好。」

  「……你這性子到底像誰?」他輕嘆。

  「不就像爹爹嗎?」

  仇遇春搖頭,閉上眼把尹子蓮的脈,好一會才淡聲道:「沒事,雖說他的脈像極弱,但已經穩定,那就代表他的毒已經祛除得差不多了,咱們明天天一亮就離開尹府。」

  「可是爺兒還沒醒——」

  「你要等到他醒?屆時,你走得了?」

  「可是……他要是一醒來沒見到我又大悲大怒,身子骨……」她面有難色。

  「毒都祛散了,他要怎麼大怒大悲都無妨。」仇遇春銳眸一凜。 「倒是你,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再不走,難不成要我看著你先倒下?」

  紅袖沒再開口,只是瞅著尹子蓮的睡臉,就連爹已離房也沒察覺。

  是她自己答應夫人要離開地,可是當離別近在眼前,她又心如刀割。

  她不能不走,可是……好不捨。

  「爺兒,你會不會怪我?」她輕抓他的手,擱在頰邊,碎聲呼喚,「爺兒,醒醒好不好?再看看我,再看我一眼……」

  她待在他身邊十年,受盡疼寵,他護著她,憐惜她,這一切……豈是說放就能放?

  可是,一切的錯因她而起,逼得她不得不放手。

  「……天可不可以不要亮?再讓我多待一會,不要急著讓我走……」她想要再抱抱他,想要賴著他不放,就像他說的,跟老天再搶一點時間,再一點,再一點……

  她不敢合眼,只是貪婪地以眼將他的模樣描繪在自己的腦中,直到外頭的天色由墨黑轉為靛藍,聽見外頭傳來叫喚。

  「袖兒,該走了。」

  「仇大夫,這麼早,你要帶紅袖去哪兒?」問的是外頭徹夜守房的廉貞。

  紅袖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只是緩緩移動發麻的身體,緩緩俯下身,吻上男人的唇,瞬間滾落豆大的淚珠。

  「爺兒……我走了……」

  說完,她站起身,抹去淚,不敢再回頭,就怕一回頭,便再也走不了。

  開了房門,爹爹已在等候,廉貞則是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紅袖,你真要走了?爺兒還沒醒,你怎能走?」

  「我已經跟尹夫人說好,待他脈象穩定,便要帶紅袖走。」仇遇春握住女兒的手,直往外走。

  紅袖一步步走得沉重,不敢回頭,可是心卻像被人給撕裂,彷彿早已契合的魂魄被迫分離,那滋味,是滿嘴的苦澀,滿心的腥膩……

  * * *

  仇遇春帶著紅袖到城北胡同住下,那是一幢主屋展出雙翼的房子,裡頭有五六間房,還有座庭院。

  然而搬至這裡後,紅袖一直無心打理,只感覺胸口空蕩蕩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直到上街到尹府旗下的商行打探消息,得知爺兒已清醒,她才鬆了口氣,但還是提不起勁準備年節用品。

  坐在房前的長廊上,她想起要是天氣好時,爺兒便愛隨性地在書房長廊上拂地而坐,要她彈琴給他聽,便拿過爹送她的琴。

  裝上義甲的十指在琴弦上緩慢撥動,割破寧靜的時空,好似有道涓涓溪流蜿蜒而下,正期盼著回歸大海的擁抱。 她的指尖拔得更急,琴音凌空盤旋,如山泉迸落岩壁,飛開水花。

  她不知該如何去何從,心思恍恍惚惚,如夢如幻,一想起那張總是笑得慵邪的面容,十指再動,急如疾雨,狂若奔雷,渴望、思念,全在她指間化為悲悵音符——

  「彈得真好。」

  紅袖一頓,驚見丹禾攙著尹夫人來到面前,趕忙起身。 「夫人怎麼來了?是不是爺兒發生什麼事了?!」

  「紅袖心細,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尹夫人直看著她,一臉抱歉。

  「不管你來是為了什麼,袖兒已經和尹府毫無關係。」仇遇春從後頭的庭院走來,滿臉不悅。 「尹夫人請走吧。」

  「紅袖的賣身契尚未到期。」尹夫人急聲說。

  仇遇春立刻瞇起眼。 「我救了你兒子,你還敢跟我要袖兒未盡的賣身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紅袖可以回去見見子蓮。」她軟下聲,難過的看向紅袖。 「子蓮一醒,不見你便不肯吃藥,我怕就算有再好的藥材,也救不回他。」

  「那又如何?藥方我留了,他吃不吃跟袖兒有什麼關係?」仇遇春撇唇冷笑。 「更何況,當初不是你要我家袖兒走的嗎?怎麼現在還有臉要她回尹府?」

  「爹爹!」紅袖趕緊緩頰。

  「我說錯了?」

  「爹爹,別這麼說,夫人沒有錯——」

  「不,我有錯,我不該一時急上心頭,口不擇言,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沒要你走的,只是你爹先一步把你帶走了。」

  紅袖一愣。 「……爹爹,你不是說已經跟夫人說好要帶我走?」

  仇遇春絲毫不覺自己有錯。 「我不這麼說,你會跟我走?」

  「爹爹!」她急得跺腳。 「我要回去見爺兒。」

  「你去見他,是用什麼名分?」他冷聲問,寒厲的瞳眸直睇向尹夫人。 「你不再是他的丫鬟,他的生死與你何干?尹府憑什麼要你去見他?」

  「子蓮跟我說了,他和紅袖早已定下終身,如今賣身契不算數,紅袖自然是子蓮的妻​​子。」尹夫人立刻接話。

  紅袖登時呆住,沒料到主子竟跟夫人提了這事。

  「哈!沒有媒聘,更沒經過我的答允,何時我女兒就成了你兒子的妻?這是哪門子的笑話?」

  「我今天來,就是要上門提親的。」

  「喔?不嫌我仇家配不上你尹府了?」

  尹夫人笑得艱澀。 「請親家別記恨我那日的口不擇言,我是無心的,尹府向來沒有門第之見,更何況子蓮喜歡她,這就夠了,我只求兒子能開心。」

  「你兒子開心,那也得要問我女兒開不開心。」仇遇春沒好氣地啐道。

  「爹爹,我很開心。」紅袖用力點頭。

  「你……你好歹有點姑娘家的矜持!」

  「可是爹爹,我真的好想爺兒,我擔心他再不吃藥,身子骨會一天天差下去,我不要他那樣。」她急聲說。

  「別想,他不吃藥,分明是要砸我的招牌,想見你,叫他養好身子再來。」

  「那麼,我現在可以見袖兒了?」

  紅袖聞聲,火速探去,便見心心念念的男人一頭檀髮未束地走來,臉上雖然仍有病氣,但比起前幾天已經好上太多了。

  「爺兒!」她欣喜地喊著,飛步跑向他。

  尹子蓮也展開雙臂,一把將她擁進懷中。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趁我昏厥,將我丟下。」

  「爺兒,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扁著嘴,淚如雨下。

  見狀,他不禁輕嘆,「你這丫頭,還要怎麼凌遲我?」

  「到底是誰在凌遲誰?」仇遇春硬是介入兩人之間。 「尹大爺,你當著我的面摟我女兒,是當我死了嗎?」

  「岳丈。」

  「我還沒答應讓袖兒嫁給你。」

  「爹爹!」

  尹子蓮也不惱,迳自掀袍,雙膝跪下。 「請求岳丈將袖兒嫁給我。」

  「大爺?」隨侍在尹夫人身旁的丹禾微愕。

  「岳丈是我將過門妻子的爹親,又是我的救命恩人,這一跪,天經地義。」

  仇遇春微挑起眉,對上他炯亮的眼。

  紅袖見狀,也跪到他身旁,軟聲喚,「爹爹——」

  「我瞧你弱不禁風得很,真不知道你要怎麼保護袖兒。」

  尹子蓮仍舊不卑不亢地回答,「只要我有一口氣在,誰都不能傷袖兒。」

  「如果你沒有一口氣呢?」

  「我這一口氣,要留到袖兒先離我而去才會嚥下。」

  仇遇春哼了聲。 「漂亮的話誰都會說,這話你留著跟袖兒說,犯不著對我說。」

  他對尹家人沒好感,起因於他莫名被拒於尹府門外,又見尹夫人怒斥女兒走。 然而尹子蓮的情深,他也都看在眼裡,故意刁難只是想考驗他是否真能保護他最心愛的女兒。

  如今看來,也許是可以的。

  尹子蓮看向紅袖,輕牽起她的手,暖聲道:「我用生死繫住你……去留都由你。」

  他在門外聽見她的琴音,彷彿看見了她殷切的盼望和深鏤的思念,教他心間發痛。

  聞言,仇遇春攢起濃眉。 「你說這話莫非是在威脅袖兒?」

  「這不是威脅,是當年袖兒答應我的,她要我牽掛,如今她困住了我的生死,怎能轉身就走?」他直瞅著淚眼汪汪的小女人。 「袖兒,你答應我的,你可還記得?」

  她用力點頭。 「記得。」

  「那麼,可準備回府替我束髮了?」

  「是。」

  仇遇春不由得嘆氣,「女大不中留。」

  「要是仇神醫不介意,還請到尹府作客一段日子。」尹夫人誠心誠意地出聲。 「我很後悔自己一時怒急傷了紅袖,往後我定會待她如己出,請仇神醫安心。」

  看她一眼,他哼了聲,搖搖頭。 「要她記得大年初二回來看我便成。」

  尹夫人聞言,知道他已經願意讓紅袖出閣,不禁開心得淚濕眼眶。 「多謝仇神醫成全!」

  瞅著燦笑如花的女兒,仇遇春不禁也淺淺勾起笑。

  誰家的爹娘不替自己的子女思量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qpmw159 發表於 2011-5-20 12:56 AM

尾聲

  春暖花開,夏荷齋裡傳出細微低語。

  「不用拉那麼低。」

  「不用?」

  「拉上去!」

  「……你嫌棄我沒有像熊男一樣厚實的胸膛?」

  「我一點都不喜歡熊男一樣的厚實胸膛,最重要的是,我現在要畫的是你的畫像,你脫什麼衣服?!」

  「天氣熱。」

  「鬼扯,明明還冷得很!你要是再不趕緊把衣服穿上,著了涼,我就叫我爹整治你!」紅袖低罵,突地想起一事,迅速起身端藥來。 「藥已經涼了,你快點喝下。」

  「袖兒,你以往不是這樣叫我吃藥的。」尹子蓮看著她凌氣逼人的姿態,皺起臉。

  「那是因為你以往吃藥從不用我催!」她瞇眼瞪他。

  「有沒有興趣再和我簽下百年契?」他突道。

  「百年契?」

  「我覺得你比較適合當丫鬟。」

  「……」意思是要她當他的百年老丫鬟?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喜歡現在的我?」

  「倒不是,這樣真性情的你也別具風情。」他牽起她的手親吻,看見手腕上那一道道傷痕,即使已極細微,但他仍舊心疼。

  「你到底吃不吃藥?」她抽回手,叉腰質問。

  「餵我。」

  「……」嘆口氣,紅袖向前一步,一口扣緊他的下顎,拿起藥碗便毫不客氣地往他嘴裡灌,然而就在藥碗見底,她正要退回原位時,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狂吻,恣意地與她唇舌糾纏。

  「好苦……」一吻方休,她立時抱怨。

  「是啊,良藥總是苦口。」他笑啄她的唇,大手開始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來回輕撫。

  「你!大白天的,想做什麼?」她嚇得急急抓住他的手。

  「想和你練練推車式。」

  聽見這話,紅袖粉顏迅速漲紅,再抓住他另一隻不安分的手,嬌斥著,「別鬧!」

  「我這麼認真,哪兒鬧了?」雙手被擒無妨,他還有嘴。

  看他隔著衣料吻上她立挺的胸,她不禁又羞又惱。 「你別鬧,你還欠我一幅畫,說好要讓我畫的!」

  「不急。」趁她手勁放鬆的瞬間,他反客為主,將她押在床上,正要發動攻勢,卻聽見外頭傳來聲響——

  「子蓮,我要丹禾拿了些梅霜餡餅來,讓你吃完藥可以去去口中苦味。」

  「娘,你來得真不是時候。」當沒瞧見眼前人耍凶狠的嘴臉,尹子蓮慵懶笑答。

  「怎麼著?」

  「我現在正忙著——」

  話到一半,他的嘴就被紅袖死命摀住,他樂得趁空去解她衣衫的盤扣,見她忙著拉衣襟,他便飛快地改拉開她的裙擺,急得她想罵又罵不得,只能死命抵抗。

  「子蓮,怎麼了?」

  「娘,讓你抱孫子比讓我去除口中苦味來得重要。」

  「尹子蓮!」紅袖羞紅臉大叫。

  他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可以! 這麼羞死人的事,他竟能掛在嘴邊講!

  「來了。」他笑得壞心眼,封住她的嘴。

  門外,尹夫人意會過來,有些赧然地將甜點擱在廊邊的欄桿上,趕緊拉著丹禾離開。

  走了一段後,她才疑惑地說:「怪了,我記得紅袖總是文文靜靜,聽話乖巧,怎麼今兒個卻覺得她挺野的?」

  丹禾低笑。 「野有什麼不好?只要能制得住大爺就好。」

  「也對。」

  尹夫人笑著點頭,只要孩子能夠平安幸福就好。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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